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池渊猛的向后退了几步,脸上闪过类似于难堪的神色,又急又怒道:“跟你有关系?”
时玖凛愣了一下,很快便回过神,没忍住笑出了声。刚才那点类似于哀伤的情绪被炸毛的江池渊毁的一干二净。
江池渊咬牙切齿的看他,脸上没擦干净的泪痕再配上他这副表情,看起来狼狈至极。
时玖凛垂眸,收敛了笑意,忽然问道:“你是在为我而难过吗?”
江池渊心脏猛的漏了一拍,手脚刹那间冰凉,甚至还伴随着丝丝麻意。
他闭上眼睛,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为自己找了个看起来最恰当的借口,半真半假道:“为你难过……是啊,我不舍得你走。毕竟你是我费尽心思调教出来的狗……”
时玖凛狐疑道:“就这也值得你躲起来哭?”
他这句话对江池渊而言简直跟把他最后一层脸面也生生撕掉了没什么区别。
江池渊眼神骤然冷了几分,强压着怒意,威胁道:“你再多说一句试试?”
时玖凛清楚他的脾气,明白这时候如果开口让他恼羞成怒自己绝不会有好下场。
可他的理智向来胜不了身体本能。
他下意识抬手,抹去江池渊眼尾还没干的泪水,梦呓似的低声自言自语:“原来Enigma也会哭啊……”
他极少见江池渊慌乱的模样。
好像无论什么时候他在自己面前都是那副在暗处掌握全局,不管自己如何反抗他都游刃有余能压住自己的样子。
他张了张口,跟江池渊预期一样以嘲讽的口吻说出了那句最让他恐惧的话:“你有什么资格为我难过啊,明明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
话音未落,江池渊咬牙,一把拍开他的手,转而掐着他的脖颈把他抵在墙上。
时玖凛后背极重的撞在墙面处,发出一声闷响。
“唔!”
江池渊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在心底不断警告自己不要把时玖凛推得更远……
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离自己远一些反而对时玖凛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他最好是能彻底害怕自己,厌恶自己,然后逃的远一些……再也别回来。
诚然,他不是圣人,也不想自我感动式演那些看似深情的戏码——
——但时玖凛已经恨他恨到了骨髓里,他也不在乎是不是再多这一点。
于是他没再收着力度,给了时玖凛一个极重的耳光。
被打的那个人脸上迅速泛起一片红,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本以为,江池渊会看在临近分别的份上给彼此留一点薄面的。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他哪配让江池渊伤心啊。
挨打倒是没什么,但如果让江池渊因此而反悔……
时玖凛被掐的实在是难受,身体止不住颤栗,出声想要哀求,却是连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江池渊松手,让时玖凛得以拥有片刻喘息机会。
他本以为时玖凛会跟他置气。
却没料到这人骨气全无,直接跪在地上,声音都带着谄媚讨好:“对不起……我没有违抗您的意思。”
江池渊愣了一瞬,心下了然。
时玖凛这个人啊,只要不把他逼到绝境,给他留哪怕一丝渺茫的希望,他也会苟延残喘抛下所有自尊的活下去。
他错就错在那时不该把事做的那么绝,摧毁他最后那一点希望。
可事已成定局,他现在反悔也没什么用了。
也算是天意。
江池渊看着他,那团火刹那间被浇了个头。
若是以前的时玖凛,恐怕除了把他膝盖骨打碎让他再也不能直立行走外,是绝不可能对人下跪的。
就算是没有立场,他很难不去怜惜时玖凛。
江池渊叹了口气,还是打消了把他抽到昏死再丢上车的念头。
然后脸色发沉回到屋子里,翻箱倒柜半天找出一瓶藏起来的药,倒出两颗放在掌心。
“吃了。”
跪在地上的时玖凛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他,胆怯道:“这……什么药?”
哪怕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不管答案如何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江池渊挑眉,不悦道:“需要我喂你?”
时玖凛一把抓起他手中的药片便往下咽。
江池渊喂药的方式他也不是没体会过。
那种血腥味和药片苦涩混杂在一起的味道,他这辈子也不想再尝第二次。
江池渊盯着他的嘴唇和顺着下巴蜿蜒的水珠微微出神。
他暗自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咬着它的触感,心底那股不舍更甚。
他不敢再低估时玖凛一心求死时的坚决。
那个毫无温度却带着杀意的眼神他可能会记很久很久。
时玖凛果然还是昏睡的时候最可爱,那时浑身的刺都会软下来,抱住他的时候还能感受到他不怎么安分的在自己怀里轻轻磨蹭。
一颗心简直都要跟着融成了水。
只可惜能见到他那副模样的时候实在是太少。
更多时候还是看他紧蹙着眉,在噩梦中苦苦挣扎,就连额头上都冒起了细小汗珠。
时玖凛感受到了自己身体正在被一股不怎么正常的困倦感席卷。
竟然是安眠药。
是之前只要自己稍微碰一下就会被拖到那个房间里打的东西。
想到这,时玖凛身体开始不自觉抽搐,竟又有些应激的先兆。
可惜困倦感先一步降临,抽走了他最后一丝抬起眼皮的力气。
江池渊把他横抱起来,踩着黎明向医院的方向走。
每一步都艰难无比。
但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不管之后要承担什么后果都是他该受的。
真不想那么快就说再见啊。
更何况这所谓的再见对他们而言,已然跟永别没什么区别。
当然是在为他而难过啊。
当然会替他觉得不甘啊。
只是束缚住他的东西太多太多,他始终无法做到像时玖凛那样肆意洒脱。
时玖凛的最终目的始终清晰明确——活下去,逃离自己。
兴许还要再往后面加上一条:亲手杀了自己这个曾经让他跌落泥潭,那么屈辱的人。
江池渊忽然觉着迷茫。
时玖凛尚且还有活下去逃离他的目标,那他呢?
他曾经嘲讽时玖凛没有人愿意为他付出真心,可他现在不也是孤苦一人?
他曾经把为江溪俞报仇视为作为目标,可现在,他好像也是在亲手放掉自己最后的精神寄托。
无所谓。
江池渊张了张口,明知时玖凛在昏睡中听不见,却还是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你大可以踩着我的尸骨往上爬。”
走的越远越好。
就算是只把他当做工具,尽情利用他也好。
他既然选择让那莫名其妙的可笑爱意占上风,那就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江池渊脑海中闪过一瞬白曦的死状。
那个人暴戾的性子和近乎残忍的手段他也是亲眼见过的,对待一个跟时玖凛关系不大的Alpha都能下那样的狠手,更遑论身为背叛者送时玖凛逃走的他。
只不过若是想撬开自己的嘴,他们恐怕还是得花上一些功夫。
江池渊仰头,看向远处即将完全升起的太阳。
如果能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如果能不那么快说再见就好了。
三年的时间乍一听似乎很长,可现在回过头来再细细品味那些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却只觉得仿佛弹指一挥间。
他们曾经十指相扣,曾经在黑夜中相拥,曾经在每一个无人问津的街口像正常情侣那样接吻——
——虽然大部分时间用咬来形容更为恰当。
江池渊有些恍然。
他们甚至没来及好好说几句话,为什么就要这么说再见了?
他不甘心,却也不得不放手。
如若按照原本的游戏剧本行事,那时玖凛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他最清楚不过。
被送上拍卖场,送去精神病院,或者彻彻底底被砍断手脚,成为一个从早到晚只知道敞开双腿的机器。
直到后面被干到松,再也取悦不了那些所谓的“强者”之时,再把他杀了,尸体选择合适的地方掩埋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这还算好一点的结局。
那些人的想法层出不穷,折磨人的法子自然也是新奇又残忍。他不敢想象时玖凛最后的结局究竟会是其中的哪一种。
这场游戏从他意识到自己情感的那一刻便满盘皆输。
落子无悔。
他用尽全力也只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逃远一点吧,后果让他来承受就好。
反正时玖凛这样没有心的人,也只会觉着他是活该,这一切是咎由自取吧。
就让他恨自己恨的纯粹一些,让他以杀死自己报仇为唯一目标,进而努力活下去……
江池渊咬牙,在心底近乎偏执的一字一顿重复道:我真的好舍不得放你走啊。
江池渊还是不敢轻易提及爱这个字眼。
他们之间的某些情感似乎早已超越了爱的界限。
时玖凛以后也会用那双带着情欲的眼睛去看其他人吗?
他会对其他人述说自己的爱意吗?
他会不会,真的忘了自己呢?
时玖凛伤的比他想象中要重的很多。
甚至连私人医生都被吓了一跳,犹豫半天才想好措辞,委婉道:“知道你们年轻人精力旺盛,但也要注意分寸……”
江池渊皱了皱眉。
这话从医生口中说出来着实不是什么好事。
就像是时玖凛活不久了似的。
“他怎么样?”
他做私人医生这一行那么久,游走于权势之间数年,他什么没见过?
能让他像现在这样感到惊诧的事着实是不多。
这种程度的伤势,已经远远超出普通小情侣玩过火的地步了。
可他既然拿了钱,那就应当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骨骼断裂,身上满是又深又重的鞭痕,甚至还有被高压电碾过的痕迹。
可奇怪的是,他身体内的器官却并没有因此而落下什么不可磨灭的创伤。
这样的身体素质别说是Omega,就算是放在Alpha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江池渊犹豫半晌,还是道:“会很疼吗?”
那个医生瞪大眼睛,似乎是觉着他这个问题太过于智障,一时间没控制好音量:“天啊,大人,这么重的伤势就算是木头人也不会毫无感觉啊!!”
哪怕猜到了会是这个回答,江池渊心脏也还是猛的颤了颤。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种自己从未看清时玖凛的感觉。
他咬牙闷声承受的次数实在是太多太多,以至于江池渊绝大部分时间甚至都忘了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又都在坚持些什么呢?
江池渊眼睁睁看着医生拿烧红的刀片一点点割掉时玖凛身上腐烂坏死的肉,手脚愈发冰凉。
这副场景他只能用骇人来形容。
江池渊想移开视线,可眼睛却好像黏在了时玖凛身上一般,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无法轻易移动半分。
他慌了神,几乎是凭借身体本能出声打断那个医生的动作,声音带着戾气:“非得用这种方式治疗吗?”
“啊?”那医生愣了愣,“割掉坏死的肉是必须的,至于手段……这难道不是您之前要求的吗?”
江池渊身体僵直,这才从回忆中挖掘出一丝自己曾经提过的特殊要求。
例如不用麻药,例如特殊的消毒方式。
他带时玖凛来看医生的次数实在是太少,以至于就连当初那点恶劣的心思现如今也忘得一干二净。
“作废了。”他闭上眼睛,喉结微颤,“那些要求,现在全都作废了。”
药物作用下,时玖凛睡得格外沉,就算是这种程度也没照样醒。
也或许是在他梦中遭受的疼痛盖过了被刀子剜肉的痛苦。
最后一次了。
他从今往后再也不用经历这些了。
江池渊形容不出自己现在的心情。
既舍不得他走,又想让他走远一些,最好永远也别回来遭受这些苦难。
江池渊伸手,指腹缓缓擦过他的眼睛,感受他湿润的睫毛微痒触感。
随后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亲爱的,再次见面时,你还会是现在的模样吗?
时玖凛头疼的厉害。
不仅是头,身体每一处都好似碎过一次又被重新接起一样,处处透着一股强弩之末的气息。
他拼了命似的想要抬起眼皮,想要尽己所能来挣脱这层黑暗,却只感觉眼皮好像有千钧重,任他怎么努力也无法撼动它分毫。
要是就这么放任自己意识不断沉沦下去的话,好像也不错。
诚然,他运气向来不怎么好。
在这个想法刚冒出来的那一刹那,他被一股难以言说的失重感忽然笼罩,整个人在刹那间不可控制的惊醒。
身处梦中都还是会觉着疼的东西,现在醒过来了只会让他觉得更加煎熬。
时玖凛好不容易才回过神,大脑在疼痛感驱使下很快从朦胧中恢复清醒。
他第一反应是江池渊那带着毒和蛊人的信息素不在自己身边。
是出去了吗?
时玖凛捏了捏眉心,缠在自己手腕处的白色绷带不适时落在他眼中。
时玖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身上伤口虽然疼的厉害,却好像都是已经被处理过的。
他抬手,将鼻尖贴近上面的绷带,贪恋似的嗅了嗅,试图能闻到上面残留着的江池渊气息。
余光却瞥到窗外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从眼前掠过的景色。
时玖凛自认为已经清醒的大脑又懵了一瞬。
巨大的喜悦感在那一刹那朝他汹涌袭来,几乎要把他每一根神经都彻底淹没。
可欣喜过后他却又忍不住暗暗怀疑,这一切会不会都是假象。
他没由来的心慌,又觉得自己还处在梦中挣扎,这些都是大脑给他营造的短暂美好幻境。
他期盼了三年的东西,当真就这么摆在了他眼前?
他胸膛剧烈起伏,一时间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只觉着莫名沉重。
他感知不到江池渊一点点信息素,如果不是还有标记的存在,他都快要怀疑会不会就连这三年来遭受的苦难也是一场梦。
时玖凛终于注意到了摆在枕头边的黑色手机。
心脏在胸腔内跳动的愈发猛烈,时玖凛下意识吞咽,指尖都在轻微颤抖。
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明明目前看起来最具有威胁性的那个人已经离他那么远。
手机内没有设置密码,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大长篇短信。
语气细腻到不像是江池渊能说出来的话。
时玖凛手脚冰凉,在那一瞬间好像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逆着血管流一样。
尽管时玖凛极其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承认那看起来像极了诀别信。
文字按理说是没有温度的,可时玖凛看着这些话,恍然间好像又看到了江池渊脸上挂着泪痕的模样。
短信内先是事无巨细跟他说他的身份证护照等等一系列东西都被自己整理好放在了行李箱,卡里的数额也足够他在不挥霍的前提下安稳度过余生,又絮絮叨叨跟他嘱托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有些混乱,却意外的真挚。
时玖凛不知怎的竟能从这些文字中嗅出一丝他濒临崩溃的气息。
江池渊似乎也在极力隐忍些什么,文字时不时透出的压抑感竟让他有些微窒息。
那条短信的最后一句话是:
【好好生活,如果可以的话……这次尽量做个好人吧。】
时玖凛只感觉心脏的位置刹那间空了一块。
他说不清那是因为什么,只觉着恍然。
那三年如地狱一般的生活,他真的扛过来了么?
那些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一睁眼就是各种刑具轮流往身上招呼的日子当真都成了过往?
他大脑嗡嗡作响,鬼使神差的,给那条短信回复了一个问号。
却收到系统“您已被对方拉入黑名单”的提示
时玖凛眼放下手机,那种空荡荡的感觉更甚。
江池渊这是要彻底从他的生活中抽身,不留一丝痕迹。
时玖凛眼眶竟有些湿润。
也不知是为了江池渊,还是终于得到自由的喜极而泣。
现在高兴还未免太早了些。
那些伤疤已经深深烙在了在了他的骨骼中,又怎么会是江池渊几句话就轻而易举盖过去的呢?
时玖凛仰起头,将眼底那股湿意又倒了回去。
他这三年来遭受的无妄之灾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最起码,他死也要死个明白。
但不是现在。
时玖凛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宛若行尸走肉般又躺回那张床,望着窗外自己从未见过的景色发呆。
他曾经差点以为自己这辈子直到死都只能看着那面染血的墙。
这条列车通往哪?江池渊又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把他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