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赵或欲炸开的怒气果真被浇灭,神情认真看着他,盼着能听到一些线索。
岂料沈凭故意吊着他的胃口,在陈写的书信上方轻轻敲了敲道:“还请殿下给我一炷香的时间回个信。”
猛然间他的身体被一道影子罩住在角落里,只见赵或带着不耐烦起身,憋着一肚子气绕过桌子,十分干脆拽起沈凭的手腕将人拖走。
手腕的痛让沈凭不禁紧拧着眉头,不过他没有反抗赵或,为避免被连拖带拽,只能快步跟上脚步,边走边问道:“去哪?”
赵或头也不回带着他出门,压着被耍后的羞怒道:“鸦川关口。”
“巧了。”沈凭眉梢轻挑,“那匪徒的遗言里也提及了此地。”
但是赵或已不再去分清他话中真假,直接将人拖到攀越面前,强制命令他上马。
沈凭苦口婆心解释道:“这一次是真的,遗言里的确提到鸦川关口的山谷。”
赵或见他不肯上马,松开他的手腕后利落翻身上了马背,随后侧身压下。
那厢沈凭还想继续说下去时,突然眼前闪来一条长臂,二话不说将他捞上马背,甚至连惊慌的时间都没留给他。
赵或扣紧他的腰身,把人固定在宽厚的怀里,随后长腿夹紧马腹,骤然间,攀越如烈风般疾驰跑了出去,吓得沈凭惊呼了一声,“赵或!你放开我!”
果然,千不该万不该去惹这个疯子!
“想去山谷迷宫好说。”赵或暗中在他腰间恶劣地掐了把,俯身在他耳边冷笑,“但这么玩你三殿下,哥哥当真好手段啊。”
作者有话说:
幸仁:少发癫!
惊临:做不到!(扑倒)
第31章 溺水
贺宽抓到匪徒的当日, 他带着骠骑兵在鸦川关口摸索到些许匪窝的线索,当时的匪徒疯疯癫癫地自言自语,骠骑兵从那不成句的话语中听见“迷宫”二字。
后来押送匪徒进启州时, 贺宽便将骠骑兵派遣在鸦川口四周, 在山谷附近找到了匪窝的踪迹。
他带着消息来牢房找到赵或, 两人从地图上推断出山谷是隔断所谓“迷宫”的分水岭,若要调查其背后的秘密,就必须要捣毁匪窝。
原本赵或今夜计划带着贺宽潜入鸦川关口, 但后来他们得知匪徒在牢房中身亡,且知晓沈凭是离开牢房的最后一人时, 他们不得不改变原来的计划。
只因递来这个消息给他们的人, 乃是唐昌民的下属。如此阳奉阴违之举, 着实引人提防。
所以赵或在驿站中用膳之前, 派了贺宽去找唐昌民,借着调查匪徒死亡一事, 掩盖今夜和沈凭前去鸦川关口的行踪。
但是万万没想到, 他们找到那山谷时,却有意外的事情发生。
匪徒正举着火把铺天盖地在山林中搜寻人, 而他们两人恰逢到了匪窝附近, 为了躲藏匪徒被迫在山林中穿梭。
山谷中有暗河伏流在其中, 路过的火光映在水面,清晰可见波澜绿光。
匪徒的交谈声时远时近, 都被收尽在暗处两人的耳里。大致意思是迷宫有人逃离,且在这两个月里已有数人逃跑, 又因京城有官员来了启州, 令他们不敢放肆劫人, 只能在山谷里苟且偷生。
待那脚步声过去之后, 山林中渐渐剩冷风呼啸,岩石后方站着的沈凭见状欲走出身来,不料又被赵或拦住了脚步,回首借着月色瞧见他朝自己轻摇头,示意站在原地别动。
沈凭再度提高警惕,片刻后才在风声中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以及被压断的树枝声,顿时明白在他们附近还有人和他们一样,在躲着匪徒的搜寻。
两人对视了一眼,脑海中猜测附近的人或许是匪徒今夜要找的人。
赵或示意沈凭在原地站着,随后捡起脚边的石头给沈凭,让他把石子抛进暗河中,借着水声掩盖自己的脚步。
暗河四周虽然有匪徒,但是人数并不多,许是因为这里靠近匪窝,匪徒们都将注意力朝外面分散。
赵或时刻保持着警惕,细心留意周遭的动静,一旦有交谈声出现时便会藏起身影,不出片刻便摸索躲藏之人的方向。
不过他却发现对方没了动静,似乎察觉到他的出现,两人竟陷入一场莫名的对峙中,久久不见动静。
直到不远处再一次出现匪徒的交谈声,赵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可就在那匪徒即将路过自己的时候,忽然杂草里听见有动静响起,让他立刻意识到对方打算用声东击西的方式把自己暴露。
赵或反应迅速,在匪徒发现异样前离开了原地,等到那火把逐渐出现在他前一刻站着的位置时,他悄无声息闪身到两名匪徒的后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动手了结的匪徒,让那两名匪徒发不出一丝动静。
只是他没有接住掉落的火把,又逢天干物燥的寒冬,火把掉落的瞬间,火苗落在杂草上,那火势几乎是在瞬间朝着四周燃开。
而赵或借着燃起的火光竟发现杂草中爬行的身影,刹那间明白那人应是匪徒今夜搜捕的逃脱者。
为了得到有关匪窝的线索,赵或当即下决定把此人从匪徒手中抢到手,眼见那火势要燃到此人身上时,他不顾暴露的行踪,解下大氅把火势扑灭,避免了燃至另一处。
当逃脱者发现身后出现的人时,惊恐的双眼中竟都是劫后余生的害怕,只是四周逐渐听见的喊叫声很快把两人的沉默打断。
赵或的视线从他身体上缠着的绷带离开,快速扫了一圈四周涌来的火光,冷声说:“想活着就站起来!”
那人一听顿时明白他要保自己性命,二话不说从杂草中起身,顶着对方给自己带来的压迫,顺手将腿部藏着的弯刀抽出,紧握在手与之对视,坚定的眼中似在等着赵或给自己下令。
这样的信任纯属是在两人处境相同中才有的。
匪徒的脚步声在靠近时渐缓,赵或手中的吞山啸还未出剑,他面朝沈凭藏着的方向,打算一旦杀出血路便把人带走。
但是还未等赵或出手,突然间他们都听见暗河有落水的声音,就在他们分神的瞬间,四周的杂草中只见刀光剑影扑面而来。
随着剑鸣声响起,吞山啸在出鞘的眨眼间,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瞬间落地,那厢才杀掉匪徒的逃脱者,见到这出色的反应时不由感到惊骇。
但赵或仍旧面无表情和后续涌上来的人交手,他看着那些面目狰狞的匪徒出现在眼前那一刻,数年前的那一场败仗再一次重现交叠。
年少的赵或初上战场,带着满腔的热血和寥寥百人从军营中离开,一意孤行深入鸦川口,试图潜伏在敌军阵营的附近,等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捣碎对方,却不料遭到反伏,他和随从如一盘散沙,被人打得四分五落无人支援。
山林刀剑相交的尖锐声从未停止过,少年赵或拔剑挥向迎面袭来的敌人,也像今夜这般毫不犹豫地快刀斩乱麻。
剑身划过对方银色的铠甲,刺耳的摩擦声在耳边被拉长,吞山啸被它的主子紧握在手,被灌注了杀戮的信念,把痕迹留在挥向之人的身上。
随着温热的血液喷涌在他的面前,赵或一心只想征服这战场,带着他的人杀出重围,寒风从他耳边呼啸而过,带着此起彼伏的嘶吼声和铿锵交战声。
他杀红了眼,脸上被溅满了鲜血,如同一匹浴血战场的兽类,带着同僚亲手把敌人的性命葬送,却又看着同僚一一死在眼前。
当染血的吞山啸再度落在对方颈侧时,这一次的赵或不再带有丝毫犹豫,不给对方一丝喘息的机会,让对方人头落地,只为征服这曾令他感到耻辱的鸦川口。
直到偷袭他身后的人,被他反手击败在赤手空拳下,他将那人踩在脚底剑指对方脖颈,逼问道:“迷宫在哪?”
匪徒却不曾回答,而是试图反抗赵或,不料下一刻两眼放大,剩得不过是一具尸体在脚下。
远处陆续看见火光涌来,赵或回首和那逃脱者对视,他眼中看到的不再是仓皇恐慌的目光,不再是落荒而逃的同僚。
两人对视之间,忽然耳边又听见落水声从岩石后方传来,密密麻麻的追杀声逐渐由远及近,厮杀的两人都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
就在赵或欲往沈凭的方向冲去查看情况时,突闻有羽箭破空传来的危险,他身体的动作远比他的思维反应更快一步,一个利落的侧身将那直击脑门的羽箭闪躲。
逃脱者逐渐从赵或的目光中发现异样,大概明白在不远处的岩石后方,有他想要保护之人。
在羽箭袭击赵或的之际,逃脱者迅速朝着岩石的方向而去,丢下嘶哑有力的一句话,“我救人。”
虽为陌生人,但这三个字竟让赵或感到一丝放心,也给足了他断后的信心。
落水声接二连三传来,是因为沈凭抓到想要去通风报信的匪徒,那匪徒受了重伤,显然也命不久矣,但是匪徒却想着用自己的鲜血染红暗河,利用流动的血水传递消息。
沈凭发现时不停阻止,但其实更想知道这暗河是通向何处,无奈他不熟水性,只能和那重伤的匪徒不断纠缠,显然还是染红了暗河。
当他看到逃脱者出现在眼前时,手中正把那重伤的匪徒从水里拖拽上岸。
他还未来得及询问逃脱者的身份,便听见对方连忙上前扯住湿了半身的他,神色凝重说道:“来不及了,要逃了!”
他看见那血水逐渐将暗河染红,察觉到大事不妙,立刻把手中的弯刀收起,随后闪身出岩石往赵或的方向投去视线。
远处在断后的赵或恰好取下围剿之人的首级,抬眼对视上逃脱者的双眸,还未等逃脱者发话,他吼了声道:“带人走!”
逃脱者颔首,转头看向沈凭,随后扫了眼四周说:“这条暗河可以逃。”
沈凭闻言愣了下,顿时明白对方要带自己游泳离开,惊恐地提醒道:“这水是绿色的!”
水清则浅,水绿则深,水黑则渊。
然而逃脱者在这节骨眼上根本不理会,他看着水流的方向立刻下定主意,“我们要逆行。”
沈凭明白事成定局,干脆不再为自己辩解,他盯着方才踩着那逐渐深不见底的水位,不由得咽了咽喉咙,只求这一次的游泳不再是香消玉殒的穿越。
两人快速做好决定,只见那逃脱者跃下水里,回头看了眼沈凭,相互颔首之后,沈凭便跟着他的脚步下水。
踏入暗河那一刻,阴冷刺骨的感觉瞬间卷席他的全身,冲击至他的神经停顿片刻,令整个人不断哆嗦,牙齿更是不断打架。
沈凭总觉得自己和水八字不合,这回的水中逃命再一次证明了这个事实。
他溺水了。
因为不会游泳导致逃命的速度太慢,只能被那全身绑着绷带的男人拖着,他被迫临时学习潜水,争取活下来。
直到他们躲开那一段逆行后,水流开始变得顺畅,却不想遇到陡坡,他潜出水面想要呼吸时恰好冲下陡坡,那一瞬间,冰冷而蚀骨的寒水在他呼吸那一刻灌入鼻息,直冲他脑袋令他险些昏迷。
好在后来他喘上了一口气,靠着意识在冷水中如同滑行,就在他筋疲力尽的时候,才感觉到拖着自己的人松开手。
可是当他意识到成功逃脱后,身体在那一瞬间如同被抽空了力气,他分不清自己是在水里还是在空气中,只想在缺氧前深吸一口气。
然而却用力吸了一鼻子的冷水,那一瞬间,他才意识到差点把自己送走,如果不是有一道蛮横的力气将他从水里提了出来,只怕当场就被抬走。
赵或拎着神智不清的沈凭在手中,把吞山啸丢在地上,立即把奄奄一息的沈凭搁置在草地上方,头也不回对那逃脱者道:“快把马牵来!”
随后伸手用力拍打沈凭的脸颊,可却发现无济于事,他眉头紧锁着伸出手指探息,结果眉头越皱越紧。
他的视线落在那苍白无色的脸上,从方才拍打时感觉到脸颊的滚烫,断然明白事态的严重。
良久,沉思中的赵或仿佛做了重大的决定,僵硬的双手缓缓伸向沈凭的嘴边。
当冰冷的指尖触碰到那瘦削的下颚时,只见指腹稍加用力捏开牙关,随着他深吸一口空气,身躯毫不犹豫俯下,含着一大口空气吻住那冰冷的薄唇。
但在渡气的那一刻,他的瞳孔陡缩,脑海中因触碰的瞬间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怎么会是甜的?
作者有话说:
喜糖随便抓。
明天有事不更,后天正常更,感谢支持。
深夜的寒风从黑暗中呼啸而过, 卷起门前的寂寥,徒剩路过的人影。
驿站侧门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人未下马便瞧见侧门被人打开, 屋檐摇曳的灯火闪烁, 屋内的暖气和烛光洒落在门槛前方。
贺宽从驿站从走出来, 入眼看见赵或抱着一人快步走来。
原本属于赵或的大氅,被他解下用来裹着怀里的人,当他走近时, 贺宽借着悬挂的灯笼才看清被他抱着的沈凭。
“叫大夫!”赵或路过时朝他说了句。
贺宽无暇去询问发生何事,留意到跟在赵或身后的男人, 那人除了脑袋和手掌以外, 竟还裹着厚厚的纱布, 只是那纱布染了血色, 此刻看起来就像是夜行的鬼魂似的。
“莫笑。”走在前方的赵或突然顿足,回首看了眼满身绷带的人。
莫笑闻言上前几步, 走过的地板都被他所沾湿。
随后见赵或朝贺宽的方向扬了扬下颚, 接着说道:“跟着他去把身子搓干净。”说罢抱着人快速往厢房中去。
沈凭很久没有见过亲生父母了,除了在梦里。
他有美好的童年, 在父母相依为命努力奋斗的时候, 当他回到家里时, 会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他一起吃,即使他们经历了大起大落, 也从来没有让他饿过一顿饭,受过一次寒。
这个时候的他, 能感觉到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
是温暖的。
赵或手中拿着浸泡过热水的脸帕, 仔细替床榻上的人擦拭身子, 每当听见呢喃细语时, 便会稍微靠近些,但最后什么都没听清楚,直到将一切安置妥当之后,他给发高热的人盖上被褥时,反倒听见对方喊冷。
日月如梭,梦境就像跑马灯,一帧帧从沈凭的脑海里划过。
后来家里变得有钱了,他拥有更优渥的生活,有着羡煞旁人的物质条件,他能接受更好的教育,做一切他喜欢的事情,体验惊险刺激的人生,却不会在饭点的时候回家,不会回到空无一人的房子,而是在远离家的地方避暑避寒。
他甚至不太记得父母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了吵架,也因此让他生了叛逆,不断躲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但他永远不会忘记成年的那天,是法院的调解员给自己过的生日。
当时的他认为男儿有泪不轻弹,觉得在陌生人面前哭是丢脸的行为,所以当事情都告一段落后,他回到家门口,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在自己面前分道扬镳,连哭都忘记了。
那个冬天,他不知道该往哪边跑才是对的。
但他亲身感受到什么叫心灰意冷。
赵或看着床榻上的人渐渐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即使他不断地给沈凭添被,却没有缓解对方丝毫冷意。
他为这间厢房摆上了数个暖炉,屋内的气温将贺宽和大夫都逼走了两轮,唯独只有他带着满头大汗守着床榻。
赵或根本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守一整夜,他的内心权把沈凭溺水生变这件事情,归咎在了自己的身上。
腊月的启州雪花飘絮,鸦川关口的几座山脉又染了白,黑色的岩石偶尔因雪融冒尖,但不过半日又被覆上一层白衣。
厢房内的窗叶被打开,屋外的寒风随之涌了进来,顺势带走厢房中浓郁的药味。
沈凭经过整整一日反复的高烧后,在鸡鸣时分才缓缓转醒,睁眼间,他率先看到赵或身穿一件里衣倒在圈椅中熟睡。
那件里衣被汗浸湿又被暖气烘干,但赵或却还是不以为然,衣不解带照顾着屋内的人。
后来沈凭从贺宽的口中得知了此事时,他的心底说不上什么滋味,想要找机会当面感谢却又被赵或敏锐地躲掉。他索性换了种方式去缓解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尽可能不去怼人,尝试言听计从,但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仍旧时不时上下打量自己。
直到莫笑漏嘴说出溺水渡气的事情后,他总算明白赵或这几日的异样。
一碗令人皱眉的苦汤被沈凭喝至见底,随后见他嫌弃地把药碗推远,抬头看向四方桌坐着的三人。
他的面前摆放着赵或买来的蜜枣,不过他没有要吃的意思,良药苦口利于病,待那苦味散去后他的口中只剩甘甜,他把没有吃的蜜枣推到莫笑面前,示意给对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