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疯长(沐风的猫)

苏愈：“……”
另一边路风的休息室里。
导演路风、制片人孙奕刚和姗姗来迟的顾离分别坐在房间的不同位置，各自表情莫测。
“3000万，给咱们这个没宣发没特效的电影，足够了吧？犹豫什么？”制片人孙奕刚看着面前两个沉默不语的男人，十分不解，要知道这笔钱对于他们这个穷到底儿掉的剧组来说无异于天上掉馅儿饼。
路风用余光瞥了眼顾离，打起哈哈：“这个……也不全是钱的事儿。”
他现在是终于明白当初顾离和他说吉悦集团那笔投资不好谈的根源在哪了，闹了半天人家老板是想给自家小情儿铺路啊！
虽然他没明着问过顾离，但到底好几年的朋友了，经过这一个多月，顾离对苏愈是什么态度他还是能看出几分的。就从顾离不顾自身安危甘愿为苏愈受伤这事来看，他要是把苏愈换了，他多半还要再失去一个男一号。
被蒙在鼓里得不到一句准话的孙奕刚有点急，右手夹着烟走到路风旁边坐下：“这怎么不是钱的事儿？你之前不还说没钱让你干耗着打磨戏吗，现在钱来了，你要磨多久磨多久，全组上下就听你一人吩咐。”
“这戏好不好除了磨之外，到底还是得看演员啊，你说是不是顾老师？”承受不住孙奕刚的压力，路风往后一仰靠在沙发背上把话茬儿递给了顾离，说到底护不护着苏愈还是得看顾离的意思。
顾离掀起眼皮看了他们俩一眼，没说话。
孙奕刚突然一拍大腿，觉得自己发现了华点：“我当你怕什么呢”，伸手弹了弹烟灰，安慰道，“你还怕薛亦楠演不来啊？我有一说一啊，薛亦楠已经出道三年了，大大小小的舞台都上过，偶像剧也演过，镜头感你放心，不会比毫无经验的新人差的。”
“新人”指的谁三个人都心知肚明。
这下换路风坐不住了，“老孙你这话说的就太向钱看了，苏愈进组这半个月表现怎么样你可都是看见的，不能说现在投资来了就把人全盘否定啊！”
“我这不是从大局出发嘛”，孙奕刚表现得很无奈，又吸了一口手里的烟，感叹道，“其实苏愈这小孩儿确实挺不错，长得好看脾气也好，又能听得进劝。但你们混了这么多年，这圈子里像他一样的小孩儿少吗？资本当道，没钱没后台才是原罪。”
看过太多来来往往为了追求梦想挤进圈里、最后却铩羽而归的小年轻，哪个不是青年才俊才艺傍身？已过不惑之年的孙奕刚早已没了感叹世事不公的激愤，为苏愈这次被换的遭遇感到惋惜也许是他心底残留的最后一丝余温。
“我不同意。”一直坐在一旁的顾离突然出声，“如果换掉苏愈，那我就罢演。”
孙奕刚被顾离的话震得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这种惊世之语会从劳模顾离的口中说出，“小顾，你、你说什么？”
顾离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重复：“我说，如果换掉苏愈，那我就——罢演。”
虽然顾离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也淡淡的，脑门上还顶着一个半大不大的包，模样有些滑稽，但路风还是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凌厉的压迫感，他知道顾离是认真的。
看吧，他就知道会这样。孙奕刚要怪就怪自己掉进了钱眼儿里，没听懂他刚才的暗示。
孙奕刚愣了几秒终于纳过闷儿来，刚要暴走，但顾离紧跟的一句话让他彻底没了发火的理由——
“反正我也没签合同。”
这戏本来就是他为了还路风人情才接的，没要片酬，自然也不用签合同，现在回头看反而成了对他有利的条件。
路风那里剑拔弩张，回过头来苏愈这边的休息室里，他看着手机屏幕上明晃晃的三个大字“杨朵朵”心脏没来由地开始乱跳，要知道论网上冲浪没人能比得上当代大学生。
果然，电话已接通，妹妹杨朵朵语气幽幽——
“二哥，原来你们在拍双男主电影。”

第14章 大宝
苏愈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杨朵朵解释关于电影题材的问题，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和杨朵朵描述自己和顾离在戏里戏外的关系，出柜这种事就算提前准备了一千种应急预案，但总会有第一千零一个意外会发生。
当前他和杨朵朵信息不对等，不适合讨论这个话题。
好在场务及时敲门打断了这通让他尴尬不已的电话。
“小苏老师，路导说可以上妆准备第三十二场了。”
苏愈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个好消息，应声后让张陈去叫化妆师，自己则趁这功夫给杨振发微信让对方安心。
「杨振：为什么没换人？是谁保了你？」
「苏愈：不知道，那边没说。」
杨振回了一串菩萨弥勒元始天尊的碎碎念，最后还是不死心地让苏愈关注顾离。
苏愈感叹对方信仰复杂之余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会努力工作”之后便把手机放在了一边。
苏愈像往常一样按照通告单上妆、拍戏，剧组里的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中午休息时他打开手机，早晨那些关于薛亦楠和顾离的热搜词条已经被撤掉，又有新的话题占据网友的视线。
如果不是处在薛亦楠关注列表第一位的仍然是顾离，苏愈简直觉得这一上午就像一场梦。
杨振刚才的问题其实他也想知道，但这些事苏愈不好直接问路风，只能问顾离。
点开微信他才想起来出国前他就早已经删了和顾离有关的一切联系方式。
在搜索栏输入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一个昵称为“大宝”的人跳出页面，苏愈眼眶猛地一热，回忆翻涌而至——
15岁苏愈斜着半幅身子倚在顾离被子上，翘着二郎腿，以一个异常舒适但极不健康的姿势正在检阅顾离的手机，在看到微信昵称时小孩的嘴角撇出一个嫌弃的弧度，朝着卫生间的方向喊道：“哥你的微信昵称为什么就是本名啊？”
岁数大的人就是没有创意，他想，这还不如数学老师的「花开富贵」呢。
正值换声的年纪，少年独有的声线里夹杂着一丝沙哑，听上去有些愣。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苏愈提高了音量，“哥？”
卫生间的门从里面被打开，顾离仅围着一条浴巾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毛巾正在擦头发，几滴发梢的水珠落在形状漂亮的锁骨上再沿着线条优美的肌理拉出一条亮线，最终没入腰间的浴巾里。
余光里是床上晃悠悠的一双赤脚，微微抬头便看到整个上身陷在自己被子里的小孩，顾离的眉毛瞬间便拧了起来，“坐起来再玩手机，躺着对眼睛不好。”
因为这句和父母如出一辙的话，苏愈觉得他哥值得拥有一个「花开富贵」。
他伸出一只手，“你拉我。”
顾离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却没有动作，轻笑一声调侃道：“怎么？腹肌没劲儿？”
半大不大的孩子最听不得挑衅。
“怎么可能！”苏愈一个鲤鱼打挺动作利落地坐直了身体，撩起衣摆便往顾离眼前凑，满脸的炫耀，“哥你看，我腹肌都有形状了！你数数！贺翎都羡慕死了，不过谁让他天天只知道刷题~”
小孩絮絮吐槽着好友，顾离的目光却直直停留在那一截雪白漂亮的腰线上，突然他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又回了洗手间，留下苏愈坐在床上不明所以，扯着嗓子喊他：“哥你又干吗去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昵称你看着改吧。”
顾离沉闷的声音从卫生间里传来，强行扭转了话题。
“这可是你说的啊！”
小孩子看不懂成年人的隐忍，还在为自己达到目的而沾沾自喜。
“改成什么呢……”苏愈一头倒进柔软的被褥里，晃着脚丫想。
虽然这是顾离的个人账号，到里面已经有了不少的圈内朋友，苏愈也不是玩起来就不分轻重的人，思考片刻，他在名字那一栏打下两个字并为之沾沾自喜：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特别是在分手五年后，苏愈怎么也没想到顾离竟然还保留着。
视线再扫过旁边的头像，苏愈顿时怔住，小脸刷白——
又是那条限量款星球项链。
被放置在黑色绒布上，坠在上面的碎钻在暖橘色的灯光下散发着温柔的碎光，如同爱人缱绻眷恋的凝视。
苏愈一眼看出来这张照片出自顾离之手。通过镜头赋予静物细腻的情感，这正是顾离擅长的风格。
苏愈心头刚因经年未改的昵称而生出的旖旎在看清头像的刹那，如同遇到狂风的蒲公英，一下子散得干干净净。
将自己取的昵称和爱人留下的项链放在一起这是什么意思？
追忆爱人同时又放不下自己？
顾离还真是“博爱”。
苏愈先是感到一种被欺骗的愤怒。顾离对他太好了，不管是五年前还是现在，好到有时会让他产生一种自己在顾离心里独一无二的错觉。
胸口如同被人重重闷了一拳一般，钝痛从心脏顺着血液向外蔓延，苏愈觉得自己握着手机的指尖开始变得微凉发麻。
不过这种愤怒并没有持续多久，当理智逐渐回笼，跟着一起回来的是根本抵挡不住的酸意。
心底就像一瓶被加了柠檬的苏打水，酸得直冒泡。
苏愈承认自己有些嫉妒那条项链的主人，不，是发疯一样嫉妒。
他三岁和顾离一起生活，十八岁出国，十五年的陪伴竟还抵不过一个寥寥几年的人。
他突然意识到原来时间并不能用来衡量感情的厚度，爱才可以。
而当身为爱情中的弱势方时，他连生气的资格也没有。
将手机扔到一边，连带着刚才想问的话也一并被苏愈抛到了脑后。
下午不知什么原因换了一名化妆师，小姑娘好像是顾离的粉丝，三句话离不开顾离。
最要命的是这姑娘不太会看眼色，苏愈从始至终面无表情，对她的话题表现得兴致缺缺，偏偏她就像没看到一样说个不停。
“小苏老师，顾老师可是有名的搭档‘杀手’，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你有没有感受到顾老师与众不同的魅力？”
冲天的酸意让苏愈忽视了对方的反常，一心想着和顾离撇清关系，他冷着脸回答：“我们不熟。”
刚谈完详细的投资事宜，从路风休息室出来的顾离：“？？？”
顾离养伤，晚上收工早。路风又跑到顾离房间，赶走刘小光，熟门熟路地打开冰箱给自己调了杯长岛冰茶，端着杯子坐在了沙发上。
两人也算是好几年的朋友了，看到路风这架势顾离福至心灵，坐到床边道：“说吧，什么事？”
烈酒入喉，辛辣却也痛快，路风摇晃着酒杯，盯着在冰块折射下变得破碎的灯光样子有些迷离懒散，说出的话却很戳人：“因为你前两天扑上去救人，今天又自掏腰包投资，剧组里现在有一些对苏愈不太好的言论。”
顾离叹了口气：“我知道。”
路风俯下身，手臂搭在膝盖上，“到现在该跟兄弟交个底儿了吧？”路风抬起右手，掌心向外做出一个申明的架势，“我先说我不是要打听你隐私啊，只是剧组人多口杂，这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也好知道怎么应对。”
“你俩以前谈过？”
“你把他甩了？”
“现在后悔了？”
顾离点燃一根烟没有抽，就用手指夹着。
青烟徐徐升起扩散在两人之间，模糊了路风的视线，他隐约觉得自己看到顾离抬手抹了下眼角。
就在一根烟即将燃尽的时候，他听见顾离低沉的声音传来：
“如果真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顾离和苏愈曾经是住在同一栋居民楼的邻居。
顾离爸爸顾友泽和苏愈的继父杨开骋在二十多年前同是燕城大学的教授，两人是同事，也是挚友。
大学教授，人民教师，受人尊敬，受学生爱戴。
顾离家原本靠着他爸的工资也算是小康家庭。但一场重病从天而降，落在了顾离妈妈身上。顾友泽爱妻心切，请了长假全天陪护，却最终因为筹集不到足够的钱送妻子出国治疗而永远失去了她。
那年，顾离只有5岁。
妻子的离去沉重打击了顾友泽作为男人的自尊心。
堂堂国内顶流大学、业内顶级学者，面对妻子的重疾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一天天形销骨毁，最终离他而去。
而原因只有一个——没钱。
顾友泽在家消沉过一阵子，后来毅然辞掉了大学的工作，开始下海经商。
他曾经身怀一身傲骨立志为学术奉献一生，但现实狠狠抽了他的脸。
要什么文人风骨，哪有真金白银实在！
创业之初都是艰难的，顾友泽每天忙着交际应酬，根本没时间管顾离。
有一年春节，杨开骋端着一大碗红烧肉和刚出锅的饺子敲响了顾家的门，结果门一开，康帅傅红烧牛肉面的味道扑面而来。
空荡荡的客厅里播放着喜羊羊，小顾离坐在餐桌旁捧着一碗泡面吃得津津有味。
杨开骋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回去他和杨静商量后，直接给顾友泽发了条短信，就把小顾离牵回了家。
后来顾友泽事业步入正轨，竞讯科技蒸蒸日上。他在市区买了新房子，也请得起保姆和管家，可顾离却不愿意回家了。
顾离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苏愈时的场景。
被妈妈杨静抱在怀里的白白圆圆的奶团子，因为刚睡醒午觉，嘴里还含着蓝色的安抚奶嘴，像一只乖巧的漂亮兔子。
“宝宝，这是哥哥。”杨静亲切地为他们做介绍。
作为独生子女，7岁的顾离对兄弟姐妹其实并没有什么概念，但却对眼前仅见过几面的弟弟充满了好感。
所以在看到小苏愈向他伸出双手的时候，顾离直接将他抱在了怀里。
奶团子不愧是奶团子，软软的一身奶味。顾离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小苏愈坠着奶膘的圆脸蛋。
他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忍不住又戳了一下。
小苏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那么一直盯着自己眼前的小哥哥，淡蓝色的奶嘴很有节奏感地吸吮着，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伸出手指也戳了下顾离的脸。
“宝宝也很喜欢哥哥呢。”杨静蹲下身拥住他们。
“卧槽！原来你们俩还特么有这一层关系！”路风惊愕道。
他本以为这两人最多不过是以前谈过然后分了，谁承想还牵扯到两个家庭。
“那你俩……怎么分了？”
开工将近两个月，苏愈和顾离一步步从形同陌路到情难自禁，路风都是看在眼里的，他不认为愿意舍命救人和一句“顾离要出院”就能叫回来的两个人对对方只剩单纯的兄弟情。
顾离又点燃一支烟，这次他没有干放着，拿起来吸了几口。
路风虽然是个直男，但他却很喜欢看顾离抽烟的样子。
在他们一起获奖的那部电影里，有一镜是饰演卧底的顾离接到上级收网命令后独自坐在屋顶抽烟的戏。
他是肩负重任的缉du/jing察，但他又深陷在对女毒/xiao情不自禁的爱慕里。
他深知这次任务最终的结局意味着什么。
凌晨两点，顾离爬上他们基地的房顶，点燃了一根烟。
剧本里原本写的是男主角点燃一根烟对着夜幕苦笑。
但顾离认为这样过于侧重儿女情长，角色显得很单薄，于是他和路风、和编剧商量讨论，做了一些修改。
而这一镜，最终成为《隐匿》最经典的桥段之一，也是顾离个人演艺道路上一座具有特别意义的里程碑。
监视器里，顾离背对着镜头，他面前是深蓝苍穹下的一轮满月。
镜头切到正面，他曲着一条腿坐在屋顶上，对着月亮点燃一支烟，烟雾弥漫模糊了镜头，在一片氤氲中顾离红了双眼。
镜头在这时给了月亮一个特写，明亮皎洁的满月，象征着团圆。
随着烟雾缓缓散去，男主角的脸也再次清晰起来，只见顾离将眼眶里蓄满的泪水生生憋了回去，眼神由留恋变得清明和坚定。
他只允许自己背叛一根烟的时间，用来悼念心底那一段根本不可能会有结果的感情。
身为人民/////警察，在家国天下和儿女私情间不会有第二种选择。
这条戏顾离是一遍过的。
那时候路风就觉得顾离这人看起来年轻，但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沧桑感，也就是他们导演常说的“眼睛里有故事”。
两片薄唇一张一翕，就感觉人生百态都化作他口中的青烟袅袅升起，盘旋于世间。
“因为我跟他说，我和章子萱睡了。”顾离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