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风晏微微点头。
凌然恍然大悟,眼前的云雾被拨开,露出了海上冰山的真实面目。
原来如此!
怪不得每次提起千年前的事,风晏说的话都那样含糊,原来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亏自己还因为此事对风晏产生过防备,敢情他们是同病相怜。
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凌然把拼凑的真相讲述出来:“你是十年前莫名苏醒,醒来便失忆,带着一身不知道哪里来的重伤被谈珩所救,对么?”
风晏再次点头。
“这比河晏村的异样还要怪。”凌然啧啧两声:“你我两个千年前已是大乘境界的人,莫名其妙地重伤、昏迷、醒后失忆,只不过我比你晚了十年。”
他发出经常在脑子里浮现的疑问:“千年前有这么厉害的人物能把我们搞得这么狼狈么?”
“现下就算想追查此事也没什么头绪,据我所知目前修真界的修士都很年轻,超过千岁的都没几个,因为千年前,修真界主力大半都死在那位心魔附体的大乘后期仙尊剑下。剩下的老辈人在浩劫平息后,没几年也都驾鹤西去了。”
这些问题都曾是风晏不愿意深入去想的,然而凌然的疑问和担忧,亦是他的。
他一边落笔,一边道:“千年前距离现在不算遥远,没有人证,便寻物证。向词最爱看一些记载在正史之外的无名资料,我添到信上,看看他能不能找出些什么。”
大约是没想到爱看话本和野史,有朝一日也能派上用场,凌然感慨道:“关在景明院真是屈才他了,以他对这些杂七杂八消息的见识之广,去写话本一定卖得很好。”
风晏写完信件便放在一旁,凌然好奇地去看,发现院长的字不是他以为的蝇头小楷,端庄规矩,而是矫若惊龙的行书。
看完时院长已然在写第二封信,凌然得寸进尺,探头看那信头。
是“江宗主”。
之前风晏便说要给江宗主去信,说推迟几日前往总部解释。
不知道为什么,在知晓风晏跟他一样失忆之后,那股本来就熟悉的感觉变得更加亲切,他忍不住想知道风晏身上发生的一切事情,想知道他正在做的每一件事。
也许这就是——“他乡遇故知”?
也可能不仅仅是故知。
知晓了信的内容,凌然便不再看他,专心帮他涂抹药膏。
风晏浑身上下都瘦削,这腰更是自己两手一合便能握住,难怪他能装作病弱书生的模样,骗过景明院那些实力不弱的客人,还有天下修士。
这道贯穿整个腰部的伤痕,直到现在都能看得出力道之大,伤口之深,内里的脏腑肯定也被伤到。那行凶者是奔着一刀腰斩风晏的目标来的,要不是风晏闪躲及时,恐怕早死在了千年前。
若是说伤痕,其实凌然自己身上那些认不出来源的伤也不少,但他看自己的伤,远没有看风晏的这道腰伤心里憋闷。
他心里像是在下一场暴雨,比先前导致晏河决水的雨更大,他不知道这种滋味能称作什么,或许是气愤,或许叫心疼。
总之他宁愿这道伤出现在自己身上。
风晏这细皮嫩肉的,跟凡间一出生便不愁吃喝的富家公子一般,这贼老天当真是蒙了眼,让他身上有这么多病痛和伤,明明这些都该是皮糙肉厚的自己来承受。
正在专心写信的风晏应当怎么都想不到,他在凌然心中的评价,已然完成从“老谋深算、心机深沉”到“真傻”、“细皮嫩肉”的极端转变。
他若是知道,估计会取出执法盟用来教化心智有缺的修士的识字书,扔给凌然让他好好学学词语的正确使用方法。
等凌然仔仔细细地涂完药,把风晏衣物整理好、盖上被褥,何岫正好回来,说村民们已安置妥当,难办的是他们一致请求要面见古神。
何岫不知道古神是谁,但在村民面前,他不能露出疑惑的神情,只好回来问问。
这次又是风晏还没说话,凌然便十分自然地安排道:“面见就不必了,告诉他们古神元气大伤,正在养伤即可。”
何岫很快读出他话里潜藏的意思,原来古神正是自家院长。
他站在原地,还没得到风晏的首肯,不知自己该不该走。
好在很快风晏便察觉到他的尴尬,取出两封信给他:“一封给向词,一封给江宗主。其他听他的,去吧。”
“等等,叫村民们把古神画像取来,就说古神想看。不过要告诉他们,等他们全部安顿好了再来,要是来时没把家里的事安置妥当,古神会不高兴的。”
刚出门,凌然便又给安排了一项任务,何岫点头称是,从容离开,心中却泛起无尽的疑惑,怎么几日未见,院长便事事都听凌然的了?
下山时不是还叮嘱过暗卫们要看好凌然么?
先前风晏会带凌然一起进山洞探查,已经在何岫意料之外,在他看来,这涉及风晏的私事,不该让任何外人知道,没想到院长不仅让凌然知晓一月他们寻药并失踪这件事,还默许凌然插手。
看自家院长那和往常一般淡然的模样,也不像是被凌然胁迫控制了。
上一个且是唯一一个院长如此信任的人,还是谈仙君吧?
莫不是从山洞失踪后,院长和凌然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关系变好了?
第37章 画像
因为凌然托何岫带出去的话,直到晌午,村长和大婶才带着画像来,说是村民们怕打扰古神养伤,便只让他二人来了。
风晏“卧病在床”,两人便由凌然接待,他们搬了木制小板凳坐在床前,恭敬地递上那传说中的古神画像。
凌然接过,慢慢把做工精致的卷轴展开。
村里不算富裕,能舍得花心思、花银钱把古神画像装裱得这样好看,看来村民们世世代代都感激着千年前的古神。
他手中画卷展开,移到风晏面前,两人一同看去。
画上一位身着青衣的人淡然地立于山巅,手持折扇,大风将他的衣袂和长发吹起,飘渺得不像尘世中人。
虽然没有画清楚古神的脸,但凌然一眼便知为何村民一致认为风晏便是画上古神。
一个人的容貌也许会变,可周身的气质若不是费力遮掩、经过长时间的刻意训练,一般是难以改变的。
这画上之人,一定就是千年前的风晏!
凌然和风晏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深藏的惊讶。
画上古神就是风晏,那便说明千年前风晏也来过此地,帮村民们治水,助他们逃过水患。
这也许是个追寻前尘往事最好的契机。
晏河、河晏村,这两个“晏”字,是否也跟风晏有关?
凌然轻咳两声,合上画像还给村长。
早在他们来之前,两人便商议过要问的事情,凌然一派从容,瞧着倒有几分像平日里的风晏:“画像古神已然看过,他想问些事情,奈何身体不适,便由我代劳。”
六七十岁仍然精神矍铄的村长把画卷仔细收好,放在双腿上,赶忙说:“好好好,古神好好休息就是。您要问什么尽管问,只要我老头子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凌然开门见山:“村内有关于古神的一切,传言也好,记载也罢,古神都愿一听。”
村长点头,思索了一阵,似乎是在想从什么地方开始讲,然后道:“千年前啊,村外这条河是没有名字的,古神治水后,先辈才给它取名叫晏河,据说啊,是因为当时跟古神同行的那个人,曾叫过他一声‘阿晏’。”
“村里的秀才们看了几日的书,觉得古神的‘晏’应当是海晏河清的‘晏’,便也不管古神是否真的叫这个名字,给村外那河取了名叫晏河。我们村当时还叫大河村,给晏河起名后,便改叫河晏村了,说这个名字寓意好,你别说,自从改了这个名字,一直到昨天夜里,晏河都没有再发过大水。”
“千年前,是古神救了我们,如今又是古神相救,我们河晏村世世代代,都要感谢古神啊!”
凌然精准地捕捉到重点:“跟古神同行的人?是什么人?”
而且那人还叫风晏‘阿晏’,真够肉麻的。
不过能叫得这样亲切,说明二人关系极好,那人是男是女,是何身份?
村长说:“哦,村志上记载说,那人脸戴面具,身穿黑衣,没人见过他到底长什么样,只知道他脾气不好,总是冷冰冰的,也不爱说话。”
听着也不像是我啊?
凌然满肚子怀疑,千年前他应该也爱穿一身红,而且不会戴面具遮住真容。
村长话中那人一听便知并非坦荡之辈,估计不是什么好人。
接着村长又说了许多村中流传的关于古神的习俗、传言,都是千年前的村民创造,与风晏本人关系不大。
将村长和大婶送走后,凌然关上屋门道:“除了知道那时你身边有个同行的年轻男人之外,没什么更多的消息了。”
风晏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照他们所说,千年前的村民只见过我一两次,对我没有更深的了解,也很正常。”
“没解决问题,反而还多出一个问题。”凌然撑着脸看他,“跟你一起的那人,到底是谁?”
风晏莫名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一股子酸味,好似话本上那些嗔怪郎君身上为何有别人脂粉味的小女子。
他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两个对自己的从前一无所知的人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好在第二日,何岫便送来向词的回信。
暗卫抱着一摞东西进来时,凌然还奇怪地问:“这是什么?”
难不成风晏出门在外也要处理景明院的事务?可之前赶路那半个月从没看到他处理什么事务啊?
何岫颇为无奈:“是向公子的回信。”
风晏腰伤未好,仍然是趴在床上,他直接翻看这摞书籍是什么,谁知最上头一本的封面赫然写着——
《霸道魔尊:高岭之花哪里逃》
……向词是一不小心把他心爱的话本送来了?
再往下,是《清冷仙君爱上我》、《魔尊的小仙君》、《仙君攻略》……
他看向何岫,问题尚未出口,对方便提前回答:“向公子确认自己没有送错,他说您看完信便懂了。”
风晏只好拆开信件。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叹着气把信件收好。
“信上说了什么?”凌然凑近问。
此刻何岫已经十分有眼力地退出去,风晏摸着眉尾的血痣:“他说,我们身上的血痣他也不知道是什么,需要一些时日搜寻资料,等找到了会给我寄信。”
“那这些话本呢?”凌然随手翻开一本,“这书页都快散了,时间挺久了吧?这跟我们问他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风晏垂眸,也翻开眼前的话本:“他说河晏村的奇怪现象,可能跟一个千年前的偏门法阵有关,这个法阵会削弱修士的身体,让修士经过洗髓的身体形同凡人,虽然不能和镇灵石一般,直接镇压灵力,但若是用在长时间的打斗中,对敌方的压制是非常有效的。”
“最奇怪的是,这法阵是一个历史上并不存在的魔修创造出的,那魔修叫做千秋魔尊,据说是在一剑魔尊之前的、千年前的魔界尊主。这些话本,便是关于他的。”
“这阵法听起来不怎么有用。”凌然翻了几页话本,“哟,魔尊和执法盟长老的爱情故事,这不跟小裴讲的那个一样?”
风晏皱起眉道:“我看的这本也是。”
他看向凌然:“只有一个话本讲述这故事,可以说是作者凭空编纂,可这么多话本,讲的都是同样两人的故事。那是否说明这两人有可能真在历史上存在,只是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出现在正史上?”
凌然没赞同也没反驳,只是举例道:“倒也有可能。我听闻凡间历史上,曾有两位政治才能十分出众、且彼此情谊深厚的女子,但她们在皇权斗争中落败,便被胜利者在史书上写成了一对情敌,还叫人编排了关于她们的种种风流韵事,让后人都以为她们真是那般荒淫善妒之人。”
说罢他话锋一转:“不过话本嘛,有些以写话本为生的人,什么受欢迎便写什么,跟风写同样的题材和差不多的故事,也很常见。而且话本里的内容,大部分都是瞎编,根本没有参考价值。”
“你看我这本,开头写仙君被敌人下药,正好叫魔尊遇到,两个人一夜风流之后魔尊有事离开,仙君愣是不知道晚上跟他在一起的是谁,连魔尊的脸都没记住,而且写他俩相爱相杀的时候,还写魔尊心痛到吐了,堂堂大乘期竟然能呕吐,你说可不可笑。”
凌然笑完,看向风晏,对方很认真地在听他说话,双目眨都不眨地盯着他。
院长在床榻上休息了几日,长发稍微凌乱,瞧着像一只用溜圆的大眼睛看着主人的小动物,令人很想……很想摸摸他的头。
但凌然忍住了,他为了掩饰,低头继续分析话本,脑中却闪过一个疑问,便问了出来:“这些话本都是两个男子相爱,院长看着倒一点都不惊讶。”
风晏闻言,眼神奇怪地看他:“和谁相爱,本就由心而定,何必在意男女。”
“何况向词得了好看的话本,经常同我分享,看得多了,自然习惯了。”
“你倒是很受客人们喜爱。”
凌然不自觉地加重“喜爱”这两个字,他说完才后知后觉,怎么自己这话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酸味?
他欲盖弥彰地咳嗽几声,谁知一低头,话本上的一句话直直映入眼帘——
爱意,是从占有欲开始的。
凌然登时合上了话本,动静之大引来风晏疑问的眼神,他只好心虚地解释道:“后面全是写两人怎么夜夜风流,粗俗不堪,没什么研究的必要。”
风晏点点头,看着是相信了他的说辞,继续看话本了。
凌然也装模作样又拿了一本摊在手里看,只是眼睛在看,字却没进脑子。
他这是怎么回事,之前在山洞的时候还坦坦荡荡,想着不就是想亲风晏么?不就是喜欢上了么?
这时候倒是不敢承认,看到话本上一句再经典不过的话也能心虚成这样。
……所以风晏是怎么想的?他一不抵触男子相爱,二不抵触自己的靠近和一些异常暧昧的举动,是否也在默许自己的行为?
风晏的情绪波动真的太少,根本难以揣测他心里的想法。
若是其他的事,以凌然的性格,一定会直接问,但是感情上的事,如果直接问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凌然撑着脸,强迫自己认真看话本,谁知话本上的魔尊“红着眼把仙君一把按在墙上,掐着他的下巴逼迫仙君直视自己”,然后开始逼问仙君到底喜不喜欢他。
他想,要是他敢这样对风晏,一定会被院长大人像当初那样一掌拍进墙里吧?
……他刚开始对风晏的防备那样强烈,结果如今认识还不到一个月,便对院长大人萌生爱意,是不是太突然了?
莫非千年前他们便互相钟情?
除了这个,他再也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了。
风晏和凌然看了整整三日的话本,都没从中找出什么玄机。
话本里的魔尊要么随时随地发-情,动不动就把仙君“就地正法”,两个主角像是没有感情的运动机器。
要么是个脑子有病、彻头彻尾的疯子,一言不合就把仙君打断腿、挑断手筋脚筋、废除灵力,关在自己洞府内囚禁。
要么是个情绪极不稳定的火药桶,跟仙君说不了两句话便进入红眼状态,不是红着眼把仙君按在墙上强吻,就是红着眼追问仙君,方才跟他在一起说话的男人是谁。
风晏和凌然看完后沉默许久,凌然拍拍他的肩膀,摇头道:“如果这个人真实存在的话,那他应该早日去景明院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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