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视角(莫晨欢)

“爱情。”
季棠愣住：“你说什么？”
冲浪渣男缓缓地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面前这个曾经的爱人。
“因为爱情。”
季棠：“……你喜欢李怡静，你们有感情纠纷？”
“我和她不熟。”
“那你说的爱情是什么？”
“她毁了我唯一的爱情。”
中都市，陆河站。
隆冬料峭，天色擦黑。狂风卷袭满地碎石，很明显即将下一场纷扬的大雪。
地铁口，下班放学的白领、学生们鱼贯而出，还有许多拎着菜、提着篮子的阿姨大妈一边说笑，一边走出地铁站，向小区走去。
“最近这天是越来越冷了，等过年应该就好点了吧！”
“对啊，好像今天晚上要下雪呢。”
“天气预报说的？”
“这天气预报哪儿准了，那还得是我家老头子预测的。”
“你家老头以前是教授，说得肯定没错。”
“我到啦，先走啦。”
“恩啊！”
中年妇女拎着刚买的新鲜菜果，一边哼着年轻时喜欢的流行歌曲，一边走进黑漆漆的门洞。手中的塑料袋撞击大腿，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刚按下电梯按钮，正巧，门就开了。
王姨正准备进门，忽然迎面走来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女人。她整个人吓了一跳，差点撞上对方，急忙侧身让开。等回过神再看，只看见一个高挑瘦削的黑色背影。
天黑了，她虚眼看了会儿，摇摇头走进电梯。
“哦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我焚嗯香感动了谁……”
空旷安静的走廊上，买菜回家的妇女走到尽头，掏出钥匙正要开门。接着，她停下了动作。
这栋小区是连廊式布局，像个大型单面宿舍，所以住户都是比邻而居。王姨住在走廊靠里第二间，而最靠里的那间住的是小萧一家。小萧命苦，前两个月妈妈死在了那场辐射事件里，现在家里就剩他一个人。
小萧最近一直在外头有事不回家，时不时就有学校的快递、信件寄过来，回回都丢在门口。上个月她帮小萧拿回家一次，小萧还给她道谢了。
看着那个扔在小萧家门口的大盒子，王姨想了想，开了门，把菜放进屋，又回头把箱子扛了进去。
“呼，还挺重！也不晓得小萧什么时候回来。”
“老婆，晚上咱们吃什么啊？”
“来了来了，给你买了猪肉！”
热情的中年妇女拎起桌上的菜肉，跑向厨房。
玄关处，灯没有开，昏暗的光线里，一个褐黄色大箱子静静地伫立角落。

“……问这个做什么。”
黑色斗篷遮挡住少女的面容，梦想家站在单面玻璃后，宽大的帽檐让人无法看见她的视线，可是她扭头的动作已经预示了，她正幽幽地盯着隔壁房间的某位情场浪子。
梦想家：“我来的时候听清除小队的人说了这起案子，还有这个凶手。他是因为想杀前女友……嗯，是某任前女友的闺蜜，于是又制造了另一起谋杀。那事情就很清楚了，这是一场情杀，至少会和爱情有关，我说的没错吧。”
萧矜予目光镇定：“有个新信息是你不知道的，在你抵达青州前的半个小时，罗远森，也就是冲浪渣男，刚刚交代了他的犯罪动机。”
“诶？”犯人都交代清楚了，那还要她来做什么？
“但是他说了一句‘因为爱情’，就没有再开过口了。”萧矜予语气不急不慢，他看着梦想家的本体斗篷：“所以如你所说，这起案子始于爱情。但具体什么情况，还需要你提取他的记忆查看。”
宿九州的声音从一旁响起：“你的逻辑链，和爱情有特殊联系？”
梦想家身体一顿，她将眼睛从斗篷下抬起，一双黑溜溜的眼珠悄悄打量面前的男人。似乎有些犹豫，她没有立即开口。少女在心中不断琢磨，终于，“这是A01审判之矛，稍微跟他透露一下我的逻辑链，问题应该也不大”的念头超越了隐瞒逻辑链的想法。梦想家道：“是的，但不准确。我的逻辑链是会受情绪影响。”
萧矜予皱起眉头：“怎么说？”
“举个例子，之前我们也接触过，当时我是对你们和赵狠进行了记忆提取对吧。”
“嗯。”
“审判之矛，第四视角，你们进入过我的逻辑链，所以也知道，我逻辑链的副作用是会让对象陷入生平最恐惧最不愿面对的记忆。但这只是对你们的副作用。‘梦想家’还有一个副作用……”犹豫了片刻，少女还是道：“这个副作用只有当提取的记忆饱含大量的感情色彩时，才会出现。”
萧矜予不由愣住。
……感情色彩？
还有这么奇葩的限制？
梦想家继续解释道：“提取你们关于‘张海象’在咖啡馆的记忆，这里面不掺杂感情因素。张海象对你们来说只是个嫌疑犯，但他又没杀你们家人，也没和你们谈恋爱，或者背叛你们之间的友情。你们对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无爱无恨。所以提取这段记忆的时候，不会触发第二个副作用。之后的赵狠也是。他根本不认识那个同一家舞蹈班的死者，他只是单纯提取自己的记忆，因此也没影响。
“但是这一次，冲浪渣男的记忆，一定是包含了强烈的感情色彩的。
“先不说那个什么‘因为爱情’，他杀了这个女人，还是故意杀害。这证明他至少非常恨对方，恨得费尽周折也得杀死这个人。这就充斥浓烈的恨意了。再加上他说的这个‘爱情’，那他的这份记忆，就会相当的……呃，蒙太奇。”
话音落下，斗篷少女默默扭头，看向审讯室里的年轻男女。
“恨这个感情是大家都有过的，无论大恨小恨。但是爱情这种感情，未必每个人都有。你看我就没有，审判之矛，第四视角，你们应该也没有吧。”梦想家语气肯定，丝毫没有一点迟疑。
萧矜予：“……”
宿九州：“……”
见两人都没吭声，少女也没再问。
没谈过恋爱多正常啊！这年头觉醒逻辑链后，谁有空谈恋爱啊。男人只会影响她升级的速度！
一边想，梦想家一边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宿九州一眼。
这么年轻就是传说中的A01，这肯定没空谈恋爱，全把时间用在升级上了。
接着她又再看了萧矜予一眼，暗自点头。
第四视角肯定也没谈恋爱！谈过恋爱的，哪能升级那么快，心思肯定都放在和女朋友甜甜蜜蜜去了！
梦想家长叹一声，虽然她没有谈过恋爱，可她这声叹息百转千回，万千感慨尽在其中。
梦想家总结道：“所以，我们三个都不能去摇那只铃铛。”
闻言，萧矜予视线上移，望向单面玻璃的对面。只见明亮狭窄的审讯室内，漆黑的墙壁反射着刺眼的灯光。冲浪渣男静默地坐在铁椅上，他的面前，是拿着金色手摇铃，低头注视他的前妻季棠。
梦想家：“我们三个摇铃出来的结果，可能因为缺少爱情色彩，使记忆缺失。”
萧矜予突然道：“之前几次提取记忆，都是你亲自动手摇铃。只有在查看记忆时，可以由我们自己摇铃。”
梦想家停顿片刻，藏在斗篷下的面庞让人看不清神色，她的声音也没多大起伏：“反正这段记忆会很蒙太奇，到时候查看记忆也会受到影响。”
萧矜予双目一眯。
或许，她隐瞒了“梦想家”这条逻辑链的第三个副作用！
仅仅是缺少感情经历就不能摇铃，或许只是副作用之一。而这个副作用将会带出另一个副作用：当“梦想家”不是由用户本人开启，提取到的记忆在此基础上，还会再受影响。
忽然间，萧矜予想起一件事。
梦想家是一个很强大的四级用户，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四五级之间并不算多难的天堑，她却一直没有升上去。难道说，梦想家无法升级，是因为……呃，她没谈过恋爱？
俊秀白皙的青年正低头思索，突然，一道刺耳尖锐的铃声打断他的思绪。
萧矜予怔了下，他抬起头。
“叮——”
季棠摇响了第二下。
萧矜予下意识地蹙眉。
金属铃铛叮咚作响，这尖利的声音仿佛指甲从黑板上划过的嘎吱声，萧矜予抿起嘴唇，心中多了一丝烦躁。
“叮！”
季棠摇响了第三下。
世界轰然炸开，宇宙大爆炸似的瑰丽与碎片化的色彩，斑斓壮阔，纷呈于罗远森的眼前。
上一秒他还望着自己曾经最爱的妻子，下一秒他便被卷入这无边无尽的灿烂海洋。
然而，他竟没有觉得一丝不对。
一道温暖的光倏地落在罗远森的眉上，他缓缓仰起头，如同曾在母亲羊水里般的安心与放松，他泡在这无垠的温暖里。直到这样的暖意愈加炽热，愈加刺眼，终于化为海边沙滩上，那焦灼逼人的日光。
罗远森的脸色刷的沉了下来。
他几乎是第一眼，就从漫漫人群中找到了那个女人。
你有没有恨过一个女人？
三天后，青州市清除小队。
斗篷少女将一只金色手摇铃递给短发女队长，她吐了吐舌头：“记忆已经整理好啦，大致的我已经看过了。如果需要我直接口述冲浪渣男的杀人动机，我可以直接说。当然，你们也可以自己去看。”她转身对萧矜予和宿九州道：“不过不建议你们去看。”
宿九州挑眉：“不建议我们看？”
梦想家摊摊手：“你们是母胎单身吧，三天前提过这事。”
萧矜予：“……嗯。”
梦想家：“季副队长都结过婚，当然有过爱情。可你们没有啊。冲浪渣男的这份记忆，其中包含的感情颜色是我见过最斑斓，最壮丽的。他的爱情是红色的，炽热的红色。谈过恋爱的就算了，没谈过恋爱的，在看过他的记忆后，一定会被他的情绪感染。”
季棠也好奇起来：“什么叫情绪感染？”
梦想家：“比如这份记忆要是充满恨意，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短则两三天，长则七八天，看过这份记忆、又不是那么愤世嫉俗的人，就会变得非常极端。而冲浪渣男的这份记忆，没有过爱情体验的人看了，就会变得……更加热情又爱心充沛，觉得世间充满爱！”话音刚落，梦想家突然一个箭步冲到对面走廊：“天哪！你一个人怎么搬得动这么多东西，快让我来帮帮你吧。”
萧矜予：“？”
宿九州：“？”
季棠：“？”
只见一个正在搬资料，却被梦想家猛然拦住的小队员震惊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很快，这个才二级的队员认出了梦想家的身份。他赶忙道：“我是二级用户，这么点重量没事。”
“别，你多柔弱啊！我可是四级用户，这种脏活累活就该我们四级用户来承担，怎么能让你们二级用户这么辛苦！”
小队员看着矮小瘦弱的年轻女孩，然后：“……”
怎么说他也是个一米八的大汉，到底是谁看上去更柔弱啊……
梦想家的转变实在太过刺眼，萧矜予和宿九州都不免震撼数秒。
季棠淡淡道：“所以你们要看吗？”
萧矜予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宿九州也正好看着他。
“看。”
作者有话要说：
梦想家：我说我是本文第一助攻，有人有意见嘛！

“叮！”
熟悉刺耳的摇铃声让萧矜予眉头一皱，忽然，眼前的世界斑斓破碎，小小的房间在轰然一声中变成千万片玻璃碎片。萧矜予抬头看去，每一片上都倒映着一个怔然无措的自己。
接着，便是一幕幕诡谲焕丽的蒙太奇式画面。
大脑在一瞬间接受了成千上万的信息。
瑰丽灿烂的紫色沙滩上，每个人都化为彩色的树状人影，扭曲着在浅紫细沙上游动。而在这些的中央，是一个唯一血红的人影。他看见一把刀，一把雪白锋利的刀，充满恨意地冲向前方，穿透了这个人影的身躯。
接着画面流转，是一家漆黑安静的电影院。偌大的银幕上放映着一部百年前的爱情老片，美丽的金发女主角紧拥男主，哭诉着不愿与他分别。他们的身后，黑白的电影画面上却出现了一架架粉白的战斗机，向珍珠港砸下一枚枚蓝色炸弹。而银幕外，“他”也紧拥着身旁的爱人，一如电影画面中的男女主。
只是他们都没有注意，电影院的最后方，坐着一条扭曲的血红人影。
还有情人节的旋转餐厅，新年夜的倒数拥吻……
每一个绚丽唯美的斑驳画面里，都有一个血红的影子，在远处静静窥视。
直到那一天，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你还爱我吗？』
『我爱你，我当然爱你。』
『可是我感受不到你的喜欢了，罗远森，一点都没有。当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你的心没有一点波动。』
接着是争吵，摔碎，手上玻璃碎渣间的鲜血……
“他”似乎不受控制地离开身旁的爱人，走向了那条血红的人影。
然后，在接近血红人影的时候骤然拐弯，走向了“她”身旁的闺蜜。
“叮！”
萧矜予满头大汗地醒来，他整个人还陷在冲浪渣男那片琉璃般的爱情回忆里，呼吸急促。
身为六级用户，宿九州是最早醒来的，他已经走到隔壁房间，隔着单面玻璃观察仍陷入记忆的萧矜予和季棠。
不过谁都没想到，萧矜予会比季棠早醒。
梦想家一边帮小队员整理报表，一边头也不抬地解释：“大概因为这段记忆和季副队长本切身相关，所以她会更难醒来。当然，她早已经历过爱情，所以不会真的沉浸其中。估计再过几分钟也会醒来。”
宽敞的观察室里，一个高大魁梧的小队员苦着脸：“梦……梦想家小姐，这是我的工作，您不用帮我做的……”
梦想家瞬间拉长脸，怒斥：“说什么呢！这种话你也说的出口？我闲着也是闲着，当然要帮忙了！请你不要打扰我帮你工作，你这是很不道德的行为！”
小队员：“……”
他想完成自己的工作怎么就能算不道德了！
小队员心里苦，但也没法说。他一个二级用户，难道还抢得过四级用户？更何况，这位四级用户比自家副队长都高好几个排名。
不过他好奇地偷偷看了眼一旁的黑衣男人。
这位高级用户似乎没有帮忙的意思。
根据梦想家小姐的说法，只要没有恋爱经验，又看过冲浪渣男记忆的人，都会变得乐于助人，充满激情。但这位高级用户醒来后已经在这站了半个小时了，仍旧双手一插，冷冷淡淡，并不打算插手别人的工作，非常奇怪。
小队员正想着，只见宿九州突然抬步走向大门。
萧矜予坐在椅子上微微喘气，他看向仍紧闭双眼的季棠，忽然身后传来开门声，他回头看去。
萧矜予朝对方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
两人走到观察室。
萧矜予踏进观察室，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办公桌前奋笔勤书的梦想家，以及她身遭堆成小山、几乎要将她埋没的文件。
看到萧矜予惊讶的表情，小队员赶忙解释：“不是我故意让梦想家小姐给我打工，实在是她非要替我工作，还勒令我必须把未来三个月所有的工作都拿过来，让她完成。我要是不照做，我就是犯罪，她还要制裁我。”
萧矜予：“……”
“嗯。”辛苦你了。
小队员见萧矜予似乎也没有帮忙工作的意思，心里舒了口气。
萧矜予的目光在那堆文件上逡巡一圈，望向宿九州。很巧，宿九州也在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没有其他言语，萧矜予直接道：“你也没想‘帮忙’？”
“你也？”
萧矜予默了默，轻声问：“你……有过？”
宿九州：“……”
宿九州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萧矜予见对方没有一点想回应的意思，眼神在男人身上瞥了眼，就移开视线。
宿九州有没有谈过恋爱他不知道，但是萧矜予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
不仅没谈过恋爱，萧矜予从小到大忙于学业、拿奖学金，还想尽早给家里赚钱，也没空喜欢过某个人。
可是他看过罗远森的记忆后，并没有产生一点点“想让世界充满爱”的念头。
这就很奇怪了。
梦想家不会在这种副作用方面说谎，她也用自己的表现非常有力地证明了这个副作用确实存在。但他和宿九州都没出现同样的副作用……难道说，这个副作用还分男女，有性别差异？
“砰——”
萧矜予和宿九州齐齐看向单面玻璃对面的房间，就连醉心工作的梦想家也从文件堆里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