“你不要再往那边走了,”李暮是跑过来的,他不会骑马,气喘吁吁,担忧道,“无见说那边有白虎,很危险,你暂时还是不要过去了,去跟回赵将军吧。”陈相因直系上属是赵无为,现正在赛马。
陈相因望了一边那个方向,假装惊讶,“是吗,”陈相因拉紧缰绳,“听起来真是危险呢,不知道谁能猎到。”
皇室临时搭就的野味酒桌上觥筹交错,不远处的草场上正在比赛马术,寒无见挥鞭打马,弯腰俯身避开几重障碍,流利非常,以最快的速度突破重围。
一条草绳突然拉直,扬起漫天落叶,寒无见蹬开脚蹬,在半空向前翻身,再落回马上,后面紧跟不舍的人都被绊得人仰马翻,只有寒无见完美通过。酒桌上观场的人都鼓起掌来。
好几个官员给寒相敬酒:“寒大人的儿子都出息不小,皆是栋梁之材,真叫我等羡慕。”
寒祁之说着“哪里哪里”,“犬子献丑,诸位过奖”;寒武坐在父亲身侧,为父亲挡酒回礼。
一个官员提起寒无见的亲事:“寒将军少年就戍守在外,亲事晚了些,但听说最近也有着落了,不知是真是假。”
谢兰因正在喝茶,闻言看了对方一眼,打算听寒祁之怎么说。
作者有话说:
寒将军,世子只是想告诉你那天他把你翻来覆去操了个遍的事
寒祁之说婚事还有待商榷,不愿在此多谈。
席间有人注意到谢兰因在倾听,遂把话题牵向谢兰因:“荣安王世子如今也是一表人才,英俊潇洒,可有婚配?”
谢兰因不想和这群老头说没什么意义的家常,简单粗暴:“没有,不着急。”
有几个官员捋着胡子笑起来,点头道:“真不愧是王爷嫡长子,说话风格真是如出一辙。”
谢余听着扬扬眉,问谢兰因:“这样,兰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朕可以给你指婚,无论对方是什么人,豪门贵女还是乡野平民,朕都应允。”
席间自在的说话声逐渐平息了,在说完“乡野平民”四个字后,席间一根针落的声音都听得见。
“多谢陛下好意。臣暂时没有喜欢的人,有的话会自己去争取的,不需要陛下操心。”谢兰因站起身,绕到席侧,抬手虚虚敬了谢余一杯茶,“陛下如果愿意抬爱,明年春试别把臣刷下去就行了。”
他的话说的很大胆,谢余咬了咬下唇,使了个眼色,李高走过去。
适逢寒无见一袭青衣骑马而来,在席前停下,翻身下马,在空地上单膝下跪,给皇帝行礼:“参见陛下。”
李高下来,拿走谢兰因手里的杯子,把满满一中杯的酒塞到他手里,“陛下说了,今儿这个日子,不适合以茶代酒,世子还是按规矩来的好。”
他按上谢兰因肩膀,要谢兰因跪下,“行礼,应该是寒将军这样的,想必王爷可能没有和您好好说过,好在现在知道也不迟。”
寒无见在旁边碰了碰谢兰因的腿,谢兰因俯身跪下了,看着眼底一汪酒,却迟迟没有动手。
无视了兄长的眼色,寒无见请示道:“陛下,王世子不擅饮酒,臣愿为其代之。”
谢余还没开口,谢兰因道:“谁说我不擅了?”说罢一饮而尽,把杯盏倒过来给皇帝看。
谢余抚掌而笑:“好,这才是我皇室男儿,赏。”
事后,皇帝带人去围猎,寒无见没有跟着去,他扶谢兰因坐,谢兰因推开他,明言不要他碰自己。
寒无见苦笑:“怎么还生气呢。”
林琅跑过来,问谢兰因好点没,给他递手帕,“您喝酒会吐的,陛下还当着这么多人刁难您。”
谢兰因擦了擦嘴,“他不就觉得自己大权又在握了,有那么些人越活越看不清局势。”谢兰因看向寒无见,忿然,“不用你教训我,我没逼你跟我呆一起,你怎么不听你父兄的话,和陛下围猎去呢?”
寒无见莫名其妙被凶了,不过他并不生气,只叹了一口气:“没有要训你。这不是担心你,你毕竟还是我徒弟,怎么样,好点没,我叫人去给你煮热茶?”
“还好。”
林琅看看两人,问寒无见:“世子上次回来发了好大的脾气,我还以为你们又闹翻了呢。”
“是吗,没有啊,”寒无见道,“他可能是当天有别的事心情不好吧。”
林琅不置可否,问他:“那天给你买的果脯吃的怎么样,我跟世子说你喜欢的,听说吃起来就跟糖心一样。”
寒无见点头:“就是,太甜了。”
谢兰因出声叫林琅闭嘴,问寒无见:“你不喜欢?”
林琅在旁边添油加醋:“世子那天晚上特意跑过去给你买的。”
“我给,给我侄子吃了,”寒无见略为尴尬,睁了一双眸子,欲言又止,最后问谢兰因,“怎么还亲自去呢,又不是买不到。”
谢兰因冷看他一眼:“刚巧路过,你以为我很闲?”
寒无见笑:“那你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我下次亲自帮你去买,不差人去。”
谢兰因移开目光:“暂时没什么想吃的,你把这句话记着就好。”
李暮邀陈相因去自己附近的茶楼喝茶。
“我们阿见厉害吧,他猎到了白虎,如果不是后面他突然不去围猎了,他这次成绩肯定不会比往年差。他骑射一直是第一。”
说起寒无见,李暮比说起自己还骄傲自豪,眼里亮亮的,神采奕奕。
陈相因折了根枝条在手里扭弄,闻言不住点头:“我听说,寒将军是去陪王世子了,世子不舒服,不然也会去狩猎的。”
“王世子,他好像……”荣安王和陛下一直不和,这不是什么秘密,这么多年了,王世子不满陛下也不算意料之外。
“阿暮哥哥,我听你和寒将军也是从小的交情,但怎么感觉,寒将军好像和王府的人也走的很近啊。”
“因为阿见父亲曾经是荣安王老师嘛。”
“这个我也知道。”
“阿见现在又在教王世子,他们关系好也是应该的吧。不过我相信阿见心里,肯定对大家都有一个特定的位置,不是孰轻孰重可以比拟清楚的。”
陈相因抽打路边的荆棘,点点头:“也是。只是,阿暮哥哥,你心眼真的太实了,老为喜欢帮人开解,你这么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会吃亏的。”
李暮问“是吗”,他想了想,“不会啊,我也没有替每个人都这么想,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其他的事,陛下也叫我少管。”
“阿见嘛,”他又道,“我从小就知道他的,他也一直设身处地为我们着想,你只是不了解他。要是陛下让你跟着阿见就好了,不过阿见一直在休沐,待在家里,平时都不能和他一起吃饭了,我也不好意思去相府拜访他,我这么寒酸。”
陈相因看了看李暮,李暮生的很白净,纤瘦,白布衣衫,做官不会捞钱,袖口压着写字都快磨破了,典型的书生装扮,别人送他衣服他还不要。
李暮在翰林呆了好几年才被陛下记起来,塞进一个末端文官职位上,各种人都能差遣一脚。过了两年才被放去一个闲职,但私底下还要帮陛下取送一些密文消息,而且他真的从不私自拆看,也不知道是真的忠良还是傻。
但其实他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在朝堂也没和什么人结过怨,陛下和寒无见算是把他护的很好,也没让他卷进过什么乱子,寒无见仇都结成那样了。
陈相因叹一口气,道:“他不是休沐,陛下可能要远调他。”
“为什么,他家在京城,陛下要把他放去什么地方,陛下怎么没和我说过?”李暮听了有些不可置信。
“陛下处理公务那么忙,可能觉得没必要告诉你吧,而且你不要那么担心,其实我也是随口猜的。”
李暮眨眨眼,道:“阿媛,你为什么会那么觉得?”
“因为,”陈相因倒吸一口冷气,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陛下多少不会喜欢把一些人放在同一个位置上太久。”
李暮点点头:“只是内阁的人换不动。”
“不会,这次陛下可能要动内阁。”陈相因信誓旦旦道,“寒相年纪真的太大了,不是吗。”
寒家衰弱得太快了,如果说几年前寒家势力范围还在滔天之列,能够平衡荣安王与陛下的权势,那么现在式微已经显现,朝堂倾颓太明显。
如果寒家小儿子寒无见不娶郡主拉拢地方,很难再扳回一局,但寒无见这么多年都没被拉进朝政局势,寒相是真疼他,未必想把他送进来。再说谢余也不见得多喜欢他进来,寒无见不够聪明。
“看不懂这些风云变幻。”李暮道,“不过阿见家一直很显赫啊,荣安王都置之死地过一回了,寒相还是好好的。”
陈相因笑:“别忘了还有陛下,陛下可是盘算的也很好呢,陛下最会调度人心了。”
一晃又是年末。初雪下得比往年都早些,早了很多,瑞雪丰年,街头提前挂起红色灯联。
买卖商人,异域旅客,地方来京城述职的,京城回地方过年的,或者地方举家来京城参加宫宴的,马车络绎不绝,城门不得不延长打开时间,晚上挑起灯笼供进出方便。
许陌年在禁军管事忙的不可开交,几次三番想要寒无见和陛下说一声回来当值,被寒无见谢绝。
寒无见认为自己乐得逍遥,二四六去诗文会,三五九和要参加武试的练招,顺便资助了几个来京赶考的上进青年。
谢兰因对此很是不满,不过虽然他对寒无见的言行一向不满,也没有说真的会长时间不来找他。只是他相当看不惯寒无见在对某些没什么用的人进行资助后还要和他们一起切磋游玩好几天的无聊行为。
“你可以不来啊。”琳琅抱着胳膊道,“难道你真的需要寒将军指导你射箭吗?”
“不来这里难道跟着父王忙无聊的宫宴?”
谢兰因满脸写着不耐。他在紧弓,这把弓是松木做的,半软不硬,涂蜡弓弦也没有劲道,试了试,很怀疑自己会把它折断。
寒无见在教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对准靶心。这男人说自己十七八岁,但长相比寒无见还老成,身材壮硕,却不会用力。
寒无见在他背后,半圈住他,进行缓慢调度,侧对谢兰因这边,言笑晏晏。
最后寒无见扯下扎起马尾的发带蒙住眼睛,接过弓,搭箭拉满,戴着黑色指套的手露出半截手指,被冻微红的指腹捻住弓弦,放。
寒无见拉开第二箭。
寒无见肌肉紧实并不突出,肩略宽,但腰很窄,腿长直有力,整个人站在雪地里就是玉树临风平欺寒力,一道惹眼的景。
谢兰因站起来,走过去,寒无见微向他偏了偏头,长发散落披拂,应该是在判断风声的时候注意到他在向自己走来,嘴角扬起一个轻轻的弧度。
箭再次中了红色靶心,穿过了一片落叶,将其钉在了草靶上。围观的人鼓掌叫好。
谢兰因在旁边望着他的侧脸,他把眼睛蒙起来的模样,很难不让人回想起那天晚上,他们……
寒无见扯下发带,见谢兰因怔怔望着自己,少有的分神,问他:“怎么,被我吓住了,都不会射箭了?我记得你箭术很精湛的啊。”
激将法对谢兰因毫不起作用。谢兰因手里攥着的弓往旁边小侍身上一扔:“我不用这么没用的弓。”
寒无见把自己的给他:“你可以用我的,嗯?”
“你的也好不了多少。”谢兰因心烦意乱走开。
“他又怎么了?”寒无见告诉旁边人自己去和王世子说说话,把弓箭递给他们练习,自己跑去找谢兰因。
“看起来你对春试很有信心啊。”寒无见拍拍谢兰因,在他身边坐下,布置茶点的侍从知趣走开。
谢兰因冷哼一声:“比某些废物要好。”
“口气不小。”寒无见拈起一块果脯入口,有点酸,想到自己正在置办的酒宴,遂道,“难为你大冷天不待在王府,和我出来江边吹冷风。刚刚听刘伯他们说要下大雪,我们今天早点回去,如果你不嫌弃,去我府上坐坐,我阿姊探亲回来了,家里会准备晚宴。”
本以为谢兰因会拒绝,没成想他一口答应了:“好啊,奉陪。”
寒无见稍微愣了一下,谢兰因答应的太快了,反倒让寒无见准备得不会了。这毕竟是家宴,虽然也会请些外人,自己实在太过草率了。
“那好吧,”寒无见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也不是什么为难大事,“我让他们回府去通知一下父亲大哥,说你要过去。”
“不用多么讲究,我不过去你那里坐坐,暂时不想回府一个人呆着罢了。”
想起来王爷应该还在宫里头,谢兰因回家确实是一个人,年底了大家不是忙的忙死就是闲的没劲。寒无见笑:“也行的。”
话是这么说,寒无见还是差了人回去通报一声。但是马跑了一匹,寒无见没怎么怪罪下人,让人拆了马车把马过给信使,让其先行回去说一声王世子要来。
“那您怎么办。”下人问寒无见,“叫人跑去马市再雇一匹来会不会太慢了?现在年市拥挤得紧,事都不好办。”
谢兰因道:“坐我的吧。”
谢兰因稍微有些洁癖,但很可能因人而异。寒无见上了马车才笑:“我一向以为你不喜欢别人用你马车。”
“你又不是第一次了,管那么多干什么。”谢兰因道。
寒无见撩起车窗望了一眼白茫茫大街,道:“今年要比往年都冷一些,可千万别染风寒了,错过年宴就不好了。”
“那年宴也没什么好期待的,不是年年如此吗。”谢兰因道。
“虽然是这样,但不知道怎么说,”寒无见撂下帘子,笑,“我儿时还是挺喜欢宫宴的,因为很热闹,还能,”还能看见谢余,和他说说话,尽管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个人什么也做不了了,提前步入朝廷的波云诡谲。
“有很多没见的人和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平时没见过的东西,和在北方那边不一样,不过具体说哪里不一样,也说不出来,可能是没有那么冷吧。”寒无见苦笑。
谢兰因闻言微抬头,道:“那也未必就是年宴的功劳。何况北方也没什么不好,我在那边长大,早习惯了。”
谢兰因是在京城出生的,却因为遭受牵连举家北牵,从小长在苦寒之地。
寒无见看向谢兰因的眼神多了几分心疼,把手叠在他的手背上,激了谢兰因一瞬,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任寒无见牵住自己。
“一切会好起来的。”谢兰因听见寒无见道,心想,希望如此。
寒府门口,下人正在扫雪,清脆的银铃声响起,荣安王世子的马车停了,没有让人扶,王世子跳下来,紧跟着是寒无见。
他跃下来,看了不远处下人正在往外拉的青绸顶马车,问一人道:“是小姐们到了吗?”
那人毕恭毕敬问了二位好,回道:“小姐们早到了,就等公子回府呢。那马车是允王爷的。”
昔日七皇子谢允。谢兰因听见这个七皇叔的名号,挑了挑眼尾。寒无见道:“原来王爷来了。”
府门拉开了,寒无见带谢兰因进去先见父亲,在廊檐下候着的时候,伸手拍了拍谢兰因的肩膀,帮他拂落雪片,笑:“放心,我父亲不会为难你的,你若是不想和他们一堂,到时直接去我房里便好。”
“你房间?”谢兰因甩了甩袖子,哼一声,“也还差不多。”
寒祁之这时候还在处理公事,厚毡子撩开,寒无见带谢兰因进来,谢兰因举止比平日更庄重谦逊得多,衣襟神情端得具是贵气。
寒祁之把纸卷掩了,与谢兰因互道问候,又问了王爷安,其余没再说什么,寒暄也免了,只把话头对准寒无见,让其去面见母亲。
“她一直念叨着你呢。”寒祁之说着,坐会桌前。
“是,父亲。”寒无见上前把自己斗篷披到父亲肩头,拢仔细了,“父亲注意身子,这里头也冷,不若叫他们把火箱抬过来。”
寒祁之连连摆手:“罢了罢了,碍事,你也是,快出去吧,一天无所事事的,看着也碍事,还不快陪你母亲说话去。”
寒无见笑着后退一步,揖了一礼拉着谢兰因出去了。
外面雪下大了,叫人拿来裹了油的纸伞,味道还没去,谢兰因不想拿。寒无见只得带他迂回绕着抄手游廊走。
过了垂花门,内院嬷嬷见了,传话道:“老夫人说了,大小姐二小姐回府省亲,都在里头呢,世子进去怕是不方便。”
谢兰因下意识就皱眉,在寒无见看过来的时候转换做一种惋惜,理解道:“那我就在这儿等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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