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谢兰因迟疑地眯起眼睛。
“你居然不知道?”颜虞渊原本想发怒,然而笑了起来,“连我这个外人都能轻易察觉的事情,你居然不知道。你不觉得很可笑吗,谢兰因,他现在连琴都弹不了,更不要说拿起剑了。他曾经是个什么样意气风发的人,有怎样的抱负和梦想,全都葬送在你手里了,大魏的皇帝陛下。”
谢兰因立在当场,“什么时候的事。”
“我不知道,我也是请郎中在他昏迷时候给他看了,他身体真的很不好,还讳疾忌医得很,很不愿意谈论自己的病,可能是害怕揭开过去的伤疤吧。有关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你就得亲自去问他了。”颜虞渊说完,看了一眼天色,最后道了一句,“时候到了,我要离开了,我女儿还在等我,告辞。”他转身准备离开。
谢兰因伸出手叫住他:“等等。”
颜虞渊问:“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在哪里。”
“我派人把他送回来了,你放心,我不会把他偷走的。就算有人真的想带走他,”他笑,“他的心也在这里。”
颜虞渊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什么,回首道:“我知道你还很爱他,从你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我就不过问你跟那个女人的事了,没有不尊重你妃子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她的眼神看上去不是很良善。”
颜虞渊离开了。
谢兰因坐在昏迷未醒的寒无见榻前,摸着他手腕上细薄微突的青色血管,第一次软弱地落下泪来。
“你什么时候醒,他们好像都不跟我说实话。那些太医,一点用也没有。我有时候真怕他们受了谁的托付存心要治死你,你现在身体也比以前不好了,就不要再操劳那么多不相干的人的事了,只是看着我好不好?”
谢兰因摸着他手上重新被合起的铁链,玄铁冷冷的,寒无见的手跟它一样冷,冰作的一般,根本暖不了它。
“我也不想锁着你,但是你会跑啊,我得想个万全之策把你留在我身边。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你父亲,我不相信别人,他们都是些混账东西,只有你真正属于我,你是爱我的对不对,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安心,别的我什么都在乎不了了,我没有真的杀你父亲,他太强词夺理了,你知道的对不对?你的右手废了,这不一定就完全是坏事,这样你就彻底离不开我了……我好累,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吧,跟我保证你永远爱我,永远留在我身边可不可以?无见哥哥,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不嫌弃我,只有你对我是真心的,好好留在我身边吧,不要再做让我痛苦的事了好吗?这样我也好对你温柔一点,你对我好一点,我对你好一点,我们就这样一起过完下半辈子吧。”
寒无见尚在沉睡,门外的李静却听了个清清楚楚。
陛下也恐怕只会在寒无见面前露出这幅诚恳真挚,叫人万分可怜的模样。想到这里,她便心如刀绞。
她知道寒无见的手废掉了,这样更好,这简直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助力。
寒无见心郁成结难解,噩梦不断,时而是烽火连连,时而冰天雪地,最后都会归结于血流满面的父亲,有时候还会波及到母亲,以至于全族。他展开手,发现自己身上全是血水,他躺在淋漓的血水里,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杀了别人,还是对方杀了自己。
模糊中有人在说话,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抽泣,像有人在哭魂。寒无见似乎梦到了谢兰因,又好像没有。一个小男孩冷漠又快速地瞥了他一眼,跳下去,转身跑开,消失在了逐渐明亮起来的篱笆花影后。
寒无见睁开眼睛,原来是高烧的烛台,灯罩去了,没有过滤的光线直晃晃打在他眼皮上,酸涩,肿胀,黏滞,光线也这么让人疼痛吗。
寒无见不清楚自己问了什么,擎着烛台的宫女上前,动手开始解他身上的锁链,泛红的烛光下她有些显老,但是声音却很年轻:“我们快些,公子,奴婢帮您解开这个,钥匙是我们美人好容易偷来的,这都是为了您。陛下今夜晚些才来,我们快些走。”
美人,“静美人?”寒无见终于得以从她一连串吐出的句子里打捞出一两个熟稔的词,努力拼凑着解读她所蕴藏的含义,“她要放我走?”寒无见睡了很久,很难立刻活跃地思考。
“是的是的,”宫女叠声答应,催促,“我们快走。您也不想再被抓回来了吧?”
寒无见机械性地跟着她走,期间什么也没想,仿佛还在梦里。
“我们美人完全是可怜你。”她絮絮叨叨着,把寒无见带着绕了好几道门,“被困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多可怜啊。”
他们停了,在一棵榆树下,四周荒芜,这里是僻静的冷宫附近,甚至连寒无见都感到陌生。
“这完全是为您好。”她说着,退后,几个黑衣人悄悄摸着刀拥了上来,一个人用胳膊勒住了毫无反抗的寒无见的脖子,另一些人举起了刀,“我们会告诉陛下,你跑了,离开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251章 杀了他
几只飞镖掷出来,精准地扎在了几个黑衣人手上,他们吃痛松手,兵器掉在地上,宫女第一时间跑了,死了两个黑衣人,剩下的人还想绝后患,提刀要对寒无见动手,寒无见躲了一下,一个人影飞快踩过屋檐上的瓦片跳下,衣袂翻飞间落在寒无见身前,泠泠一剑挡过所有砍过来的刀,将攻势生生抵了过去。
打斗中寒无见被推搡了一把撞到了墙上,来人剑术高超,尽管那些黑衣人也是雇佣的高手刺客,仍然很快遭碾压性得落了下风,不出几招落荒而逃了。
寒无见揉着额头站起来,隔着指缝,他看到顾影收剑向他走来,他正要开口,顾影躬身把他抱进了怀里,嘴唇触着他的肩膀,手臂箍紧了他的腰。
寒无见好容易把手从他怀里挣出来,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背:“谢谢你啊,又救我一命,我都不知道怎么还你。”
他像开玩笑一样,但是他的眼神很哀伤。
顾影的手掌握了握他的腰,道:“你把影子喂得好胖,你自己却瘦了。”
“有吗,你把它接回去了?”
“是的,它自己找路飞回来的,”他慢慢松开他,认真地点点头,“受了点伤,但胖得像只球。”
寒无见笑了,拍了拍顾影的臂膀,他本意是想拍他肩膀,但是顾影站直后高了一截,他有些力不从心,“你也瘦了,这些天都在哪里?”
“恐怕不能告诉你,对不起。”
寒无见并不介意:“没事。你没什么事我就放心了。”
他只是担心顾影受到虐待。但是如今看来,顾影衣着打扮已然不像是个侍卫,反而像是王孙公子的模样了,深灰色的暗纹绸袍,镀金腰带,镶银嵌宝的腰牌,低调而不失雅致。
寒无见拿起他坠在腰侧的牌子,故做调侃模样:“你父亲大人把你领回去了?”
“没有,”他老老实实道,“你喜欢就送给你。”
“还是你自己配着吧。”寒无见生怕他想送自己什么,自己生死都带不走。
“没关系,”他道,“从今以后,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
寒无见一愣:“嗯?”
“我们别停在这里,换个地方说,我带你离开这里好吗。”
他顺理成章地牵起寒无见的手往外走,寒无见没动。
顾影道:“你不想走?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景行你不要太担心,他会没事的,你相信我。”
“你怎么知道?”
“陛下不会杀他。”顾影道,“我也会保护他的。”
“谢谢你,但是我还是……”
“你留在这里,那些想杀你的人还会卷土重来。这次是那个嫉妒你的妃子,下一次就会是更心狠手辣的人。”他握住寒无见的手臂,“我不想你受伤。和我走好不好,跟我在不在一起都没关系,只要离开这里,你的下半辈子还很长,去哪里都可以,这难道不也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寒无见酸涩地抿出一个微笑,如果顾影知道他没几天活头了也许就不会说这番话,也许还会直接把他打晕扛出去,还是别叫他知道得好,这孩子心思单纯,对他抱有不太正常的情谊,不要没来由地叫朋友伤心,仇人快意。
“是的,不过,”寒无见道,“其实几天前景行就暗自留了讯息给我,说要见我一面。我是要走的,但是我想,在走之前见他一面。”
“是吗?”顾影似乎有些疑问,“他找你做什么?”
“他是我侄子,不做什么也可以找我的吧。”
寒无见的语调轻松,但他内心其实根本没有表面上这般云淡风轻。是的,景行找他做什么?甚至愿意冒着这样的风险见他,在上一回愤然离去后,他不可能只是为了表达对叔父的思念之情。
无论如何,寒无见道:“我去找找他吧。”
顾影看着寒无见,似乎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我跟你一块儿去。”
“不用了,”寒无见道,“我知道怎么找他。你自己也快走吧,不必顾虑我。”
他执意推开顾影,害怕顾影因孤身出来太久会招来麻烦,无论麻烦来自谢兰因还是他父亲,寒无见内心都不好过。顾影无法,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冬风凌冽的红色宫墙上方,摇摇晃晃拉起了一方淡青色的纸鸢,在高远苍灰的穹空中晕晕乎乎地行进,不断放长的线像是一道细微的、不易察觉的伤口,枯叶纷纷落下,一道银色弧光穿刺而过,线断落,风筝湮灭在未及消融的积雪中。
陈相因带寒无见上了一辆朴素的马车,不久停下,仆从搬来矮凳,陈相因直接跳下,伸手扶被布条遮住了眼睛的寒无见下车。
寒无见偏头,他好像听见了鸟声啁啾,陈相因毫不客气地拽了他一下,“小心台阶。”她道。
“多谢。”寒无见跟着她摸索着上了台阶,院门咯吱一声打开,迈过门槛,下台阶,穿过石子路,再上台阶,一扇早已开候多时的门,眼睛上的布块被去掉了,寒无见的眼睛慢慢适应光线。
最先看到的是谢池,她手里拿着绷子,正专心致志地绣着;陈相因从他身畔绕过来,穿着一身久违的衣裙,淡雅,但是身材反而显得更高挑。
寒无见快速把自己的手从她手上拿开,陈相因并不觉有什么,只是挑挑眉:“你好像并不感到惊讶。”
寒无见道:“这身很适合你。”
“叔父。”坐在最角落始终垂着脑袋的寒景行终于站了起来,仿佛克制着什么,他转寒无见。
“景行。”
寒无见向他快步走了几步,又停下了,似乎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可以上前,只是望着景行,眼神亲切柔和,又有些不安。
谢池绣完了一小阶段的最后一线,站起来,拉着陈相因的手往外走:“我们走,让他们叔侄好好叙叙旧。”说罢,她尚回头看了两人一眼。
门合上时发出细微的啮合声,屋里变暗了,寒景行跑过来抱住了寒无见,“叔父。”
寒无见差点没被他撞倒。
“长高了,”寒无见手没地方放,挥起来轻轻碰了碰寒景行的后脑,又扬下拍了拍他肩膀,“结实一点了。对不起,叔父没有保护好你。”
寒无见在他怀里摇摇头,手指抓紧了寒无见背部的衣料,“叔父,我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但是我,我还是,”
“慢慢说,不要紧。”
寒景行松开寒无见,拉他在一旁坐下,眼神表现得有些局促不安,“我心里难受。”
寒无见拿起旁边桌子上的茶壶给他倒茶,试了试温度,温热得刚好,推到他跟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盯着微微晃荡的茶水,里面的虚影破碎又重聚,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一直在轻微地发抖。于是他掩饰性地放下杯盏。
寒景行道:“阿余叔叔死了,祖父死了,接下来会不会就是我?”
“不会的,不会的,事情还不会到这个地步的,你不会有事的。”
“您怎么知道?”他道,“你怎么知道谢兰因不会杀我,就像杀了祖父他们那样?”
寒无见嘴唇嗫嚅了一下,看着寒景行:“可是,他没有故意杀你祖父。”
寒景行瞬间被激怒了:“果然,你心里还向着他!我就知道,果然如此。你居然还在为他说话?上次,上一次,上上上一次,你知道我看见你跟他——”
他哽咽了一下,然后因此表现得更恼火了:“你们,你知道为你我承担了多少来自外界的压力吗!他们嘲笑我,说我是没有父母、没人要的野种也罢了,因为最让我最让家族蒙受耻辱的是你!”
寒无见被他的话刺中内心最敏感的地方,呼吸一滞;寒景行仍然毫不留情,继续暴怒地说下去。
“那些人口无遮拦,他们甚至说我的身生父亲其实是你!如果是以前,你知道吗,我多希望你真的是我亲生父亲,这样的话我就不再是他们口中没人要的野种了。但是什么时候开始,你变了,是你变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寡鲜廉耻的父亲!”他摇晃寒无见,“这一切都是那个暴君的错,而你如今还在为他开脱,寒无见,你真的能够看清这之间的对错之分吗?”
寒无见握住侄子一只手腕,被后者迅速挣脱了。“对错之分要是真那么容易就好了。”寒无见隐忍着痛楚道,“你怎么怪我我都没有怨言,我知道你承受了太多的耻笑,这些对你都是不公平的。但是景行,我不想被人利用,也不想你被利用,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寒景行大吼道,“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我的痛苦?你以为这样一些轻描淡写就可以盖过去吗?我的痛苦,”
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激动着重重握住寒无见的肩膀,然后又跪下来,愤怒变成清晰的哽咽,“我不希望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他怎么敢那么对你,我不要他那么对你,你是我的亲人,不是他的,他是个恶心的怪物,他想拉着你下地狱。我们一起把他杀了好不好?”
第252章 应有归宿
寒无见明显被这句话击中了,也许他想到过景行憎恨谢兰因,甚至恨他到想杀了他,但是他没想到这句话会被他如此直接不加掩饰地说出来,直像一道晴天霹雳。
“叔父,”他继续摇晃寒无见,好像他的要求只是想吃一颗甜糖,而寒无见因为他牙的缘故拒绝给他,于是他就来黏着叔父,抱着叔父的腰撒娇,像很小的时候那样;而寒无见此番再好好地看了他一眼,是的,景行已经长大了,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柔软的孩子了,他也根本不再喜欢吃糖,他要的东西更有功利性、充斥着野心,寒无见怔在当场。
寒景行不可置信地问他:“难不成你对那个人还抱有可怜可怕的幻想?”
寒无见表现得有些迟钝,也许和他行将就木的病势有关,他想喝一杯水润润喉,刚端起来,被景行打翻了,景行也愣了一下,也许没料到居然能这么容易就将它打翻。寒无见的右手疼痛起来。
“实话告诉你吧,叔父,”景行直接跪进了那滩温热的茶水里,拉住寒无见素色的袖子,“我已经决意同公主起义了,不管结果如何这都将是昭告天下的事情,我要跟着她离开。”
“你怎么会——”寒无见被他的话刺激到,语无伦次起来,“你为什么想不开做这样的事?家里除了我没人管你了吗?你为什么这样做?你有考虑如果内战的话国土崩裂,那些百姓怎么办吗?你知道你这是拉整个寒氏下水吗?”
“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难道不也是祖父想的吗?祖父死了,我父母也死了,现在除了你还有谁管我?你不管我我也去死好了。”
“不要说这样的话!”寒无见道,“我好好想想,你会没事的,”
“我不要!”寒景行厉声,“你的想想就是去求谢兰因,我不要你这样做,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保护你了,我不要你为了我再去懦弱地求他,求他放过我了,我要让他付出代价,我要他去死!”
寒无见望着寒景行,感到刹那的陌生,随着陌生感的逐渐消弭,莫大的痛楚席卷而来,他的眼睛湿润了,他想摸摸景行的头,让他不要这么激动,想想他的后果吧,如果一个人能为自己的事情负责,那他就大可以去做;如果不能,就收手。但是寒无见知道自己做不到了,景行一定会推开,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长大了。
“您好好想想吧,”寒景行非常执着地劝说他,甚至有些狂热,“您放心,一切都不会有事的。我这不是在赌,你想想,只要谢兰因死了,王朝势力就会崩塌,世家可以重新整合,我们寒氏还是最优越的勋贵,不是吗?只要他死了,一切都会好办的多,到时您顺理成章以阿余叔叔的名义起兵,哪怕您只是挂名,你不需要再上沙场去受伤了,这一切就都只等你,等你的名义,不管以后谁当皇帝,我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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