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福也不是每天都能吃上鸡蛋的，他家鸡蛋也要攒着卖钱的。
“那好吧，我要一个大鸡蛋！”
“行，妈给你挑个最大的！”
这边母慈子孝，那边李小六一进院子，看到脸红通通的李守柱心里就咯噔一下。
他不知道酒是什么味道，只知道一定不是个好东西，因为喝了酒的李守柱会比平日更可怕。
李小六本来就在担心，他和二蛋那群人在一块的画面，会被李守柱看到。
李守柱不许他跟别的孩子玩，他虽管不了别的小孩接近李小六，却能在李小六和那些孩子玩耍过回来后，用一次次打，让李小六形成条件反射，让他再不敢靠近任何一个孩子，不敢接受任何一个小伙伴的好意。
李有福把饭碗给李守柱送过去，喜的李守柱把他搂过来拍了又拍，然后他就被李有福嫌弃的推开了。
“臭！”李有福捏着鼻子。
“这叫男人，等你小子长大就知道了！”李守柱哈哈大笑。
就这会儿李小六推门进来。
裴乔也看出这不是回来的好时机，但过了饭点再回来只怕更糟。
“李小六，你怎么才回来，你是不是又在外面偷懒了？”
这什么瓜娃子，裴乔扫视院子，观察可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在喝醉的李守柱跟前说什么偷懒，这不是替李小六讨打吗？
瞧着李有福说完后，用眼角偷瞄李守柱，然后又得意的去看李小六的小动作。
裴乔恍然，这瓜娃子还就是替李小六讨打的。
该说他聪明吗，这聪明完全没用到正地啊！
皱着眉，裴乔视线从李有福身上挪到了他身边斜放着的几根竹竿上。
孩子不学好，多半是欠收拾。
李有福也不是全为他妈出气，主要是据说这小子会抢他家业，就很讨厌。
李小六没有辩解，他抓着竹篓，没有上前让李守柱查看他的收获。
他不想接近这个人，更不想把鬼帮他捡的谷穗交给这个人。
“傻站着干什么！过来，让...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偷懒？”
这一刻，李小六是恨李守柱的，他们已经拥有了那么多，却还要抢自己仅剩的一点东西。
不想去！不想给！
李守柱扒拉了两口饭，因为还醉着，也没胃口再吃。
他高声骂了吴桂花几句，骂她没用的东西，做饭难吃。
吴桂花缩在厨房不吱声，只当没听到。
于是李守柱这口气就很不顺，他放下碗，站起身，要出出这口气。
但打吴桂花，那婆娘又嚎的跟杀猪一样，有时候还敢跑，她竟然敢跑！
小六就不一样，他教的好，挨打了也不哭不跑，这多好。
想着李守柱就摇晃着朝李小六那边走，手里还随意的拎着双筷子，在嘴里啧啧的舔。
筷子从他嘴里抽出时，上面黏着未断的口水。
裴乔眉心一跳。筷子尖细，醉酒的人手里又没个准心，万一扎到哪，就小孩子的细皮，还不得对穿一下。
要是扎到眼睛，裴乔没再继续往下想，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另一头，二蛋的妹妹二丫气的哄不好。
小丫头不回家，就站在原地要二蛋去讨个说法。
“哥 ，你在帮他，他凭什么那么凶！”
“不回家，不回！”
二蛋开始是有那么一点点不高兴的，现在全让妹妹给可爱没了，他开开心心的抱起妹妹，给她一个风车飞飞。
二丫被举着转圈飞飞，就也嘎嘎嘎的笑起来。
好说歹说让妹妹消了气，二蛋背着妹妹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他之前说顺路还真是顺路，要回他家，最近的路就要经过李小六家的门口，除非绕个远。
但自己又没做亏心事，干嘛要绕远。
并不打算上门告状，但在路过李家门前时，见门开着，二蛋和几个孩子还是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就看到李守柱身后的竹竿呼啦啦倒了下来。
只是三五根模样，却倒出了排山倒海之势。
其中一根更是精准的砸到了李守柱后脑勺上，隔着院里院外，二蛋都清楚的听到了一声哐！
因为有李守柱挡着，没人看清楚他身后竹竿是怎么倒的。
大家只看到李守柱结结实实的倒下后，露出了身后一脸惊呆了的李有福。
原来是李有福砸的！
二蛋、二丫，和一众萝卜头齐齐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李小六也惊呆了。
那么可怕的李守柱，现在就倒在他脚前不远的地方，抽搐一下，就再也不动了。
原来只要一根竿子就能打倒李守柱。
李小六从来不知道李守柱原来是那样弱小。
吴桂花听到动静，还以为是李守柱发疯，要拿竹竿子打人，不小心把竹竿碰倒了。
她脸一白，赶紧把厨房门关上，回身半侧着身体堵住门。
吴桂花正屏息凝神，以待后续，谁料外面传来的动静越来越不对，直到李有福喊爹的哭嚎声传来，吴桂花才心慌的把门打开。
门一开，他就看到李守柱后背朝天倒在地上，一边李有福正在摇晃他。
“爹，爹你怎么了？”
“咋了，这是咋了？”
吴桂花慌里慌张的跑过来，跪坐在地上，她吃力的翻过李守柱，见他正面唇鼻口齿都是血，惊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咋了啊，这是咋了啊！”
“狗蛋，你爹这是咋了啊！”
李有福也慌了神，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
他也不知道他爹咋了啊！
他本来正等着他爹大发神威，谁知道他身边的竹竿就哗啦啦的倒下去了，没等李有福喊出声，他爹就被砸倒在地。
竹竿怎么会倒，难道是我碰倒的？
因为受到惊吓，李有福记忆开始变得模糊，他记得自己没有碰那些竹竿，但当时他是离竹竿最近的人，又好像确实是他扭动身体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
但是不能说，绝对不能说是自己碰到的。
看着李守柱下半张脸全是血的惨状，李有福慌了，那边他妈还在喋喋不休的追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有福只好支支吾吾。
突然他看到了几步开外，站着一动不动的李小六。
是他！都是李小六惹的祸，是他气的爹，因为他爹才会流血。
李有福张嘴想喊，那边门外，听到吴桂花拍着大腿喊救命的二蛋，终于回过神。
他蹲身把二丫往地上一放，叮嘱她别乱跑后，自己就扯着嗓子喊开了。
“快来人啊，李狗蛋把柱子叔砸死了！”
二蛋喊的很夸张，但这其实也不能全怪他。
十几岁的山里娃没见过啥世面，猛地看到个一脸血又一动不动的人，旁边还跪着个哭丧的女人，能这么快反应过来跑去叫人，二蛋已经做到了他能做的一切。
“快来人啊，李狗蛋把他爹砸死了！”
变声期的少年，那破锣嗓子一开，又喊的气沉丹田。
顿时整个村子上方，依稀都是他的叫声。
没半分钟就有人从家里冲出来看热闹，短短几分钟，整个村子都轰动了。
儿子把亲爹砸死。光天化日，在这偏远的小山村简直是惊世骇俗的大新闻。
吴桂花的哭喊都瞬间被噎了回去。
死了！！
她惊恐的伸手去摸李守柱的鼻子，好在还有气。
吴桂花就又开始拍着大腿哭：“没死，没死呢！还有气！”
“还有气啊！”
但任凭怎么哭，这次吴桂花是再也不提李守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
李有福目瞪口呆，就听耳边循环播放着他把他爹砸死了的喊话。
“没有，我没有！”
等回过神时，李有福已经错过了最佳的辩解期。
“不怕啊，狗蛋不怕。”他发现就连他娘，也是拉着他手哭：“你爹没死呢，还有气，他皮糙的很，只是被竿子砸一下不碍事的，不怪你不怪你！”
“我，我...”
李有福懵了，是他砸的，真是他砸的！
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裴乔收回手。
他一点不担心李守柱，他下手很有分寸，力道控制的很到位，如果不是李守柱自己倒霉，牙正好磕在了地面的碎石头上，他连血都不会流一滴。
现在一动不动，又满脸血，看着是很严重。
其实也只是昏过去了，等一觉睡醒，还是原来模样。
只是，裴乔叹气的次数快赶上过去两年的量了。
只是李小六这倒霉孩子怎么还在门前杵着，这时候就要降低存在感懂吗？
门外乱糟糟的眼看就要有人冲进来，他站那万一被人撞到呢？
裴乔只能过去，拉着竹篓的背带轻轻扯了扯。
吴桂花和李有福此时绝对没有闲心管李小六这边，门外人又只能看到李小六的背影，竹篓背带则被他挡的严实，是以这个小动作，只被李小六察觉了。
他下意识顺着背带被扯动的方向往旁边走了一步，然后才陡然惊醒。
他眼神飞快的扫过那条带子，然后默不作声的提着竹篓让到了一边。
很快，也就是之后二十来秒的功夫。
第一个人已经飞进了院子。
“死人了，哪呢哪呢？”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这第一个冲进来的人，一点没有不能破坏现场的觉悟，径直去摸李守柱鼻子。
末了，得出结论。
“没死呢，晕过去了。”这人回头对第二个飞进来的人说。
那人：“...哦...”
早知道不冲这么快了。
陆陆续续有人赶过来凑热闹，把李家院子塞的没有下脚地。
先进来的几人也没有任由李守柱继续躺在地上，再怎么说这点情分还是有的。
既然知道只是晕过去了，大家也不是很着急，包括吴桂花也是一样。
村里人没有上医院的习惯，更何况摔一跤把嘴磕破流点血，多大点事？
说出去还没有李守柱是被亲儿子放倒的，更惹人关注。
就有好事的去问躲在吴桂花身后的李有福。
“来，狗蛋，跟叔说说，你怎么把你爹砸躺下的？”
一个咧着黄板牙，抽着旱烟的中年人拍拍自己身边，示意李有福过去：“好小子，比你爹有出息，手里真准！”
吴桂花护儿子，眼泪也不抹了：“什么狗蛋砸的，那几根破竿子要倒，狗蛋能知道？”
她又嘟囔：“竿子的劲儿能有多大，怎么就能把人砸晕了...”
确实，如果不是裴乔下黑手，再多一倍的竹竿也砸不晕人。
可吴桂花这么一嘟囔，就给人提供了新的思路。
二蛋在主屋门口探头探脑，闻听此言，若有所思：“就是，竿子那么轻，不是被人拿在手里狠砸下去，怎么也不能这样啊。”
在旁边观察动向的裴乔，闻言多看了二蛋一眼。
这孩子是个有灵性的，相当不错的捧哏。
“二蛋，你是不是看见了？”
想到最开始就是二蛋嚎开的，旁边有人用胳膊肘捅捅他，眼神示意他赶紧说说。
二蛋看到啥了，他就看到李守柱倒下后，露出后面一脸惊呆的李有福。
说李有福拿竿子用力把李守柱砸倒，只是个人的猜测，而除了自带点捧哏属性，二蛋本质还是个好小伙，他没有顺着对方的话，来个可信服很高的虚构，只老老实实的摇头。
“就看到狗蛋站在柱子叔后面。”
见这边一时半会也没什么新的进展，裴乔便飘了出去。
外面李小六也没傻站着，他很不适应人多的场合，早溜进柴房还关上了门。
裴乔进去后，就见他睁着一双圆眼睛，耳朵贴在门后，认真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神色比起以往要生动不少。
显得他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没吓到就好，见李小六没事，裴乔开始为他的午饭操心。
已经省了顿早饭，午饭无论如何得吃好。
李小六肚子早咕咕叫了，但他储藏室里还有存货，现在他更关心李守柱怎么样了。
并不是关心他什么时候好起来。
裴乔觉得有必要教教李小六，在眼下这种恶劣的情况下，储备粮是不嫌多的。
所以能吃别人的，干嘛还要吃自己的。
能吃热乎的，干嘛要吃冷的。
裴乔行动力很强，他飘进暂时无人注意的厨房，在里面寻摸了一圈。
今天中午吃野菜团子，瞧着团子里还带点肉末，很是丰盛。
锅里热着灰色的红薯面糊，蒸笼里放着几个蒸土豆。
野菜团子绝对没有李小六和李春的份，蒸土豆和面糊他们大概能吃一两样。
裴乔有心给李小六改善改善伙食，但以野菜团子的地位，消失一个吴桂花都不可能善罢甘休。
她现在正因为李守柱昏迷不醒，儿子又被人用奇异的目光打量，心情最是坏透。
要是把丢了野菜团子怪在李小六头上，在李守柱没有拦着的情况下，她就是把李小六打死也能说一句，是小孩家家的身子骨不行。
这世道没长成的小孩太多了，不稀奇。
裴乔还没有吴桂花真会打死李小六的认知，但挨打这种事能避则避。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和这里断开联系，梦境虚无缥缈，裴乔只是想在自己还在的日子里，尽可能护着李小六长大。
于是，他放过了野菜团子，土豆是有数的也没动，便只盛了碗红薯面糊偷渡给李小六。
生活在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裴乔深知信息的重要性。
把面糊塞给李小六后，他就又飘回主屋，继续旁听。
赤脚医生很快被人拉来，他医术算是祖传＋自己摸索，也没什么灵丹妙药。
但靠山吃山，从山里采摘回来的草药天然无公害，用的对路，药效也还不错。
赤脚医生姓冯，下巴留着几缕稀疏的胡须，他坐在床边观察了李守柱几眼，就挽起袖子，并起手指，塞进李守柱嘴里。
“老冯，你这是干啥？”吴桂花抱着儿子，奇怪的问。
“嘴磕成这样，牙还能没事？”
老冯边说，边在李守柱嘴里扣了一圈：“你们就是不懂，这牙要是掉在嗓子眼，堵住呼吸，人就没了。”
“喏。”说着，他缩回手，抛出一颗门牙。
“这颗在这，另一个估计也保不住，但是拔是留我不做主，等人醒了让他自己拿主意。”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啊？”吴桂花担心的追问。
“后脑勺恁大个包，你不得让他多睡会儿，等晚饭吧！”
老冯加重了晚饭两个字，像是在暗示。
“李家的，你也别愣着了。”围观的妇女里有人推了推吴桂花：“赶紧去给老冯整点吃的，大中午的，总不能让人家饿着肚子给你男人瞧病。”
老冯听到了想听的，这才满意低头摆弄起他带来的草药。
吴桂花无心关注这些，李守柱不醒，她心里就总不踏实。
于是她飘忽着说：“有饭，我做了野菜团子，还搁了肉...”
听到肉，就有脑子转的快的接了话：“我刚给柱子抬进来，这忙前忙后的，家里饭早冷了，也搁这吃吧！”
吴桂花茫然的看过去，脑子还没转过弯。
另有人也接口了：“还是我去找的老冯来呢！我也...也搁这吃了！”
李有福能忍吗？抢他肉吃他能忍吗？
“不行，野菜团子是我的！”
没人理他，刚才接话那两个，早窜了出去，直奔厨房。
边跑还边喊话：“老冯那份一会我们给端来，李嫂子你就看好我柱子兄弟就行，不用过来费心了！”
但他们快，裴乔更快。
两条腿跑绝没有飘更快。
裴乔一阵风似的飘进厨房，迅速席卷了两个菜团和两个蒸土豆。
随后两个机灵鬼才窜进来。
他们翻找出野菜团子，对视一眼，先一人往怀里塞了一个，才重新拿起一个来吃。
这样就只剩下两个，自然是老冯医生的。
抱着菜团和土豆飘高，裴乔避开两人。
飘出厨房前，裴乔见他们把剩下的土豆也分了，心知那个叫李春的小女孩可能要饿肚子。
但裴乔又不能把拿到的食物分给她，因为李春不会掩饰自己，极容易被看出端倪，她不像李小六，虽然住在危房一样的柴房，到底算有个私人空间，和李守柱他们同住在主屋的李春，有什么动静不可能瞒过去的。
而且，隐瞒？
在裴乔看来，李春更可能在得到食物后，就怀着心虚不安的心情，亲口告诉李守柱和吴桂花，她没有偷拿，不知道是谁把吃的放在那，她刚好捡到。
李春身上表现出来的是逆来顺受，顺从将她所有的灵魂都牢牢困束住。
这就是裴乔从没想过要向她透露自己的存在。
唉，一会找机会，给这小女孩丢个红薯吧。
比起加工好的食物，捡个红薯还算说得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