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疯长(沐风的猫)

“五分钟！化妆师给他补妆！”路风放下喇叭，扭头拉着顾离一起出去抽烟了。
苏愈看了眼两人离去的背影咬了咬唇，眼底划过一丝懊恼，坐到场边开始逐字逐句地回想消化路风刚才对他的指导。
“别多想，路导就是这个风格，脾气是冲了点，但磨出来的都是精品。”化妆师看着眼前蔫哒哒的新人忍不住劝慰。
耽误了整个剧组的收工，竟然还有人安慰自己，苏愈感动得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挤出一个还算得体的笑容，充满歉意道：
“对不起啊，因为我耽误你们休息了，我回去会更仔细钻研剧本，争取早日达到路导的要求，不让你们加班。”
“新人嘛，都有这个过程。别说你了，我跟他这么多年没有主角不挨骂的。”
“真的吗？”
虽然知道这是对方在宽慰自己，难免有些夸张的成分，苏愈的脑海中仍忍不住去想，顾离在跟路风拍《隐匿》的时候也会挨骂吗？
路风和顾离走出屋子，路风摸出烟盒先抽出一根，然后递给了顾离。
“你又是怎么回事？”
刚才虽然问题主要出在苏愈上，但他也看得出来，顾离的状态其实并不是很好，毕竟也合作很多次了，这一镜只能算是勉强及格。
顾离的视线从烟盒那句“吸烟有害健康”上匆匆略过，动作熟练地抽出一根，把然后它物归原主。
打火机蹿出橘红色的火焰，青烟袅袅升起，烟草的味道在两人周围的空气里扩散开来。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很多事明知道会受伤，可为了一时麻痹后能获得所谓的快乐，宁愿透支自己更重要的东西。
顾离叼着烟，嗤笑一声打趣道：“你看出来了？”
也许是陪着熬了大夜，顾离原本清润的声线变得有些低哑。
路风皱眉瞥了顾离一眼，轻哼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扔衣服的时候你收着力气呢，怎么，你还怕两件衣服把人砸坏了啊？”
顾离抽烟的手顿了一下，没有说话，只静静望着头顶深蓝色的苍穹。
“当初和闻静拍动作戏，人家为了效果说让你真打，也没见你这么客气，这次换成个男孩怎么反而下不去手了？”
“不过苏愈那小孩长得真不错，细皮嫩肉的，要是我也下不去手”，说到这路风话锋一转，眼神变得玩味，“看上了？”
顾离维持着仰望的姿势没说话，像在看一个很遥远的东西，直到眼神逐渐失焦，片刻后他吐出一口青烟，低声回答：“你想多了。”
他如果能和苏愈谈，早在五年前就谈了，何苦等到现在。
路风见他不愿多说，也没再问。
他们这岁数的人，谁还没个故事呢。
两人回来的时候，苏愈仍在低头看剧本，一边看一边嘴里小声嘀咕着台词揣摩角色的语气，以便让自己更加代入角色。
然而，接下来的戏反复拍了三次还是没能让路风满意。
“台词重音不对！”
“你哪来那么多小动作！”
“眼神呢？情绪呢？你到底会不会演？”
哗啦一声，大喇叭被路风重重扔在桌子上，剧烈的撞击使扩音器里发出刺耳的蜂鸣，片场陷入一片沉默。
苏愈被路风骂得手足无措，抱着道具服装孤零零地站在布景中央，小脸因为难堪涨得通红，眼圈也是红的，眼眶里隐约浮动着水光，像是随时要哭出来。
其实苏愈调整以后第一遍的效果还说得过去，看得出来刚才路风的话他听进去了，在表演上也大胆做出了自己的尝试，也算是可圈可点。
但路风这人一根筋，对待自己的作品比养孩子还要细致。他就是那种会逐帧回看给演员挑毛病的导演，许多有名气的演员和他合作前都要仔细掂量掂量自己的心理防线够不够坚固，能不能受得了对方一再祸祸。
于是反复被卡后，苏愈好不容易调整的状态越来越散，路风的耐心也几乎被耗尽，脾气越来越大。
“你别起急，我跟他说两句。”
顾离安抚好路风，拉着苏愈的胳膊把人带到了自己的休息室。
给苏愈拿了瓶矿泉水，顾离开门见山，直接指出了症结所在：“为什么明知道我是男一号，还要接这部戏？”
清明后的天气仍有些凉，苏愈只穿着单薄戏服被冻得汗毛竖立，手脚冰凉。刚才眼角沁出的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在灯下泛着光，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顾离从椅子上拿起一件自己的外套盖在了苏愈的身上。
熟悉的木质香水气息混合着烟草的味道迅速将苏愈包裹，他毫不客气地拢了拢前襟，把自己全部缩进衣服里。
他和顾离两个大男人，没必要因为这个矫情。
苏愈吸了下鼻子，回答得直白又坦率：“因为没钱交房租，剧组管吃管住还有片酬。”
顾离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眉头微微皱起，表情出现一瞬的凝滞。这是顾离烦躁的表现，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地想从口袋里摸烟，于是手指开始在外套里里外外地摸索起来。
看着对方难耐的模样，苏愈有些不解，顾离的烟瘾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翻找的动作止于苏愈的一声轻咳。
眉宇间闪过一丝急迫。
顾离从抽屉里翻出助理给他准备的润喉糖，崭新的一袋，还没有开封，顾离剥出一颗扔进了嘴里。
然后顾离坐到一旁的空椅子上，手指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扶手，“那你就这么对待帮你解决吃住还给你钱的工作？这就是你的工作态度？”
苏愈望着隔在两人之间的空座位，用目光无声衡量两人之间的距离。
书上说，人的社交距离是一米二到三米六之间，在这个范围内，可以使交谈双方达到较为舒适的心理状态。
可苏愈此刻却觉得心里很不舒服——顾离再一次否定了他的付出。
水瓶被重重放在化妆台上，苏愈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所以你是想说我这个样子是我自己造成的？是我自己选择没有把戏演好？”
顾离突然有些头疼，他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了苏愈，他的本意只是想让对方将生活和工作分开，不要受他们之间关系的影响。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们……暂时先休战，好不好？我知道其实你也很重视这部电影，我们一起把它演好，可以吗？”
不知道为什么，苏愈竟从顾离的眼神里看出一丝哀切。
稍纵即逝。
目光再次相接，苏愈只看到对方的眼眸如一汪深潭，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那一眼只是错觉。
苏愈把外套留在了休息室的椅背上，离开前，他背对着顾离，声音似是嘲弄又似是不解：
“顾离，像你这么自私的人也会在乎别人的感受吗？”

两人再一次不欢而散。
顾离回到片场的时候脸色不太好，苏愈拍摄的状态却眼见着有了明显变化。
卡了一晚上的戏终于在天亮前得到了路风的认可，路风自己也累得不行，直接给全剧组放了半天假。
第一次连续工作将近二十个小时，结束的时候苏愈连精神都是恍惚的。他强撑着从镇上开车回到酒店里，简单洗漱后便一头扎进了柔软的被褥里。
但这一觉他睡得并不安稳。
曾经和顾离的点点滴滴在梦里穿插重现。
系着红领巾的顾离站在幼儿园门口和他挥手，5岁的苏愈奶声奶气地叫着哥哥奔向对方，却在中途跌了一跤，再抬头时他们已是十几岁的少年。
苏愈站在厨房里，少年独有的单薄背影在明亮的阳光里洋溢着朝气，顾离倚在操作台边嘴唇绷成一条直线，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愈手里的菜刀。苏愈手起刀落，一块大蒜仿佛被拍了一个慢镜头，在两人直勾勾的目光里，在光区里划出一道圆润的抛物线，落在了顾离的头顶上。
“哈哈哈哈”，苏愈笑弯了腰，可是身边却没人回应他。
顾离没有抢他的菜刀，也没有臭着一张脸把他赶出厨房。
他身边空荡荡一片，什么也没有。
苏愈一脸茫然地转身，一瞬间，泪如雨下。
那是苏愈高考后的第七天。
苏愈浑身湿透地站在阳市影视城某五星酒店门口，天气雷雨交加，眼泪混在雨水里一滴一滴砸在脚边。
手机屏幕上不断推送着关于某人的八卦新闻，每一条都刺得他眼睛生疼。
【路风年度大戏《隐匿》男女主角疑似因戏生情？】
【爆！顾离与章梓萱被拍到在酒店共度春宵！】
变故来的猝不及防。
高考结束那天顾离捧着花来接自己的画面仍在眼前，百合浓郁的香气似乎还停留在鼻腔里，苏愈想不通怎么短短一个月就变成了这样。
酒店里人来人往，步履匆忙。但每个路过苏愈的人，都会侧目看他一眼，似乎对门口这个长相精致却神情哀切的少年生出一些好奇与同情。
不远处又走来几个人，苏愈的眼神渐渐清晰起来，死死地盯着其中的某一张脸。
那人看到他先是一愣，然后走到他面前，对他一身的泥泞视而不见，只是问道：“你怎么来了？”
语调平稳，语气如常，就好像在和随便一个人寒暄一句“你吃饭了吗”。
苏愈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好陌生，顾离从来没有以这样冷漠的姿态在他面前出现过。
一阵风挟着雨点吹来，凉意顺着早已湿透的衣服直接渗透到骨髓。
一种不好的预感自心底隐隐浮现，但苏愈还是执拗地拿出了手机。
沾了水的手指无法被识别指纹，输入密码却又手抖得总是按错，苏愈急得怒骂道：
“操！”
一只手自身前伸过来，拇指轻轻按在屏幕上，“啪”的一声，解锁成功。
顾离和女演员的照片再一次出现在手机上。
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眼泪不争气地又漫了上来，苏愈顾不上擦，强撑着表情，嘴唇却止不住地颤抖：“这是真的吗？”
摇尾乞怜，他在顾离面前从未如此狼狈不堪。
顾离没说话，垂眸看了他很久。
面前的男人依然是那张英俊非凡的脸，但苏愈却从上面已经看不到任何从前炽热爱恋的痕迹。
苏愈的心在等待结果的煎熬中一点点沉下去，突然他伸出手对着顾离的胸口猛推了一把，怒吼道：“说话！”
雷声滚动，收工的剧组越来越多。
一个人上前拉了拉顾离的胳膊，低声劝道：“顾老师，这里人多口杂，有什么事回房间说吧。”
可顾离就像是故意似的，目光淡淡地从他脸上扫过，声音反而比之前还大，朗声说：
“你看到的，都是真的。”
没有什么比被顾离亲口承认劈腿更残忍。
苏愈千里迢迢捧出自己的一颗真心，顾离却拿着刀亲手一刀一刀将它割成碎片。
棕色的瞳孔震动着，似是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话，苏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
周遭的一切在刹那间黯然失色，心脏被凌迟得血肉模糊，疼得他痛不欲生，耳边突然产生巨大的轰鸣，他看见顾离的嘴在翕动着说些什么，但他只能听见自己绝望又不甘心的声音：
“为什么？”
“因为她能给我事业上的帮助。”
苏愈觉得身体像正被无数只虫蚁撕咬一般，裹挟着一波接一波的热浪将他吞噬。
“哥……我疼……”迷蒙中，苏愈喊出了声。
他挣扎着想要逃开，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绝望之际，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一双干燥的大手温柔地抚摸上他的额头。
“别怕，我在。”
苏愈分辨不清这声音，脑袋晕晕沉沉听什么都像隔着屏障，但却莫名被安抚，渐渐昏睡了过去。
苏愈发烧了。
他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烧起来的，只依稀记得自己一直在做梦，身上忽冷忽热抽搐着疼痛。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早过了剧组要开工的时间。
苏愈心头一颤，昨晚被路风斥责的画面太过深刻，他掀起被子就要下床，却被人一把拦住。
“小苏老师当心！还挂着水呢！”
路风助理小唐的脸出现在眼前。
苏愈低头看了看自己扎着针的手背，表情有些茫然：“你……”
“上午副导演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路导不放心就让我过来看看”，小唐给苏愈倒了杯水，“幸亏我来了，小苏老师，你上午都烧到快40度了！”
小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瞪得溜圆，表情极度夸张，看得苏愈有点想笑，路风要是知道自己助理这幅样子，一定会嫌弃他表演痕迹太重然后把他骂一顿。
看着眼前的小唐，苏愈心底还是有个疑问，试探着问道：“你……一早就过来了？真是麻烦你了。”
其实他自己也分不清那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也不知道它具体发生在什么时候，小唐承认与否并不能成为他判断的依据。
可能病中的人大多脆弱，总想依赖什么。
万一呢。
小唐摆摆手表示没关系，“也没有多久，大概两个多小时吧，小苏老师不用客气。”
一股复杂又矛盾的情绪涌上心头，苏愈莫名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堵，他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感受，仿佛怅然若失，又仿佛松了口气。
他维持住表情，歉意道：“真不好意思，刚开拍就请病假，耽误剧组进度。”
小唐拿过沙发上的靠枕垫在苏愈背后，“说来也巧，顾老师也病了，今天早晨就和路导请了假。”
苏愈握着水杯的手指骤然一紧，垂眸掩住眼里异样的情绪：“顾老师……他怎么了？”
“听他助理说，好像是胃病又犯了”，小唐抬头看了眼吊在一旁的液体，里面已经见了底，他握住苏愈纤细的手腕，自然而然转移了话题，“小苏老师稍微忍一下。”
苏愈在小唐的搀扶下到卫生间洗漱，小唐看他面色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怕他出什么意外也不敢离开，就抵在门口和苏愈说话。
小唐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其中也包括和路风合作多次的顾离。
“老毛病”“不能熬夜”“小米粥”，从对方的只言片语里苏愈只提炼出几个词，但也足够让他了解顾离最近几年的身体状况。
顾离以前就有胃病，是从小落下的病根。
但自从顾离来了他家，身体被调养的很好，已经很少犯病。
过去的这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嗯……烧已经退了……状态看着还行……”
苏愈晃神的功夫小唐走到角落接了一个电话，刚才的大嗓门一下子变得含蓄，苏愈隔着墙听得不是很真切。
大约是在和路风汇报情况吧。
“小苏老师？”卫生间的门被敲了两下，紧接着传来小唐的声音，“午饭你是想在房间吃还是我打包给你带回来？”
苏愈看着镜子里自己一副病蔫蔫的模样，心想这样出去也是遭人嫌。
“帮我打包一下吧，麻烦了。”
外面的房门打开又被关上，房间重新归于平静。
苏愈倚在洗手台上翻看自己的手机。
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一大堆，全是陌生的号码。
苏愈唇角泛起一抹自嘲——顾离那里自顾不暇，果然还是他的一场梦吧。


第4章 吻
“哥，我看外面有卖芽菜包子的，这是我们本地特色，刚才看你午饭没怎么吃，要不我买几个给你尝尝？”
张陈蹲在正在补妆的苏愈旁边小声问道。
这是苏愈的助理。
前一天晚上，苏愈在房间里休息，剧务领着一个二十左右面色黝黑的短发男孩过来，说是路导看苏愈一个人在组里不方便，让剧组给找了一个照顾他的跟组助理。
男孩年纪轻轻话不多，但很有眼色也很会干活，虽然才相处半天，但竟给苏愈一种格外熟悉的感觉，对方仿佛总能及时看出他的需要。苏愈把这归结于男孩认真的工作态度，心里也渐渐踏实下来。
“好，如果有卖粥的，再帮我带一杯皮蛋瘦肉粥。”苏愈笑着回答。
张陈应声走了。
一上午苏愈都没有看到顾离，因为前一天请假，顾离不得不赶进度拍摄。
说是同性电影，《盛夏》实际上更偏向于构建在同性题材上揭露社会阴暗面的剧情片。
故事背景是十二年前的灵水镇。
小片警卫浩洋在侦办一起杀人案时无意间救下流落到镇上的富家少爷沈棠，相处中两个人从互相看不对眼到逐渐产生隐秘爱情。与此同时卫浩洋发现了隐藏在这起杀人案件背后县城领导与黑恶势力钱权勾结、草菅人命的残忍真相，刚与沈棠确立关系的他面对警察的职责和爱人的安全陷入了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