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道:“不用了,我不渴。我就是……想看看你,看你好多了,我也很放心。我是想顺便告诉你一声,下次可以到那边小门里说我的名字,我安排了人在那里,你要什么药过来找我就好,就这样,我有事先走了。”
他本来还想问问谢余的事,但想想还是算了。上次陛下大发雷霆,明眼人都能猜出什么了。他很怕那只鸟飞回来再连累寒无见,其他都无所谓,寒无见再怎么样也不会喜欢他的,他除了只会提他们的过去以外一无是处。
顾影走了。如梦把门关上,蹭到寒无见身边,好像很开心:“公子,谢余公子没办法把你带走,你说要是顾统领的话,你们会不会——”
“你个小姑娘在想什么?”他只当是玩笑话,“我跟顾统领只是泛泛之交,他能为我做这些不怕连累,真的是难为他。”
初春,枝头的最后一层薄雪也慢慢消融了。
谢兰因坐在台上,闭着眼听下面的歌姬弹琴。他的手指在案上轻叩,心里却在想寒无见。他听说顾影这两天都在往那边跑,但是只见过一次面,没有进去,其余都是装路过,门口徘徊一阵。可他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歌姬错了一个调,谢兰因也会弹琴,这一个调就错开了他的思绪,他停下手,睁眼,很快找出了那个歌姬。其他歌姬识眼色,迅速停了,室内安静下来。一旁陪同的柳楚楚也迅速端坐起来,预备迎接他的盛怒。
但是谢兰因笑了。他站起来,走过去,说了一句“你知道你自己弹错了吗,曲有误,”,对方从容不迫地接上,“周郎顾。奴婢该死,愿听陛下责罚。”
谢兰因抽出折扇勾起抱琴女子的下巴,“真是生了一副好相貌,手伸出来看看,手也这么漂亮,”他啧啧感叹,“你是谁家的女儿?”
她说了姓氏和父亲。谢兰因哦了一声,对柳楚楚说:“爱妃,文大人甚至愿意把自己的女儿送进来当歌姬,她固然没有爱妃的倾国之色,但这双手倒是极好的。你们到底该谁羡慕谁呢。”
“奴婢不敢与贵妃相争。”
柳楚楚站起来行了一礼:“都是陛下抬爱。”
“可惜朕已经有贵妃了。”他叹息一声,“这么好的手,偏偏不会弹琴。你说有什么用呢?”
对方察觉到不对劲,慌忙求饶:“奴婢再也不敢了,陛下饶命!”
“你不该求我,你应该求贵妃。”
她于是朝贵妃磕头救命。
谢兰因问她:“爱妃以为该如何?”
一个烫手山芋抛过来,一个什么大臣的女儿,总不能真的杀了。她咬咬牙:“陛下,不过是一次小失误,小惩便好了,也不会有损陛下英明和威严。”
听了柳楚楚的话,谢兰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爱妃说的极是。只是如果是因为失误,那到情有可原,若是明知故犯,那就是侮辱琴艺了。我知道爱妃心地善良,但她扰爱妃清静,还敢与爱妃攀比,自不量力。为了叫爱妃高兴朕自然是什么都愿意做的。既然是小惩,那就饶她一命吧,把她的手砍下来就行了。”
谢兰因走后,柳楚楚瘫倒在座位上,那个女子被拖下去了,她隐约好像听见了她的惨叫,也许根本没有这回事,只是她心里怕的幻想的。她已经在思考那些个什么大臣又要怎样恨她参她,要谢兰因把她赐死以慰军民心。
但是没过一会儿他们就捧着一个蒙着红布的黑托盘上来了,说是陛下留给她的礼物。
不容她拒绝,他们把布掀开,她才注意到布是被染红的,然后才注意到手。
又一声惨叫惊走枝头两只鸟。
快入夜,还没有上灯,听说现在白昼长些了,宫里在调上灯时间。她哆嗦着走在回宫路上,又热又冷,什么春天,骗人的鬼天气。她心里晃来晃去都是那一双手,白皙,修长,就是不长在人身上。
一只箭疏忽飞过来,没有射中她,没进身边的侍女心口,她倒地死了。她被吓得一惊,满身是汗,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宫人使劲拉她推她,说“有刺客”,她才跟着跑起来。
她知道是来刺杀她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次禁军未免来得太晚了,那个顾影只知道觊觎皇帝的男人,谢兰因怎么可能不杀他?那她呢,谢兰因拿她当挡箭牌,给寒无见挡箭,这一切该遭罪的都是谢兰因他自己和寒无见,凭什么要她扛下这一切,那些人应该让他们俩去死而不是她呀。
一群人赶来,将她救下。她看见一张熟面孔向她走来,是那个叫陈相因的。
陈相因面容俊朗,同其他污浊的男人都不一样,她其实一直知道他不是太监,也不像公主的男宠。
陈相因以为她受了惊吓,对她有几分担忧:“娘娘,你没事吧?”
柳楚楚望着她,暗中拉上了她的手:“本宫只是为自己的年华感到不甘。当真要在这深宫中陪一群疯子玩浪费一生的游戏吗?”
陈相因受了一惊,不自然抽开手:“我只是下人,娘娘。”
“打扰了,相因。”她擦身而过,离去了。陈相因看着她走远,心想,她也只是个牺牲品,也许这样的牺牲品还会有很多,但其实都是不值当的。
剩余几天柳楚楚都在噩梦之中度过,谢兰因更忙了,这是一个好事,柳楚楚见他的面少了,但她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只怕是跟着要发疯,夏知已经在考虑另一个跳板。
一日,她难得出去给皇后请安,李茹夹枪带棒当着众姐妹的面讽刺了她,最后才慢悠悠提醒她,宫中正流行时疫,她这十几日都在宫里养病,不来请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染病了呢。毕竟陛下可是要把染病的人都关在一处的。其余人闻言纷纷笑起来。
柳楚楚并不放在心上。
直到她散步到偏僻处,撞见抬尸体的人,想起时疫的事,便偷偷跟了上去。
那尸体,不,还是活的,他还在喘气,那一片难道就是传说中下令容纳染病的人的?
她想错了,他们把尸体带去了乱葬岗——她当然认得那里,记得再清楚不过了。但是那些人还活着?把他们推进坑里,里面堆着柴火,就那么烧起来了,还能看到病人高高伸出的手,像溺水的人要抓一条带子,又像一根枯瘦的树枝。
她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空气里弥漫的肉体灼烧味道令她直接吐了,他们把人当什么了?跟过来的侍女慌忙把她拉开,不叫人看见。那些可都是陛下的人。
他们是直接听命陛下的,甚至内阁——如果内阁还有一丁点实权的话——都没有权利过问。他们可以完全可以先斩后奏,并且这就是谢兰因的意思,那些没用的人直接杀掉就可以了,解决问题最不费力的办法,同时蒙住道义之士的眼睛,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她可太了解他了。
侍女扶住她,以为她被吓傻了:“娘娘,您没事吧?”
遭尽抹黑,侮辱,利用,抛弃,这些就是她的结局之一?也许还会更糟糕,所有这一切,不会更叫人恶心的了,这里人都会吃人,这个世道都一样,人都不是人,那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她握紧颤抖的玉指,恐惧一点点变成歇斯底里的愤怒。她撑住墙,苍白的脸恢复了些血色,眼睛里的光变得狠厉坚决了起来,她也不会让谢兰因好过的。
她突然笑了。
“染病的人都会直接拖去乱葬岗对吗?”
没人敢下定论。于是她稳着步子走回去,把夏知叫了过来。夏知很快给了肯定答复。
“是的。”
夏知跪在她跟前,听候差遣。这个女人看起来变得疯狂一些了,他有不好的预感。
“我要寒无见的衣服。”她把唇凑到他的耳根,“我知道那个叫如梦的宫女在负责照料他,如果你不想她出事,就去让她把衣服拿过来。”
夏知后知后觉抬头:“您想——”
“对,”她张着嫣红的唇,面无表情,“把寒无见的衣服同染时疫的衣服放在一起,再给他拿回去——不要这样看着我,想保你自己的狗命就按我说的做。”
既然所有人都在堕落,他凭什么明哲保身?
夏知匆匆道了一声“是”。
寒无见身体本已经大好,天气暖和起来,他偶尔会出去走走,遇到不远处巡逻的侍卫赶他就回来,有时候撞见顾影也走。侍卫受过上面吩咐,不许受寒无见贿赂替他回话,所以几乎没人和他说话,他心里想见谢兰因也是枉然,但他心中始终没放弃希望,觉得兰因只是还在闹脾气生他气而已。
直到他碰巧遇到王熙宣,王熙宣靠着他父亲和表兄弟混到了一个干吃饭的位置,三番两次借着公务之便撩宫里养的歌姬,刚好碰见寒无见,心情好就和他寒暄了两句。
在问过了父母之后,王熙宣一不小心说漏嘴:“陛下这些日子都在准备御驾亲征的事宜,恐怕不会再来这边了。”
“你说什么,御驾亲征?”寒无见不可置信,“现在是什么时候,南部还有叛乱,他去御驾亲征,谁来监国?”
“不知道啊,”他抓抓后脑,他不太会看政治形势,陛下和父亲叫他干什么他就干,寒无见虽然已经落魄成这个样子了,但在他眼里还有点长辈的压迫感,他一没管住嘴就都说了,“好像是什么太监,我爹说的。陛下打定主意了,谁也劝不动。你也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还有时疫,外面那些蛮子虎视眈眈的……”
“他这是在干什么?太监监国,皇帝去打仗,南周有多难打他是一点也不知道?那些文臣武将都是干什么吃的,没有人劝他,让他年纪轻轻地一个人胡闹,你们是不是都想让他去送死?”
“怎么可能,这个,这完全是陛下一意孤行。他现在谁也不见了,您就省省心吧,这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你已经不在军队里了,享享清福不好吗?”
寒无见一把攥住他官服领子:“他在哪里,带我去见他,就说我有话要求见他说。”
“啊这个,这怎么行,他现在除了贵妃谁也不见,他心里已经全是贵妃了,还不顾军士阻挠要带她一起呢。”
“他还违背军心要带柳楚楚一起?”寒无见越发确信谢兰因是被蒙蔽双眼了,满朝文武甚至没有一个让他信得过的人,他甚至要给太监弄权,寒无见觉得心酸。
“别说了,我不是在求你,再不带我去我就揭发你当年受贿的事,别以为我现在什么都做不到。”
王熙宣只好举手投降。
天色昏暗,乌云集聚。
谢兰因在柳楚楚面前试探新造的兵刃锋利度,问她看法。
柳楚楚笑得怪怪的:“臣妾妇道人家,不曾亲手试过,怎好作评论呢?”
“哦,看来爱妃想亲身为我试验呢。”谢兰因尤其讨厌她的笑容,为此他也热烈笑了,大手揽过她的腰肢按进自己怀里,斜刺里看着王熙宣带寒无见过来。
王熙宣就是个废物东西。谢兰因想。
寒无见看着眼前这一幕,脸色煞白,尽管他明白谢兰因八成是在他面前故意做戏,要他故意伤心难堪。那么谢兰因确实是做到了。
柳楚楚也看见寒无见了,她特别欣赏寒无见痛苦的表情,于是也暧昧地抚摸谢兰因俊朗的面庞,纤纤玉指在他弧度正好的薄唇上流连。
谢兰因含了一下她的手指,熟练从容吻她的指节,低声和她说着悄悄话,一副白日宣淫的模样,除了他们两人别人都只会以为是情话。
“军队里不少人要爱妃去死呢。”他抚摸她的头发,故意装看不见寒无见,“你说我怎么舍得?”
第195章 不见
柳楚楚心中冷笑真是一把唱戏的好手。她小鸟依人般靠上谢兰因肩头:“陛下真叫人讨厌。”
望见这一幕,寒无见心中绞痛,他相当克制地别开脸,把王熙宣推了过去。
王熙宣踉跄两步迎上谢兰因冰冷的眼神,心中不住暗骂,口头战战兢兢:“陛下,寒,寒,寒公子说有要事禀告。”
谢兰因冲他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不见。”
寒无见把脸转过来,谢兰因站起来,扶住柳楚楚的腰:“我们走。”
寒无见三两步上来,按住了谢兰因的剑:“你今天至少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你不能去亲征,至少不能是——”
“如果是为了来说这个那么是轮不到你来操心的。”谢兰因冷傲地看着他。
“我不只是为了说这个。”寒无见道,“我是为了你,你还不清楚吗?谢兰因我来是为了你,你到底明白明白?”
“我不明白。”他凑近他,在他耳畔冷然轻语,“也不想明白,你去找那个人,那个人明白你,哪怕是顾影都比我明白你,不对吗。”
谢兰因丢下寒无见,带着柳楚楚走了。柳楚楚上轿子回了一下头,她看见寒无见晕倒了。
如梦忙的不可开交。寒无见回来立刻就又病倒了。听说寒公子又去找陛下了,陛下真是把他的心都伤透了,她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寒公子还要对这种人抱有希望?
寒无见喝了退烧草药也不见好,他起初还能撑头坐在床上,暗自神伤。后来便不行了,只能躺在床上,病得一塌糊涂。
如梦跑出去小门找顾影。寒无见躺在床上,噩梦连连,他想喝水,唤人不来,伸出手,一只冰凉柔软的手握住了他。
因为很明显是女人的手,他嘴里的“兰因”两个字很快兀自吞咽了回去。
“是我。”柳楚楚扶他,给他喂水,让他清醒一点,“我来找你说话。”
寒无见看清她的模样,她难得素容,满目凄楚,像极了当日骗他喝下那碗败坏了他根底的药的当晚。
寒无见摇摇头,不知道是想表达什么。
柳楚楚自顾自道:“无见大哥,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原谅我了。但你知道我没有办法,那天我娘死了,她给我留的最后一个念想也没了。”她指的她的狗。
寒无见努力想睁开眼,只看到眼前一片虚影。她又给自己下了毒?他用尽力气,本来想叫如梦,攀住她的手,却还是唤了一声“兰因”。他还有话跟他说,他不想死,也不想兰因去死。
轮到她摇头了。她道:“我害怕。你知道,陛下他杀人,他谁都杀,没有利用价值的,或者患病的。他是穷凶极恶之徒,我真不想有一天把命葬送在这里,沦落到你这幅下场。他对你也不好,你知道这种日子还不如死了算了,你居然从来不这么觉得吗?”
寒无见想为谢兰因辩解,但只是一连串咳嗽。
柳楚楚把他擦了擦嘴角血渍:“不要否认了。你爱他你才觉得他好,他有什么值得你这么爱他?我真不明白。你要死了,无见哥哥,而他在寻欢作乐,你一点都不了解他,如果你真的了解他,你怎么能喜欢这么残忍的人?你是圣人,圣人都没有心。你也没有。”
她笑起来。寒无见反握住她的手,在她侧过来的耳畔道:“……你离开他,他会杀你……稳定军心。”
柳楚楚不笑了,只是灼灼盯着他。
“你是个好人,”柳楚楚捧住他的脸,眼眶变红了,咬牙一字一句,“但是好人从来都是不长命的。不是我要杀你,是谢兰因要杀你,你要记得这一点,以后不要来梦里找我,也不要去找他。如果他知道你也成了他手底下的亡魂之一,让我们看看他会变成什么鬼样?哈哈哈哈。”
她笑起来,用手背擦拭眼角的泪水。寒无见伏在榻上,把自己袖子上推,露出手臂上的红斑,柳楚楚掏出一块手帕按住了他口鼻,不断用力。
她突然被一把拽开,吓了一跳,原来只是那个叫如梦的小宫女。她挡在昏迷的寒无见面前,瞪着柳楚楚:“你干什么?”
柳楚楚冷冷道:“寒公子染了瘟疫业已去世,还不快丢去乱葬岗。”她在指使门外的人。
那几个人立即进来了,如梦迅速回头碰了一下寒无见脖子:“寒公子还活着,你们干什么,你们不能这样,如果陛下和顾统领知道——”
柳楚楚使了眼色,侍女立即给了如梦一巴掌,把她打在地上:“不识抬举的贱人。”
柳楚楚走到她跟前,捏住她的下颌:“你如此护主心切,你以后便是寒公子的侍女了。他死了,你尽管去找陛下,你猜猜他侍女的下场?”她笑了,“你自求多福。”
她走出门,又回头嘱咐:“把她看起来,不许她再去通风报信。”
带走如梦后,他们把寒无见拖下床,放在草席上,一个太监帮寒无见把他散开的头发拢起来放在他腰侧,道:“他生的好俊,怪不得华贞皇帝和陛下都这么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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