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学子自各地选拔而来,自然优秀无比,但皇帝左看右看都不太满意,难得露出来一些愁绪,“无一人可用啊!”
巫虞倒是觉得各人都有不同的去处,闻言便问到:“陛下何出此言?”
“朕是想为小皇子觅一位良师,但太学之中都是些老学究,只看大皇子和四皇子便知他们不善为师,朕自然忧虑。”
巫虞无声笑了笑,不提皇嗣性别,只道:“那陛下对小皇子报以何种期盼?”
“自是能担大业最佳!若实在无能……至少中庸无错,以期下一代啊!”
代代相传自是佳话,但改朝换代亦是平常。谁也无法保证江山会在哪一代易于他人之手,皇帝只希望自己“打下”的统一能够持久一些,在史书上留下盛世美名,而不是被后代万般唾弃。
只能说, 皇帝的想法是好的。
南征军威名已然传开,开年会试盛况空前,不少机灵的学子纷纷发文赞叹皇帝定下女将的壮举, 私底下亦有几个思想迂腐的“书虫”拽着酸文感慨“司徒若为大男子,堪与高祖臂膀作比”。
无论文坛如何,会试结果都没能让皇帝如意, 只能说无惊无喜,未有黑马突出重围, 于是殿试也走了个过场, 皇帝按礼部意见择除了三甲便罢。
南征顺利,小皇子的教育问题却毫无进展,皇帝愁得半夜在御花园散步,愣是在乍暖还寒时感染了风寒。
病来如山倒,皇帝躺在床上无力挣扎,看着帐上盘踞的龙纹,脑子突然就通透了——他还有巫卿啊!
巫卿虽无成家之意,但办事很和他心意,也无惧言官的攻讦始终做到如一,家中父母更不拖赘,只一个妹妹性格跳脱,但未触及底线。只能说个人喜好影响行为,爱谁谁。
言官此前撰文虽有提到“结党营私”, 皇帝却很清楚诸多官员结交巫卿都是迫于他安排下去的公务, 唯独司徒勋算是一好友, 可惜司徒勋自有使命, 无法长留京城。自司徒勋离京, 巫卿再无友人相伴, 更无党派牵制,如此不正合适做小皇子的老师吗!
一时间皇帝只觉神清气爽,连日昏胀的脑子也舒坦了,直接撑坐起来召来内侍官代他拟旨。
授命书自是不能现在就公之于众。
皇帝私心里还是很担心崔昭仪诞下的是位小公主,介时哪怕他自己心里那关过得去,朝中也必定会有臣子被逼得与大皇子、四皇子靠拢,他也不能看不惯就罢免换人,到那时,朝中势力分庭,对外一统才是真的难以长久。
满心希望寄于崔昭仪的肚子,只差求佛祷告以期小皇子的诞生,因心里挂着此事儿,皇帝这场风寒硬是拖了足足两月才完全康复。
肚子鼓鼓的崔昭仪前期还能时不时过来瞅瞅皇帝的情况,待到五月时,皇后已严令禁止崔昭仪往皇帝寝宫跑,生怕她过了病气,影响腹中胎儿的健康和发育,皇帝自是同意,感怀之下又默默拟了封妃和加封皇贵妃的诏书——若诞下小公主则封妃,若诞下小皇子,便于太子册封礼上加封皇贵妃。
等待喜讯之际,南征军送回了南海族群的求和书。
南海异动主发因由还是领地不足,首领所居也不过弹丸之地,见识到中原广阔,南海族群又如何控制自己不动心?
他们不曾想过阴谋败露的后果,至降也未想通究竟是何人看穿了他们的算计,让中原将士横扫海域以追击他们。
但打不赢就是打不赢,如鼠辈一般抱头逃窜的日子并不好过,待见到南征军将领之时,自大的南海族群顿觉面红耳赤,愈感无地自容。
再不敢挑战中原的底线了!
但求和并非走个过场就能谈妥。
南海多产海货、珠贝,若以此为业,经济发展并不算难,但这些东西销往中原需得上交大量关税,还得承担海上风险和海货保质的难题,南海族群早年受中原物价迷惑,又未考虑实际的关税问题,开出的价格可谓低廉,所以挣到手的基本也就是个辛苦钱,中间巨大的差价全被中原商人赚了,长此以往,南海族群终会忍不下这巨大的落差心生反叛。
求和书中陈述了因由,皇帝看得也是心情复杂,扭头看巫虞,却见他面无表情,丝毫未受求和书中言辞影响。
皇帝:?
巫卿究竟如何做到毫不动容!
“陛下不如换个思路。若中间无差价,中原商户又如何生存?运输、售卖都需层层加工,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无数人付出劳力、心力。一方不满定价,大可往上申诉从新议价,故南海以此作理由完全立不住跟脚。”
巫卿是懂流氓言论的!
皇帝仔细想了想,觉得巫虞的说法也不无道理,更何况南海、北牧的关税其实大差不差,若南海能以此为由发动战争,比之更为暴躁的北牧一族又何苦忍到现在?
尤其,北牧一族经年生存在广阔的草原上,无论男女都开朗善战,倘若略施计谋骗过司徒家的驻军攻入中原城池,想来也比南海一族的威胁更大。
不过借此机会查一查统管南海贸易的官员也未尝不可,若是真有龃龉,也好及时处理,顺便抄点赃款贴补军需。若南海无的放矢,便也好以此为由头让司徒黎继续乘胜追击。
皇帝与巫虞一合计,从此次会试的学子中点了一名新科二甲秘密出行,以商户身份接触海关,再由户部外派官员从明面儿上统查,双管齐下。至于南海方面……且让司徒黎镇守南海,待事有定论之后再做决定。
调查需要时间,皇帝安排下去便拉着巫虞讲起了小皇子的教育问题。
巫虞并不觉得自己善为人师。
当初魏婧全靠自身领悟力强,黄以蚺更是由魏婧负责指导无需他费心,哪怕是照本宣科的辅导云永轩也很大程度归功于云永轩本人离谱之下的靠谱。
巫虞不敢想象由自己来辅导一个稚龄孩童会往什么样的局面发展,若教出个“离经叛道”的继承人,皇帝恐怕无力承受这样的打击。
但皇帝对巫虞就是带着一种谜之信任,更何况日常教导小皇子的肯定不止巫虞这一个老师,他与皇后也会时刻关注未来继承人的发展,不可能真让他在眼皮子底下走上歪路。
“巫卿莫要妄自菲薄,我瞧着云湘就很好。”
巫虞:……
那不过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结果罢了。更何况云湘在世人眼中也未必算得上一个好姑娘。
皇帝觉得自己很有理,当即拍板,“此事便如此说定了。小皇子还有不足两月便会到来,巫卿尽早计划该如何引导小皇子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拟出章程,也好让皇后放心。”
皇后哪儿知巫虞被委以重任?一切不过是皇帝一家之决定,巫虞看破不说破,领了旨便告退回府去了。
说起教育,巫虞难得脑子空空,心中全无章程。
云湘近来潇洒过头,临近天黑才回府,乍一见往日这个点都还在书房“奋斗”的兄长正在院中凝眉深思,顿觉心中一紧,忙不迭跑到巫虞身侧,紧张的在脑子里推测出了各种坏消息——
目前最要紧的是南征军,南征军若是战败,中原必定受其影响一番动荡;另一庄则是北牧一族,万一南海族群绝地反弹,绕过中原混进北牧,说动了北牧一族向中原开战,那举国都会陷入打仗的悲痛境地;再有就是宫中崔昭仪,好歹云湘帮她复宠,两人也算恢复了联系,若崔昭仪临产之际遭遇不测……不敢想!当真是不敢想!
云湘被自己的猜测吓得失了语,小脸苍白,圆目含泪,看起来煞是可怜。
巫虞不知她自己脑补了什么,将袖子从她冷汗津津的手中扯出,无语的推了一下她的额头,“胡思乱想,今日何故回府这么晚?”
说起经历,云湘脑子里那根筋回弹,愣了愣才长舒了一口气,嫌弃的别了他一眼:“兄长真是吓坏我了!”
巫虞:?
心中稍定,云湘絮絮叨叨的讲了自己在茶肆的听闻。
原是近来市井中有不少人传某内阁大臣与后宫妃嫔有所苟且,污言秽语指向明确,就差点名巫虞。
听得一部分言论,云湘也未急着替兄长出气,而是趁着他人不注意收买了几个市井小儿在其中浑水摸鱼打听流言的源头,接连几日游走试探,还真就探到了源头指向四皇子府!
云湘并非有勇无谋之辈,查到源头便撤回了打探,正准备与兄长透个底让他有所防备,谁想一回府就见巫虞疑似被罢免,站在院里“失魂落魄、满脸愁绪”。
“四皇子在此关节把你和崔玉姐姐扯到一起是何居心就不必我细说了吧?”
原本太子未立,大皇子和四皇子都知对方的机会不比自己多多少,情绪便也还算稳定,尤其四皇子育有一子,若无意外,此子将来必定会被百官推举为皇储。
但云湘献计使后宫美人复宠,又有皇后亲自督察,完全不给四皇子和某些有心人做手脚的机会,四皇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崔美人一路晋升至昭仪,怀了皇嗣,而皇帝又满怀“废号重练”的期盼,四皇子心里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如寻常人所想,云湘献计多半为巫虞的主意,崔昭仪能从百花中脱颖而出必定也是颇有心机。
四皇子焦额烂眉之际,便有人向他提起了“此二人或有牵扯”的言论,四皇子豁然开朗,一番计策后在市井中传起了两人的“八卦”。
市井流言皇帝未尝不知。
但既然皇帝不提,巫虞也懒得去管,撇开话题便问云湘:“依你所见,要将一稚童引上正道,该如何做才不会矫枉过正。”
云湘:?
教育孩子的事儿您向一个未婚妙龄少女请教?
话一出口, 巫虞也忍不住发笑。
云湘再跳脱也只是一个妙龄少女,又身处封建社会,很难如现代社会中的女孩子自由、开放、全面的发展, 与她讨论孩子的教育问题的确是他脑子乱套,短暂的短路了一下。
云湘可以通过话本知识出些歪主意,真要磨刀上阵确实不行, 不过在她看来兄长就是一个很靠谱的大人,教育一个孩子已是足够, 当即便表示到:“兄长大可不必为后代教育忧心, 有兄长做榜样,想来小侄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不过此事爹娘知道了吗?大嫂是谁家姑娘呀?是陛下赐婚吗?当真不需要爹娘出面?”
巫虞:?
鸡同鸭讲。
巫虞忍不住扶额,按了一把云湘的脑袋,果断转身回书房去了。
四皇子不成气候。他年幼失母,被皇贵妃抱养膝下,但名义上的母子俩并不亲厚,皇贵妃也无甚野心,摆明了一切听皇帝和皇后的,故而四皇子无母族可依。而四皇子妃毕竟只是小门小户出生,见识、眼界都有限,实在指望不上,所以她儿子与四皇子的处境如出一辙,只是幸运的可以在亲生母亲的护佑下长大成人。
此番四皇子以“流言”攻击巫虞及崔昭仪, 若放在其他朝代指不定就成了, 可问题就出在巫虞目前是皇帝深信不疑的内阁大臣、未来帝师, 崔昭仪更是怀着满朝文武的希望、统一大业的准继承人, 所以这一招一式全都打在了皇帝竖起的屏障上, 除了云湘这个意外传话, 愣是没惊扰到后宫一星半点儿。
皇帝如此自信,主要还是皇后从一开始就做得妥当。
后宫美人复宠,一举一动皆在皇后的耳目之下,哪怕崔昭仪入宫前真跟巫虞有那么点不可言表的情愫,在她复宠至确认有孕期间,两人也完全不可能躲过皇后的耳目有所接触。
既无机会,流言便不攻自破。
更何况巫虞此人看起来实在不像对谁情深不寿的样子。
待到六月底,崔昭仪临产之际,南征军再次传回了南海一族的降书。
这次直接是降书。
南海族群实在无力再战,也被打得没了脾气,顾不上扯什么关不关税的问题了,先直接投降了再说其他。而对于今后的归属,南海族群也无话可说,归顺朝廷总能享受某些优惠政策吧?
降书自是让皇帝高兴得连日带笑,加之负责崔昭仪产检的太医也打了包票,明说了这胎是小皇子的可能高达九成,如此一来,皇帝的情绪高得近乎只冲云霄。
不过迎接小皇子诞生前,皇帝还是控制了一下,与巫虞及几位重要官员商量了一下南海归属和管理的问题,最终还是决定因地分制,由司徒黎镇守南海。
司徒黎此次出征可谓劳苦功高,也让司徒家的声望更上一层楼,但司徒家实在封无可封,朝中对女将受封不太能接受的官员也只能捏着鼻子接受司徒黎正式受封为南海大将军,自此,司徒家一门三将,只差司徒勋无功勋加身。
皇帝对司徒勋了解非常,若不给他同等的机会,估计下回相见之日就是他的耳朵遭罪之日。
皇帝可受不住念叨。
任命书发出的同时,一封带着安抚之词的密信也由皇帝亲卫送往了北牧。
南海族群归降事宜有序推进,海关方面的问题也清查彻底,由中书监侍郎递交奏章。
市舶司驻南海沿岸的官员层层剥削,愣是将关税提高了二十个点,上报关税当中还有五个点的“提成”,而商品进入中原市场后还会因地溢价,相当于一颗成本一两的海珠流入京城就能卖出五十两的高价,若品相、数目、工艺再加成,卖出一百两也不是没可能,但实际上这样一颗高价海珠,最终落到渔民手中的可能也就只有八钱银。
南海族群也有会钻营的商人,知道价差之后难免心中不平,长此以往自然对广阔中原生出觊觎。
皇帝之前刚送了崔昭仪一串南海极品珍珠,一串品相极佳、又足有十八颗,自宫外采购便花费了一千五百两,结果现在一看成本不超二十两银,顿时怒火冲顶,一把将奏章丢到了中书侍郎身上。
“这便是你们监管的PanPan海关!”
差一点!
只差一点他们就要被动面对南海发起的战争了!
若无巫家父母提醒,来年被南海打个措手不及又该何人来承担罪责!
中书侍郎腿一软,被奏章砸得当庭跪下,“陛下息怒,臣……”
中书侍郎深知在皇帝震怒的情况下不宜说什么自己也被蒙在鼓里的推脱之词,紧急住嘴,埋着脑袋磕了个头,转而表示自己愿意亲自前往市舶司揪出那些欺上瞒下的虫豸。
“是该你去!若不能让市舶司那些蛀虫认罪伏法交出赃银,你便也不用回来了!”
中书侍郎满脑门冷汗,将头埋得更深了——高额利益相关,他若不下死手,死的就会是他,如此一来就算皇帝不逼他,他也得拼了命的去干啊!
喜悦被贪墨大案冲淡,待回了御书房,皇帝的情绪才缓了过来。
巫虞同样受召随行入了御书房,听得皇帝连连叹息之后落座,才交出了一沓手拟教学方案。
皇帝没想到巫虞还这么正式的交出方案,待翻看之后满脑子都是“巫卿有脑疾”的疑问,“巫卿为何觉得一个三岁稚童能听懂政论?”
这份方案十分完善,皇帝通篇看下来都不要由产生了“千古一帝”即将诞生的错觉,但他脑子里及时出现了大皇子和四皇子的身影,愣是让他头脑一阵清醒。
他家似乎真没多优良的基因。
巫虞:?
不能吗?他记得云永轩的小说中时常出现三岁学金融的角色,现代教育中精英教育下的幼儿也多为两岁入学,照如此安排,小皇子两岁开蒙,三岁听政论有何不可?
皇帝:……
罢了,巫卿只是一个单身汉而已。
“两岁开蒙可以,但小皇子……朕还年轻,小皇子三岁便学政论还是过早,便让小皇子安逸几年……正经学几年四书五经再说策论、政论吧。”
巫虞:……
当爹的不急他又何须着急。
“……仅凭陛下安排。”
小皇子的教育方案暂时搁浅,皇帝愁绪上头,又提起市舶司那群蛀虫。
“市舶司所任官员皆由朕早年亲自挑选,这财帛动人心,当真是一片清净地也不给朕留啊!”
地方管理之艰难!
“到底是监察力度不够,虫豸心存侥幸。”
当朝地方巡检十年一次是自高祖时期流传下来的“习惯”,经年发展地方官员基本也摸准了套路,这次南海异动实属意外,皇帝又异常清醒的及时派人调查,自然能发现市舶司阴阳账本,若南海隐忍几年,待到下一次巡检再发动,皇帝未尝能查到市舶司的漏洞。
皇帝细细想了想,点头认可,又道:“可若频繁巡检,于朝政也是一项负累。”
每次巡检各部都需“点兵”,官员稀缺,朝政压力自然也跟着增加,更何况还有各项开销,总不能让巡检官员自费为皇家效命。而且巡检官员很容易遇到狗急跳墙的罪党,稍有不慎便会成为罪党报复的目标,为安抚官员极其家人,皇帝还得拨出财物作为奖赏,如此算下来,一次巡检成本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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