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她自己那边取菜了估计。她和宫中负责采买的几个嬷嬷关系很好。”
“看起来就是个很讨喜的姑娘,和云儿一样。我还记得云儿十几岁的样子,第一次被拨到御前侍奉,手抖的跟什么一样。”
寒无见露出浅浅笑意,然后又消失:“阿余?”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把她带走吗?”寒无见想起来一回事,昨日还以为自己要去了,他在头脑混乱中不再顾及姿态,让如梦去帮他求见谢兰因。
现在想想实在不妥,兰因恐怕不会想看到自己身边有这个让他熟眼的女子的。
“我可以把你们一块带走。跟我真走吧,就当是为了她?”
谢余凑近他,寒无见偏头,“我哪儿也不去。”哪儿也去不了。
寒无见病危,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他心里。他不知道这种事,他没有再看管他了,他希望他自己走出去,去哪里都好,不要再做这些妨碍,他自己不愿意,一定要蜷缩在皇城脚下,他在等什么?
谢兰因跑得气喘吁吁,其他人根本跟不上。他的斗篷太妨碍了,他丢在了雪地上。他不能停下来,一停手就会不受控制地抖动。
谢兰因跑进来,环顾老旧毫无修缮的房屋——看上去不像宫殿的地方,他似乎一下子迷失了,找不到方向,大雪天破旧的地方哪里都一样。
他看见了一豆灯火,飞快跑上阶,猛地推开门——
寒无见坐在床上看书,纹丝不动。
谢兰因气喘吁吁走过去,一把捏住他的肩膀把他掰过来,面对自己。寒无见对上他的眼睛,看着他眼里的什么东西一点点熄灭,寒无见眼珠动了动,垂下了。
谢兰因看着他,焦急的神情很快就变成了阴冷。
寒无见病重——这好像是谎话,至少是夸大其词。寒无见面若金纸,有些憔悴,但也仅此了。他摸上去有些烫,可能在低烧,但他经常发烧,听说就是体质问题,根本不足为怪,不是吗?
“兰,兰因,我没事的,你要坐吗?”寒无见问,好像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有人说你病了,快死了,所以我过来看看。”谢兰因说话冷冰冰的,似乎要刻意掩饰刚刚焦急万分的失态,“至少看你最后一眼,不对吗?”
“我,我已经大好了,”寒无见不自然道,因为压抑咳嗽,他吐话很微弱,“只是有些咳嗽。”他抬手掩嘴,不想在他面前咳出血来。
谢兰因看他抬袖挡住半张脸的姿态,眉目缱绻忧郁,让他腾起无名火。他伸手把寒无见的胳膊压下去,捏住寒无见下颌。
寒无见反握住他的手,“你的手都是湿的,怎么穿的这么薄,不冷吗,外面还在下雪,你就这么跑过来——”
不知道是被哪个字眼灼伤,谢兰因甩开他的手:“够了,我想你没资格再对我说三道四。不要以为我来是有多关心你,就算有,也该被你这副矫揉造作的姿态耗尽了。你知道我日理万机还要来开这种玩笑,怎么,第一次学如何争宠,想要获得注意,但你的手段未免也太叫人失望了。”
兰因几乎叫他认不出来了。
“我没有。”寒无见道,“难道一定要躺在床上申吟才合你意?”
似乎被寒无见的话激怒,他道:“对!就是要那样!你把我当什么了,众目睽睽之下像个什么东西,一个笑话,你很满意?你想验证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把我骗过来,多少人在等我,这种时候九五至尊的颜面扫地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自己活的不如意就要拉别人一起下去是不是?”谢兰因甩袖转身,但是并没有走,他似乎顺手想砸点什么东西,但周围什么也没有。
寒无见沉默着,很有耐性地听完了,并不立即解释否认,主要是没有力气,他快累死了,反反复复,复复反反,都是叫人伤心罢了。
“看看你自己住在什么破地方,我不是叫你滚开吗,你为什么还要留下,为了我还是谁?”他冷笑,跟喝醉酒一样口无遮拦,“你不觉得耻辱吗,你这么快就失去尊严了?你这幅样子真挺好玩,想要宠幸又完全拉不下姿态,你已经无话可说了?你说话啊,为什么不开口?”
寒无见由着他发泄胡闹,可能别人跟他说自己要死了,把他吓坏了,慌不择路跑过来,结果发现并不是那么危险的情况。他因为这种事大发雷霆,势必在寒无见这里拿回他丢尽的面子,他很敏感,一点也不愿意叫人窥见他内心真实的自己。
但他的话确实太伤人。寒无见掩嘴低嗽几声,默默擦拭唇角,“我不知道能说什么。”
谢兰因看着他,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桌子上点着的灯芯已经很长,没有剪,桌子旁跪着一个宫女,整个身体伏得都快埋进地里去了。
如梦根本不敢抬头,谢兰因气冲冲进来,她只好努力降低存在感。方才她去取东西,还没走出多远就看见一长串人影向这边走来,谢兰因在雪地里跑。
她察觉到大事不妙,慌忙过来告知,叫谢余及时躲了起来。
“怎么穿着衣服躺在床上。你去哪里了?”谢兰因问。
“方才去看雪了。”寒无见道,“下了很大的雪。”
“确实是,京城有两年没有下这么大的雪了吧,值得你拖着病重的身子去看。”他不无讽刺道。
谢兰因走到桌旁,拿手探过上面的茶杯:“看来回来的也是时候,茶都没凉。这另一杯是谁的呢?”
寒无见手心起了冷汗,紧张让他的脸色苍白几分,谢余的茶没有收走。
如梦往前爬了两步:“奴婢斗胆禀告陛下,是公子赏奴婢的茶。”
她刚刚半在阴影里,谢兰因并没有注意到她,她贸然出声,谢兰因朝那边看过去,像是发现了什么欲盖弥彰之处,他踢开地上似乎刻意挡路的宫女:“你是什么东西,他叫你喝你就喝么?”
他这么说,但并没有立刻认出如梦,注意力也全然不在她身上,而是抬脚要往里走,寒无见盯着自己慢慢蜷缩起来的手指,道:“陛下。”
谢兰因撩开后面拉起的布幔,里面灰黑一片,只能隐约看见一些废弃木箱和用过的木料,都不像藏人的样子。
谢兰因道:“拿灯来。”
一个小太监弯腰去捧寒无见旁边的油灯。
寒无见冷然止住他:“陛下拿走它我就没办法看书了。”
小太监被唬住了。寒无见声音放得很低:“陛下还是请走吧,这里有辱陛下尊驾。”
谢兰因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寒无见,一把掐住了寒无见的脖子:“你又在瞒着我什么,你觉得我真的不敢杀你吗?”
他掐的并不用力,但寒无见仍然感到呼吸困难。他被迫仰起脖子,谢兰因能感受到手掌下他上下不住浮动的喉结。
外人看来谢兰因似乎是真的打算掐死寒无见,如梦扑过来拉住谢兰因衣角,求他:“陛下,求您放了寒公子,他真的重病在身,他……”
谢兰因不耐烦地踢开她,换而抓住了寒无见的衣襟,眼睛对上寒无见的眼睛,声音压得低而凶狠,只有二人才能听清:“再不会有下次了,下次就把你们碎尸万段,你和他一起死,你全族跟他一起陪葬,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寒无见的手迅速抖了起来。
“回去。”谢兰因把他推回床上,话是对着门口跪的快冻僵的宫人说的。宫人摇摇晃晃站起来,跟喝酒了一样,但很好站好了端好了仪态。
谢兰因走到门口,复回头看寒无见一眼。寒无见正摸索着从床上重新爬起来,像是灯照不到他眼前一样。
谢兰因把手里的浮屠木砸了过去,扔到他身上:“你要我走,那我以后定不会再来。这种廉价玩意儿也只有你会留着。再有下次,不要再拿它跪着求我见你,死也不要。”
谢兰因掉头走了。
寒无见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叫他:“兰因?”谢兰因已经走了。
寒无见撑着爬起来,下床,眼前一阵阵发黑,兰因走远了,但他的话似乎还在耳畔,他已经明白不了那些话的意思了,只是觉得疼痛,像是心里有一道愈来愈深的伤口,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让他离开。
他跌跌撞撞走向门口,扶住门框,还没迈出一步,一口血吐了出来,鲜血映在阶上的雪白上,像是缓缓绽放的花骨。
如梦过来扶他,惊叫:“天啊,公子你怎么吐这么多血,谢余公子您快来呀!”
寒无见倚着门坐下来,后脑靠着门框,仰起头,眼眶红了,“如梦姑娘,我什么也做不好。”
“不要说这种话,哎呀,您起来吧,让我把门关上,到屋里去吧,奴婢求您了。”
谢余走到他跟前,道:“他不会回来了。”像是要为自己佐证,他朝黑暗更深处的大雪看了一眼。
寒无见道:“你走吧。”
谢余蹲下来,帮他擦掉嘴角的鲜血:“我去帮你杀了他。他不回来我就帮你杀了他。”
寒无见摇摇头:“你走吧,别再出现了。”
谢余还没回答,寒无见盯着他的眼睛道:“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下次就让我死在病床上,不要再救我,答应我,不值得。”
寒无见扶着不吭声的如梦站起来,往床上走。谢余感到怒不可遏:“你又在胡说什么,你在咒自己死吗!”
寒无见猛然回头:“你还要我说多少遍?不要再用这种话来教训我,你以为我们还是从前吗!从前的我们已经死了,你够了谢余,我最后最后一次告诉你,你,你不要,”寒无见捂嘴,鲜血渗出来。
如梦拿出手帕忍着哭腔:“公子别说了,仔细身体。”
谢余压下怒气,低声:“我去煎药。”
寒无见叫谢余:“不要,不要他去。”
如梦扶他躺下,一定要他躺下,给他捂上被子,她觉得寒无见简直病得神志不清了。
但寒无见只觉自己清醒地很。他对如梦道:“去把炭盆挪过来,再劳你帮我去拿里头长箱第二个里头的东西,有一个盒子。”
她忧心忡忡地问:“您冷吗?”
“劳烦你了。”
如梦拿过来了。火光映照他的脸,他眼前一阵阵地黑,他定了定神,把盒子打开。
谢余刚好走进来了,默默看他,并不阻止。他拿出里面的东西,有几块手帕,样式老旧,但都是好的,他一并掷到火里去了,火光盛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谢兰因肯定是知道谢余在了,谢兰因又不敢把他揪出来,谢兰因自己比寒无见还怕
第193章 锦袋
有些是李暮拿过来给他的,有些是已经没再来往的故人。还有他们十六岁招摇灯诗会的礼品,谢余送他的小玩意儿最多,他一并烧了,他本来想还给谢余,其实想想,烧了更好,除了他自己,没什么人是真正需要过去的。
“前段时间林伯去世了,他的遗体送回老家了,我想着还是得告诉你。”寒无见冷漠道,“这样熟悉我们这代人的最后一个老人也去世了。”
“是的,”谢余走近他,“人生恐怕比我们说的那一瞬间还要短暂得多。”
“没什么好说的,”寒无见把里面能烧的都烧了,铁制品都丢了进去,只剩一把钥匙,谢余看着他放回去。他把盒子丢到地上,看着火光里那张折断的纸鸢在火里消失殆尽,“过去种种,都作如此散吧。”
它还能飞起来吗?
等到明年春天。
谢余在他床边蹲下来,握住他愈发冰冷的手,火焰似乎一点也没法温暖他,他身体里像生着一块冰。
“挨过这个冬天就好了。今年比往年都要冷一些,你知道,外面百姓很多人冻死,流离失所,冥河往北的作物都被霜冻死了,他们还要开战,商人破产,但是等到明年春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谢余吻了吻他的手,扶着他的手贴住自己的脸,“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活下去的机会。你要好好活着,无论在哪里,无论是什么朝廷世道。我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一直愿意,如果可以,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你的。”
寒无见碰到了他脸上冰凉的液体,阿余哭了。他们都知道,谢余没办法带他走,他留在这里两个人也不会再见面了。好奇怪,明明是从小长大,此后和他的每一次离开,似乎都在意味着诀别。
“好。”寒无见淡漠地点点头,把手抽回来了,背对着他转过身。他累了,他要睡了。
谢余和如梦嘱咐了些事,然后戴上斗笠冒雪离开了。
如梦说:“谢余公子走了。”
寒无见没有反应,如梦以为他没听见,又说了一遍,她走近,才发现寒无见蜷在里面哭,像个不敢声张的孩子。
她也心酸起来,寒公子长这么大,肯定没有这么哭过,他受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对待和嘱咐,也许他们告诉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告诉他就算流血也不能流泪,尤其是到这个年纪,更要稳重端庄。
他刚刚对谢余公子说了重话,但她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故意逼走他的,刚刚陛下那样气势汹汹地来,又那么叫人伤心地离开,他心里多难受,他也是为谢余好……
她又默默担心起来,公子显然是觉着自己活不过多少时日,所以当着人面烧了自己过去的东西。谢余公子想必也看出来了,所以千万请求他坚持活下去,可是,到明年开春真的就会好么?她忧虑地看了一眼漆黑一片的夜空。
寒无见头疼欲裂,他喘息着睡了一会儿,刚好醒了,如梦差点要去把药再热一遍。
他爬起来喝药,默默哭过,又小睡了一会儿,他似乎有些精神了,把药喝完,没再发出叫人害怕的撕裂般的咳嗽,如梦只祈求他是真的好了,而不是故意强压着,不叫她听见担忧。
寒无见谢过她,他并没有丝毫要寻死的意思,如果可以,他当然想活下去。他只是做好自己该做的,顺其自然,生死都不是值得恐惧的事情。
他闭上眼睛休憩,听见如梦捡起地上的盒子问他:“公子,这个盒子还要吗,这里面怎么还有把钥匙?”
寒无见甚至没有睁开眼睛:“丢进去吧,随便哪里,谁愿意要谁拿走好了。”
谢兰因一剑砍去半截木架屏风,墙上都是斑驳剑痕,立柜轰然倒塌,上面的花瓶在柳楚楚面前跌得粉碎。
柳楚楚吓得花容失色,攥紧手指,咬牙,她真的受够这个疯子了,他对女人的要求就是不断地恐吓她们,把刀架在她们脖子上要她们笑,不高兴就要一起发疯。
幸好有公主给的解药,她已经受够这群疯子了,谢兰因和其他人都只是想借她开刀要她的钱而已,她已经不想被他们掌控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谢兰因似乎对她的想法也隐有察觉。
雪停第一天,如梦还没关门,一只手按上了门板,她看着对方,惊讶:“顾统领,你怎么来了。公子,”她快速回头张望,“不是让您不必过来的吗?”
“对不起如梦姑娘,你上次找我,我在御前,后面才知道你找我的事,你不要生我的气。”他比她高出很多,力气又大,撑着门,她根本没法合上。
“不不,我不生气,您快走吧,上次是突发情况,其实您还是避嫌些的好,就当是为了公子吧。”她知道些情况,所以主动替寒无见拒绝。
寒无见眼疾陆续在犯,他正蒙着眼在屋里练习盲走,隐约听见声音,下意识问:“是谁呀?”
顾影越过如梦头去找寒无见,只能看见寒无见的侧影,立在一束碧梅前,微风吹起他的头发,他伸出手去,像在犹豫要不要触碰花朵。
“是我,顾影。”顾影主动回答,“我有东西还给你,完了我就走,不给你们添麻烦。”
寒无见摘下蒙眼的布条,适应了下眼前跳跃的光斑。他今天看起来身体好多了,所以心情也不错。他踩着积雪向顾影走去。
顾影把那只锦袋交还到他手里,“这个,也许对你不是多么重要。不过我想着还是还给你。”
寒无见拿过来,道了一声“多谢”,问:“你洗过了?”
“嗯,洗衣服时候顺便一起洗了。”
“顾统领还自己洗衣服的呀。”如梦在一旁捂嘴笑。
顾影磕巴道:“不,不是,给负责洗衣服的侍卫的,听说他们会拿去给浣衣局。”
如梦道:“浣衣局我知道,那里的宫女姐妹洗衣服还是好的,但那里也有太监张罗,这种小玩意儿他们不屑洗的,又不登记。这袋子上次都被我揉皱了,难为您洗这么干净服帖。”
为了防止如梦继续打趣他,寒无见道:“不管怎么说,太谢谢你了。如果没什么事我就进去了,你让如梦招呼你喝杯茶吧,如果你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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