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虽然好,梦魇也渐渐压了下去。
腕骨的小花陪伴着江横,日子久了却总觉得缺些什么,做什么事情都是乏的,累的。
他生出了回到中原修仙界的想法。
方厌知当即拦他,“哥哥,你为什么要离开?”
江横:“去外面看看。”
方厌知:“你忘了番外和if线了?”
将梦魇压下,将负面情绪隐藏,但江横怎么可能会忘!
这东西就跟一条鲜红的警戒线一样,在脑袋中呲呲呲的响。他就是太过害怕if线中的结局变成现实,所以在岛上躲了快一年时日。
但让他一辈子躲在岛上,是不可能的。
江横很清楚,自己的心不在这里。
他也不再是初被梦魇困扰之时,急于逃避的江横了。
海岸边,海浪滔天,飞鸟盘旋。
江横拍了拍方厌知的肩膀,直视方厌知担忧的双眼,郑重道:“你的穿书任务到底是什么?”
方厌知教他心法并不是作假,这个少年待他极好。
方厌知:“带你回瀛洲。”
江横道,“我已经回来过了,你任务也算完成。”
方厌知皱眉,“留在瀛洲!”
“这样吗?”江横一笑,转头望向遥远的汪洋大海,陌生而神秘,却又吸引着人愿意去探寻一个结果。
“如果谢辞愿意,我会和他一起回来。”他承诺方厌知。
“……”方厌知敛下温柔神情,气得不说话。
江横落在方厌知肩头的手,可以明显受到来自方厌知身上的轻轻颤抖。
江横不解,“你很害怕吗?”
“哥哥,”方厌知垂眼,转过脸避开江横的目光,“答应我一件事。”
江横嗯了声,“你说。”
方厌知深吸了口气,嗓音低哑:“你不要杀谢辞。”
江横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确信方厌知对谢辞曾充满杀意,方厌知毫不避讳对谢辞的厌恶。
方厌知低声冷笑,“因为,我不想哥哥以后后悔。”
江横不语。
方厌知却猛然回头,一双赤红的双眼诚恳地凝视着江横,近似乞求,“我怕你后悔,亲手杀了喜欢的人。”
“不会,”江横眼中浮现三分笑意,语气温柔,“我不会杀谢辞。”
就算是设定。
他也不会让梦魇成真。
一定可以找到解法的。
星辰落山,旭日东升。
橙红的初日从海边冒出脑袋, 金色的云朵在海平线上散开,雪花浪漫地飘落海面, 又迅速被一团团海雾吞没。
过了几日, 海面落雪渐大, 没了日出日落, 阴风怒号。
孤舟飘摇。
寒冬时节。
江横站在船头,一袭做工精美的白衣紫裳, 身披雪裘, 清袅身姿在海雾之中显得出尘卓然。
江横在涵凌渡弃船上岸,足踏细雪, 衣不染尘。
渡口处往来货商不断,热闹纷呈。他们穿着简单的棉布麻衣, 裹着一层厚的冬袄,手上皮肤皴裂, 脸被寒风吹得通红, 略微眯着眼交谈。
与魔界的子民不同, 与神仙岛上的居民也不同。
修仙界管辖范围中的寻常人, 就是如此朴素又清苦的过着日子。
江横心上渐生出一股远游之人重回故土的近乡情怯。
城镇街坊喧闹拥堵, 所闻所见都让他觉得鲜活有趣。
作为一个在修仙界小有名气的修士, 江横先去绣衣楼买了一只浅紫幕篱,透明薄纱好似隔雾看花,戴上之后遮去面容。
他略施了一个术法, 让一般修士也无法窥见幕篱之下的真容。
做好准备,江横依寻记忆, 在城中找寻匾额上刻有仙门记好的茶楼,好来打探小道消息。
地方不难寻,这种茶楼门口都会有几个小修士,先收灵石确定来者是修士后才放入,不接待寻常百姓。
江横抛了两颗上品灵石给小修士。
难得遇见出手如此阔绰的仙家了!小修士拿起一颗擦了擦,迎着光线看看,是火系灵石,中藏焰火,无一丝杂尘,纯净度极高。
好东西!小修士内心欢喜,小心翼翼地别了一颗在腰间。
他这才弯下腰,满脸笑意地朝江横恭维了起来。
一通马屁下来,江横心下了然,这破地方估计平日里没什么大仙家来。
一楼中心摆台。环绕着台子,摆了十二桌,四张桌子十六人,三个元婴期的修士,其他的不足看第二眼。
二楼九桌,一桌两人,一男一女都是化虚期,桌上放着两把清光宝剑。
这两人身上衣袍上绣有宗门徽案,女绣莲花纹,男绣羽纹。
很是眼熟。江横暗自思忖。
小修士欢欢喜喜地领着芝兰玉树的仙人上楼,轻声细语地询问喜好。
江横选了三楼临窗的位置,又给了一颗,“一壶茶水,两碟糕点。”
小修士问,“回仙家,香茗有如云,明冬雪,雾韶峰,翠隽凤枞,桃花绿波,不知仙家喜欢哪一味?”
没几个好的。江横谈不上喜欢,瀛洲的茶水喝惯了,随意点了个以前下山时喝过的。
二楼一男一女没说话。
一楼叽叽喳喳地讲屁话,无非就是哪个师弟金丹期了,哪个师妹筑基都难……
我师兄秘境夺宝牛的一批。
我师父大乘期后期日天日地,不日便入渡劫期。
这些互不相让的牛批吹得各个面红耳赤,气氛紧张,竟没演变成大打出手!
江横很意外。
一楼这群修士在意见上达成了一致:仙统大人,天下第一。
……蛮好孝的。江横喝了一口茶。
转念一想,仙统?
神魔七绝法杖为谢辞所废,法杖被抛弃山崖,毁尸灭迹。
仙道夺魁也不欢而散,哪来的仙统。
江横目光再次扫向二楼那一男一女,视线掠过他们衣上的宗徽时,瞬间明了。
是白羽莲峰的人啊。
白羽莲峰八大家,每一家都有自家的宗徽。而八大家中资质最好的弟子则会被送入段家,段家弟子中,男修绘白羽,女修着莲花。
一回来就遇上有仇的。江横弯了弯嘴角,静心品茗,耳听八方。
两壶茶后,窗外大雪,阴云低垂。
一楼传来动静,茶楼中的小厮全部跑了出去,态度恭敬。
二楼一男一女也握剑下楼,率领弟子们出去。
不一会,这群人便迎进一群身穿白衣锦袍的男女,皆是太虚期的修士。
而被这群人围绕着的是一位白发长者,雍容华贵,气度非凡。
江横看清来人,眼皮跳了一下。
鹤弥雪。
在仙道夺魁之日见过,白羽莲峰鹤家家主。
浪刀仙死后,鹤弥雪上台朝他发难叫嚣,是惊鸿仙子出手压下了鹤弥雪。
江横自是记得一清二楚。
鹤弥雪被门徒迎进,上了二楼,他带来的鹤家弟子也都在二楼入座。
如此一来,一楼还是最开始的四桌人,二楼却成了六桌。
楼里总算是热闹了起来。
鹤弥雪喝茶之间,看了眼三楼头戴幕篱的年轻人,外形轮廓单薄,身背挺直,手骨漂亮。
有些眼熟的身影。鹤弥雪想了一下,暗自惊讶,竟是像那星云观上的江横。
不过下一瞬,他就松了口气。
应该不是。
因为,守在封魔关口的弟子来报,自去年谢辞离开魔界之后,再无其他人离开。
便是说,江横被留在了魔界,生死未卜。
西南妖族动荡,鹤弥雪奉命去西南除妖,这一路上长途跋涉,眉心有几分疲惫。
他喝不惯茶楼的劣质茶水,起身先去了后院休息,留下众弟子。
鹤弥雪走后,江横又添了一壶茶,抽出袖中玉骨折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骨上的花印。
二楼六桌修士在送走鹤弥雪后,皆松了口气,有人直接唤来小二上了十几坛美酒。
美酒如喉,吹牛的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江横耳边如有一千只蚊子,嗡嗡叫了半天,恨不得撕破耳膜之时,才听到一些有用的。
嗓音粗犷的男修玩味笑着道,“听说没,星云观的那位神仙下山了。”
“气宗那位小神仙?”
“柳师兄是说那位生来便有三千年灵力的牧云生吗?”
嗓音粗犷的男修冷哼了声,“正是。”
“他下山做什么?”
有人压低声音,“相传他是不能下山的命格!”
江横眼眸一挑,牧云生下山了?
“说什么不能下山?依我看都是长泽留下来唬人的!”另一人不屑道,“那牧云生下山不也没死吗,活的好好的。”
“哦,看来传言也不一定为真。”
“那他下山是为了何事?”
“谁知道呢?”
“我听说的啊,他两个师弟离开山门太久,牧云生担心,所以才下山。”
“真的假的?”
“牧云生还能去魔界不成?”
江横指尖茶杯猛地一抖,满目震惊,牧云生下山是找他与谢辞?
谢辞化去一身魔气后,怎还未回山?
他去瀛洲之前,曾在通灵法阵告知过掌门师兄他们,让他们去封魔关口接谢辞。
难道,他们没遇上?
江横回修仙界尚未开启通灵法阵告知闻修白等人。
“不会吧,守在永无镇的世家从未提过牧云生。”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先前声音粗犷的柳师兄饮尽一杯酒,大放厥词:“都出了这种家门不幸的事了,星云观怎还要寻回谢辞和江横?要我说,就应该与他二人断绝关系,清理门户!”
“柳师兄说得对。”
“还是柳师兄思路清晰!”
被一群师弟师妹恭维,柳师兄开心饮酒,又骂骂捏捏了几句,“也不知这闻修白是怎么想的,到现在还护着谢辞和江横?依我看牧云生多半也是个傻的!”
江横本着刚回修仙界,暂时不惹是生非。
可这姓柳的一口气就把星云观F4给开了,这能忍?
手里的茶杯正要朝姓柳的脑袋砸去时——
只听一抹清甜的少女声音打断了这群议论纷纷的男修。
“休要妄言!牧师兄怎有可能下山。”
“清清师妹?”柳师兄惊讶于出声之人,更惊讶于她对星云观之人的称呼,不悦道,“他算哪门子师兄?”
“就是,我们才是你师兄啊!”
“快过来,喊一声师兄我听听?”
人群中一位素衣白裳的少女放下茶杯,起身望向男修那一桌。
少女巴掌小脸,雪肤樱唇,一双眉目人如其名,清澈如许。
她道,“我与牧师兄一样,修的是天地之气,都是气修,唤一声师兄有何不对?”
“师妹慎言!”柳师兄音色一冷,呵斥道,“星云观这等藏污纳垢的腌臜地,能出什么正经修士,你也不怕辱没了白羽莲峰的声名!”
“谢辞是谢辞,牧师兄是牧师兄,谢辞是魔而牧师兄是人,何必要混为一谈?”清清与他争得面红耳赤。
柳师兄高调反驳,“对这种人,我偏要混为一谈呢?”
清清声音气得发抖,“仙统大人不是常常教导我等,天下修士本是一家,天下仙门亦是一门,又何来分别!”
“放屁,就凭谢辞是魔,他们星云观竟然私藏一个魔族四百多年,就罪大恶极!”
“怎是私藏?难道不是谢辞隐藏的太好,星云观的修士们并未发现异样吗!”清清坚持己见,“毕竟,在谢辞泄露魔气之前,整个修仙界谁人知晓这一点?”
“你放肆!”柳师兄拍案而起,手中酒碗朝少女脚边摔了过去。
清清仰着小脸,不退不避,并指凝气,将那四分五裂的酒碗碾作粉尘。
少女并未被吓到,吐词清晰,“仙道夺魁那日,我就站在仙统身后,看得比柳师兄要清楚。”
那日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人发现异状。
若说有错,错的又何止一个星云观!
江横把玩着茶杯,侧过面容,隔着薄纱打量着纤细苗条的少女。
真稀奇,白羽莲峰还有替星云观说话的弟子。
柳师兄气得瞪眼,他们这一群弟子之中,只有清清修为最高,有幸随仙统去星云观参加仙道夺魁。
可被一个少女当众下面子的事,柳师兄做不到忍气吞声,当即口不择言道,“你一口一个牧师兄,是不是对牧云生有非分之想!”
清清气势不输人,可面对这一句,当即抿唇红了脸,青涩如桃。
江横原本的烦躁不悦在听见少女的辩护后已然散去,吃瓜吃到自己师兄头上了。
他唇角勾起一丝弧度。
牧师兄?
柳师兄的话周围的男修女修都听得一清二楚,见少女抿唇不语,他们满脸震惊地窃窃私语起来。
柳师兄先前有意与清清结为道侣,却被她以潜心修道为由拒绝,眼下方明白少女其实是心中另有他人。
柳师兄怒火中烧,压低粗声,透着一股怨毒的阴狠意味,“可惜了,牧云生下山必死的命格,清清师妹不如早断了念头得好。”
正在江横想着,少女该如何反应还是不做反应的时候。
清清把玩着手中水晶球,嘲笑道:“你们既然如此肯定牧师兄下了山,那倒是说说,他去了哪里啊!”
柳师兄:……
“你们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清清垂眼一笑,别提多讽刺了,“哼!一群道听途说之辈,乱嚼舌根。”
被她激怒的人不止一个两个,当即有忍不下这口气,“这又不是隐秘,师尊早就收到来信了。”
“叶璐!”柳师兄出声,示意他闭嘴!
叶璐嘴快,“人就在春山城!有本事你去找他啊!”
是说牧云生在春山城。江横眼神转瞬茫然, 脸上因吃瓜而扬起的笑容一下便凝固住了。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年半之前,他在春山城里,替无脸神像补上的那张脸。
就是牧云生的。
师尊长泽因开天书施展判命阵, 想替牧云生改命,不想遭反噬而殒命。
留下遗言。
牧云生不可下山。
否则, 修仙界必乱。
纵观《九州剑仙录》全篇及番外, 牧云生不曾下山。
那……这又算是什么?
这个世界的剧情还是偏离了原著和番外if线, 是吗。
江横人麻了, 脑中钻出一个诡异的想法,如果自己没有回修仙界, 如果自己还在神仙岛, 修仙界里会不会是另一个局面——
小神仙牧云生如往常一样在山上清修,谢辞也回到观中, 闻修白向世人证明谢辞已无魔气在身。
一切都风平浪静。
江横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他不应该自我否定, 不应怀疑自己回到修仙界的初衷,他并不是造成这一切麻烦的罪魁祸首。
江横意识到, 他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的第一天, 蝴蝶就已经在扇动翅膀了。
避无可避的宿命。
被彻底改乱的世界线, 江横没得选。
就在这时, 消失许久的系统突然找上了他。
[系统:你终于想好了, 要去当这个世界的主角了吗?]
江横一口茶差点噎死, 故作惊讶:哦我的老天,你是谁?
[系统:……]
江横:我们认识吗?
[系统:……那我走]
江横:回来!
[系统:嘻嘻]
江横:我要问你。
[系统突然打断江横:长话短说,你是他的哥哥, 所以方厌知对你并无恶意]
江横欲言又止,其实要问的问题并不是方厌知。
但江横被系统的回答吸引了注意力, 系统怎么知道我是方厌知的哥哥?
江横震惊于系统竟然能回答原著以外的剧情。
等等!原著以外!
江横敏锐地觉察到不对,瞳孔下意识紧缩,不可置信地望向杯中清茶,水面纯澈,映着幕篱之下的自己。
系统,究竟是什么?
如果从一开始,他穿的就是《九州剑仙录》的全文及番外。
那为何,方厌知口中的番外if线:春山城、风岚石城、弥河鬼市、魔界在系统这里都是查无此剧情介绍,全被笼统的归为超纲?
再者。除了自己坚持闯入春山城救谢辞那次,之后他在遇到需要系统协助自己做出判断的紧要关头,系统都会装死。
装死之后,又会时不时地冒出来,问他要不要甩了谢辞单干,当主角?
江横一个头两个大。
江横:你是谁?
[系统: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但我并不坏]
江横:我真的是穿书吗?
江横说不清为什么要问这个,可能是潜意识觉得这个世界脱离原著太多,又或者说他身上经历了太多原主江横没有经历的剧情……就好像,他才是江横。
况且,系统一再暗示他,可以走自己的剧情线,当主角。
[系统:你不是已经打定主意去春山城了吗?]
江横很烦它窥探自己心思的做法,却又没办法阻止。
江横:牧师兄真的在春山城?
[系统沉默了片刻,才回答:在]
江横舒了口气,放下茶杯:那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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