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山显便装着正经地答应了,话音落下,谢景眉间不动声色地舒展了开来。
蜀桐做的甜汤味道尚可,只是容易腻,穆山显象征地尝了下味道,之后就放到了一旁。
两人换色,重新布局。
这一轮穆山显执白子,谢景执黑子,按照规矩,黑棋先下,白棋随后。
谢景随手放了一处,聊家常一样地道:“说起来,京中似是有些传闻,还是关于兄长的,竟说年后王府要添一位宸王妃了,只是不知是哪家女子。我听着十分胡闹,已经派人去查是何处传来的传闻了。”
穆山显放下一子,“倒也不是胡闹。”
话音落罢,谢景手微微一顿。
午后气氛融洽温和,谢景眸中闪过一丝情绪,不着痕迹地落在白子一旁,“兄长看上了哪家的女子?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父皇去之前,你正当好年纪,本应那时候议亲的。可惜为了我、为了景国拖延到……哎,总之是我对不住你。”
宸王不同他说的原因其实他也心知肚明,宸王娶妻是一件大事,女方的家世身份格外关键,稍有不慎就可能改变眼下的局势。
想到这儿,谢景心揪了起来。
“说这些做什么。”穆山显知道他在套话,四两拨千斤地推了回去,并不上套。
谢景隐隐听出些什么,浅浅笑了起来。
“看兄长的意思,应该是近年来才成的?快告诉我罢,弟弟好帮你相看,合适便叫保宁取了笔来,即可给你们赐婚。”
他委婉探问不成,便换了撒娇的招式,言语间好像和宸王真是一对亲兄弟一般。
穆山显慢悠悠地下完一子,等到他用到上手晃手臂这一招,才终于松了口,眉眼含着微微的笑意道:“我的妻子,怎么要弟弟帮我相看?”
过了片刻,他怡然道:“不必赐婚那么麻烦,我已提过亲,只是他家里有些情况耽搁着,眼下不能办,若是说出去恐怕又是一场风波,未保清静,在事成之前就先瞒着了。”
有什么事是耽搁着、当下办不得的?
谢景略一思索,便有了答案,“莫非,女方家里还在孝期?”
穆山显端起一杯清茶抿了口,笑笑不说话。
“若是在孝期,那确实办不得。”谢景的笑淡了淡,但他掩饰得很好,“国丧三年,别人倒好说了,私底下偷偷盖了喜帕,不叫外头知道便罢。只是你是皇室宗亲,便不得不为这些规矩约束着。再者,宸王娶亲是大大的喜事,总不好潦草地办了。”
“陛下所言极是。”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眼看时间不早,穆山显便起身告辞。
因着进出宫已经轻车驾熟,这几日又常来,宸王便没要保宁相送,自己伴着两个小厮出了门去。
他走后,谢景独自坐在描金靠背椅上,脸色冷冷的。过了半晌,他起身朝桌案走去,打算写一封密函。只是还没走出去,就被人一把揽住。
“!!”
谢景吓了一跳,根本没想到喜公子这个时间会来,于是紧张地挣脱了两下,那人忽然按着他的手,把什么东西套在了他的腕上。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条绿檀木珠链。
檀木香隐隐幽幽地从手上、从身侧传来。
“戴上了就别摘。”穆山显说着,握着他的手走到亮堂处,把珠串整理整齐。他再抬头时,谢景还是呆愣愣的,那神情十分有趣。
绿檀木有静心安神、缓解头痛的功效,也有一种说法是保平安健康,昨日穆山显逛街市时看到,便挑了串成色好的买下。他原本是打算这么说的,但话到嘴边,忽然又变了样式。
“怎么人都傻了。”穆山显故意问,“这是我亡母所赠……你不喜欢么?”
母亲传给儿子,儿子又送给了别人,那这个“别人”,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收下对方亡母的遗物呢?
谢景脸色刚才还是白的,这会儿又红了。
“没、没有。”说着,他抬起手腕,在光下把珠串转了两圈。凑近嗅闻,香气清凉宁静。
绿檀木原本不怎么值钱,只在前几十年流行过,如今已经落败了。如今的官宦子弟也更爱佩戴玉石金器,就连开光佛串用的也是小叶紫檀。寻常人戴一戴也就罢了,可天子戴这个实在有失身份,言官若是看见,也恐有争议。
谢景心里许多纠结,但理论到最后,也没有舍得把那绿檀木手链摘下。
作者有话说:
[1] 不知道该怎么标记…总之参考了宋代定窑瓷器的一些说法,故宫博物馆官网有类似的器具,感兴趣的可以云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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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15)
(单更)当然,如果要牺牲一些别的,我也不会在意……你能明白吗?
休沐日结束后, 景军顺利班师回朝,城门大开骑队入城时,指挥使座下那匹汗血宝马鞍上悬挂着已经死去的敌方将领灰白色的头领,夹道相迎的百姓们不仅不畏惧, 反而激动得脸色发红, 一路撒酒相迎,欢呼震天。
街道旁酒楼里早已空无一人, 客人们都跑下去围观这样盛大的景象。戴着汗巾、穿着粗布的妇人也不畏惧战马上的死气, 从胳膊挎着的篮子里取出几只黄梅,往他们身上掷去, 拍手叫好。
“景朝万岁!万万岁!!”
高呼声十余息都不曾停歇,身穿墨色战甲的指挥使在高呼声中用力一收缰绳、高高举起那败将的头颅, 战马嘶鸣、两只健壮的前蹄随着他左手缰绳的动作跟着提起, 几乎直立在积雪未消的官道上,嘶吼着仰天发出长鸣:
“咴——”
扬沙走砾, 彤云密布,冷雾迷城。
穆山显坐在茶馆二楼,手边放着一壶温茶, 目光望向远处。那宁静悠远、默默不言的气质与周身闹腾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这么大的排场,过年也没见这么热闹。”017啧啧称奇,“还真是威风。”
穆山显放下茶杯,淡淡道:“不一样。”
不怪百姓如此, 自从景国战败割城, 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振奋人心的时候了。
当年楚国兵雄马肥,而景国却是风雨飘摇、暮年之时, 在楚国猛烈的攻势下, 为了保全皇室血脉, 以续景国江山,君主不得不壁虎断尾,屈辱地割下十数城池送与楚国。
君主无能,臣子却不能没有气节,楚国将领带着相关的文书到龙脊城外喊门,守城将领和城内数千百姓却不愿归降,拔剑自刎、以死明志。等楚军进城时,到处尸横遍野、血流不止,只剩下一群吓得抱在一起哭泣的稚子。
楚国将领震怒,便下令将这些尸身都拖去乱葬岗焚烧,又将火化后的骨灰拌入猪食中,等猪崽养大养肥后便去皮宰杀,将猪肉与其他香料一起做成饼食,取名为“香血饼”,大肆售卖。
香是荤食香,血是仇人血。
因为数量稀少、十分难得,一时间,香血饼名声盛行,楚国的贵族世家纷纷高价买来食用,以食用香血饼为风尚。若是设宴时,宴席上奉上一盘正宗的香血饼,便可以从中窥见主人家的财富力强,是钟鸣鼎食之家。
这样的风尚,在景国人看来自然是倍感屈辱和伤痛。如今雪中龙脊城已归回三城,清明祭祖时也算是有了慰藉。
这份情感,自然与新年的团圆之喜不同。
说起来,从前的楚国和现在的景国并没有什么不同,因为物广人稀人力不足,所以只能处处依附景国,直到无法忍受时,才举起了镰刀。
这两国之间的战争,本就分不出什么对错,都只是求生之举罢了。
说着,穆山显续上杯中的茶水,斟到七分满时,窗外忽然掷来一枝黄梅,梅花正巧打入水面,溅出两滴,余下水波荡漾。
他望向窗外,只见一名穿着银白战甲、头上簪着一顶雪白玉冠的年轻人坐在一匹枣红高马上,他约莫二十四五,长相面若冠玉,笑的时候脸颊上嵌出两个酒窝。
穆山显微微眯了眯眼。
那年轻人见楼上的人终于投来了目光,大声说了什么,只可惜周围嘈杂,声音被人海淹没实在难以听清,他熟练地打了几个手势。
“这位是镇守在东州的制置使,祝闻竹。”017小声提醒,“他是祝司空之子,之前跟宸王一起驻守在边关一带三年,宸王回京之前特意提拔了他,现在由他掌管东州一带的事务。”
东州,就是龙脊城一带。
祝家世代簪缨,老子已经做到枢密使,是朝中重臣,此后又得幸加官司空,在朝中的势力几乎可和宸王分庭抗礼;小儿子投军从戎,年纪轻轻就升至制置使,可谓是加无可加的贵重。
这位祝闻竹和之前的楚缜、穆远川一样,是功能性配角、也是宿主的重要人际关系之一。
也难怪谢景殚精竭虑、多忧难解,宸王虽然归还了执政权,但真正的权利还是收拢在三省与枢密院之中,京官们各自战队,禁军权他没有兵符指挥不动,就连主管边防的制置使也不能由他做主。这样的局面,换谁都难解。
穆山显收回思绪,再望向窗外,街上都是人,祝闻竹不好再在楼下逗留,只朝他招了招手,随后骑着马快速离开了。
祝闻竹的那套手势,意思就是稍后见。
“看来咱们王府要来贵客了。”017纳闷道,“不过我怎么感觉这个祝闻竹跟设定里的不太一样?我记得这人年纪跟您差不多大、长相比较凌厉英俊……总之不是这个风格。”
眼下这个不光是年轻了一些,看着就像个初出茅庐的富贵小公子,倒不是不行,他们宿主虽然也长得年轻,但气质老成,能服众。但祝闻竹这个形象出任东州制置使,却没太大说服力。
穆山显没回答,抬起那杯茶往窗外角落一泼,放下杯子后便走了。
穆山显从军营回到宸王府时,日头已经逐渐西沉。管家来迎接时,一边帮他牵马,一边小声道:“王爷,您总算是回来了,祝大人在前厅等候了许久,说是与您有约。”
以往也有说来求见王爷的,都被管家挡了回去,他们应该是十分相熟的关系,所以管家才会特例把人引进来等候。
穆山显刚迈进宅院,就看见祝闻竹坐在一侧的紫檀木雕花椅上,他身上已经换了一套常服,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腰间的一块白玉双鹤镂空玉佩。
“沏壶茶来,之后就不必来伺候了。”他吩咐。
“是。”
管家退了下去。
穆山显解下披风,缓缓走过去,祝闻竹余光里瞥见他的身影,立刻起身走了过来迎接。
“子阙哥,你可叫我好等。”祝闻竹笑盈盈地道,“说好等会儿见的,我回去换了趟衣服就立马赶了过来,结果左等右等,等了两个钟头还不见你的人影,你要是再晚来一会儿,我就该厚着脸皮在府邸用晚饭了……你说这该怎么罚?”
子阙是穆山显的字。
“下午去军营巡视了一番,故而晚了时间。”
说着,管家着人上了一壶热茶。穆山显执着茶盏,吹了口上面的浮沫,“可是东州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回京了?”
“倒没有什么重要的事。”祝闻竹摇摇头,“只是你说最迟开春回东州,可是我迟迟等不到你的消息,想着是不是京里出了什么事,把你牵绊住了,所以借着这个机会过来看看。”
穆山显一顿,掀起眼皮,语气沉着缓慢,“……你是一州的制置使,怎可擅离职守?”
祝闻竹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味,“不要紧,我都已经打点好了。”
说着,他压低声音道:“再说,我也怕那个小皇帝对你做出些什么事来,这次回京算是一次警告,你放心吧,我带了三万兵马,一万在城郊外,剩下两万藏在燕州,到时候你直接走便是,他不敢拦。”
017:“……”
穆山显沉默许久,刚到唇边的茶盏又放了回去,在茶托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水渍。
“他能对我做什么?”他淡淡道。
祝闻竹笑道:“自然是不能的,不过也是以防万一嘛。万一他用什么方法把你的兵符骗去了呢?你也知道,朝中总有些老顽固想要斩去你我的势力,还好我父亲是站在你这边的,你我联手便可无敌。 ”
017:“……”
穆山显没说话。
祝闻竹似乎已经习惯了他沉默的性子,自己说得也很起劲,“说起来,我这进城可听说了不少你的传言,我几年不在京中,听着都觉得太过离奇,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
“什么传言?”
祝闻竹愣了愣,“啊?”
穆山显问:“什么传言?”
祝闻竹脸色便不自然了起来,“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些桃色闲谈罢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问:“我听京中人说,你似乎是相中了哪家的姑娘?倒不是我爱听这些,只是听他们说得有模有样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穆山显换了只手搭在紫檀木椅上,还未换下的劲装袖口处露出一点绿色。
祝闻竹目光落在那一点浓绿色的珠串上,那珠串中间还系着一个小福牌,用的也是不值钱的木头雕刻的,只是寓意很好。他剩下半句话仿佛被一剪子剪断似的,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祝闻竹坐了一会儿,没等天晚主人留下用饭就自行离开了。
穆山显回屋后换下衣服,小厮敲了敲门,询问现在要不要传饭来,又问在哪里用饭。
以往宸王要忙公务,晚饭都是在书房吃的,下人们也早早地就端了食盒过去。今天是有客上门,耽误了一些时间,小厮便不太确定了。
“过一炷香再传。”他道。
等小厮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门外,穆山显靠在卷文坑炕桌边,往手腕上缠绷带。
017默默看着,并不作声。
宿主现在的这具身体因为常年打仗,确实落下了一些旧疾,因为执刀剑,手指关节发生了轻微变形,肌腱炎时不时地复发,虽然他对痛觉的忍耐力比较高,但缠着膏药也能好受一些。
其实系统也能修复这些伤痕,或者是将痛感调至最低,但是穆山显并没有这么做。
痛楚让他觉得真实。
烛火哔啵燃烧着,白色的棉芯尖在高温下变形扭曲,像是一条受刑的火蛇。
缠完后,穆山显缓缓放下手。
017“心脏”一紧,运行程序都停止了。
穆山显只问了它一句。
“这件事,你不知情?”
“我真的不知道!”它立刻表态,“要是我知情的话,怎么还会主动跟您说,祝闻竹举止奇怪的事?要真是这样,我就应该打个哈哈,说可能是谢景占用主角身份后,NPC数据出现了错乱,这也是我们实验过程的一环——”
穆山显轻轻笑了笑,但眼角却不带一丝笑意,“看来你不止一次这么糊弄过我,是吗?”
“……”
系统没有实体,也没有触觉和感官,一切感受都只能靠“模拟”。但此刻,它忽然很想像人类那样吞咽下嗓子,缓解紧张和尴尬的情绪。
过了半晌,它黯然道 :“以前或许是有……但是宿主,请你相信我真的没有恶意,我所做的这一切也完全符合系统工作条例。只是有些涉及到我们的核心工作内容,所以只能保密。”
“但是!”说着,它话锋一转,“在这件事上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主神要是提前告知我,我肯定会阻拦的!!我跟您合作了这么久,哪些玩笑可以开哪些不行,我心里还没数吗?就算主神一意孤行,我也一定会在刚进入世界时就通知您的!”
说着,它忍不住偷偷骂了主神两句。
这边一切顺顺利利的,搞什么幺蛾子!!它和宿主磨合了这么多年,对他的脾气再了解不过。
穆山显并不是不能接受祝闻竹这种npc的设定,他太习惯接受别人欣赏或者爱慕的目光了,不管是设定好的npc,还是来自于真人的崇拜和爱意,他真正不能接受的是被摆布、被操控。
穆山显淡淡道:“是吗?”
017讪讪地笑了笑。
主神空间里,宿主的隐私虽然只是一纸空谈,但主神还是尽最大程度地限制了系统的行动,保障人类自由的权利。合同中就有这么一条,快穿者可以自行选择下本的时间和副本类型,就算是996的员工,也总有自由选择中午吃什么的权利。
但是主神这一次肆无忌惮的试探,直接推翻了一切,把和平了数百年的假象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