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只想尽快变成职业选手，然后去赛场。
罗经理眼底仍有些惊讶：“我本来打算要谈好几回的，结果连着谈三个年轻人全都一次过，都给我整不会了…你们00后对自己的未来都这么清晰果断的吗？”
晏钦想起江南行，失笑道：“可能是吧。”
“那行。”罗经理又抽出一份文件递过来，“那你先把这个意向书签一下，免得你中途跑路。”
“好。”
意向书只是说明双方约好时间详谈合同签约，并不代表定下来，晏钦接过来粗略看了看，没什么问题就拿起笔。
正准备落款的时候，罗经理又问他：“你没有别的问题吗？”
晏钦想了想，说：“买社保吗？”
这天晏钦起了个大早，沈从钰不是很放心，说要送他。
刚上车就叮嘱道：“东西都带齐了吧？还有我跟你说的那些说辞，记住了吗？”
“都带好了。”晏钦摸了摸背包，点头，“你今天真没事儿啊？我其实可以自己去的。”
“安全带。”沈从钰提醒道，偏过头看着他因为被冻得有些僵而有些不灵活的手有些好笑，“我没事儿啊，再说了，签约这么大的事儿总得有个监护人陪着你吧。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些惊讶，你怎么答应得那么果断呢。”
车子缓缓启动，晏钦看了眼缓缓后退的风景，回头看向前方说：“也没多草率啊，不然我也不会去试训。”
沈从钰打开车内空调，“倒不是说这个，就是我以为你可能会先跟我说一声。”
晏钦舔了舔唇，轻声道：“…对不起我忘了。”
“说对不起干嘛？”沈从钰勾了下唇角，“我的意思是，以你的性格应该是会深思熟虑后再做决定的，怎么这次人家才跟你说了就答应下来。”
晏钦垂下眸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沈从钰瞥见他绞在一起的手指，将车子停在路边，转开话题道：“算了，不说这个，早餐吃什么？”
“我去买吧。”
晏钦解开安全带。
“都行。只是别再买咸豆浆了。”
晏钦笑了笑，下车走向街边的早餐店。
店员是个充满学生气的小女孩，脸颊红扑扑的，很热情地问他要什么。
“两杯咸…”晏钦下意识就要开口，又及时停下，转口道，“两杯热牛奶、两个肉包和两个春卷。”
“好的，请稍等。”
晏钦站在窗口旁边，两手揣在衣服口袋里，透过橱窗看着店员取出两个纸杯放在机器下面，按下开关，随即就有白白细细的牛奶缓缓流下。
旁边豆浆机刚停下来，壁身上挂着绵密的微小泡沫，被阳光一照，一个一个炸开在冬日清晨。
熟练的店员走近，取下豆浆机，摘开盖子看了看，又重新旋上再次开启旋转按钮。
嗡嗡的机械声重新混入早餐店的喧嚣。
晏钦看着高速旋转的米白浆体，想起以前在学校的时候。
他那时几乎不吃早餐，陆野总是给他带来一杯豆浆和一个鸡蛋，说是家里给拿的。晏钦不爱吃鸡蛋，只好被迫喝完一大杯咸咸的却很温暖的豆浆。
喝完后，陆野就要学他偶然一次嘴角沾着白色泡沫的模样，故意哑着嗓子说：“孙子，快给爷爷倒水…”
“您好，您的早餐好了。”
店员的声音将晏钦从回忆中拉回。
晏钦接过来说了声谢谢，随后回了车上。
两人慢吞吞吃着东西，沈从钰又忍不住问他：“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晏钦抬眸，想了想说：“还好啊。”
“只是还好吗？”沈从钰盯着他，“我以为你应该很开心呢。”
晏钦笑了下，“我是挺开心的啊。”
“是吗？”沈从钰也回了他一个笑，“完全看不出来呢。”
“…”晏钦转了转牛奶杯子，“你想说什么？”
沈从钰抽了张纸巾递给他，自己也擦了擦嘴，说：“我第一次签约的时候特别激动，头一天晚上都没睡着，想着我以后就要在赛场上发光发热，我要拿冠军，让全世界都看到我。”他挑了挑眉，笑容淡了些，“后来你也知道了，世界赛倒是常客，成绩却一般。”
晏钦说：“也就差一个冠军而已。”
沈从钰起点很高，出道就在热门战队TAP，第一年就拿下最佳新人，短短两年就将各大赛事的奖杯捧回了家，唯独差一座S赛的奖杯。
“就一个冠军？而已？”沈从钰将包装纸裏好扔进车载垃圾桶里，又取了张纸巾擦手，“算了……你有没有认真想过，你走上职业选手的目的是什么？”
晏钦捏着纸巾，没急着说出答案。
沈从钰看了眼他弯曲的手指，换了个方向道：“你知道英雄联盟美服关于王者段位的英文名字和国服翻译的区别吧。”
晏钦有些茫然地抬眸。
“在美服，从黑铁到宗师的名字都和国服翻译的一样。只有王者，美服原来的段位名称叫challengers。”
沈从钰定定地看着他，“如果你想要的是当一个大热选手，享受四面八方的瞩目的话，或者拿个LPL的顶薪，凭你的技术还有你这张脸，几乎是唾手可得。
但我更希望，你从踏上职业选手的这条路开始，你的目标只有那个奖杯，为了那个‘就差一个冠军而已’的奖杯。你要成为challengers。去挑战极限，挑战巅峰，挑战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挑战者们。”
晏钦指尖忘了动作，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
他似乎又回想起来当年在网吧的电脑前看着沈从钰比赛时的样子，犹记得那股激情隔着冰冷的屏幕也能将他点燃。
沈从钰看着他逐渐清明的眼睛有些欣慰地笑了：“你得先给自己下一个目标，不管这个目标是一个人，还是一座奖杯，只要你定下了，就只有朝着他往前，没有撤退可言。”
“我知道了。”晏钦脸有些发烫，认真地点了点头，“想不到你还挺中二。”
沈从钰耸耸肩，转回脸重新系好安全带，“好了，吃完我们继续上路吧。”
“嗯。”
YQ战队基地不算太远，车子二十多分钟就到了。
沈从钰将车停在一个小区外面，确认了地址后看着里面还算僻静的环境点头：“环境倒还不错，也算闹中取静了。要不要我陪你进去？嗯？…阿钦？”
“啊？”晏钦视线从旁边一幢楼收回，回过神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吧，外面挺无聊的，罗经理说了可以带家长。”
沈从钰失笑，“好啊。”
这边的小区是别墅和楼房混合型，两人一路顺着指示牌找到YQ战队所在的别墅区，在最边上终于发现了一幢小洋房。四周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只在门口立了个牌子勉强看起来不那么像住宅。
门口刚好站着个人，晏钦不认识，对方却先认出同行的沈从钰，热情地迎了上来：“钰神？您怎么在这儿，这是过来…？”
“陈哥，真巧啊在这看到你。”沈从钰和他握了握手，“我带小孩儿过来签约呢，您现在在是过来这边了？”
叫陈哥的男人这才注意到晏钦，和他握手道：“你好你好，是过来签约的？晏钦是吧！”
“你好。”
晏钦和他回握了下。
“来来，快进来！”陈哥领着两人往里面走，“想不到你和钰神竟然关系这么了。”
基地的装修比较独特，和之前罗经理给的视频里的看起来差不多，有一种战争过后的核平风格，连沙发桌椅都是特意弄的做旧风。
总共有三层，一楼是食堂和休息区，二楼是训练室和办公区，三楼是宿舍。
这会儿里面已经有些人了，都各自忙碌着。
陈哥招呼着两人在一旁落坐，随后就说去通知领导。
没过一会儿，便有人过来请晏钦去二楼会议室。
晏钦站起来，沈从钰轻轻拉了拉他，“外套脱了吧，里面估计挺热的，后背要是湿了容易着凉。”
“……”
晏钦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听话地把外套脱下来。
“我给你拿着。”沈从钰接过来挂在胳膊上，笑了笑，“别怕，我跟你一起，他们坑不了你。”
罗经理已经在里面等着了，旁边一起的还有两位没见过的面孔，不知道是俱乐部的什么人。才刚坐下，那两个人小声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双方又是一阵寒暄，罗经理把合约递过来：“跟之前给你看的那份没什么区别，就是修了一些小细节，当然也都是提前跟你商量过的。想不到钰神今天也在，正好帮忙看看了，我可没有挖坑什么的。”
沈从钰和他不熟，只接过合同点了点头，随即又认真地看起来。
晏钦坐着无聊，余光四处打量着。
不知道是为了省钱还是更花钱，会议室也是一副战后的破败效果，桌沿看起来像附着层铁锈，拿手指轻轻一碰，原来是油彩画。
晏钦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指，抬眸看见罗经理正看着自己，目光灼灼，看起来有些怪。
也说不出来哪里怪，只是觉得对方好似只计谋得逞的猎人。
他敷衍地朝对方笑了笑，随后看向沈从钰。
沈从钰没看出什么问题，只是又问他：“你真的想好了吗？”
晏钦没犹豫多久，点头。
罗经理捧着笔探过身子：“那既然没什么问题，就签字吧？”
他脸上笑得灿烂，就像个不怀好意的大灰狼。
晏钦被他笑得指尖发麻，颤颤巍巍地接过笔。
要签署的地方不止一处，足足有一分钟，晏钦才在各个地方写好自己的名字。
“还有手印。”
刚盖上笔帽，罗经理就把打开的印泥盒放到他面前。
一瞬间，晏钦有种画押卖身的错觉。
他忍不住抬头看着对面的人。
罗经理也抬眸疑惑地看着他。
晏钦轻轻摇头，手指沾上红色，随后在白纸上落下红红的手印。
一切就绪后，罗经理小心收回合同，一张一张仔细检查后，才笑着说：“终于好了！”
接着拿出公章在纸上一个一个盖下去。
忙活一通后，又说：“哦，还差一个章，老板刚刚拿走了！稍等啊！”罗经理站了起来，“我这就去拿过来，顺便问问老板有没有空，咱们新队员也好跟老板打个招呼。”
沈从钰点头：“有劳。”
会议室再次静下来。
晏钦看着对面桌上的白纸红印，忽然有种不真实感。
沈从钰递了比特纸巾过来：“擦擦手。”
晏钦接过来，轻轻按着拇指，思绪有些乱。
他忍不住去想，陆野是怎么和人签约的，他的家人又是怎么同意他走上职业道路的。
沈从钰给他一个安心的笑，说：“有跟你说什么时候搬到基地吗？”
晏钦想起罗经理的话，“说是尽快。”
“训练营还去吗？”
“已经结束了。”
“哦，你第几名？”
“正好第十。”
“这不挺好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直到会议室的门被拉开。
前一秒还出现在脑海里的人蓦地出现在门口。
晏钦浑身冰凉，连呼吸也静止。
罗经理从后面挤进来，笑着介绍道：“老板正好忙完，就说过来看看，你们也不陌生，又是同龄人，就直接叫他陆野就好。”说着又沾沾自喜地朝着陆野小声邀功，“人我可给你弄来了，合同都签好了，接下来你…”
他话还没说完，陆野就径直朝着里面走去，拉开椅子，坐下来，一只手伸出来，拾起桌上的合同，目光落到落款的名字上。
晏钦感到有一双手覆在手背，他努力抽回思绪，听见沈从钰在旁边小声喊他：“阿钦，你怎么了？”
猛烈的酸涩感狠狠刺痛着有些发胀的眼眶，晏钦轻开攥紧的手指，无声又胆怯地吸了口气，朝着对面的人看过去。
陆野正好从文件里抬起头，他一双淡漠的眸子轻轻挑起，视线落在晏钦湿润的眼角，冷冷地瞥了一眼，似乎很浅地笑了下，懒懒道：“叫声老板听听。”
晏钦梦到过很多次两人再次面对面时的情景。
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一时冲动跑到北美的比赛场馆外,和别的粉丝一样守着TK的车子，等陆野下车后冲上去站在他面前，在他一脸惊讶中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又或者是在世界赛的赛场上,结束对局后双方淡然的礼貌握手。
甚至也有可能，是在国外某个不知名的街上,两人偶然间遇上,再擦肩而过…
但无论是哪一种,脑海里的陆野到最后都会变成两年前最后离开时的样子，阴鸷又厌恶地看着他，叫他滚。
一瞬间,晏钦仿佛又陷入那些冰凉又真实的梦境，像被卷入无边无际的冬日深海，刺骨的寒冷一点一点夺走他的呼吸。
他像个失去动力的机器人,僵硬又麻木地坐着，对外界的讯息毫无反应。
直到沈从钰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背,将他从深渊里拽出。
“阿钦？”
沈从钰关切地看着他。
茫然的瞳孔终于有了些反应,呆滞地动了动，晏钦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转头看向另一边的罗经理,没什么力气地问：“您不是说…打野没签吗？”
他才问出口,却又立即想到了答案。
“是没签呀。”罗经理尴尬地笑了笑,“他是老板,难不成跟自已签吗？”
晏钦收回目光，落到桌面斑驳的油彩上，那些看似乱糟糟的痕迹,似乎把空气也搅乱。
他迟钝地起站了起来，感到有些头晕,手轻轻撑在桌沿，待视线恢复清晰后才挪动脚步。
“阿钦？”
沈从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看出他明显的不对劲，跟着起身，伸出一只手将摇摇欲坠的
他扶住。
“去哪儿？”陆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合同不要了？”
晏钦停下脚步。
陆野将自己的章在最后一处盖好，看着还未干透的痕迹道：“已经生效了哦，违约金很贵的。”
气氛有些不对劲。
罗经理探究的视线在两人身上不断来回，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明显和他想象的场景大相径庭。
他是个有眼力见的，登时就找了借口说有事遁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三个人。
陆野把目光移到了扶在晏钦胳膊上的那只手上。
他像才发现一般，语气中带着刻意的敷衍：“原来是钰神，之前都没注意，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不相干的人，真是不好意思。”
沈从钰和他点了点头，又很快看回晏钦，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着什么。
陆野指尖缓缓点在桌面，笑着继续道：“一直以来还挺想和钰神交手的，可惜今年在世界赛上好像没看到你。正好我现在转到国内了，想必以后有不少机会请教。只是有件事不太明白，昨天刚看到TAP宣中单了，怎么不是钰神？不知道钰神签了哪个战队啊。”
沈从钰回头，正好看见陆野紧盯着自己手的目光，不禁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有些不明所以，仍旧解释道：“今年状态不是很好，暂时还没定呢，可能得休息一段时间。”
“哦。”陆野收回目光，点点头，“我还以为我们俱乐部这么有实力，竟然能签上钰神呢。”
沈从钰记得自己上次遇见陆野时，对方明明挺热情的，怎么这会儿突然阴阳怪气起来，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想，只是不确定，便笑了笑没说话。
晏钦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转过身来，往前靠了两步，说：“真没想到，俱乐部的老板竟然是陆神，真是久仰大名。”
他半低着头，眸子有些沉重的垂着，眼角通红，整个人状态很差，和说话的声音一样，没什么生气。
“我今天还有点事，既然已经签好了，就先回去了。”
说完便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陆野叫住他，手上拿着合同缓缓走了过来。
步子不快，一声一声，沉沉踩着晏钦跳动的心脏。
“既然有事，那就下次再叙旧好了。”陆野把合同递给他，同时伸出另一只手，声音听起来像在笑。
“欢迎加入我们战队。”
晏钦接过合同，却故意忽略他的手，朝他鞠了个躬。
随后看向沈从钰：“我们走吧。”
陆野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
他喉结微动，不甘地跟过去。
刚走没两步，会议室的门却开了。
季向泽先是怔了下，随即惊讶地看着停在门口的人：“阿钦？”
一些不太好的回忆迅速淹没晏钦的脑海。
他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真的是你啊？”季向泽脸上已经换上成喜悦的笑容，“我前些天还在跟阿野说起你呢，就是没有联系方式，我刚从国外回来，想说我们三个聚一聚。哟，这是钰神吧？不好意思一下子太惊喜了都没反应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