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碰到把手，就被人拽住手臂，随后被迫转了个方向。
一双温热的手突然覆上额头。
接着撩开他自然垂落的刘海。
陆野个子很高，晏钦几乎要仰着脖子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此刻那双眼睛却背着光，隐在黑暗里，里面翻滚着晏钦看不懂的情绪。
事实上他连注意力也无法集中。
突然拉近的距离、额头传来的温度和陆野混着酒精的呼吸，猛烈攻击着他的神经，让他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怎么弄的？”
陆野定定地盯着那道疤，足有一指长，从额角一直蜿蜒到发际线里。
晏钦连呼吸也不敢用力，慌乱地眨了眨眼睛，迷茫道：“什么？”
话刚说完，额头上的那只手就动了动。
陆野轻轻抚了下那道疤痕，浅浅的凸出皮表蹭在指腹上，带着灼人的温度，烫进他心底。
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又问了一遍：“这个，是怎么弄的？”
不知道是不是喝过酒的原因,陆野的声音有些哑。
两人距离拉得很近，他的影子落到晏钦脸上，和他亲密相贴。
空气仿佛也被酒香浸润,绵柔地侵入晏钦的鼻腔，他微醺一般,浑身发软,连睫毛也发着颤。
陆野没等到回答,微微倾身凑得更近了些，专注地看着他轻声询问：“又怎么了？我又哪里惹你了？”
放大的五官突然靠近，晏钦脑子一片空白,生硬地偏头躲开，生涩道，“是、是不小心弄的。”
他忍不住抬眸,陆野的神情明显不太一样。
好像醉了。
陆野不依不饶，“怎么不小心的？”
晏钦说不出来。
那些难堪的回忆他没办法告诉陆野,也不想让陆野知道。
他低着头,想逃避地混过去。
陆野却不肯放过，抓着他头发的手用了些力,迫使他抬头和自己对视。
晏钦只觉得呼吸也变得艰难,有些无助地望着陆野。
他双眸湿漉漉的,映着点点灯影,像透明清澈的湖面,眼尾却红通通的，红色一直漫延到大半张脸，看起来很是可怜。
过了良久,晏钦才放弃抵抗，低声道：“是猫抓的,我不是有养猫吗，它很皮，也不听话，经常抓我。”
对不起了，笨蛋。
陆野的视线回到那道疤痕上面，像怕弄疼他似地，很轻柔地抚过，“警长吗？它自在惯了的，学校好多人都被它咬过。”
晏钦眼前顿时模糊起来。
再次开口，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不是，你弄错了。”
弄错了时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陆野不明所以，手上也松了力道。
晏钦趁机挣脱，退到卧室门口，回头道：“早点休息，陆神。”
一声陌生的陆神将陆野从过去中拉回现实，眼神很快恢复清明，怔怔地盯着紧闭的房门半晌，才转身去厕所洗脸。
酒意散去，陆野颓唐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怎么就…
忽然，一侧传来动静。
是晏钦带来的猫。
陆野曾在直播间里见过它不少次，现在还是第一次隔这么近地距离。
笨蛋刚吃完猫粮，正蹲在饮水器旁边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瞪着他，接触到他的视线后，细细地喵了两声。
陆野记得那个喂水器应该是自动的，里面有一只管子，可以不断地把水循环吸入再流出，但现在却没反应。
他小心靠了过去，笨蛋出乎意料地没躲开。反而又望了眼喂水器，再回头看向缓缓靠近的男人。
饮水器里的水管松掉了，陆野捡起来重新接上，水又流了出来。
笨蛋听见水声，才探过圆圆的脑袋凑过去喝水。
陆野忍不住抬手轻轻摸了摸它。
兴许是感激他的好心，猫咪并没有反对。
它被养得很好，毛发柔软有光泽。
陆野摸了摸它圆滚滚的肚子，轻声唤它的名字，“笨蛋。”
笨蛋有些不满，短了一截的尾巴甩了甩，往旁边挪开一点。
它这么一动，刚接好的管子又落到了水里，水珠溅在脸上，惹得它不高兴地又叫了两声。
原来是坏了。
陆野再次把水管接上，并且用一只手扶着，“喝吧。”
笨蛋喝水很慢，足足好几分钟才结束。
陆野不禁感叹，“你是渴了多久？”
吃饱喝足的猫并不理它，翘着尾巴走到一边的猫窝里躺下了。
猫窝放得在角落里，旁边还放了些杂物，看得出它的主人并不想占用太多的位置。
“以后不许乱抓人，听见没。”陆野重新躺回沙发上，和它远远对视，“听话我就给你买个新的饮水机。”
笨蛋觉得有点烦，换了个姿势背对着他。
陆野觉得跟动物说话的自己挺傻的，笑了笑摸出手机。
晏钦刚给脸上擦完药，备用机就响了。
点开屏幕，那个该死的璐璐又发了消息过来。
-死变态：你为什么都不来找我
距离上次直播已经过了小半个月，他差点都忘了手机里一直有个变态的存在。
一口气瞬间堵上胸口。
晏钦原本有些悲痛的心情瞬间化作怒火，一通操作后截图给他发过去。
-金欠：聊天记录已经备份好了，到时候警察会去找你。
可转念又想到那天他为了听自己叫一声老公刷的那三十多万，要是被要回去了，那他自己砸的12万不是白砸了。
他越想越气，又一连打了很多字。
-金欠：不是大哥你图什么啊，我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你那么有钱找个愿意的不好吗？我直播间现在因为你都封了，我以后也不直播了，你能不能放过我？
那头没有回消息过来。
晏钦等了会儿，干脆什么也不管，再次把对方拖入黑名单并且关掉了备用机。
反正以后估计也不会再用那个号直播了，干脆这个号码也去停用了吧。
他在床上躺下来，抬手摸到额头上的疤，仿佛上面还留有陆野指尖的余温。
过了会儿，晏钦觉得脸上似乎又烫了起来，猛地抽回手。
他们现在已经不是那种关系…
晏钦转过身侧躺着，看向门口的方向。
从进来后到现在外面就一直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他想起上次在瑞士见到时，陆野一身的酒味。
他会经常酗酒吗？
喝酒不好，伤身不说，还容易冲动。
晏钦有些担忧起来，下床走到门边，手握住扶手，犹豫了会儿才拉开。
客厅的灯已经关了，窗外有零星灯光透过倾洒在地上，像月光一样泛着灰败的白。
陆野的房间门也紧闭着，地上的门缝也没有看到灯光，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没在屋里。
晏钦轻轻叹了口气，打算折返又想起来去看看猫。
刚走两步就顿住。
陆野正躺在沙发上，眼睛轻轻闭着，睡着了。
晏钦觉得整个世界也同步安静了下来。
他放轻脚步无声靠近，随后缓缓蹲下。
陆野睡得很沉，呼吸平稳，胸口随着呼吸的节奏起伏。他一只手还压在手机上，另一只则手自然地垂落。
手机屏幕闪了闪，随后发出震动了两下。
晏钦屏住呼吸，等了片刻后，睡着的人似乎并没有转醒。
他舔了舔发干的唇，俯下身，像在进行什么神圣的仪式般小心地将手机从陆野手里抽出，随后给他调到睡眠模式再放到一边。
温柔的光落到陆野脸上，将他的睫毛也一根一根染上银色光晕，拉出长长的阴影。
晏钦席地而坐，下巴枕在膝盖上，侧着脸静静地看着面前熟睡的脸。
这个人，他想了好久好久。
笨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拱到了脚边，亲昵地蹭着他，喉咙里发出软绵绵的叫声。
“嘘——”晏钦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把它抱起来。
许是感受到主人的小心翼翼，猫咪也没再出声，又蹭了蹭，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这一刻，晏钦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抱着最喜欢的猫，陪在最喜欢的人旁边。
虽然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但能再次见到这个人，他就能瞬间忘记命运的捉弄，并对此感激涕零。
晏钦在沙发前坐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才起身。
刚站起来，眼前一阵发昏，过了几秒后才稳住身形。
沙发上的人因为他趔趄的动静影响,看起来就要醒了。
晏钦大惊，情急之下把笨蛋悄悄扔到沙发脚下,小跑着躲进卧室,顺手把灯也关了。
漆黑中,他听见外面果然传来声响，被主人扔下的小猫不满地发出叫声，那叫声越来越近,转眼就到了门外。
接着便是爪子刨门的声音。
晏钦捂住耳朵，假装没听见。
笨蛋不依不饶，声音愈发大了起来,控诉着他的抛弃行为。
晏钦靠在门边，终是有些不忍,正要转身开门,就听到另一个声音传来。
“别吵。”
是陆野。
“你主人还在睡觉，等他睡醒了再陪你。”
他似乎把猫抱了起来,声音是刚睡醒的沙哑。
被掳走的猫咪不太听话,转过身子就要咬陆野的手。
陆野手一转,捏着猫的后颈拎起来和它对视。
“再闹就把你关到外面去。”
猫咪像是听懂了,叫声果然小了些,却还是伸着爪子在空气中乱抓。
陆野摸了摸它的头，随后把猫放到了沙发上。“睡吧。”
笨蛋却立即跳了下来，喉音发出愤怒的叫声小跑着回了自己窝里。
陆野觉得有些好笑,之前不是在他脚边睡得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又跑了。
他没再去管猫,打算回屋里洗个澡。昨晚不知道怎么就在沙发上睡着了，一身的臭味。
刚洗完澡，就看见晏钦正蹲在喂食机旁边往里面倒猫粮，旁边的小猫专注地看着它的动作。
陆野停在门口问他：“起这么早？”
晏钦像是才听见动静，愣愣地抬起头。“嗯…你也挺早，要出门吗？”
“有点事要去办。”陆野缓缓走过来，看着蹲在地上的一人一猫，说：“它还挺能吃的，刚刚一直在叫。”
“呃…其实不是这个原因啦。”晏钦笑了笑，“它本来是流浪猫，所以比较没有安全感，我昨天晚上把它关在外面，所以它才会一直叫…刚刚很吵吧，是不是吵到你了。”
笨蛋像听懂般，又冲着主人叫了一声。
晏钦回头看了它一眼，摸摸它的头说了声对不起。
陆野点点头，默默地看他装完猫粮，接着把落到水里的管子接起来，重新拧到接口处。
全都弄完后，晏钦蹲着看了一会儿笨蛋吃猫粮。
陆野还没有离去的势头。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站起来，看着陆野湿哒哒的头发问：“你…要不要先去吹干？”
陆野拿毛巾随便擦了擦，“没关系，一会儿就干了。”
“擦一下吧。”晏钦立即接道，又觉得自己有些急，顿了下才说，“外面下雪了，挺冷的。”
陆野转头看向窗外，灰蒙蒙的世界经过一夜早已换上了白色银妆。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座城市下雪了，忍不住视线多停留了会儿。
他突然想起那年的冬天，晏钦明明很怕冷，却又一次一次地陪他看星星。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晏钦把自己裏成了粽子，答应以后陪他一起去看极光。
晏钦似乎也想起一些往事，但很快就强行将自己拽回现实。
他看向专注雪景的人，笑了下，说：“那个…虽然你之前说过叫我不要提以前的事，但是我还是想为过去给你郑重地道个歉。”
他说着朝陆野鞠了个躬。
陆野收回视线，落到他红肿未消的脸上。
正要说话，又听见他接着道：“那时候我挺混蛋的，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挽回，对你造成的伤害也是切实存在的过去，我也不敢奢求你原谅，对不起。”
说完又朝着他鞠了一躬。
晏钦抬起头来，脸上挂着有些陌生的笑容说：“我很感激能够再次遇见你，也很开心能够成为战队的一员，虽然可能有些难，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们能够重新做回朋友……如果、如果你愿意的话。”
他昨天晚上想了一夜，也许就连朋友这个位置也太尴尬，可能单纯地队友关系更合适。
但他仍贪心地想着，能再靠近一点点…
陆野咽下想说的话，只是握毛巾的手无声地攥紧。
原来这个人早已走出来，只剩他一个人还徘徊在过去。
他觉得自己有些生气，可一看见眼前的人…
晏钦等了会儿，没听到陆野说话。
看来是连朋友也做不成么？
他有些难堪，阵阵酸楚溢满胸口，连眼眶也跟着酸涩。有些艰难地开口，“如果不——阿嚏！”
才刚开口，晏钦就打了个喷嚏。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你感冒了。”
陆野语气平淡，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晏钦用袖子捂住口鼻，后退了两步，闷声道：“不好意思。”
陆野没什么反应，只是转过身说：“我还有事，得出门了。”
晏钦不知道陆野是怎么想的，一直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还有些魂不守舍。
罗经理放了杯泡好的冲剂端给他，关切道：“最近天气冷，记得多穿点。”
“谢谢。”晏钦愣愣地接过来。
罗经理怎么知道他感冒了。
罗经理看着他喝了两口，才站起来大声将训练室里的队员们吸引过来，道：“咱们今天就要正式开始训练咯，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些小小的规定要和大家说一下。当然都是小规定啦，也不强制要求。”
几个队员面面相觑，看着他翻开文件夹念道：“第一、训练室作为大家平时认真工作的地方，不允许吸烟，吸烟请到专门的吸烟区或者去外面。第二、凡是比赛期间，不允许大家饮酒，即便休赛期，也不建议大家饮酒。第三、训练室具有相对的私密性和重要性，无关的朋友、亲属之类的人，请不要带到训练室内，平时直播也不能泄露任何训练相关的内容。以上！是不是很简单啊？”
晏钦点了点头。
其他队员也没什么意见。
罗经理收起文件夹，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笑容：“还有件事儿，大家的直播合约有规定，每个月保底要直播200个小时，上不封顶，大家注意安排控制好好时长。”
“200个小时？”江南行停下抓薯片的手，“那是几天？”
“8天多。”晏钦伸手抓过他的薯片吃了一块，“你这水平还去高考呢。”
江南行一把将薯片夺回来：“你管我。”
季向泽看着两人孩子气的举动觉得有些意思，“你们两个很熟嘛。”
“还行。”晏钦吮了吮指尖，“挺有缘分的。”
季向泽笑了笑，又问罗经理：“那这个月都月底了，剩下一共都不到8天。”
罗经理回他：“这个月没有算在里面的，从下个月开始呢，这个月你们播不播都行。不过我建议其他三位还是播一下，混个脸熟嘛，毕竟都是新人，不像泽哥和老板…”
季向泽不好意思，“你怎么跟阿野一样，叫什么泽哥，叫我小泽就可以了。”
“嗐，都一样。”
两人小声地聊着天，晏钦将椅子转回电脑前，打开客户端，准备正式开始排位。
有几天没上线了，手倒是挺痒。
“哎。”
坐在旁边的江南行突然叫了他一声。
晏钦偏头：“怎么？”
江南行正在刷微博，边看着手机边问他：“你这个ID是什么意思，DIE？杀心这么重？”
晏钦端起杯子，喝了口冲剂才不紧不慢道：“那你呢，你这个North又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叫江南？”
不该是South？
坐在江南行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花砚秋也转过头来。
江南行挑了挑眉，说：“我比较叛逆。”
花砚秋嗤了一声，转了回去。
晏钦假装正经地点了点头说：“嗯，看得出来。”
江南行撇了撇嘴，“那你呢，你那个又有什么意义吗？”
晏钦捧着杯子，直直地盯着他，“你看着我。”
“啊？”江南行瞥着他，“怎么了？有杀气？”
晏钦突然正色起来，语重心长道：“看着我的脸，你会不会想叫我一声爹。”
江南行愣了两秒，随后不屑地切了声，说：“傻子。”
晏钦笑了会儿，随后放下杯子登陆账号，“要不要跟我排位啊？”
“不。”江南行关掉手机，拿了张湿纸巾擦手，“你那么菜。”
“行。”
晏钦失笑，自己开了单排。
江南行又转过头问旁边的花砚秋：“AD要跟我双排吗？”
花砚秋看了他一眼，说：“不要。”
“…哦。”
直到下午，陆野才风尘仆仆地回来，手上拿了一堆资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