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再小小地抱怨一下,陛下最近给他回信的内容越来越短了,他每日睡前都会把信件翻出来,一字一字地温习揣摩一遍
,才能睡着。
穆山显看到一半,重新放回信封里。
“你知道怎么写。”他说。
“好嘞。”系统回答得也干脆。
随后唰唰唰,就在后台生成了十几份模拟回信,再生成谢景的笔迹,印在回信的信纸上。为了更加真实,还会添加几个小小的墨点,或者是笔画弯折间不小心地一“顿”。
哎,无他,唯手熟尔。
谢景酒醉醒来时,新烛已燃了一半。
他打了个哈欠,有些口渴,下意识地床头摸去,掌心触到一杯温热的茶。
大概是蜀桐备下的。
他饮了半杯润润嗓子,顺口喊了一声,保宁赶紧走了进来。
“保宁,什么时辰了?”
“刚过寅时,陛下再睡一会儿吧?”
谢景摇摇头,下意识看向外间,有屏风挡着看不清晰。但他总觉得,奏折应该已经批完了。
“宸王什么时候走的?”
保宁回:“申时,宫门下钥前离开的。”
谢景微微皱了皱眉。
申时……那也就是下午。
可他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说起来,这两天总是会发生怪事,他明明不记得批过奏折,但上面却留下了朱批,关键是那确确实实是他的笔迹。
再比如,他最近总是睡得很沉,醒来就跟失魂症一样,完全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他睡眠一向不好,浅且多梦,最近也不曾更换药物,怎么会睡得这么熟,一点事都不记?
更何况,他下午一觉睡到上朝,哪里有时间批改奏折,这也不对。
“陛下?陛下?”
保宁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谢景脸色却没有好转,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保宁,你说……我是不是没时间了?”
作者有话说:
把小谢吓坏了,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ps:没上车,只是开通了正规的□□服务,主要是小谢陪穆哥睡觉(。)
[1] 萨都剌《赓覆字韵》
[2] 白居易《问刘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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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
他这突来的一句把保宁吓了一跳, 要换其他人,保宁都不会多想,只会觉得是字面意思。唯有从谢景口中说出来,他心脏连着手都抖了抖, 渗出几分酸涩苦痛的味道。
“陛下, 您好好的,何出此言?”保宁小心翼翼地宽慰他, “上回太医来切平安脉, 还说陛下最近休养得很好,精神都足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 脸上都红润润的,眼睛也有光, 怎么就没时间了呢?
谢景张了张唇, 但这样离奇的事他自己都捉摸不清,又怎么清清楚楚地告知给别人听呢, 最后也只能摇摇头。
“……没什么。”他顿了顿,还是道,“等下了朝, 传张太医过来再请一次平安脉吧。”
希望是他多虑了。
谢景到太和宫正殿时,议事大臣们都已经排列整齐,还在殿外他就听见一阵隐隐的骚动,等到夏广明宣完诏, 才恢复寂静。
他抬头扫了一眼, 也明白这骚动的缘由。
称病告假了小半个月的宸王,今天竟然来上朝了。
他下意识瞥了眼穆山显的腿, 从过军的人站得像一树雪松、格外笔直, 昨天喝酒时也一直坐着, 也看不出腿疾好没好。
大约只是拿腿疾当个幌子。
以往不管他真病假病,谢景明面上都得装装兄弟和气,让太监赐座。但也不知是不是昨天的缘故,他再看见穆山显时,心里总有些不得劲。
具体是哪儿不得劲,他又说不出来。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谢景只当没看见,反正有一层帷幕当着,他没注意到宸王也很合情合理。
隔着这么远,对方应该看不到他的表情。
“宿主,小谢好像躲着您呢。”017看热闹不嫌事大,“刚才那动静,可别说他没发现您,怎么回事呀,过一晚就翻脸不认人了。”
穆山显太阳穴跳了两下:“……”
不搭理它,还越来越来劲了。
“哎哟哎哟,又躲了又躲了。”017啧啧地揶揄,“不是,您昨晚到底干什么了呀?您看您这一天天把人吓得,小谢都以为自己得绝——”
他打断:“闭嘴。”
有些话可以说,怎么瞎调侃都可以不生气,但有些话不能。017眨巴两下眼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老老实实不再出声。
朝会上讨论的,大多是之前上奏过的问题。上报给领导是一回事,但并不是所有项目都是领导一拍砖就能决定,独断专行不是什么好事。一轮轮的小组会开下来,才能有个最终答案。
谢景越听,心情越凝重。
大部分议题都是熟悉的,但也有一些各州县上报过来的,奏折批复过后,底下人已经去实行了,再由上级官员在朝上简单汇报一下,这本来是一件非常非常简单的事。
但让他心惊的是其中的内容。
州府汇报时,他好像第一次听说,满脸的茫然。听着听着就有些不对劲了,就算他意识模糊下把奏折都批完了,也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按捺下心中纷乱的思绪,在退朝前颁布了新的元正休沐令。
现在已是隆冬时节,昨夜结的冰都还没化,就要提着灯笼趁夜上朝,年轻的也就罢了,其中不乏一些六七十岁的老臣,一把年纪了,胡子都能拖到地面还要这么早上朝,也实在为难他们了。
原先元正休沐只有六天,除夕前后各三天,不过考虑到今年冬季寒冷,谢景便多放了几日。今年是太后过世后的第一个春节,不宜大操大办,城里少了爆竹声,老人心里也寂寞。这几日休沐假,也算是给足了官员们阖家团圆的时间。
下朝后,官员们各自坐着马车散去。
宸王府坐落在长乐城王宅之中地段最好的区域,占地面积也十分辽阔。到了景武帝这一代,子孙缘已经很稀薄了,旁支也三三两两的,故而诸王府稀稀拉拉的,也并不如以前那般繁荣。
但宸王府是其中的例外。
这座府邸还是许多年前,景武帝特意下令修建的。那时谢景还没出生,宸王也没到能继承父亲爵位的年纪,但景武帝还是力排众议、重修了寿王府,也就是如今的宸王府前身。
只是寿王与王妃一直不和,那一年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休妻风波闹得满城风雨,王妃也是个性格刚烈的,半夜找了根绳子吊死了,从这之后寿王府就彻底衰落了下去。
寿王远走安州,小王爷则被带到了外公家抚育,顺理成章地改了母姓。
那日,寿王战死的消息传到京城来,景武帝几乎是立刻下了决定,要封小王爷为宸王。
要说宸王对这个父亲有多大感情,那倒也没有。寿王原本只是个穷苦的农家小子,只是因为祖上和老寿王的祖上沾亲带点故,所以在寿王这一脉快要断绝时,他才被皇帝选来继承了爵位,景武帝还亲自指婚,让他娶了当时集贤相的女儿,集贤相虽然是副相,但却是景武帝这一派的忠臣,两人也算是门当户对。
只可惜夫妻俩经常吵架,貌合神离,当时小王爷待在宫里的时间只怕比和生父相处的时间要多得多。以至于景武帝临终前,不少人都以为他会把皇位传给宸王,匆忙站队抱大腿,没想到遗诏一出,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虽然皇位还是留给了他亲儿子,但另一半兵符依旧牢牢地握在宸王手上,而且给的还是实权,皇位在谁手上,也没什么区别了。
关于宸王和懿帝父母之间波谲云诡的关系,017脑海里幻想出了无数个版本,只可惜这点剧情里并没有交代,可能属于隐藏线,用来丰富世界和增加攻略趣味性的。
宸王府里人不多,不过穆山显从不觉得冷清,他喜欢安静,不喜欢折腾和热闹。
等他换了衣服出来,府里的下人已经盛好了提前炖的山药三米粥,温热地在桌上搁着。
臣子上早朝前是来不及吃饭的,大多都是在马车上应付两口,等到下朝了再与家人一起共进早餐。穆山显看了一眼,端着碗几口一饮而尽。
以前他自己一个人,吃饭多少都不觉得有什么,谢景说过他好几次,想着花样的改善,都没多大的疗效。等到了这里,谢景劳累消瘦、食不下咽,他换位思考,才感受到了是什么滋味。
谢景回到永安宫时,太医已经在外殿等候了。
张太医如今也有五十九,再过几年就该是告老还乡的年纪了,原本还能在太医院多撑几年,但没办法,他是皇帝的主治太医,每回来诊平安脉都格外劳心劳神,生怕出个意外。
医者,本就是个操心的活计,给皇帝当专职太医,那更是要了老命。
这次并不是正常请平安脉的时候,张太医也是秘密过来的,搭脉时心情格外沉重。
然而诊着诊着,就变成了疑惑。
“陛下身体并无大恙,”太医拱手道,“敢问陛下今日可还有多梦心悸的症状?”
谢景摇摇头。
张太医暗自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并没有完全松到底,下一刻,谢景缓缓道:“其他的倒无碍,只是最近,发生了一些怪事……”
张太医是他母后一手提拔上来的,一直负责着他的身体和饮食,谢景很放心,便把最近发生的事摘摘捡捡地挑着说了出来。
“张老,”谢景很客气,“您见多识广,可知我这种病症是何缘由?”
张太医听着也微微皱了皱眉。
过了好半晌,他才斟酌地说:“陛下的这种症状,医案中虽有相符的情况,但又不完全相同。”
“你是说,离魂症?”
“不错,《洄溪医案》中有一例,说是病人惊后不寐,诊视之际,亦能寒暄,医者以安神之药抚之,却不见其效。医者便认为此属失魂,概因‘问前所为,俱不知也’。陛下不也是‘俱不知也’么?”
谢景点点头,“那不完全相同是……?”
“失魂症,古人认为是肝虚所致。《黄帝内经》中有言,肝藏血,血舍魂。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肝血不旺就会神魂不稳,导致神情恍惚、梦语或者是出现幻觉,严重的甚至有损神智。”
张太医前面各种引经据典,说得怪吓人,转头又道:“但陛下并未出现失眠多梦的病症,这段时间反而饭足睡饱,并无噩梦,可见并不完全对症。”
保宁在一旁听得心七上八下的,实在不耐烦,很想让着老头别再卖关子了,但是又不能太放肆,只能小心问:“那陛下‘俱不知也’是为何呢?”
“既然医案无可追询,恐怕要往别处查。”
张太医说得很委婉,其实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这事我管不了,我只能治病,不能驱鬼。
但这话也不能明着说,不然陛下一个大怒,治他一个危言耸听的掉脑袋之罪,那就不好了。
于是他换了种说法。
“陛下说,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可纸上的笔迹却都是陛下亲笔所书。或许那是陛下未知的时间里留下的讯息,既然如此,陛下何不试试,也留一封书信、试探试探究竟呢?”
张太医说这番话是有缘由的。
要说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鬼,张太医不敢打包票说是或不是,但他知道,如果真的有鬼,写下的笔迹也不会和陛下的一模一样,这太诡异了。与其说陛下被鬼附身了,倒不如说,写下字迹的是陛下丢掉的那半边魂。
但具体是怎么丢的,又发生了什么,这就不得而知了。
送走张太医后,谢景沉默良久。
当夜,穆山显从屏风后走出来,坐到书桌边照常“写作业”,打开最上面的那本奏折,目光和手忽然顿住。
那本奏折上字迹很眼熟,写得也简略,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
穆山显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笑了。
那两个字写得端端正正,格外严肃,好像透过那一撇一捺,能看到谢景谨慎纠结的神情。
不知道写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吓成什么样。
穆山显取下朱笔,蘸了一圈红墨,思考了片刻,缓缓在纸上落笔。
第二日,谢景醒来时,连鞋子都来不及穿,披上外袍走到外间去,看到和往常一样整理整齐的桌案,他指尖抖了抖,去拿最上面的奏折。
只翻了半页,他就看见了里面的朱批。
谢景心里沉了沉。
保宁在外间的青石板上守夜,就怕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听声音立马爬了起来。
“陛下,”他一抬头,就看到谢景凝固的表情,赶紧凑了过去,“上头写什么了?”
谢景木着脸、没有回答。
保宁不识字,也只能盯着干着急,良久之后,他家陛下哑着嗓子、跟握着什么烫手山芋似的丢开了,一脸茫然。蜀桐听到动静匆忙赶紧来,一进门,就看到上面正红的一行朱批。
前世姻缘未果,今生特来相续。
这话看着怪吓人的,像是冥婚嫁娶,蜀桐差点惊得厥过去,手指一摸,忽然发现奏折背面有轻微的突起,翻过来一看,原来上面印了一枚双喜印章,角落处,毛笔勾勒出一枝漂亮的墨梅。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02 18:21:51~2023-09-02 23:5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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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更)过几日就是除夕,家里里外外都得清理干净。
这一夜后续究竟如何, 017好奇地浑身痒痒,然而那位始作俑者却一点都不关心,补完作业后回去倒头就睡,俨然一副又要旷朝的模样。
017再急也没辙, 只能从简短的活动日志里窥见一点事情的发展, 望梅止渴。
等到宿主睡醒,时间已过晌午。
末世副本危险程度高, 在这种环境下很少能保持良好的作息, 但穆山显适应得很快,他的睡眠时间不固定, 但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睡眠时长基本都在七个小时。
睡够了, 自然而然就醒了。
“您不看回放吗?还不看吗?真不看吗?”017在他脑海里绕来绕去, 跟个蚊子似的嗡嗡嗡,“看吧看吧, 您不好奇吗?真的不好奇?”
穆山显闭着眼擦脸,“不看。”
017:“……”
嗨呀,真气人呐。
穆山显不看, 是因为已经看过了。
那枚墨梅和上面留的两行小字,把保宁和蜀桐吓得不轻。虽然他们并不相信鬼神,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过异常,心里也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艳鬼要来找陛下再续前缘。
谢景却是其中最沉稳的, 他把那枚墨梅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最后抽过奏折,往桌上一扔。
“哪里有那么多巧合, 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他冷声道, “宫里的人不干净, 外面的手脚才能伸到这里来。马上就是年关,也是该好好打扫打扫,别让真正的脏东西进到家里来。”
他嗓音天生温柔,看着像一株菟丝花,但实际上却是一枚主心骨。有了他这句话,保宁和蜀桐顿时安下心,从自己脑补的寂静阴森的氛围中脱离了出来,即刻照他说的去办。
等他们走后不久,谢景披着大氅在烛光下坐了一会儿。午夜寒冷,离上朝还有一段时间,他也不回到床帐上取暖,只坐着发呆。
过了片刻,他缓缓起身,去取了三柱香。
穆山显想知道他要做什么,便一直看着。谢景取了香,在屋子里踌躇地绕了两三圈,像是在找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翻出个蒲团来。
他把那个旧蒲团放到面朝书案的地方,找了个小香炉,就着燃着的灯烛点上香,认认真真地对着那个方向拜了四拜。
穆山显便忍不住笑了。
俗话说,拜三不拜四,这是有道理的,三拜佛四拜魂,四是不吉利的数字,寻常跪拜只能拜三次,只有祭拜鬼魂时才能做四叩首。
看来是表面装得镇定,心里还是怕的。
谢景身材本来就纤瘦,跪在蒲团上就只剩下一团清瘦的椭圆。但他拜得很诚心,口里一直念叨着喜娘娘。他们这里的风俗就是如此,不管鬼新娘是什么年纪没的,都要称之为喜娘娘。
自从景武帝去世后,这世间就再没人能让他叩拜。谢景认认真真叩了四下,又说了一会儿话,穆山显听不太清,猜他是在嘱咐“喜娘娘”晚些来,或者早些轮回,也好重新觅得好夫婿。
那模样看着怪可怜,叫他不忍心再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