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疯长(沐风的猫)

离异家庭的小孩往往心思敏感，即便苏愈拥有这个世界心胸最宽广的继父，和事事都愿为他操劳的哥哥，但于家庭关系上永远没人能真正填补苏晋唯离开的空缺。
没有一个小孩愿意相信自己存在的原因不是因为爱。
苏愈迟疑再三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爸，你和我妈为什么会结婚？”
话音刚落，苏愈清晰地看到苏晋唯的眼底骤然一缩，目光从卫生间敞开的门上扫过。
“你知道了？”苏晋唯很快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渐渐席卷起暗潮，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终于到了被审判的这一天。
苏晋唯低沉着嗓音回答，“是我对不起她。”
当初他向家里出柜失败，迫于父母压力他找到了杨静，希望她帮忙，和自己协议结婚两年。
曾经苏晋唯一度认为这是自己这辈子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因为他的自私自利，耽误了杨静美好的青春，让一个正值绚烂年华的女人深陷在憎恨的泥潭里不可自拔。
他承认那时自己鬼迷心窍，非常不堪地利用了杨静对自己的好感，只一心想找个女人结婚糊弄整天寻死觅活的父母。
苏晋唯以为只要和杨静说清楚，他们也许可以以合作伙伴的关系生活下去，除了感情，物质上的一切他都可以满足对方。
但他低估了杨静对他的痴迷。
新婚之夜，杨静给他下了药。
两个月后，她开始出现早孕反应。
苏晋唯每天夹在爱人与“妻子”中间左右为难。
信任与猜忌、爱情与责任、压抑与争吵、不解与埋怨……日子没有因为他“解决”了婚姻问题顺遂起来，反而如同一团乱麻，将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困在里面。
苏愈1岁时，苏晋唯正式和杨静提出离婚，并愿意净身出户。
但他的千万身家对杨静没有丝毫触动，两个人分开的很不体面。在这之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杨静对于同性恋群体都深恶痛绝。每次苏晋唯去看苏愈的时候两个人都免不了吵一架。
听完苏晋唯的一席话，苏愈本就白皙的脸已经退净了血色，低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微微抖动着。
“扣扣扣”，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屋内浮动的暗流，接着门把手转动，祁涧探身进来，“饭做好了，快洗手下楼，节目组说想拍吃饭的花絮。”
“……”
看到父子俩表情凝重，祁涧觉察出一丝微妙，却没有选择回避，而是关上门走到苏晋唯身边问，“怎么了？”
曾经敬重的前辈在他的头脑风暴下，身份在短短一个小时内从插足父母感情的男小三变成父亲在光怪陆离的娱乐圈也愿只取一瓢的同性初恋，羞愧之余苏愈一时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祁涧，只能垂下头躲开对方审视的目光，“你们聊，我先下楼了。”
“小愈。”
走到门口时苏愈被苏晋唯叫住。
他回头看到父亲不再避讳自己紧紧握住了祁涧的手，在对方惊诧的目光里带着无比真挚与郑重的表情给苏愈喂下最后一颗定心丸：
“无论我和你妈妈关系如何，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们从没有后悔拥有过你，过去现在和未来我们都以你为荣。”


第43章 宝宝
苏愈下楼的时候有些恍惚，他不知道苏晋唯会不会告诉祁涧自己和顾离的关系，也不知道苏晋唯为什么要当着祁涧的面说出那句话。
其实站在祁涧的角度上，他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为了几句少不更事的誓言，被迫接受爱人拥有另一个法定意义上、光明正大的伴侣，结果两人还有了孩子。纵然苏晋唯很快就和杨静离婚，但因为苏愈的出生，他和杨静之间多了谁都无法随意割舍的牵绊。
眼见着即将步入平地，脚下却在最后一节台阶踩空，苏愈的身体在毫无准备下向前扑去。
“小苏老师！”
张陈原本捧着苏愈的手机就在找他，看到他从楼上下来正要告诉他消息，结果就见人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跌了下来。
“你没事吧？”还好他就在楼梯口，不然录制节目第一天就受伤可太不吉利了。
张陈这一嗓子引来客厅其他人纷纷侧目。
苏愈收拾好表情后看到张陈拿着自己的手机，便问：“我没事，是有人给我打电话吗？”
张陈点头，“路导的电话，让你得空回他。”
苏愈看了眼时间，应该还在剧组放饭的时间里，他拿过手机刚翻开通讯录，余光里瞥到放置在餐桌旁的摄像机，意识到客厅里人员混杂，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转身又向楼上走去。
本来节目组的人就对苏愈上午的行为有些想法，这一看到他毫无忌讳自如出入苏晋唯家，几个PD和跟组导演之间彼此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卧室里还有苏晋唯和祁涧，苏愈没再往那边走，选择了一间健身房走进去把门带上，拨通了路风的电话。
苏愈本以为路风找他可能是对电影主题曲有了新的想法，结果电话响了很久一接通路风几乎要哭出来：
“小祖宗，快管管你哥吧！我耳朵要炸了！”
苏愈一头雾水，“啊？”
路风如泣如诉——
“顾离快闲出鸟来了！”
“他妈的天天给我讲你俩小时候的事，谁他妈想知道你三年级还在尿床！”
“我也不想知道他趁你睡着偷亲你！”
“那个粉猪是你买的吧？草，顾离天天一喝水就在我面前晃悠！一个快三十的大男人，怎么这么不知羞！”
“你是不是录真人秀录得忘了你还有个男朋友？”
“弟弟，算哥哥求你，快去关怀关怀你的独居孤寡男朋友吧！不能因为剧组只有我知道你俩谈恋爱，就可着我一个人祸祸啊！”
顾离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苏愈表情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
如果苏愈没记错的话，昨晚他和顾离视频的时候，对方还一副「其实我也没有特别想你」「你不在我也能好好工作」的亚子。
脑海中不禁想象出顾离捧着小粉猪吨吨桶凑到路风面前，顶着一脸淡然的公式化表情实则暗戳戳秀恩爱的画面。
草！好想看！
“路导，你也帮我个忙呗～下次我哥再叭叭的时候，能不能偷偷帮我录下来？”
路风那边瞬间安静下来，一秒后爆发出尖锐的爆鸣——
“没救了！你们俩都没救了！”
苏愈笑着收好手机。
刚才因为往事而沉重的心情似乎也随着路风的打岔轻松了一些。他不知道如何去评价父母那辈人的纠葛，或许也根本不需要他来评判，不过苏晋唯有一点确实没说错——
即便苏晋唯和杨静很早就已经分开，但无疑都是爱着他的，他不该怀疑这一点。
苏愈打开健身房的门准备下楼吃饭，没想到刚一出来，在走廊上迎面遇到祁涧和苏晋唯。
“祁叔。”苏愈叫道。
“哎，意面应该都凉了，我先拿去热一下。”祁涧顶着一双红眼睛回答道。
“我去吧。”苏晋唯抢在前面下了楼。
“微波40秒就够了！”祁涧冲着对方的背影嘱咐，看到苏晋唯“ok”的手势后又招呼苏愈下楼。
“祁叔！”
苏愈望着对方，表情有些微妙，这话让他说出来有些尴尬，但不说下面又那么多人看着。
祁涧眼睛微微张大，示意苏愈他在听，“嗯？”
苏愈眼睛一闭，不管了！
“你、你的嘴唇有点肿，还是先去处理一下吧！”
祁涧：“……”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二楼走廊只剩下苏愈一个人。
吃过午饭后三人回到工作室，继续上午的工作。
因为苏晋唯工作的关系，苏愈从小接触音乐创作，先天基因加上环境熏陶，使得苏愈在这方面很早就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和理论，甚至几度参与到苏晋唯专辑的制作当中。当初在《盛夏》剧组拍戏时他还为苏晋唯演唱会的歌曲改编提过看法。
这次的真人秀节目看上去苏愈是个新人，但实际上节目组给出的任务对于苏愈来说却是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工作。而苏晋唯和祁涧甘心当陪衬，一整个下午大爷似的就坐在沙发上喝茶闲聊，时不时提点两句。
因此节目的创作部分录制得格外顺利，比原定的三天工期加快了一倍不止。
在其他组还在为了是否修改原谱、怎么修改原谱、我想做成摇滚他想做成蓝调而争论不休时，苏愈这边已经让节目组下班了。
接下来就剩下伴奏合成，这一步直接对接专业老师，苏愈只需要录制和声。
收工的时候跟组导演看着微信群里其他同事发的进度，目光流露出深深的遗憾与羡慕。
之前内部开会时总负责人特意叮嘱他苏晋唯和祁涧这俩人搞摇滚的，脾气耿直自命不凡，跟谁一组都不会太顺利，让他在“恰当的时候”劝劝，不要闹得太难看，不利于后期工作的推进。
结果这俩人跟苏愈竟然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一天就完成了录制。
这毕竟是综艺节目，形式只是包装而已，内核还是综艺，是娱乐性，99%的观众在意的不是用了什么乐器体现了多么牛逼的技巧，他们想看的是这些公众人物光鲜亮丽的背后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真情实感”。
哪怕这些同样是如舞台剧般的假象。
刚才看群里说薛亦楠那边已经开始拍桌子了，他回想自己这边如同按了快进键的只有几个小时的录制时长，还他妈多一半都是枯燥的讨论音乐术语，都不知道能不能剪足素材，回去怎么向领导交待啊！
晚上回到家，苏愈洗完澡查看了一下昨晚网购的物流信息，看到页面上显示“已发货”后才安心躺在床上等待男朋友的视频。
明明当初说为了保证顾离休息时间不要视频的是他，可每天宁愿扛着困倦也想见一面的人也是他。
哦，耳边蓦然响起路风的话，想得要死的人不止他一个。
苏愈正偷笑着手机就震动起来——
顾离那边应该是刚洗完澡，正举着手机往卧室走。额发湿漉漉地搭在前面，衬得他眉眼清澈，气质柔和了很多。
这幅样子像极了他上高中时的顾离。
要不是顾离的肤色因为角色调整得有些黑，苏愈几乎要产生自己回溯时光的错觉。
“今天收工很早嘛。”苏愈窝在柔软的床铺里，表情甚是轻松。
“路风最近可能身体不大好，刚过八点整个人就蔫头耷脑的。”顾离一边擦头发一边随口回答。
苏愈嘴角一抽——已经被顾离摧残成这样了吗？怪不得都打电话向他求救了。
走到床边顾离扔下手中的毛巾，掀开被子整个人姿态放松地靠在床头，眼神关切：“你呢？第一天顺利吗？”
苏愈扬眉，表情有些骄傲：“超级顺利，三天的工作今天一天就完成了！”
然后他看到顾离坐直了身体，将手机拿得更近。屏幕里的俊脸逐渐放大，苏愈倏然屏住呼吸，有种顾离要亲上来的错觉。
“宝宝真厉害。”
温柔低沉的声线响在苏愈静谧又狭小的出租屋里，如同顾离贴在他耳畔吹了一口热气，烘得他倏然红了脸。
苏愈抿着唇，眼睛不再敢直视屏幕，小声辩驳：“谁是你宝宝……”
灼得发烫的耳朵边落下一声心情愉快的轻笑，顾离一鼓作气将人直接逼成冒着热气的鸵鸟：
“一直都是。”
两个人又黏黏糊糊说了会儿情话，见窗外夜色渐浓，顾离把人哄到了被窝里。
“空调别开太低，你晚上不爱盖被子容易感冒。”顾离叮嘱道。
苏愈乖巧地抬手将温度调到了25度，又重新躺下问道：“哥你《盛夏》杀青之后还有别的戏吗？”
照目前的录制速度，等他录完真人秀顾离那边应该也结束了，如果顾离工作安排的不那么紧凑的话，苏愈想趁机和他哥度个假，以慰这段还没来得及蜜月就开始异地的二次恋爱。
“今年没有了，之前的一部电影要上映，回去以后要跑几场路演，年底参加两个电影奖项的颁奖典礼。怎么了？”
顾离不提还好，提起这个眼见着对面的人变了脸色。
想起顾离告白那天的绯闻乌龙，苏愈小嘴一噘，“我知道，和蒋穗的那部嘛。”
苏愈心有不忿，凭什么只有男女演员炒作可以借位接吻？如果允许，《盛夏》宣传的时候他可以高度弘扬敬业精神，真吻给他们看！

“嗯，吃醋了。需要亲亲才能好的那种。”苏愈恃宠而骄。
清冽的眸子染上一层笑意，“我已经和周晴说过，之后的作品宣传仅限于官方活动。至于亲亲——”
苏愈看到顾离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声音随之变得低哑：“等我回来。”
苏愈翻个身趴在床上拱了拱鼻子，小小表达了一下不满。他想要的亲亲才不止是这样，他不信顾离不知道。但让他哥对着手机摄像头噘嘴这件事想想便算了，真要做出来反而有点幻灭。
至于顾离刚才说的工作变化苏愈当然知道，他只是寻个由头哼唧两声，想讨句哄罢了。对方打那通电话的时候他就躺在顾离的腿上，明明他们说的是工作，可苏愈就是觉得这是顾离在含蓄表达对自己的忠诚，偷笑着手欠地对他哥进行“局部”骚扰，直到看到顾离因为忍耐额角青筋突突地跳才满意的像只小狐狸一溜烟跑进了卫生间。
顾离靠在床头，只留下身旁一盏睡眠灯，淡黄色的光芒笼在周身，整个人看起来温柔极了。他专注凝望着手机屏幕里弟弟越发生动的眉眼，久违的熟悉感在心头渐渐漫开。
有多久没有看到苏愈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流露任性的一面了。
五年前他站在自己的角度、站在杨静的角度，自以为苏愈当时年纪小，阅历不足心性不定。有时候他细细回想，那段懵懵懂懂的暧昧时光里，苏愈似乎也确实一直在被他推着走。
也许摆脱他的影响后、也许苏愈长大后，会渐渐发现原来哥哥也没那么好，原来优秀耀眼的人那么多，原来也会有其他人愿意为他默默付出，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原来他也会喜欢上其他人。
原来他小时候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哥哥的潜移默化。
苏愈留学的四年里，顾离几乎所有的假期都是在曼约度过的。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觊觎美好的小偷，总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窥伺自己想要陪却不能陪的苏愈的一切。
他疯狂想念着苏愈，有几次他头脑发热甚至已经站在了苏愈的窗下，只要对方推开窗户，就能看到一个为爱痴狂的男人。
可也最多如此。
浮在门铃上空的手始终没有按下去。
每当这种想念即将越过阈值，那套“影响论”便会自动跳出来说服他不要靠近、不要打扰苏愈渐渐平息下来走上正轨的生活。
顾离设想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
在某一次结束国内工作他习惯性地踏上去往曼约的航班，也许是绿荫袅袅的盛夏，也许是落叶遍地的深秋，他风尘仆仆，他思念成疾，一如既往坐在熟悉的咖啡厅角落里继续窥伺他的美好。而从街对角，那栋明明是自己名下他却始终无法踏足的房子里，牵着手走出两个人。苏愈的脸上挂着比少年时代更加明媚的笑容，为怀里的女孩遮挡耀眼的日光，为她摘一片夹在书里的红叶。
那时候顾离想，如果这场景真的成为现实了，那他心头这场隐秘又苦涩的执念也算是走到了终点。
可是直到苏愈毕业他也没看到。
他第一次庆幸自己做了场盛大的无用功。
只是也仅此而已。
试镜重逢是个意外，浑身是刺的苏愈更让他意外。在他离开的岁月里，那个眉眼带笑，宛如暖阳的少年已经将自己层层包裹，伪装成了无坚不摧的大人模样。
他一手宠出来的弟弟终究还是被他自己弄丢了。那些他自以为是的“事实”也始终没有发生。
后来终于经不起相思，揣着满怀顾虑反复试探反复确认，才将这根红线的另一端稳稳系在苏愈的手腕上。
顾离落在屏幕上的眼神开始变得贪恋，一眨不眨地盯着画面里的人，用视线反反复复描摹苏愈再次明媚起来的眉眼，直到眼前的景象和和过去五年间无数个孤寂难眠的深夜遐思慢慢重合。
失而复得的喜悦与感动后知后觉地涌上心间。
顾离突然鼻头有些发酸，眼眶一点点烫起来。他在苏愈发现之前将手机扣在左胸，他不知道电流是否能将他的心跳传达，他只知道在这一瞬间堆积在胸腔里的思念满溢到了极点，压得他几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