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评论辛阮不用看也知道。
当初叶清安出国,他便已经遭受过这么一波了。
谩骂虽然不在意,但他还是想知道这些都是黎燃准备的吗……
“先生。”
许是听到屋里的动静,姜管家敲了敲房门,得到许可后进去。
“黎总刚打来电话,他晚上有应酬,不回来吃晚饭了。”
“不回了吗。”辛阮微愣,下意识重复。
姜管家以为他是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然后道:“这是今晚的菜单,您看看有什么需要加的吗?”
辛阮接过单子,木木地看了一眼。
单子上的菜肴列了长长两列,荤素皆有,很是丰盛,并没有因为他一个人在家吃饭就糊弄他。
“不用这么麻烦。”辛阮把单子还了回去,轻声道:“给我煮碗面吧。”
“啊?”
姜管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措愣。
辛阮看向窗外持续绽放的烟花,棕色的瞳孔被映得忽明忽暗。
“嗯,煮碗面就行了。”
黎家厨房的手艺堪比五星级的大厨,一碗面也下不普通,虾鲍鱼等食材铺在面上,很是豪华。
辛阮看着,却淡了几分胃口。
桌上正巧有蜡烛,辛阮取下一根,把它焊在桌上点亮。
跳跃的烛火映着辛阮略带疲倦的脸。
黎燃现在跟叶清安在一起吧,久别重逢的场面一定很深情。
思绪像是踩了西瓜皮,一路滑,不知要去向哪里。
最后,辛阮闭上眼睛,认真许愿。
手机震了震。
打开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
【哥,生日快乐![蛋糕][蛋糕]】
辛阮眉头微皱,不知道这是谁发来的消息。
很快又一条消息弹了过来——
【先声明,我可没有上学拿手机啊,我同桌拿的,我用他手机发的[得意][得意]】
辛阮瞬间反应了过来,是弟弟辛陶。
【下课了吗,晚饭吃了吗?】
很快消息回过来。
【吃过了吃过了,你呢?今天你生日,不得吃顿大餐,快拍个照瞅瞅!】
辛阮看着桌上的面,【自然是大餐,龙虾鲍鱼什么都有,拍照就算了,勾你馋虫。】
【馋虫已经勾起来了,你不知道我们学校的饭有多难吃,想吃个肉包子,结果里面全是粉条,等我这周放假了带我去吃大餐啊哥!】
【不说好好学习,就想着吃。】
眼见辛阮要开始发短信说教,辛陶赶忙打断他。
【该还同桌手机了,别发了别发了!】
辛阮放下手机,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眼中也添了几分暖意。
别灰心,这世上还是有人惦记着你。
“先生,外面有人找你。”
辛阮被姜管家的声音拉回了思绪,谁会这个时候找他?
他突然想起这几天,常在门外看到一个男人,四五十岁的年龄,身高体壮的样子,几次拦黎燃的车,都没有成功。
他曾经好奇问过,姜管家说是来求黎燃办事的。
所以这是拦不住黎燃来找他了?
带着满心疑惑,辛阮顺着姜管家指的方向看去,然后便看到一个熟悉的佝偻身影。
辛阮立即起身,匆匆往外走。
“爷爷!你怎么过来了?”
辛阮惊诧的话语声中有着失态的破音,“这么远的路你是怎么过来的!”
“这话说的。”爷爷笑了笑,“腿又不瘸人又不傻,怎么不能过来?”
“你走过来的?”
辛阮爷爷自然是走过来的,他是庄稼人,下过地吃过苦,也推着驾车子走过几十里路去卖红薯,深知挣钱不容易,能走路的事儿自然不会花钱坐车。
黎家别墅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而辛阮不过才挣了几年娱乐圈的钱,自然是买不起市中心的房子,勉强在外环给家里换了宽敞明亮的屋子。
这么远的路程,年轻人少说也要走个把小时,更何况是已经快八十的老人,而且他爷爷还心脏不好。
看着老人家脚上灰扑扑的鞋子,辛阮眉间小山皱起,满是生气与担心。
“有事不能打电话吗?那么大年纪了,晚上瞎跑什么!”
辛阮蹲下身子,给老人家拍了拍满是尘土的裤腿,语气里责怪的意味明显。
“吃罢饭了出来走走,没事的。”
“怎么没事,路上那么多车,要是碰到你了怎么办?这么远的路,稍微出点事都够你受的,还没事!”
辛阮一边叨叨,一边给爷爷收拾好裤腿,“走吧,进屋歇歇。”
他说着扶上爷爷的胳膊,就要带他进去。
“不进了不进了。”爷爷把胳膊抽了出来,连连摆手。
“我一脚的泥,太脏了,不进你们院里踩了。”
辛阮知道爷爷心里想得什么,“能脏到哪儿去,没事的,会有人扫。”
爷爷拍了拍辛阮的手,“人家因为我进去踩这两脚多干了活,心里容易有怨气。”
“再说了,我一个乡下老头,没文化又不讲卫生,人家嘴上不说,心里也会嫌脏,我进去弄啥,给你添麻烦不是。”
辛阮沉默不语。
“好了好了,看看爷爷给你带什么了。”爷爷乐呵呵地从怀里掏出个布巾。
浑浊的眼中带了几分紧张,干枯的手小心翼翼地掀开。
是一个鸡蛋。
蛋壳完整无缺,没有一丝裂痕。
爷爷看到后瞬间又笑了,“行,没烂。”
他拿着鸡蛋,伸长枯瘦的手臂,在辛阮额头滚了滚,嘴里念念有词——
“滚滚霉运去,滚滚好运来。滚滚疾病去,滚滚健康来。滚滚小人去,滚滚贵人来。”
他声音很轻,带着点老人通有的含糊不清。
辛阮听不真切,但还是酸了鼻子。
“家里有鸡蛋,我自己知道吃的。”辛阮的鼻音很重。
爷爷把鸡蛋拿回来,在拐杖上碰了碰,开始剥皮,“我能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爱吃煮的鸡蛋。”
“吃吧。”
辛阮嗓音沙哑地嗯了一声,低头咬了一口,眼眶更是酸疼。
送完爷爷回来,已经十一点多了。
辛阮没有回卧室,而是在一楼餐厅坐着。
餐桌上的东西都还在。
送爷爷的时候特地叮嘱姜管家先不要收,等他回来再说。
所以一切都还在。
只可惜面已经有点驼了,蜡烛也只剩短短的一截。
辛阮没太在意这些细节,他只安坐在餐桌前,盯着墙上的时钟,数着愿望剩余的时间。
秒针嘀嘀嗒嗒,一寸一寸地挪移,与分针相遇又分离,终是发出一声清脆的“哒”。
三针合一,十二点整。
“啪嗒。”
打火机清脆的一声响,蓝灰色的烟雾袅袅升起。
辛阮夹着烟,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
不远处的烟火虽然已经散尽,但双子塔的屏幕上依然滚动着“欢迎叶清安回家。”
面已经坨得不成样子,蜡烛也耗尽最后一滴蜡油,干涸在了桌面上。
大门处依然寂静。
黎燃没有回家。
辛阮食指轻敲,弹了弹燃尽的烟灰,起身。
好了,今年的生日愿望没有实现。
辛阮发烧了。
前天晚上在外面受了凉,昨天昏昏沉沉睡了一天,加上没怎么吃东西,所以夜里便烧了起来。
温度一路高歌,飙到了39℃,烧的辛阮脸颊通红。
但他没感觉出自己在发烧。
甚至都不觉得热,反而浑身都有点冷。
黎燃的房间像个冰窖一样困着他,他挣不开,逃不脱,也不想挣不想逃,最终只被冻得蜷成一团,窝在被子深处,试图寻求一抹温暖。
这期间,辛阮不记得自己醒了几次,只清楚地记得后背上的酸疼。
仿佛昨天那场盛世烟花是在他身上炸裂一般,炙热滚烫,灼烧出剧烈的疼痛。
他想哭却张不开口。
姜管家是早上发现辛阮情况的,没敢耽误立马给家庭医生打了电话,然后第一时间通知了黎燃。
彼时黎燃正在开会,电话是姜助理接的。
姜管家讲了黎燃的情况,叮嘱姜助理开完会告诉他。
姜助理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眼睛一转,便跟父亲提议,“跟黎太太也说一声吧。”
姜助理口中的黎太太就是黎燃母亲。
闻言,姜管家有些犹豫。
姜助理不急不缓地继续劝说。
“太太最关心辛阮先生,他病的这么严重,我们要是不告诉太太,后面被她自己知道了怕是要责怪我们。”
辛阮的感觉很是奇妙。
他像是在海里沉浮,起起落落,找不到支点,一会感觉又像是在火炉里炙烤,熊熊的火焰烧的他胸口疼,他被困在炉子里,像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却找不到平息热火的方式。
与此同时,还有声音在他耳边吵。
那声音很熟悉,沉沉的,带着点冷漠与不耐。
“起来吧,别装了。”
是在说他吗?
装什么,生病吗?
没有在装,他好像真的病了……
一连几个疑问在脑海中炸开,辛阮很着急,他挣扎着迫切地想询问说话的人是什么意思,但却睁不开眼睛,张不了嘴。
他像是被人施了咒,只能木讷地在床上躺着,听着身旁人对自己无端的诽议。
不知道过了多久,辛阮才艰难地撑开沉沉的眼皮。
黎燃就站在床边,背对着他。
他一身深色西装,领带未解,发丝还有几分凌乱,看得出是匆忙赶回来的额样子。
他是匆忙赶回来的。
因为自己发烧。
念头闪过,辛阮之前的压抑沉闷与不快疏散了几分,心变得轻快起来。
听到身后窸窣的响动,黎燃转过身。
低头,黑色的眸子沉沉地打量着床上的辛阮。
灰色的床品和深蓝色的居家服衬得他肌肤愈发的白,因为生病的缘故,脸上少了几分血色,眼中蕴了一些雾气,使少年的病娇脆弱感一览无遗。
这个时候,黎燃本该心疼。
可事实上,他心中只有不喜与厌烦。
开了大半夜的会,早上一散会便接到母亲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劈头盖脸就是一番质疑,“你是怎么照顾辛阮的,他身体不好你不知道?”
他身体不好?
一夜不回家,去KTV喝酒泡吧这叫身体不好?
黎燃强压下回怼母亲的冲动,再三保证立刻回家后,才稍微平息了母亲的怒火……
“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
黎燃面色冷峻,眼中结着冰渣,唇角紧抿的弧度更是透露出不悦,“不必拐弯抹角,事事都跟长辈告状,让他们来敲打我。”
然而辛阮看向黎燃却是顿住了,他褐色的瞳孔微怔,带着无措与茫然。
他没有听到黎燃的声音。
分明看到了黎燃动着的嘴唇,但耳朵里却没有任何的声音,之前常出现的耳鸣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他,听不见了吗……
而黎燃对上他浑圆茫然的双眼,瞬间神色变得更冷,黑色的眸子像是浸过刺骨的海水,淡漠冰冷。
又开始装,有意思吗?
在他面前总是这幅无辜可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转头就在母亲面前搬弄是非卖惨叫苦,搅得母亲对他不满。
之前没听说这人有什么演技,现如今看来,卖惨装无辜的演技可谓是炉火纯青。
但黎燃就是黎燃。
即便内心再讨厌,依旧可以波澜不惊地给辛阮倒一杯水,按照医生的嘱咐喝过药后,问他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黎燃的一杯水逐渐抚平了辛阮内心的慌乱与不安。
听力也逐渐恢复。
恢复听力的一瞬间,便听到黎燃对自己的关心,辛阮褐色的瞳孔一亮,点缀了无数星光。
这在黎燃眼中,却又成了计谋得逞的皎洁与得意。
异于常人的良好修养还是让他压下了对辛阮的不耐与厌恶。
“昨天是你的生日?”
辛阮嗓子沙哑,艰难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不说。”
辛阮搭在水杯杯壁的食指无意识弹了一下。
怎么说?
在蓝色烟花下,他与叶清安相视一笑,欢迎他回来的时候说今天是我的生日?还是浪漫烛光下,他们独享二人时光的时候自己去横插一脚,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横插一脚。
自己又何尝不是这种人……
沉默片刻,辛阮拖着沙哑的嗓子开了口,“忘记了。”
顿了一下,辛阮又小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黎燃闻言神色更冷,“有人想让我知道。”
长寿面和蜡烛的残躯就摆在餐厅的桌上,黎母一进门便看到了。
家里晚餐安排通常是什么样的,黎母不是不知道,一问便知道是辛阮特意要的。
稍微一动脑子,便也反应过来昨天是辛阮的生日,一边懊悔自己昨天事忙,一边向询问黎燃的情况。
得知黎燃连家都没回,辛阮一个人凄凄惨惨在餐桌前坐到十二点后,黎母更是愧疚,立马打电话给黎燃,让他赶忙回家。
黎燃回到家后,第一眼也是看到了餐桌上的残羹剩饭。
他皱了皱眉,问姜管家为什么不收拾了。
姜管家有些为难,支支吾吾犹豫了半天,说出是辛阮特意吩咐不让收拾的。
特意吩咐,这么刻意而为之,还要问他怎么知道。
呵,辛阮,你是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当成傻子吗?
俩人心思各异,屋内陷入一片沉寂……
最终,黎燃出声打破。
“既然没有难受的地方,起来收拾收拾吧。”
辛阮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出去吃个饭,我定了餐厅。”
直到被司机接到酒店,辛阮依旧是一脸的迷茫。
但他没多问,一路跟着黎燃,直到一推门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爷爷辛陶?”
“你们可算来了!”
被宾利光明正大接出来,而且有班主任和校长相送的辛陶很是兴奋。
“黎燃哥说昨天工作忙,没顾上给你过生日,所以今天在这儿给你补一个。”
辛陶呲着个大牙,笑得没心没肺,“这么快就再次祝你生日快乐,我可真是高兴啊哥,嘿嘿。”
辛阮斜睨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高兴的是给我过生日吗,你高兴的是出来玩不学习。”
说完,辛阮开始询问他最近的学习情况。
辛陶见状也收了嘻嘻哈哈的嘴脸,认真回答。
一旁的黎燃见状,眉梢微挑,漆黑的眸子中透露出一丝的惊讶……
菜纷纷上桌,习惯了照顾一家老小的辛阮忙碌了起来。
他一边细致地拣出鱼肉里的小刺夹给爷爷,一边小声警告辛陶再拿着筷子挑挑拣拣就滚出去。
滚出去几个字铿锵有力,听的旁边的黎燃眉心一跳。
这是他第一次在辛阮口中听到脏话,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辛阮,认真严肃,鲜明生动。
他印象中的辛阮向来都是无辜可怜,柔弱示人。
相较于此,他好像更能接受这样的辛阮,简单直接,对他也这样直接一点,少那些弯弯绕绕的不好吗。
“你也吃点。”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黎燃鬼使神差地给辛阮夹了菜。
辛阮受宠若惊,“谢谢。”
一声谢谢,又是黎燃熟悉的娇弱腔调,他心中的莫名涌现的柔软瞬间烟消云散。
又坐了片刻,身上手机轻震,黎燃低头看了一眼后起身。
“还有工作要忙,抱歉没办法陪你们用饭了。”
其他人自然理解。
辛阮心中虽稍有失落,但依然笑着送他离开。
“哥,那是不是黎燃哥的打火机?”
辛阮看去,黎燃坐过的位置上落了一个黑漆描金的煤油打火机。
是他送给黎燃的礼物,也是他一直负责加煤油。
当初在店里,第一眼看到这款火机,他就觉得很适合黎燃。
简约轻奢,像他的人一样。
即便黎燃不怎么吸烟,但应酬需要,所以他也一直带在身上。
“我去给他拿过去。”
辛阮出门,问过服务员,确定黎燃是去酒店六楼了,便去等电梯。
电梯数字一个接一个地蹦出,犹如辛阮的心跳,扑通扑通。
“黎总这么快就过来了?”
叶清安偏头看向黎燃,眉稍轻挑。
黎燃轻嗯一声作为回应,随即见他周围没人,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李总呢?”
李盛,圈内著名的金牌经纪人,也是叶清安的经纪人。
“去卫生间了,等他会儿。”
叶清安解释后,笑着问他,“饭吃的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没什么事是一顿饭不能解决的,你再把辛阮家人接上,他绝对感动死。”
“感动不感动的吧。”提起辛阮,黎燃神色淡漠了几分。
“黎总给人准备的什么礼物?”
“没有礼物。”黎燃神色依旧冷淡,“对他,没这个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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