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陆野顺利地选到了青钢影打野。
等待游戏加载的时间，晏钦耐心地给他讲着刷野路线。
“一般来说，下路在哪边，你就开哪个野，下路在红就开红，下路在蓝就开蓝，这对新手来说是比较稳妥的开野路线。打完蓝再清完两组小怪，看看下路有没有机会抓一波，没有的话就转上半区。当你把上半区刷完，河蟹也刚好刷新，这时候很可能就跟对面的打野会碰上面。在碰面之前，你就得先观察当前离你最近的队友的状态，双招，以及考虑双方交战胜算。当然这是初级打野思路，等你先熟练后再…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他说到一半，发现陆野只是歪着脑袋定定地看着自己，没有一点多余的视线分给屏幕。
“晏老师教得真好，我都听入迷了。”
陆野说。
晏钦轻轻咬了较唇，别过脸咕哝道：“不许讨好老师。”
游戏正好开了，他又抢在陆野说话前指示，“开了，认真点儿。”
陆野失笑。
“好。”
两人打了两把排位，陆野站起来，“时间到了。”
晏钦才想起来他叫自己来的目的，也跟着起身，“你到底要让我看什么？”
“跟我来。”
陆野拉着他上楼，露天阳台上，摆着一个望远镜。
旁边还搭着个小帐篷。
陆野揭开望远镜的防尘罩，“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我带你看星星吗？这儿虽然没学校实验楼视野好，不过也还行，角度我都调好了。”
说着便站在晏钦身后，两只手扶着他的肩膀将他带到望远镜前。
“看到没，应该挺清楚的吧。”
“是土星。”
晏钦在各种书和媒体上都见过这颗星星。
“没错。”陆野看着他溶进夜色的侧脸，“八大行星里，我最喜欢的就是土星的光环，太美了。”
晏钦不太懂星星，只是赞同地点头：“的确很美。”
陆野把他拉起来，又调了角度，“看这颗，它离我们有点远，不过这是一颗钻石行星，它上面有三分之一都是钻石。”
晏钦想象了一下：“那肯定很闪吧？”
“并不。”陆野解释道，“钻石只在它的内部，外面还包裹着厚厚的碳呢。”
“哦。”
陆野悄悄地勾了勾嘴角，又调了个角度让他看，“看这颗。”
晏钦看了一眼，“好像有点模糊。”
“哦，模糊是正常的。因为这个设备还不够看清它。”
陆野却很有兴趣地说：“这是一片星云，由两颗星星组成的互相围绕的双星系统，它们正消亡，兴许现在已经化成星辰了。”
晏钦也大概明白宇宙的遥远，“因为太远了。”
“嗯。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来自星辰。”陆野望着天空，“我们身上的每一个细胞，组成我们的每一个原子，都来自一颗爆炸后的恒星，也许组成你的原子和组成我的都来自同一颗也说不定。”
晏钦抬头，只能看见他清晰的下颌线。他想了想，说：“肯定不是，我没你这么臭美。”
陆野揉了揉他的头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带着笑。
“也许亿万年后，我们又会和几十亿年前一样，重归于银河中的星辰。”
晏钦脸有些热，低头又看了看那片星云，“那到时候我要去钻石星星上面。”
陆野把他拉起来，再次调转角度，说：“看这个，这个亮。”
晏钦看了一眼，很快就抬起头，冷冰冰道：“这个是学校对面的商场，我用肉眼也能看到。”
陆野开怀地笑起来，随后教他怎么调望远镜，“你自己玩儿吧，我去楼下买点吃的。”
“哦。”
陆野下楼后，晏钦一个人玩了会儿，但不知道是不是不太会，什么也看不清。他又怕给弄坏了，干脆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用肉眼看着满天繁星。
这边的光污染比较小，漆黑的苍穹下，许多星星正眨着眼睛。
他想起陆野说的那些话，不禁真的思索起来。
也许在很多很多年前，他们就已经在宇宙的某个地方相遇过也说不定。
陆野买了很多吃的，两人坐在帐篷外面边吃边聊天。
连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道。
等醒过来时，四下一片寂静。
晏钦动了动有些发酸的脖子，头顶触到一片柔软。
他微微侧头，发现自己正躺在陆野怀里，陆野一只手揽着他沉沉地睡着。
他鼻梁高挺，嘴唇自然闭合，呼吸平稳，睫毛染上一层浅浅的露营灯的灯光。
晏钦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很久，才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
半夜四点多。
“陆…”外面有些凉，晏钦想叫醒他去屋里睡，才开口发现自己嗓子哑了。
他吞了吞口水，湿润干涸的嗓子后准备再次开口。
陆野却醒了。
又不太清醒的样子。
他眼底混沌一片，明显分不清人事，像抱那只黑色胖猫一样，摸了摸怀里的人的耳垂。
随后低头，亲了亲晏钦的头发，含糊道：“警长乖，快睡。”
晏钦浑身僵硬，连呼吸也忘了，可心跳却响如擂鼓。
他一双眼睛瞪得鼓鼓地，定定望着陆野突起的喉结。
他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睡着的，只是第二天两人都得了很严重的感冒。
可比起感冒更严重的，是期中考试后，有人在校园网上发了他们的照片。
并且在学校里传得很广。
陆野自从转学过来，就一直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焦点。
不管哪个年纪，女生们口中谈论最多的，都是高三那位帅气的陆少。
如今却被拍到和另一个男生躺在一处，这让本就处在敏感阶段的少年少女们都忍不住猜疑起来。
不仅是这次，就连以往两人相处情节都可疑了起来。
难怪即使年纪不同，班级不同，两人也都这样亲密无间，除了上课外，几乎都黏在一起。
晏钦好几天没有去学校。
不过不是因为照片的事——他爸爸回来了。
晏中正被带走调查已经大半年了，回来时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可是脾气却越来越古怪，时常在房间里传来大哭大笑的声音。
晏钦很是不安，几次想要过去说话，都被喝出来。
最后一次，晏中正对他发了很大脾气：“你说你有什么用！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没出息就算了，现在过来是要看老子的笑话是吧？你就跟你那白眼狼的妈一个样，除了看老子的笑话还能做什么！对了，你怎么不跟你那妈一起跑到国外去，啊？”
晏钦看着扔到脚边的烟灰缸，面无表情地递上一份通知书，说：“学校让请家长，你要是没空就算了。”
“请家长？”晏中正冷笑起来，“你觉得老子有空给你去跑学校？能给你交学费都不错了。”
晏钦小声道：“学费是我自己存的生活费的。”
“你犯什么事了啊，得请家长。”晏中正不耐烦地扯过通知书，“早恋？出息了？嗯？”
他说到一半又转念想到什么，问道，“是哪家的千金啊？家里是做什么的？姓什么？”
家里早就没什么人了，自从出事后，仅剩的几个佣人也跑了，家里乱七八糟的，到处都是翻箱倒柜的痕迹。
晏中正也不知道几天没洗澡，他身上刺鼻的酒味和烟味混在一起，晏钦薰得想作呕，皱了皱眉道：“不是女生。”
晏中正将通知书看了又看，“那是哪家的公子？哪天我登门去拜访拜访。”
晏钦想笑。
他的亲爹在听到他说早恋对象是个男生的时候，不仅没有生气惊讶，反而想的是如何从中获利。
他想着想着竟真的笑了起来，一把夺回通知书，“没什么，我出门了。”
“去哪里啊！”晏中正又骂起来，“你是不是要去国外找你妈，啊？还是要去跟别人举报我啊！你个白眼狼，我告诉你，你别想着跟外人合起伙来搞我，小心我…我…”
晏钦闭上眼深吸口气，无奈道：“我去网吧。”
“又去网吧，家里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打你的游戏！你说说你有什么出息？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惦记着游戏？你就一点儿不想想你爹…”
晏钦听不下去，干脆转身走了。
晏中正却怒了，他冲了过来，拉着晏钦骂道：“你个小王八蛋，去哪儿啊，我让你走了么！”
“你放开。”晏钦想挣开他，却被再次拉住。
“你他妈给我回来！”晏中正用了更大的劲，紧紧攥着他的手腕，“整天不好好学习，就想着跟你妈跑国外去是吧，别他妈想跑，我告诉你，我就算被枪毙，你也得给老子守孝，你个混账…”
“放手！”
晏钦手腕被掐得生疼，只好用另一只手去掰。
“你现在大了，连我的命令也不敢不听了是吧！谁他妈给你惯的，是不是你那个妈，看我今天不收拾你！”
父子两人在楼梯口推搡着，晏钦无比后悔过来找他说事情，声音也大了几分：“你能不能清醒了再说话，臭死了！”
晏中正情绪非常激动，一双眼瞪得圆鼓鼓地，望着眼前比自己还高的儿子骂道：“臭怎么了！你还嫌我是吧，我他妈是为了谁，你还敢嫌我，你还——”
突然，楼梯间传来一连串的声音，什么重物滚了下去。
晏中正一下子没了声儿，怔怔地看着被自己失手推下楼的儿子，酒瞬间醒了。
他满头大汗，跌跌撞撞地冲下去：“儿子！钦钦！”
晏钦正躺在地毯上，脸色苍白，额头却鲜血淋漓，失去了意识
路上有些堵车,沈从钰在家门口堵了快十分钟才驶回小区。
车内很安静，只能听见换气孔呼呼的细微声响。他把车子停在路边，等了好一会儿才回头看向后面趴着睡觉的人。
晏钦睡得很不安稳。
他像做着可怕的梦,眉头紧紧皱着，眼泪一直从眼角淌出,在鼻根处汇成一小汪苦涩清泉,随后溃堤坠落在毯子里,洇出一小块深色痕迹。
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不过如今看来，想必是和陆野有关吧。
沈从钰想起第一次看到晏钦的时候。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他刚参加完直播平台的某个活动。因为在宴会上喝过酒的关系，只好等代驾来了再下楼。
他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就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坐着。忽然旁边有争吵的声音传过来,很小声，但因为离得近,还是被迫听了不少。
沈从钰本来想走开,却听到有什么东西被摔到地上，随后有人低骂起来：“你去呗,你去告我,或者发帖子曝光我,看有没有人理你。”
这声音他认得,是某个大公会的负责人。
接着门就开了,出来个肥头油耳的人，看见是他立即笑起来：“钰神，真巧啊在这看见你。”
沈从钰冲他点了点头,“王会长挺忙，之前一直没见着你。”
那人的尴尬地笑了笑：“嗐,我有啥忙的，就瞎转呗。那个…我还有点事，钰神您先忙着。”
“慢走。”
沈从钰让开路，等他身影消失后才好奇地往屋子里瞧。
一个男生站在桌边，正收拾乱七八糟的文件。
男生穿一件蓝色牛仔外套，袖子挽得很高，手肘红红的，像是擦到了什么地方。
他个子修长，却干巴巴的，瘦得没有一点多余的肉。
沈从钰猜测他估计是平台的主播，因为刚刚两人好像在争执什么抽成之类的。
他本来想着离开，却莫名地停下来，想看看这个男生长什么样子。明明连吵架的声音都柔柔弱弱的，却敢和圈内臭名昭著的王大头呛声。
他不由地迈开脚步走进去。
男生听到声音，警惕地转过身来。
果然瘦得不成样子，连脸颊都深深凹陷下去，黑眼圈也很重，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熬了很久的夜突然被人一大早硬生生从床上拉起来。
不过模样倒是生得不错，也难怪王大头会签下来，只是要是再长点肉就好了。
对方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警惕就便成了惊讶，接着又转为慌张，有些结巴地叫他钰神。
沈从钰轻轻笑了笑，缓缓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桌上零乱的纸张上面。
男生有些慌乱地拿手挡了一下。
“你多大了？”
沈从钰收回目光，落在他稚气未脱的脸上。
男生张了张嘴，没说话。
沈从钰也不恼，又说：“如果是未成年的话，很多文件就算签署下来也是没用的哦，最好是找你的监护人代劳比较好。”
“我没有监护人。”
兴许是刚刚吵完架的原因，男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
沈从钰有些疑惑地歪着头。
又听见他说：“我先走了，钰神再见。”
手机响了，消息提示代驾已经到了指定的地方。
沈从钰转身追出去，叫住匆匆离开的瘦弱身影：“你去哪里，外面雨很大，我送送你？这些材料要是淋湿了再弄应该很麻烦吧。”
对方本想拒绝，但透过玻璃窗看到外面的瓢泼大雨又有些犹豫，但朝他鞠躬道：“麻烦您了。”
车上，晏钦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他是一个主播，但因为公会的人赖账，整整坑了他三个月的直播收益。
沈从钰看了他递过来的那些资料，有些同情道：“你应该对这行不了解吧，很多公会水很深的，他们最喜欢各种压榨主播，然后靠你们的违约金赚钱。”
晏钦低着头，神情十分悲凉。
“你播的是英雄联盟的？”，沈从钰看着他的资料，“成绩不错嘛，怎么不去青训营试试？要是打职业赚得比现在多，就算没打成，也算镀了层金，再回来直播也能挂个名头。”
晏钦摇头，“青训生太慢了，还没有工资，我不想去。”
“这么缺钱？”
沈从钰看了眼他身上穿着的外套，虽然被磨得有些发白，但这牌子他认得，一件至少得四位数呢。
晏钦闷闷地嗯了声。
沈从钰也不多问，顺手打开OPGG查了他的战绩，立即被惊艳到。
“你这战绩真打算当主播？太浪费了吧。”
晏钦抿着唇不说话。
沈从钰心道还挺倔，笑了笑，又问他：“那你现在和他们公会的约到期了没？”
晏钦点了点头。
“哦…那你要不要考虑我这里来？”
晏钦抬起眸子，漆黑的瞳孔里映着霓虹微弱的光。
沈从钰解释道：“我现在和朋友在做直播平台，才刚开始，还没什么名气，现在正缺主播呢。”
晏钦反问他：“你不打比赛了吗？”
“打啊。”沈从钰失笑，“副业罢了。”
“好。”
晏钦没思考多久，便同意了。
“这么快。”沈从钰挑眉，“你不怕我跟王大头一样坑你？而且你得回去和家里商量一下吧？”
“我相信你，你不是那种人。还有…”晏钦抿了抿唇，“我就我自己，不用跟人商量…”
就这样沈从钰就把他捡回了家。
他对这个可怜的小孩儿有种莫名的亲近感，所以不仅是工作方面，生活上也颇多照顾。
刚开始那会儿，晏钦还不爱说话，也没什么人气，不像别的主播能整活。但好在他技术过硬，凭借精彩的操作也能吸引不少技术粉。
只是长期靠时长来撑收入实在太累，他自己也觉得这样不是办法。
真正的转变是后来直播平台宣告倒闭开始的。
突然有一天，晏钦跑过来跟自己说他打算从头开始。
沈从钰不明白，只见他换了女装，戴上假发坐在镜头前，摇身一变成了颜值区的主播。而换上女装的晏钦，连性格也改了，从一个不擅言辞的害羞男生变成了能说会道会整活的女装大佬。
日子似乎在一天一天好起来。
如果沈从钰没有经常看到他在梦里哭泣的话…
就像现在这样，他将自己陷在过往的梦魇里，肆意地流泪。
沈从钰盯着他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唤他名字。
晏钦没有及时醒来，薄薄的眼皮下面，能看到眼球在不安地转动，沾湿的睫毛也不停颤抖着。
他脸颊发红，呼吸也有些沉重。
沈从钰抬摸了下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他没再多等，立即把人拍醒。
“阿钦！快醒醒！”
晏钦猛地睁开眼睛，鼻梁堆积的泪水倾盆而下，落在脸颊上，有些冰凉。
他环顾了一眼四周中，思绪逐渐归拢，才发现自己满脸的泪，抬起袖子就要擦。
沈从钰递了张湿纸巾递过去，“用这个。”
晏钦有些尴尬，接过来低头擦脸。
沈从钰看着他因为有些疼痛而微蹙的眉心，“你发烧了，我送你去看医生。”
“不用。”晏钦摇头，“我家里有退烧药，回去吃了药睡一觉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