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苏洛屿也无时无刻地清楚,无论历经多少风霜,这依然是柄见血封喉的利剑。
而今日,便是试剑之时。
半个时辰后,徐府。
因罗彬早已亲自带徐文袁侯在外面,坐在车辕上的郭宣一眼就看到两人,心里啐了句脏话,但面上还得同两人逢迎作揖。
待仆从掀开车帘,苏洛屿素袍现身,然后侧身亲自扶阿城下来。
阿城倒也配合,顺势歪靠在苏洛屿怀里,跟没骨头似的
——俨然一位恃宠而骄的美人,很符合金屋藏娇的传闻。
罗彬躬身做礼间,忍不住用余光瞥了眼阿城。
虽隔着帷帽不见具体容貌,但凭其卓绝身段,还有坊间街里的津津乐道,便知确为倾国倾城的绝色。
罗彬想起不日前的那封密函,若有所思。
似乎是察觉到罗彬目光,苏洛屿没让行礼的众人起身,而是牵着阿城踱步到罗彬面前,轻笑一声。
威压顿时扑面而来,罗彬识趣地将头埋低,不敢再多一丝一毫的造次。
苏洛屿没有多言其他,抬手让众人起身,一同进府。
因苏洛屿尚在服孝期间,不宜歌乐酒饮,不宜聚众相娱,徐府这场私宴并未大办,除了苏洛屿、罗彬和徐文袁三人,只有寥寥门客,厅堂也清净素雅。
苏洛屿带着阿城率先共坐主座,其余人并不敢有异议,依次落座,仆童上前将一应茶具摆弄奉上。
“世子爷,下官性子直,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罗彬见苏洛屿不急着开口,便自己先腾地站出来,一脸豪气,搞得好似不是来赴宴,而是来结义拜把子。
阿城抬眼端详,只觉罗彬样貌端正,不卑不亢,看起来还真有几分正气。
当然,也只限于看起来了。
苏洛屿打个哈欠,连个眼神都懒得给,语气随意问:“哪到底有什么是罗大人不愿拐弯抹角的呢?”
苏洛屿不给面子,但罗彬并不在意,接着掷地有声道:“下官惭愧,下官失职,作为阡州一方父母官,却差点让逼良为娼的事发生,若非世子爷赶到,还不知将会酿成怎样的过错!”
罗彬说着便刷地掀了衣摆跪下,一副负荆请罪的模样。
“虽已严惩手下官吏,并加强日后督监,但到底是亡羊补牢,还请世子爷责罚!”
苏洛屿转着手中茶杯,面上毫无波澜,不置可否,阴晴难测。
阿城却明白,罗彬不是徐文袁,四品朝廷命官的身份摆在那里,更何况又和冯太后一党丝缕万千,那怕真用不上,也没必要得罪。
所以,苏洛屿不会惩戒罗彬。
但罗彬一上来就率先从民政职责请罪,显然并非真的在意万春楼逼良为娼,而是他懂得抓人心,明白苏洛屿在意什么。
毕竟,苏洛屿选择在服孝期间接受朝廷夺情,仍挂帅以安镇远军军心,外人只道是这位修罗不尊孝悌,不愿放手军权;但郭宣说过,北境现在看似铜墙铁壁,实际上就是个烂摊子,谁都不愿碰,但凡在朝堂上混过两年的,都知道苏洛屿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防止北境思变,百姓生灵涂炭。
显然,罗彬就明白这点,并一上来就做出了迎合
——这样八面玲珑的滑头,要想为己所用,着实需要费一番功夫。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柿子:老婆不要带飞羽匣过去,我保护老婆就好。
阿城听到的:###*带飞羽匣#############*#
夺情:古代官员遭父母之丧,但丧期未满而强使出仕。
PS:古代服孝期间禁忌诸多,颇为严苛,本文架空,且剧情需要,稍作改变,请见谅。
厅堂内,静可闻针落,唯有咕噜的茶水声不绝于耳。
罗彬一脸诚恳地俯跪在地,等候发落,徐文袁则在一旁坐立难安,不敢看苏洛屿。
不知过了多久,苏洛屿才朝罗彬召了手,示意起身说话。
罗彬连连道谢,由小厮扶着起身,腿脚酸软得差点又跌下去。
“分明是罗大人请罪,可我怎么看徐老爷好像更紧张啊?”
苏洛屿悠悠品了口茶,看向徐文袁。
徐文袁被问到,身体不自主地一颤,鬓角当即见了冷汗,反应了会儿才起身回道:“草民自知有罪在先,故而惶恐不安。”
苏洛屿闻言挑了下眉,没说话。
罗彬上前打圆场:“徐老爷他自打之前拜谒世子爷回来,便追悔不已,茶饭不思,不仅屡屡自省,而且亲自用家财帮慈幼局解决了不少麻烦事,可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苏洛屿又打量了眼罗彬,顿了顿,才道:“既然罗大人都这说了,那徐老爷勉强就算将功补过了吧。”
徐文袁忙躬身做礼,道:“多谢世子爷!多谢罗大人!”
“不过,”苏洛屿侧头看了眼阿城,又起话头,“我愿意放你一马,乃是阿城心善。”
阿城闻言心道,这两位一个赛一个让人厌恶,他倒想做个不心善的,像杀牧娘那样直接把他两脑袋削了。
他记得,飞羽匣里有柄匕刃,和脖颈尺寸相当,正好用来给脑袋搬家。
徐文袁混迹商行三十余年,哪里听不懂苏洛屿话里的意思?当即捧了茶,上前躬身递给阿城,俨然做小伏低。
“此前多有得罪,还望城公子海涵,受下草民清茶一盏。”
阿城没立即接,看向苏洛屿,伸手抓住他衣袖。
这倒不是阿城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做,而是他突然发现,演金屋藏娇的“娇”好像还挺好玩的。
然后,厅堂所有人便共同目睹了这名唤城公子的神秘美人,拉住威名远扬的镇远军主帅衣袖,询问式地晃了晃。
更让人咋舌的,是苏洛屿立马一改冷漠威厉的模样,温温柔柔地握住阿城的手,笑道:“阿城不用问我意思,怎么开心怎么来。”
阿城乖乖点头,看向端茶端得手僵直颤的徐文袁,轻轻笑了声,才接过茶抿了口。
“多谢城公子!”
徐文袁松了口气,擦了把冷汗,同罗彬退回坐下。
厅堂众人皆看得目瞪目呆,不由面面相觑。
紧接着,罗彬让人抬上鹿茸灵芝等珍贵药材十箱赠阿城,算是见面礼。
苏洛屿没多说什么,尽数笑纳
——就这样,以阿城为信号,桥头万春楼一事翻篇是小,其中透露的新局面才是大。
利益双方再次整理手中筹码,重新考量合作,博弈正式拉开帷幕。
接下来,便是茶宴的固定环节,一应门客斗茶做赋,各显本事。
不过苏洛屿兴趣不大,只是看阿城现在对什么都好奇,听得认真,便没打断。
等到两轮过后,罗彬察觉出苏洛屿兴趣乏乏,道:“尽是些不才后生,让世子爷见笑了。”
苏洛屿手指点点额角,笑道:“罗大人的这些门客,其他人求之不得,怎么能是不才后生?不过是本世子是见过文曲星的,所以其他难入眼罢了。”
罗彬颔首,问:“不知我大楚哪位能得世子爷如此高赞?”
苏洛屿没说名字,而是举起茶杯作邀,朝北一指,道:“元景初年,连中三元,一篇《万民论》针砭时弊,为民请命,顿时声名鹊起,天下传颂,这样的人难道不算文曲星吗?”
罗彬闻言一笑,道:“老师的才华,确是下官此生难及。”
苏洛屿率先以茶代酒,一口送入喉中,道:“不仅如此,后面的登堂拜相,统领百官,更是精彩,着实让人钦佩。”
阿城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苏洛屿是在说金文焕
——他可清楚地记得,就在昨日,郭宣因为一封军报发火,大骂金文焕狗贼,苏洛屿听到后很高兴,还特意让郭宣不重复地骂了一个时辰,说是比宫里乐师弹的都好听。
而现在,苏洛屿却是一副对金文焕颇为欣赏的模样,装得连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记错了。
罗彬见状,也不是很能摸清情况,但他此番自有目的,只要苏洛屿还有争取余地,他便知道该做些什么。
“老师庙堂匡扶,世子爷力抗北狄,都是我大楚之福分。”罗彬以茶代酒敬了苏洛屿,又道,“说到这里,下官倒是想起以前在老师门下时,在江南发生的一件趣事。”
苏洛屿一挑眉头,道:“说说看。”
罗彬笑笑,道:“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当初随老师到江南道巡查,半路遭遇洪灾,幸得一位商贾老爷所救,才脱了险。但对方一听说我们师生乃是朝廷命官,当即弃我们不顾,再无联系。”
“我当时颇为疑惑,老师却一笑置之,告诉我那便是符州盛家,一贯不与朝臣结交,甚至避之如蛇蝎。”
“不过那还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也不知现在的符州盛家,是不是还像之前那般油盐不进。”
阿城闻言自是知道罗彬并非一时兴起,真想给苏洛屿讲段小故事,而是在借机试探苏洛屿与江南道商行的联系。
毕竟苏洛屿说过,大楚最富的两个地方,一是拥有最大码头的阡州,二是商贾云集的符州,而阡州掌握在官商勾结的世家之手,符州商行命脉则尽归盛氏。
可见要想成一番大事,怎么都绕不开此二地,上策是想尽办法联合两方势力,下策是要么同阡州世家合作,要么同符州盛家合作
——至于绕过两家行事,实属脑子有坑,跟徒手过长江没任何区别。
所以,苏洛屿其实也在等,等一个契机。
而那个契机,便是三日前郭宣带回的那封密函。
阿城虽然不知具体内容,但他知道,那一定是一个足以让阡州世家恐慌,害怕失去与苏洛屿合作,从而转为被动一方的变故。
“谁知道呢?”
面对罗彬的试探,苏洛屿看似漫不经心,道:“有些人,有些事,只是转眼便全然不同,但也有的人,有的事,别说十年,百年,千年都不会变。”
罗彬道:“世子爷说笑了,哪有人能活千年的?”
苏洛屿反问:“那盛家前任家主盛沅能活一千年吗?”
罗彬一愣,抬眼看向嘴角含笑的苏洛屿,心中本就发芽的疑窦开始疯长。
如果现在的盛家愿意出手,那么对于苏洛屿来说,无疑于是更好的选择,因为符州局势远没有阡州复杂,更好掌控,同时又可借盛家之手牵制平南军节度使高轶,可谓一举双得。
但是,盛家自大楚建国以来,就立有不得涉政的祖训,那怕时过境迁,真的会出手协助苏洛屿成事吗?
一时间,那些密探从帝都和江南带回的讯息潮水般涌入罗彬的意识,让原本的稳券在握变得迷雾重重。
不,他不能就此达成合作!他绝不能做这场局里捞不到任何好处的一枚棋子!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柿子:重头戏怎么还不来,等得我犯困(顺便抱抱倾情配合演出的老婆JPG)
崎某:下一章,马上了,明天见(挥手撒花退场JPG)
PS:本章提及的人物有点多,大家记不住没关系,等剧情推进,该记住的自然会有印象~亲亲大家
另外,喜欢本文的小可爱们可以点个收藏,留个评论吗,万分感谢,不然我会有种单机独嗨的孤独感(捂脸害羞)
“罗大人,留客方式有点特别啊。”
罗彬强自镇静下来,对苏洛屿赔笑一番,道:“盛老爷早在五年前便因病辞世,百岁不足,何谈千岁?”
“不过,我大楚自开国来历经九世,也才二百余年,而符州盛家却已煊赫三百余年,立两朝而不衰,实在令人折服,钦佩不已!”
罗彬说到此处,看向苏洛屿,躬身一拜,问:“下官不才,思量不清其中缘由,不知世子爷可否为下官阐明?”
苏洛屿依旧漫不经心,侧头看向在座的门客,点了两个看起来勉强顺眼的,道:“你们罗大人平日花费颇多金钱养你们,现在有惑了,还不替他分分忧?”
两位门客相觑一眼,上前一步。
但门客正要回答时,苏洛屿又懒懒抬了下手,随即郭宣上前,拔出了腰间横刀,威压感扑面砸来。
两名素来以书卷为伴的门客哪里见过这般阵仗?本就战战兢兢的,此番更是吓得连退数步。
“怕什么?”
苏洛屿不以为意,颇有心情地拨弄起阿城腰间玉佩的穗子,问:“阿城,当时在府里砍牧娘的场景,你害怕吗?”
阿城低头看着穿插在穗子间的修指,道:“不害怕。”
苏洛屿一笑,又明知故问:“那阿城为什么不害怕呢?”
“因为她该死。”阿城心不在焉地回了句,心里觉得苏洛屿的手真好看,骨节分明,力感厚实,用刀挽弓的时候赏心悦目,摆弄茶具的时候也赏心悦目。
“阿城说得不错,她该死。”苏洛屿重复了句,扬起下巴睥睨徐文袁,颇有点挑衅意味。
徐文袁迫于威压,不仅得按捺住,还得脸上赔笑,但苏洛屿注意到,他的脖颈明显绷紧了些,袍袖中的手臂僵直微颤。
苏洛屿勾唇一笑,颇为愉悦。
“城公子乃是世子爷身边的贵人,自是胆识过人,智勇双全,哪是一般人可比拟的?”罗彬在一旁打圆场,末了指了指两名门生,问,“不过不知此两人哪里得罪世子爷了?竟让郭将军拔刀想向,还请世子爷明示,也好让下官严肃处理!”
苏洛屿这才瞥了眼罗彬,又看看两位已经吓得不轻的门客,突然噗地笑了声,其中一名门客当即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罗彬嫌弃地皱了下眉,赶紧让人将那门客拖了下去。
“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呢。”苏洛屿抬手指了指剩下的门客,道,“我令郭宣拔刀,并非你们得罪于我,而是我要听实话,如果说得但凡有一处错,我便要替你们罗大人清理门户。”
门客一听,当即汗如雨下,惊恐地看向罗彬,罗彬倒是平静,只道:“你实话实说便是,世子爷是真性情人,并不会为难为你。”
当然,罗彬这话一听就是胡说八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苏洛屿就是在为难门客,而且不仅是为难门客,更是在为难罗彬,不给罗彬分毫面子
——毕竟,哪个把你当碟菜的人会在你的主场针对你的人呢?
但罗彬蓄意试探在先,所以在彻底摸清情况前,他只能暂且憋着忍着。
门客见罗彬仍然选择将他推出去,便明白自己已无退路,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回……回世子爷,草民以为,符州盛家之所以能历两朝,三百余年不衰,究其缘由,便是坚秉本心,不涉朝政。”
“自古朝局诡谲,党争频发,胜常,败也常,加之天机难测,祸福难料,要想明哲保身,上策便是敬而远之。”
门客说得小心翼翼,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苏洛屿闻罢点点头,道:“说得不错,一针见血。”
门客这才松了口气,但他这口气还没松完,苏洛屿身体便往旁边一侧,凑近阿城道:“不过我觉得他说得还是不到位,不如你替我问问吧。”
阿城将目光从苏洛屿手上不舍地收回,抬眼看了门客一眼,点点头:“确实说得不到位,所以我得问到位。”
不知为何,门客在听到阿城说这话时,背脊没来由一凉。
直觉告诉他,这位看起来温顺可人的城公子,实际上可不比苏洛屿好对付。
既然苏洛屿都应许了,阿城便不整那套虚的,目光直接掠过门客,看向罗彬,笑问:“那依你之见,如今的盛家会涉水朝局吗?”
这问题实在犀利,知道内情的门客自是无法回答,或者说,他怎么回答都是错的,只能跪伏在地,求饶道:“此番要事,草民不敢非议,还请世子爷赎罪!”
苏洛屿闻言好笑,也望向罗彬,故意道:“这有什么不敢非议的,盛家不过是一介商贾之流,你们这等文人墨客不是最该厌恶吗?”
罗彬被苏洛屿和阿城两道目光同时注视,顿时生出被虎狼睥睨之感,心头没来由地慌乱,拼命强压才维持镇定。
而苏洛屿的话,看似并非刻意,实则徐文袁已经听进了耳,但迫于罗彬先前交代,只得极力忍耐。
“直说吧,世子爷让你说便说。”罗彬面上带笑,好似只是在谈一件小事。
门客自是知道罗彬想要的答案,也知道苏洛屿想要的答案,更知道家人如今在谁之手,自己今日很可能走不出徐府。
“回世子爷。”门客上前一步,认命地开口,“草民私以为,前家主盛沅素秉祖训,又家风甚严,现家主盛枫谨遵父命,做表一方,断然不会让盛家涉水朝局。”
换句话说,以罗彬为首的阡州世家认为,盛家不可能摈弃三百余年的家训,出手帮苏洛屿做一件凶险至极的忤逆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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