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坡的翻滚速度极快,但沈凭伸出去救人的手未曾松开过。
危急关头他接住了赵或的手,但实际在滚落的过程中,他是被赵或搂在怀里护着,生死之际他们只能抱紧对方避险。
经过几周猛烈的翻滚下山之后,随着一声巨大的闷响传来时,所有一切都归于平静,只剩山林鸟惊余落的寂寥。
清冷的月色洒落在山林之中,陡坡下方始终不见动静,劫后余生的两人未见松开对方,徒留粗重的呼吸声交缠在他们之间,两人的衣袍都破烂不堪,那是在翻滚时被枯枝碎石所刮破。
沈凭脑袋一片空白,全身更是止不住颤抖起来,并非是他不愿意松开赵或的手,而是他四肢僵硬难展,根本无法从死里逃生后的冲击中缓过来。
抱着他的赵或明显也意识到这一点,只是他不知该如何安抚,只能尝试开口去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沈幸仁,你还好吗?”他略显笨拙地发言道。
沈凭只感觉有一道空灵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埋在赵或怀里的脸颊缓缓抬起,一双无神空洞的眼睛把赵或看得怔愣。
这下好了,把魂都给吓没了。
赵或一时语塞,也不知作何表态才好,许是他在战场摸爬滚打久了,也算见过大风大浪,面对这种九死一生的场面还能十分镇定。
坏就坏在,他堂堂魏朝三皇子,被众星捧月惯了,完全不懂安慰人,顿时觉得棘手极了。
他绞尽脑汁片刻后,正打算复问一遍对方是否还好时,突然听见一句低语。
“你能,打我一下吗?”沈凭愣愣地问他。
赵或讶异地“啊”了声,为他这稀奇古怪的要求感到意外。
沈凭又道:“我还活着吗?”
他想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还活着。”赵或木讷地回他的问题。
沈凭眼角起红,带着后怕道:“我没有知觉了,打我一下吧......”
赵或见他红了眼眶,当即心慌意乱,立刻把压得麻木的手臂腾出来,甩了两下回血,随后低头看着怀里的茫然委屈的脸颊,不确定再问一遍,“你,认真的吗?”
沈凭呆滞地点了点头,随后看见对方朝自己伸手而来。
鼻尖忽地传来轻微的疼痛,只见赵或用手指小心翼翼捏着他的鼻子,软声问道:“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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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迷雾
迷宫的入口被彻底封住, 骠骑兵清点了人群,所有参与黑市交易的人,以及推动爆炸一事的匪徒, 统统被扣押回了官衙中。
但启州的百姓并不为这样的结局买单, 因为赵或等人没有抓到匪徒的首领, 在百姓的眼中,他们就是一群空手而归的废物,甚至引起爆炸的声响, 导致鸦川关口附近的百姓难安。
这样的消息就像是一阵狂风,以极快的速度, 在新年将到之前卷席了整个启州大地。
平复民怨一事被吕庆保揽在身上, 赵或等人则为了另一件事忙得焦头烂额。
山谷爆炸当日, 唐昌民意外死在了逃跑的途中, 他是被滚石砸中的第一人,眼睁睁死在最初被匪徒驱赶的人群里。
唐昌民一死, 那些和匪徒勾结的事情就成了死无对证, 且匪徒的首领在当日消失不见,这如同是一场计划好的阴谋, 在神不知鬼不觉中, 让赵或等人不断陷入查无可查的循环里。
远在启州城的沈怀建收到消息时, 派人快马加鞭送来家书给沈凭,当时的沈凭经过一夜无眠, 总算缓过神给沈怀建报平安。
菜菜听说沈凭生病之后,吵闹着要去见他, 很快骠骑兵把菜菜接到他面前, 不过当时吕星也陪着他一起前来。
许是一段时间未见沈凭, 两个小孩都十分黏人, 就连路过的赵或他们都没有放过,那天他们陪着两个孩子玩到黄昏落日。
后来他们打算把吕星送回吕庆保的身边,但吕星却吵着要带菜菜回家,嘴里嚷嚷着菜菜现在无家可归,可以去他家玩。
沈凭担心菜菜会害怕吕庆保,若还是寄人篱下过得束手束脚,还不如不去更好。
只是他没想到菜菜对这件事情表示同意,沈凭和赵或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当作是两个孩子之间难得的友情,不再插手菜菜的选择,唯有离开的时候,嘱咐两人不要每每都弄得满身泥巴跑出来。
唐昌民死后,沈凭面对鼎沸的民怨选择不再追查遇刺案,他看着吕庆保没日没夜操劳只觉无奈,后来赵或便也放弃查案,去官衙写了快报送往朝廷,之后带领骠骑兵入鸦川关口收拾残局。
赵或一心想要把迷宫的入口撬开,可却遇到一个极为棘手的问题,堵在迷宫出口的岩石是被精心选中的,仿佛是为了应对这一天的到来。
屡屡几次入山,赵或都是灰头灰脸回来,除了带回满身的风尘仆仆,其余什么都没有。
倒是鸦川口那些埋怨的百姓们,在吕庆保不留余力的下乡中逐渐平息,众人一波三折,表面各司其职,实则相互配合,卖力把迷宫之事处理妥当。
沈凭则为了难民落户一事不停奔波,直到在吕庆保的相助之下,越州终于传来收回难民入户的消息。
可谁料,当沈凭将此事告知了林金伟后,他们却是十分抗拒,表示不愿回到越州。
沈凭问不出所以然,自打沈怀建离开启州之后,林金伟几乎拒人千里之外,其余父老乡亲更是闭门谢客。
如此一来,沈凭不得不和吕庆保多次上门拜访,但都无疾而终,他不依不挠整日守着,结果在一天夜里,因风寒倒在了回驿站的路上。
彼时还在鸦川关口的赵或闻言后,连忙从山谷附近赶了回来,甚至带上了启州的大夫来为沈凭治病。
菜菜和吕星前来探望,但大夫担心风寒传给两个小孩,还没交谈几句便被骠骑兵带了回去。
后来吕庆保特意前来送补品,不过都被赵或拒之门外,那厢房除了赵或便只有大夫能出入其中。
月黑风高,光阴罹难,万壑千岩,繁星点点,蜿蜒三州的鸦川口山脉,如一条潜伏在深夜中的黑蛇,张开血盆大口迎着黑夜的到来。
两抹人影从山林中快速穿过,直到抵达在一处悬崖之上才停下脚步。
山风险些将两人的大氅吹翻,从他们口中呵出的白雾还未成型便被吹散。
两人朝着脚下一处闪烁着微弱橙红光芒的暗处看去,隔着伸手不见五指的裂谷深渊,眼前这深不见底的山谷只有呼啸的狂风,如鸦川口山脉的一条伤疤,斩断他们对底下未知的探索。
赵或偏头看向身侧的人,道:“找不到路可以通向下方,白天看下去都只有无尽的云雾,唯有乌云遮月才能瞧见异样。”
这是骠骑兵接连几日在山谷附近发现唯一的线索,他们的确撬不开迷宫入口的岩石,不过为了掩人耳目,赵或带人在入口四周装模做样,实际暗中派贺宽沿着迷宫为中心,向周围展开数日的搜查。
因为他们认为唐昌民被砸死一事太过于巧合,背后之人不仅仅想藏着迷宫的秘密这么简单,更像是毁尸灭迹,把和迷宫有关之人通通处理掉。
在此之前,赵或曾把这一次剿匪的路线坦诚给启州的官员,但藏着与众不同的东西在其中,那边是逃生的后路。
而知道后路的人屈指可数,其中一人便是吕庆保。
对于唐昌民之死,起先他们只是对吕庆保心存怀疑,而林金伟拒绝回越州的事情更让人迷惑不解,他们索性以装病试探一番。
不料,他们通过两个孩子发现突破口。菜菜和吕星成为吕庆保打听消息的手段。
如此一来,沈凭选择将计就计装病下去,出门时则会让莫笑顶替自己留在驿站中。
沈凭朝着悬崖处慢慢走出半步,屏着呼吸朝脚下看去,除了那诡异的光芒之外只有无尽的黑暗。
“迷宫所有的入口都被人刻意堵住,为了藏起扇铁门后方的秘密,如今最怕那里不是出口。”他收回脚步,神情凝重扫了圈四周,最后收回视线陷入沉思中,“若骠骑兵还要继续搜查,我可以继续装病为你们争取几日。”
“不必。”赵或摇头,“今夜带你出来其实还有一事,只是不便在驿站说罢了。”
两人相互对视着,将各自眼中的思绪一并看清。
赵或道:“会有一人告诉我们答案。”
话落,只听见远处的山坡下方传来枯枝踩断的声响,窸窣的脚步声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月色藏在昏暗的乌云后,但并未让出现的这位白袍男子失色,而在此人身后,能瞧见贺宽冷着一张脸紧跟后方。
沈凭的脑海中当即闪过一个人名,苏尝玉。
“苏尝玉带到了。”贺宽的语气中隐隐听出厌弃。
直到他们站在面前之后,沈凭才看清苏尝玉的样貌,他的手中捏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金算盘,狭长的眉眼暗藏着精打细算的锋芒,嘴角挂着一抹狡黠的笑容,一袭白袍虽将他衬得如同翩翩君子,可实际和他的行事作风完全截然相反,富贵公子的气质他并非没有,而商人该有的狡猾他是一个不落。
一双眼睛将人看尽,若是对视久了总叫人坐立不安,也正因如此,旁人更容易自乱阵脚露出破绽,让人在刹那间怀疑这人是否真的会读心。
苏尝玉朝赵或行礼道:“草民拜见燕王殿下。”
随后保持着作揖的姿势看向沈凭,“这位大人也安。”
态度称得上非常敷衍了。
沈凭没有说什么,反倒赵或看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由皱了下眉头。
站在一边的贺宽见状时忍不住警告,道:“端正点。”
苏尝玉似笑非笑道:“知道了,贺大人。”
但其实没有任何改变。
四人远离悬崖的位置,避开寒冬的冷风站在一处岩石后方。
今夜苏尝玉是带着有关迷宫的线索而来,他无论和谁交谈都全程直视着对方的双眸,即便是别开眼也只是思索须臾。
对于赵或向他问起黑市交易的幕后时,他躲了下视线,不过很快就给了答复。
他直视赵或道:“无论是谁从鸦川关口过都要留下过路费,但这笔钱不会保证货物安全抵达启州亦或是官州,倘若想要一路畅通无阻,还需要把货物的利润分出来,这些钱的流向很简单,表面上是修建迷宫所用,但实际是给两州的官员。”
其余三人相觑一眼,赵或问道:“即使是官府过路也不例外?”
若是如此,那便意味着官员变相贪了朝廷的钱。
“自然,连我也不例外,何况是官府。”苏尝玉虽如此口出狂言,但赵或也并未责怪,反而是一旁的贺宽带着满脸的不快,仿佛苏尝玉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是有罪的。
沈凭垂眼思忖道:“这几日吕庆保能把百姓迅速安抚到位,恐怕和此事脱不了干系。”
苏尝玉看着他笑道:“毋庸置疑,你猜为何苏氏能一家独大?”
他推了下算盘的金珠续道:“因为我无法接受和旁人分利。”
这也就能解释吕庆保为何会殷勤相助唐昌民,俗话说得好,枪打出头鸟。只要唐昌民一死,鸦川口的脏银皆会流到吕庆保的口袋中,他能用这笔钱财快速解决任何事情。
闻言,贺宽似想到什么,收起脸色说:“我派人去越州打听了大公子所提之事,结果和你所想的差不多,吕庆保和越州的官员通风报信,谈拢了为难民提供户籍一事,如今那越州的官员被骠骑府暗中扣下来,只怕嘴硬不了多久就会招了。”
在落户一事敲定下来后,沈凭发现林金伟不愿在越启两州留下,加之所有的事情都过于巧合,吕庆保平息民怨的速度之快又毫无破绽,也让沈凭怀疑的方向变多。
事到如今,他们大概也明白一事,吕庆保看似安顿百姓,实则拿着那笔巨款达到封口的目的。
苏尝玉的看了看夜色,忽地转眼朝他们说道:“看来时辰差不多到了,今夜我心情颇好,多准备了一份见面礼给殿下。”
赵或道:“什么?”
苏尝玉一笑:“殿下找了多日的匪徒首领,不慎落我手里了。”
闻言,赵或瞬间起了警惕心,一阵光芒从众人眼前闪过,只见未出鞘的吞山啸抵在苏尝玉的脖颈,他冷声质问道:“骠骑兵在本王布下的退路里都没找到的人,你又如何抓到的?”
匪徒首领凭空消失的事情,是他们这段时日费解的存在,他们怀疑过启州上下的百姓,却唯独没想过会和一个从未出现过的人有关。
在吞山啸架在脖颈的那一刻,苏尝玉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色。
他快速冷静下来后轻笑了一声,缓缓转头朝贺宽看去,语气带了些戏谑道:“我好无辜啊,贺大人。”
众人朝贺宽投去视线,听见苏尝玉接着道:“你怎么能出卖殿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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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宽向赵或解释泄露后路一事, 是因为苏尝玉想要鸦川关口的掌控权。
随着鸦川关口日渐贪婪,两州的商人受到严重的影响,当这个盘越来越大的时候, 他便不愿和任何人去分享。
贺宽非常明确告诉他要摧毁匪窝的决定, 苏尝玉虽未曾表态过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不过随着他提供迷宫入场券此举来说,他是支持剿匪计划的。
可他终归还是策无遗算的商人,若只是剿匪还两州百姓清净日子, 于他而言其实根本没有获利什么。
所以他主动和贺宽联络,并且以供出他们手中扣下铁制品的卖家为条件, 去换匪徒首领取得其钱仓。
镖局以性命去保下卖家的秘密, 就这样被苏尝玉轻而易举用作筹码利用。他料想贺宽不会拒绝, 因为比起一份贪官的名单而言, 钱仓那都是蝇头小利。
苏尝玉毫不掩饰自己奸商的行径,贺宽手握越州骠骑府自然不怕他耍心机, 两人带着新仇旧恨竟然达成了合作。
只是苏尝玉得到了匪徒首领后, 并没有交出贪官名单,贺宽不得不派人盯着他, 不日后, 收到苏尝玉提出要见赵或。
谁料今夜相见, 竟把贺宽摆了一道。
贺宽意识到自己被耍,但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他向赵或自主请命回营受罚, 苏尝玉也彻底摆脱控制, 实现了自由。
众人下了山, 贺宽便骑马回营, 很快苏尝玉的人把布袋装着的匪徒首领押了过来,一番赔笑中还将贪官的名单递给了赵或。
赵或拿到东西后由着他离开,这时驿站的马车却急匆匆赶来,为首的骠骑兵迅速上前禀道:“殿下,吕庆保在驿站迟迟不走。”
准备离开的苏尝玉闻言回头看了眼,但上车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
赵或朝骠骑兵问道:“可是莫笑被发现了?”
骠骑兵上前走近了些,他俯身过去听见几句耳语后脸色微变。
随后见他偏头朝沈凭看去,神色凝重道:“快回驿站。”说罢抬脚轻松跨上马车。
那厢沈凭留意到苏尝玉的马车还未离开,疑惑地投去目光,瞧见对方正把打量天色的视线收回来。
沈凭想到此时夜已深,鸦川关口还存在危险,索性抱着试探的心态走到苏尝玉的面前,问道:“深夜行路危险,苏当家不如到驿站歇脚一夜,明日再走也不迟。”
苏尝玉看向他带着几分诚意的双眼,犹豫了下才颔首,道:“不知可会叨扰,似乎你们还有事要处理。”
沈凭回头朝身后纹丝不动的马车看了眼,转头说:“不碍事。”
苏尝玉听见时眉梢轻挑,之后点头应下,道:“那就有劳大公子了。”
一行人驱车回了驿站,沈凭则在驿站后门下车,之后靠着赵或声东击西引开了吕庆保等人,悄无声息潜进回厢房中替换莫笑。
众人回到才发现并非吕庆保纠缠不走,而是两个孩子不放心沈凭的身体,吵吵嚷嚷几天要来见探病,甚至买了沈凭从前给他们带的零嘴。
吕庆保打算翌日把两个孩子带过来驿站,谁知奶娘半夜发现两个孩子失踪,吓得吕庆保动用府兵出门招人,直到发现孩子跑到了驿站。
见状,沈凭也不能继续藏着,干脆卸了发簪,在冰天雪地的日子里换了件薄衣,用冷水洗了把脸,制造出病态的模样后,才从厢房中出来和两个孩子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