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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票(空菊)


乔清许还在思考着黎丘行的事,又说:“所以你拍卖赝品,是想把黎丘行钓出来。因为赝品一旦拍卖出去,他手里的真品反而变成了赝品。”
“你确定他是想包养你?”姬文川问,“他不知道你是我的人吗?”
乔清许完全沉浸在事件之中:“但杯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被盗的?小偷抓到了吗?”
见乔清许完全处于另一个频道,姬文川也只能暂且说回正事:“几个月前在博物馆会客厅展览时被盗的,小偷已经抓住了,但一直没查到转手去了哪里。”
乔清许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怪不得博物馆会客厅的安检会那么严格。”
“你那天去黎丘行的办公室……”
“你迟迟没有把高足杯交给禾丰,是一开始并没有想假戏真做吗?”乔清许打断了姬文川,“因为黎丘行很沉得住气,所以你只能做戏做全套。”
“是。”姬文川耐着性子说,“你跟黎丘行……”
“那你跟黎丘行是怎么谈的?”乔清许好奇地问,“他如果想卖你人情,应该也不会观望这么久了。”
“拖到这个时候,他的人情已经不值钱了。”姬文川说,“他想尽量挽回一点损失,我给了他一百万。”
“一百万?!”乔清许惊讶道,“你也太便宜他了。”
姬文川没有多说,只道:“他花五百万买了这只杯子。”
乔清许基本上了解事情的全貌了。
事到如今,黎丘行完全是自作自受,如果他硬气一些,大可把杯子砸手里也不来找姬文川,这样至少可以在这件事中隐身,不会惹来其他后果。
但本身想要捡漏的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损失五百万?
更别说黎丘行本就出身贫寒,近几年才积攒下财富。
因此到头来,他是挽回了一百万的损失,但今后也没法在这圈子里混了。
“你可以提前告诉我的。”乔清许微微皱眉道,“你是想着一定能把真品钓出来,所以告不告诉我都无所谓吗?”
话题彻底走远了,姬文川也没法再问包养的事。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说:“在事情有着落之前,我不会随便说出去。”
乔清许了解姬文川的性子,说话做事都有所保留,这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说到底,两人才认识不过两个月,他也不指望姬文川什么事都告诉他。
“事情昨天就已经有着落了。”乔清许说,“你还是没有告诉我。”
“告诉你了。”姬文川说,“在拍卖会上。”
“如果我没有认出你呢?”
“我知道你可以。”
乔清许不由想到了一个很坏的假设:“如果我没有认出你,最终选择去曝光这只赝品——但实际上它已经换回了真品,这才是彻底葬送我的职业。”
“你不会的。”姬文川平缓地说道,“你是个聪明人,虽然胆子很大,但也不会鲁莽行事。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你没有认出我,你也顶多只会找个借口取消高足杯的拍卖,不会真傻到去毁掉自己的事业。”
尽管乔清许很不想承认,但姬文川确实没有说错。
从发现高足杯是赝品开始,他想尽了各种办法,无非就是想在不毁掉自己前途的基础上,阻止赝品的拍卖。
“但其实,”乔清许又有些想生气,但也知道毫无意义,便还是平静地说道,“我是不用面临这些难题的。”
“你以后总会遇到。”姬文川说。
乔清许突然明白了。
平静到极致,他反而笑了笑,说:“那天在你车上,你是没必要跟我说那么多的。反正最后拍出去的会是真品,那‘赝品变真品’这个议题本身就不存在。但你还是要说,是你希望我接受这个圈子的现状。”
姬文川没有否认:“你可以这样理解。”
“真品换回来后你也不告诉我,是你已经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你在享受我按照你设想中的路线,一步步走下去。”
这次姬文川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是享受,但不是你说的那样。”
“你果然还是有恶趣味的。”乔清许继续说道,表情仍然很平静,“这次的事情你玩了两个游戏,一个是钓鱼游戏,钓的是真正的高足杯;一个是调教游戏,你想把我调教成适合待在你身边的人。”
姬文川不是很认可:“小朋友,我从来没有干涉过你,所有决定都是你自己做的。”
“但你并没有给我多少选择。”乔清许说,“在我把自己送给你之前,你明明是很尊重我的。所以果然还是求包养会自降身价,让你慢慢觉得我不过是一个玩物,不用尊重了是吗?”
姬文川皱起了眉头:“不是这样。”
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
就像姬文川所说,决定是乔清许自己做的,他也怨不得谁。
“我还有一点不是很明白。”乔清许又说,“既然真品已经换回来了,正常拍卖就好,你为什么要自己拍回去?是想看我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前一天的谈判起作用了吗?”
“不是。”姬文川头疼地说,“是你说我把杯子拍回去,你就做我的艺术顾问。”
乔清许才不信这个狗屁理由:“你难道还真稀罕一个艺术顾问吗?”
姬文川拧着眉头:“我怎么不稀罕?”
乔清许:“……”
他怎么这么不信。
“我现在确实很需要一名艺术顾问,你是最适合的人选。”姬文川又放平了语速,“看到那边的行李了吗?我需要你马上陪我去出差。”
乔清许狐疑地问:“去哪儿?”
“东京。”
“……”
“等等。”乔清许打断了姬文川,“之前我们谈的条件是,你把赝品拍回去,我才做你的艺术顾问。现在赝品换回了真品,我本来就不用良心上过不去,你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
姬文川第一次发现这小朋友还真是精得不行:“你这小狐狸要不要这么会算计?”
“现在是你需要我,姬先生。”乔清许平静地说道,“你把我丢在困境中,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还想要我做别的事,那肯定不行。”
姬文川听出了乔清许的话外音,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我确实有一个条件。”乔清许抿了抿嘴唇,语气郑重了不少,“就这一个,你答应我,我就做你的艺术顾问。”
“你说。”姬文川说。
“我们先结束上一段‘合作关系’,然后再开启新的合作。”
这段时间乔清许想了许多,有关理想的,有关现实的,有关姬文川和他的。
虽说是姬文川让他身处困境,面临了人生中最大的难题,但不得不承认,也多亏了这次遭遇,他才彻底认清了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
他还是太理想化了,急功近利,想要一步登天。
但登天之后又怎样呢?他根本没有做好踏入这个世界的准备。
还记得跟姬文川吃早餐那次,他很轻易地说出了“正直”这个答案。
但事实是,当难题真正摆在他面前时,他才没那么轻松,甚至还产生了动摇。
说的永远比做的容易,正如那句老话所说,只有经历过现实的毒打,才有可能真正成长。
乔清许也不算经历了“毒打”,但他确实见识到了现实的无奈。
在身处困境的这几个日日夜夜,他不停地推翻自己的想法,绞尽脑汁地想要找到出路,走了很漫长又很艰难的一段心路历程。
到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他该摆正自己的位置,多大能力做多大事,这样才不至于再次陷入这样的困境当中。
至于他和姬文川……
生气归生气,但他其实是不怨姬文川的。
两人的地位本就不平等,姬文川做事自然不会把他的感受放第一位。
所以,在拍卖会开始之前,乔清许就已经萌生了这个念头,他想要结束这段不平等关系。
尊重不是姬文川理所应当给他的,而是要靠他自己去赢得的。
现在机会正好摆在眼前,他免费给姬文川做艺术顾问,那通过这场拍卖获得的各种好处,也不算是他白嫖来的了。
姬文川自然听懂了乔清许的意思。
结束上一段合作关系,不就是结束情人关系吗?
姬文川不否认他没提前告诉乔清许真品已经换回来的事,是因为享受。
但他享受的不是什么事情按他设想中发展,而是他觉得拍卖会上的心照不宣,是一种情趣。
这话他也没法说出口,因为小朋友正在气头上,只会又说那是他的恶趣味。
而且他必须承认,当时他确实忽略了小朋友的感受。
“你确定吗?”姬文川缓缓问道,“上一段合作关系并不影响你成为我的艺术顾问。”
“影响。”乔清许说,“我不想被你当成玩物。”
“……”
这都什么跟什么?头疼。
姬文川确实是把乔清许当作最喜欢的藏品,也确实喜欢逗弄,但怎么说得他好像跟个大恶人似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不,姬先生,现在是你考虑。”乔清许说,“或者你另外聘请个艺术顾问吧。”
这小东西又在要挟他了。
姬文川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他好像生平头一回,被情人给甩了。

这件事姬文川一直瞒着乔清许,直到最后乔清许才得知,生气也是理所应当。
本来以为多哄两句就能哄好,谁知小朋友想些乱七八糟的,搞得他都不知该怎么解释。
“你身上的印章洗掉了吗?”姬文川问。
“在发现是赝品的时候就洗掉了。”乔清许说。
有点可惜。
以往的情人姬文川并没有当藏品看待,也不会生出想要盖章的念头。
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新爱好——或者说,小朋友口中的“恶趣味”,结果还没玩上多久就不能玩了。
“好吧。”姬文川向来不喜强求,“我答应你。”
“那么从今天开始,”乔清许说,“希望姬先生你以后不要再叫我小朋友了。”
小东西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果然还是宠过头了吗?
姬文川暂且说道:“都依你。”
“然后关于艺术顾问,”乔清许又说,“应该需要签合同吧?我需要明确一下我的职责范围。”
明确职责范围,言下之意,超出范围的事情就不会做。
“乔清许。”姬文川皱起眉头,沉下脸来,“让你恃宠而骄,不是让你跟我划清界限。”
毫无预兆被凶了一句,乔清许不由得缩了缩肩膀,有些心虚:“可是我们现在是新的合作关系。”
“即便如此,你在我这里也是特殊的。”姬文川仍沉着脸,语气也不似往常柔和,“如果你这么想跟我划清界限,那也不用跟我去出差了。”
划清界限是不可能的。
这一场拍卖下来,乔清许收获了不少好处,以后的工作只会越来越顺。
反观姬文川,在床上费心费力包教学,到头来也没真正享受到什么。
乔清许不是白眼狼,知道欠姬文川的还没还清,气势一下就弱了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每次凶完之后都得自己哄,姬文川看着坐在沙发另一头的乔清许,伸长了胳膊说:“过来。”
乔清许没有动,也不是很理解:“我不会再坐你怀里去。”
“那就坐近一点。”姬文川放下了胳膊,“我要给你说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一听是工作安排,乔清许还是乖乖坐了过去。
姬老先生总算是舒心了一些。
“我待会儿就会飞东京,去私洽一件瓷器,具体情况等你来了再告诉你。”姬文川说,“我的秘书会帮你办理签证,你把材料交给她就好。”
乔清许问:“我过去是帮你谈价格吗?”
“不,我需要你帮我鉴定东西的真假。”姬文川说,“这件事我只相信你。”
原来如此。
直到这时乔清许才完全确认,姬文川把高足杯拍回去,真不是为了看他沾沾自喜。
他的想法全都写在脸上,姬文川抬起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我说了我稀罕。”
头顶的力道很柔和,低沉的话语很亲昵,明明两人刚结束了情人关系,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乔清许有些走神,也没有制止姬文川,只是动了动嘴唇:“哦。”
当自己的某一个认知被推翻时,下意识地就会怀疑其他认知是否也有问题。
乔清许暂且假设姬文川没有那么坏心,又重新复盘了下整个事情,有些不确定地问:“姬先生,你瞒着我伪装成1111,该不会觉得这是在调情吧?”
“咳。”姬文川收回胳膊,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是在考验你够不够聪明。”
“你说了你知道我是个聪明人。”乔清许把姬文川的原话搬了出来。
“那就是在验证我有没有想错。”
“可是……”
“行了。”姬文川捏了捏乔清许的脸颊,打断了他的话,“回去准备材料吧,我也该出发了。”
脸颊上的温热很快消失,姬文川站起身来,一边吩咐管家送人,一边回到了卧室里。
乔清许就那么坐在沙发上,回头看着姬文川消失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如果是他想错了姬文川,那他刚才是不是有些咄咄逼人了?
“乔先生。”管家的声音打断了乔清许的思绪,“我送您出去。”
乔清许收回视线,跟在管家身后走到了玄关。
佣人已将鞋摆放在方便穿的位置,在等电梯的间隙,老管家问乔清许道:“先生有说他花一百万把高足杯收回来吗?”
“说了。”乔清许点了点头。
“其实他是不用收回来的。”管家说。
乔清许沉默了一瞬,问:“直接拍赝品吗?”
其实有个问题乔清许没有问姬文川,那就是如果最终没有把真品收回来,他会怎么办。
之所以没问,一是乔清许知道姬文川一定不会回答,他甚至连他的说辞都知道:真品已经换回来了,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二是他觉得也不需要问,因为那天在车上姬文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真假在他眼里并不重要。
明知结果如何,又何必非要问呢?
这次事情好在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姬文川不用去拍赝品,乔清许也不用去做抉择。
但乔清许心里很清楚,他和姬文川的观念并不是完全契合的。
“或者不拍赝品,他也不需要花那么多钱收回来。”管家又说。
乔清许的思路没有跟上:“什么意思?”
“先生他很擅长谈判,离拍卖会开始还有那么多时间,他完全可以和黎丘行慢慢谈,把价格压到最低。”
说起来,乔清许也没想明白,姬文川怎么会那么便宜黎丘行。
如果好好谈,给出一些空头支票——他相信老狐狸绝对能想到——说不定黎丘行会一分不要把杯子还回来。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管家说,“考虑到乔先生你,他只想尽快拿回真品。”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楼层,结束了这短暂的对话。
乔清许走进空空的电梯中,把他关于姬文川的推论重新理了一遍,最后发现……他好像把姬文川想得太坏了。
“哎。”乔清许叹了口气,后脑勺无意义地撞到轿厢上,“老男人的心思可真难猜。”
高足杯的事情彻底告一段落,乔清许去禾丰交接好所有手续,跟熟悉的同事一一告别,然后拿上自己的东西回到了福至拍卖行。
这边福至的最后一场拍卖也在今日落幕,整个秋拍的成交额相比去年增长了一倍,其中不少来自新客户的贡献。
当乔清许回到办公室时,大部分同事都已经下班了。
他本来也想放下东西就走,没想到遇到了正要下班的杨彦。
“清许,我正想找你。”杨彦径直来到了乔清许身边,“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我?”
乔清许这才回想起来,在拍卖结束后,他是收到了一些消息,但为了去找姬文川“算账”,他根本没心思回复。
“忘了。”乔清许掏出手机来,瞅了眼杨彦给他发的消息,是恭喜他第一场拍卖会圆满结束。
“你今天还挺好看的。”杨彦看着乔清许说,“你现在应该忙完了吧?”
“忙完了。”乔清许看了看时间,正好到饭点,他便收起手机,问杨彦道,“去吃饭吗?我请客。”
“好啊。”杨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双眼隐藏在镜片后,“我正好也有点事情要问你。”
“问什么?”乔清许不甚在意地往电梯的方向走去,又问道,“你想吃什么?”
“我都行。”杨彦跟上乔清许的步伐,“就巷子口那家面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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