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转变,是因为即将要回到他家园所在的国度了吗?
伊容伸手摸了摸他咬破的嘴唇,道:“今天和你的亲人朋友,所有的,全部告别,明天就回中心城去,接受你的审判。”
他的话不由分说,带着些上位者命令的意味,冰凉的手指轻轻擦过尤利西斯的嘴唇,抹开了一些血迹,尤利西斯张口含了下他的手指,又松开,他慢慢道:“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他抬起一双带着伤痛的眼睛:“亲爱的,我只有你。”
伊容皱了下眉头,他用力掐了下尤利西斯的脸颊,沉声道:“尤利西斯,都这时候了,别再装出这副可怜的样子。”
“你的路是你自己选的,开弓没有回头箭,你现在后悔,也早已经来不及了。”
尤利西斯摇了摇头,道:“我不后悔。”
他只是舍不得……他的爱人还没有学会好好地照顾自己,还没有学会自己做一些简单的东西来吃,尤利西斯甚至不知道伊容能不能分清楚病了该吃什么药……一直以来,伊容的身上始终只是带着那瓶特效止痛药。
“好。”
伊容沉默着看了他半晌,然后闭眸,低声道:“你不后悔就好……你明天不走,我明天也总是要走的。”
尤利西斯猛地抬起眼睛,他问道:“你已经买好票了吗?”
伊容点了下头:“我前几天就买好了,等着要看到你的判决书,我才能安心。”
“放心吧,”尤利西斯道:“全部罪行我都会认下的,我不会把你的身份放到审判庭上来说。”
伊容想了想,道:“路上注意安全,天气冷,多穿一点儿。”
尤利西斯仰着头问:“亲爱的关心我吗?”
他本以为伊容会用冷硬的话打破他的幻想,只要伊容对他没有感情,他就不会因为自己的死产生任何难过的情绪,尤利西斯舍不得啊,他舍不得在伊容的眼里看见那些他追求了两年都没能得到的东西,伊容应该继续像之前那样,利用他后甩到一边不管不顾,把他当成一个漂亮的宠物一样,或者是玩具,即使他坏了,他消失了,伊容也不会为此多废心神。
但是他听见伊容只是沉默了两秒,然后轻轻地说:“对啊,我担心你,尤利西斯。”
这一瞬间,尤利西斯感受到了比那十八道重刑鞭更加难以忍受的剧痛,千刀万剐般的痛意在他的心中蔓延,他握紧了伊容的手,道:“记得我,记得我就好了。”
不需要回头看,也不需要后悔,伊容未来的道路应该是一片坦荡,他不需要再为以前的旧事多增加一层薄冰,不需要再为一个完全利用过的他回头。
25号夜晚,尤利西斯在准备他和伊容最后一次晚餐,他把他所有能想到的食物全都做了一遍,身上只留了单程车票钱,伊容喜欢的蓝色玫瑰花,他换了更大的一束放在桌子上,几乎所有的钱都悄悄地放在了伊容的衣服口袋里,尤利西斯最后申请了一次止痛药,然后把从药物局拿来的小瓶子,也一并放在了伊容的衣服中。
他准备好一切想要去卧室叫伊容来用餐的时候,尤利西斯好久都没响过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和缓的音乐和客厅里唱片机的声音恰好合成一拍。
尤利西斯接起电话,他听见那边对他自我介绍:“尤利西斯少将,您好,我是耶夫卡,将作为您审判庭案子的律师出席。”
尤利西斯的手猝然攥紧,他沉声道:“我没有请律师。”
第91章 我会成为你荣耀勋章上最深刻的攥印
耶夫卡道:“少将有没有请我做您的律师, 这不重要,如果我能在审判庭的案子中胜诉,将来一定会名声大噪的。”
尤利西斯的声音沉下来:“耶夫卡先生不会以为你真的能赢了审判庭?”
耶夫卡道:“少将, 我们会赢的。”
伊容向他保证过,尽管这无疑是一次铤而走险的委托,但他有一句话说的没有错, 在有力的证据面前,哪怕是审判庭都要让步给正义, 更何况,伊容在他的心目中并不是冲动的人,他理智清醒,从来走一步算百步,耶夫卡一直认为他不应该只是一个小小的情报官, 他应该走到更高的地方去,他很相信这个人。
尤利西斯握紧了电话:“你想凭我的案子更进一步,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我会认下所有罪行。”
耶夫卡闻言笑了一声:“没有人会把一个精神病患者的供词当真,我有很多种方法, 让你逃脱法律的制裁。”
尤利西斯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可以伪造精神疾病的检查报告吗?假如你破坏我的案子, 我会提前杀了你。”
“作为帝国司法官唯一的儿子, 你大概不想因为一桩案子就失去生命吧?”
耶夫卡“嗯”了一声,道:“并非是这样。”
他慢慢道:“少将,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作为律师,我会为正义说话, 不会伪造任何不该有的证据。”
尤利西斯道:“最好是这样。”
耶夫卡道:“当然是这样, 已经有人向我保证过了。”
尤利西斯看着桌子上的蓝色玫瑰花,他的手指在木制的桌板表面死死收紧, 指甲在上面留下四道细细的划痕,他泄露军密,杀害上级,这全部都是事实,审判庭大概不会因为一个律师的话就放弃调查真相。
耶夫卡想作死,那么就让他去死吧。
就算耶夫卡因此名声跌落谷底,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这辈子也只能救伊容一个人,那些从最底层爬上来的满腔热血,也只能给他一个人了。
至于其他搅局的人,和他无关。
耶夫卡最后说道:“那么,尤利西斯少将,我们审判庭见。”
尤利西斯搁下电话,用开瓶器撬开了红酒的木塞,然后拿出两个高脚杯来,在透明的玻璃杯中倒入了半杯红酒,荡漾的红色液体染透了杯壁,厨房煲的汤此刻正在用小火慢炖着,香气盎然,他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于是起身去卧室里叫伊容。
“亲爱的~我为你准备了烛光晚餐……!”
尤利西斯一直没有什么敲门的习惯,更何况这最后一晚,他还是需要一些比真正爱人间更加自然的关系的,伊容在最后的时间应该给他这样的东西,这短短的每一时片刻尤利西斯都十分珍惜,他笑吟吟地拧开了卧室门,却在看见室内情景后猛地愣住。
“……亲爱的?”
地面上到处是摔碎的玻璃薄片,原本整齐的书籍散落一地,伊容上身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衬衫,他赤脚踩在地面上,手指撑着桌子边沿,另一只手鲜血淋漓,他拿着电话,听见门口的声音也只是淡淡回头看了一眼。
“没有你的事。”
尤利西斯以为这话是在和他说,却只是轻轻愣了一下,他急忙走过去翻柜子想要找出药箱,看见伊容受伤比他自己身上的鞭子更加疼痛百倍,那些带着玻璃碎片的血迹刺痛了尤利西斯的眼睛,下一秒他听见伊容的声音愈发沉重,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嘶哑。
“我做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谁给我的错误买单,谁给我以后的生活保障,这都不是你的事!”
“少拿一副为我好的样子出来说道!”
尤利西斯翻出了碘伏和纱布,他又拿了一瓶消毒水,明明只找了不到半分钟,可起身时却一阵头晕目眩,他强撑着眼前的点点黑色模糊的影子走到伊容身边,抬手想握住他受伤那只手的手腕,伊容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电话那边似乎说了什么让人更加难以忍受的话,伊容攥紧了手指,血迹从他的手心里蜿蜒而下。
“够了,你试试你说的话有人信吗?!”
“你敢破坏我的计划,我和你往后势不两立,我说到做到。”
那边一阵沉默,过了很久,莱恩冷笑了一声:“伊容,你答应过我的一切你都忘了,你忘了你承诺说绝对不会把自己牵扯进去,你忘了我们从小到大的情谊……我们过命的关系,因为一桩案子,你这么骂我……!”
“好好好,势不两立。”
伊容没有再说话,他沉默着换了一只手,叫尤利西斯给他处理手上的伤口。
莱恩咬着牙,恨恨道:“谁再管你谁是狗。”
伊容气得直接挂断了电话。
尤利西斯握着他的手腕来到床边,轻轻按着他的肩头叫他做下去,然后半跪在地面上,用镊子细心地夹出他手心里的玻璃碎片,带着血迹的碎玻璃“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尤利西斯那只从来都可以稳稳拿住枪的手越来越颤抖,他用棉签沾了药水慢慢地涂到那片细小的伤口上,伊容低头看着他,手指忍不住蜷缩了一下。
尤利西斯道:“知道这样疼还要这么做。”
他抬起眼眸,道:“亲爱的,你真的很不让人省心。”
他的语气多半是心疼,没有一点儿抱怨的意思,尤利西斯握着他的手,看着那白皙手心里玻璃压出的伤口,只恨不得这伤疼在他自己的身上,或许真的是气极了,或许是伊容的暴虐脾气压制了太久,总之因为生气伤害自己,这样不行,伊容哪怕把怒火发泄到他的身上呢,也总比现在心都快疼裂了要好的多。
伊容冷冷道:“尤利西斯少将不也是一样?知道疼还要往我身边凑。”
尤利西斯摇了摇头,道:“不一样。”
伊容没有问他哪里不一样,他乖乖地伸着手,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看起来已经冷静了许多,尤利西斯的动作很轻,他一边用纱布包裹着伊容的伤口,一边似是无意地问道:“亲爱的是和别人吵架了?”
伊容轻轻“嗯”了一声。
“朋友?”
“嗯。”
尤利西斯随即“哦”了一声,学着他见过的小朋友的母亲给孩子缓解伤口疼痛的方法一样,在伊容的手心里轻轻吹了几口热气,伊容的手心有些发痒,他动了动手指,道:“他也是关心我……我冲动了。”
尤利西斯打结的手指细微地停顿了一下,他垂着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脑中想起一个名字:“是那个叫莱恩的朋友吗?”
伊容点了下头。
尤利西斯叹了口气:“亲爱的和他吵架了?”
“可是你救过他呢,他和你吵架,是他不讲道理。”
伊容沉默了片刻,道:“不是这么算。”
尤利西斯垂着眼眸“哦”了一声,其实他不太明白伊容和他的朋友之间那些弯弯绕绕的关系,尤利西斯从来不需要朋友,他在战场上学会生存,在伊容这里学会了交易,他知道用什么样的条件能换取他想要的东西,他知道用什么方法能把他的爱人捆绑在身边。
可是,他不知道真正的朋友,真正的爱人之间是什么样子的。
也是身心的痛苦,和孤注一掷的绝望吗?
“干杯!亲爱的!”
伊容难得露出了一抹真心的微笑,他将杯子拿在手里,道:“这一切要结束了,尤利西斯。”
“这是你我最后的晚餐。”
尤利西斯也笑起来,他喝了口杯子里的红酒,开口想要嘱咐伊容一些事情,但伊容比他更快地说了出来。
“尤利西斯,以后要记得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
尤利西斯疑惑地挑了挑眉,但他还是乖巧回答道:“好。”
“尤利西斯,你的意志要永远与我相同。”
“好呀。”
“尤利西斯,记住你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永远记住。”
“我一直记得。”
“尤利西斯,”伊容笑着和他碰杯,道:“恭喜你,你的痛苦将要结束了。”
可是他新的痛苦才刚刚开始。
尤利西斯起先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当尤利西斯遵循判决书的意志,在27号之前回到中心城接受审判的时候,他在等待审讯的途中,在被押送前往监狱的路上,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个人与他相对走来,身上穿着白色的军装,肩头是审判庭标志性的白色银纹半肩披风,六角星的纽扣挂在他更加瘦削的肩膀上,和他黑色的长发交织在一起。
尤利西斯反手戴着手铐,他抬眸看见那个人向他走过来,然后接过了背后审讯人手里的罪案文书,低头对他笑道:“尤利西斯,我们又见面了。”
“你的痛苦,已经快要结束了。”
他温柔地抚摸了尤利西斯脸上的伤痕,轻声在他耳边道:“亲爱的,请再忍耐一下。”
尤利西斯蓝色眼睛中的诧异还没有收起,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他几乎想清楚了以往从来没有刻意去想的所有不对劲的事情,为什么伊容在他说出那个数字时会那样生气,为什么两年之久,伊容除了那个密码,没有问过高级军密,为什么明明是关于他的判决书,却准确无误地送到了伊容的家里,为什么他拿过那张判决书,说“没有错误”……
因为伊容就是审判庭的——07号审判官。
弯弯绕绕,这居然是审判庭针对他的一场计谋,尤利西斯罕见地没有外露出任何情绪,他在伊容的面前低着头,心里却在想他们那最后一次晚餐,总归是要走上绞刑架的,不论伊容是什么样的身份,他终归免不了死亡的结局。
但这样的死,的确太具有侮辱性,也太荒谬了,对于一个军官来说,败在这样拙劣的计谋下,确实是谁也不会想到的。
“我想单独和你说说话,伊容。”
伊容在他的眼睛里没有看到一点儿怨恨的情绪,尤利西斯那双原本一直笑嘻嘻的眸子里,如今是一片像胡泊一样静谧的透光宝石蓝。
伊容沉默了片刻,然后向他身后的审讯人员伸出了手,沉声道:“手铐的钥匙。”
审讯人员惊讶道:“这是不被允许的,大人,我们需要向上级申请……”
“——啪!”
“我就是你的上级。”
没等他说完,伊容已经没有了耐心,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消耗他的生命,他扬手甩了那人一巴掌,审讯人员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伊容俯身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了钥匙。
“亲爱的还是像以前一样凶残。”
尤利西斯忍不住笑了一声,下一秒伊容手指扯住了他的手铐,用力拽了他一把,尤利西斯问:“你拿钥匙不是要给我解开手铐吗?”
伊容没有回答,把他拽进了一间密闭的小房间内,然后反手锁上了门。
“尤利西斯少将想要单独和我说什么话?”
他打开了白炽灯,坐到了尤利西斯的面前。
尤利西斯动了动发酸的手腕,道:“好疼。”
伊容道:“忍忍吧,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看着他,道:“我给你口袋里放了止痛药,亲爱的看见了吗?”
伊容拿出那只白色小瓶子,放到桌子上,道:“看见了,已经吃了一部分。”
尤利西斯道:“亲爱的,你的腿要快点做手术了,我不想催你的,但我看见你最近走路变得很困难,是很疼吗?”
这种铺开一切后尤利西斯依旧带着关心的语气对他说话,这样的情况让伊容略有些招架不过来,他沉默了两秒,道:“还好。”
尤利西斯轻声劝道:“快点做手术,好吗?”
伊容闭了闭眸,道:“尤利西斯,我是帝国审判庭07号审判官伊容,将负责你案件的所有审理,你……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要对我说吗?”
尤利西斯微微沉默了一下,他反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亲爱的,不论你是什么样的身份,我为你而死,永远是心甘情愿的。”
“亲爱的,我向你袒露所有的那天,就已经做好了日后某天会被你狠狠刺痛的准备,但这是我准许的,也许有一点小期待,比如你会手下留情。”
“但是你极致狠心,才是我心目中最好的伊容。”
伊容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这样两相袒露的状况太过于平静,平静到让伊容差点儿以为尤利西斯早就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在伊容的预想里,尤利西斯应该是不可置信,从而愤恨,被这样低劣的手段算计了的人,怎么可能生生忍下这口气
尤利西斯的发丝凌乱,身上只穿了一件素白色的简单衣服,他的手被反铐在身后,有些狼狈不堪,可那双眼睛依旧明亮,他垂眸思索了片刻,道:“伊容,我想和你做最后一个交易。”
伊容问道:“什么交易?”
尤利西斯看着他,道:“我会在审判庭上认下全部罪行,不会因为你的计谋让你陷入被人诟病的境地。”
伊容轻抬眼睫:“你的条件?”
尤利西斯轻声道:“好好照顾自己,学一下做饭吧,别人照看你总有不周到的地方,让我放心一点就好了。”
伊容看了他一会儿,道:“尤利西斯,我不放心。”
尤利西斯很好脾气地问他:“亲爱的不放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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