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了他们的忙不就可以了,不至于杀掉。”
那对母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作恶多端的厉鬼,临走的时候还把包还给他了。
付诀咬着烟似笑非笑:“厉鬼找你帮忙,你还真敢帮?”
江艾没敢说话。
“杀了,一了百了。”
他们现在表面上像是在商讨那对母子厉鬼的处理方法,可付诀的目光却始终盯着柏容背后攀附着的那团黑色雾气,顾锦年冷着眸,朝他比了一个手势,目光落在他颈间始终未痊愈的伤口上,柏容背对着他,看不见分毫,付诀丝毫不在意地冷笑一声,移开了目光。
柏容总感觉付诀知道了些什么,但他又不能主动挑破,只能道:“那对厉鬼品级不高,杀这种鬼用不着再来我一个闲人,你一个人就可以。”
付诀含糊地“嗯”了一声,道:“这不是给你锻炼的机会?”
免得到关键时候又犯心软的老毛病,下不去手。
“你倒是算算你多少年没碰过这些东西了,出来玩心也野了,我让你背道德经还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吗?”
背书这种小儿科,江艾都能一字不漏地完整背下来,不至于放到台面上来讲,付诀转移话题的能力倒是和柏容不相上下。
柏容看着地面上的杀阵沉默了一会儿,正想说些什么,付诀却忽然“嘘”了一声,低声道。
“来了。”
第40章 40
江艾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一阵瑟瑟寒风吹过,桌面上的白烛“啪嗒”一声跌落在地毯上,原本明亮的烛光倏然熄灭, 空气中升腾起一阵阵的燥意,付诀轻轻地拿起了金钱剑,垂眸看着地毯上那根已经熄灭的白烛。
那阵刺骨的寒风围绕着几人转了一圈, 却始终没有显形,柏容看着地面上的杀阵沉默了一会儿, 用脚抹开了一个缺口,付诀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静静地看着,杀阵从中间断开,一团灰色雾气逐渐显现出来, 是一个女人,长发披肩,腹部尽是刀口和干涸的血迹,身后带了一个看起来不过三两岁大的婴灵。
女人的眼睛扫了一圈, 她看见了拿着金钱剑的付诀, 看见了躲在一旁藏着的江艾, 是她前些天在那个出租房里见过的小姑娘,回头又看见了柏容——和他身后的顾锦年,来自更高一级厉鬼的寒气猛地压下来,女人脸色一变,把身后的孩子抱在了怀中。
“诸位……大人, 我有事相求, 还请……”
她这话说得文绉绉的,又不像是文人, 大抵是看过一些书,学着书里来说话,不知道此时眼前三个年轻人该如何称呼,更何况还有一只更高级的厉鬼在盯着他们,如果女人有心,她就该明白这是她不该来的地方,可她偏偏来了,抱着灰飞烟灭的决心,来求一件自己无法完成的事。
付诀冷眼看着这一幕,提起剑递给身边的柏容,沉声道:“柏容,杀了他们。”
柏容接过金钱剑,看了他一眼,道:“不如听听她有什么遗愿。”
江艾连连点头:“他们没有伤害我,既然有事相求,我们还不如听一听,大概是有什么冤屈。”
“我们要是能做成,也算是积德了。”
柏容犯心软的毛病也就算了,在他意料之中,江艾这个小丫头居然也拎不清,付诀差点儿一口血没咽下去,他压下一股怒气,上前两步,向女人伸出手,勉强退让一步:“你可以走,婴灵得留下。”
女人抱着怀里的孩子往柏容的方向缩了缩,连连摇头。
付诀:“…………”
柏容无奈地看着他,摊了摊手,实际上付诀赶尽杀绝的做法才是真正的上上策,女人未沾上人命,可婴灵已经杀过了人,难入轮回,付诀只要婴灵的命,已经算得上是天大的好心了,可三人组总有一个人要当那个善良的圣母,江艾指望不上,所以柏容来承担起这个唱反调的义务。
当个拎不清的圣母善良白月光。
付诀一定很气,但是没办法,谁叫他不是自己的任务目标呢?
孤军奋战,男主绝对可以的。
到时候没了他这个累赘,付诀杀顾锦年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柏容看见胜利的光已经近在眼前了。
付诀沉默了片刻,向柏容要金钱剑:“给我,我来动手。”
柏容如果会读心术,他现在一定能听到付诀暴躁的心声:md没用的东西!
柏容把手上的剑忘身后藏了藏,付诀看着他的动作,太阳穴狠狠一跳:“……柏容,你什么意思?”
柏容扬起一个善良温柔无辜亲切的笑容,道:“我们还是听听吧,像江艾说的,做成了,算是积德。”
“诸事报应不爽,德祸相平,再做什么其他的事也不用担心。”
他意有所指,付诀撇了他一眼,心道:柏容胡说什么东西?德是德,祸是祸,德祸不可能相平,他既然已经做了错事,自然是不怕报应的,也轮不着柏容来这么暗戳戳地关心他,他只要不犯自己心软的毛病,付诀就该谢天谢地了。
付诀想了一会儿,看在柏容的面子上,还是决定暂时收手,他拉了个椅子坐下来,冷着脸道:“说吧,什么遗愿什么冤屈?”
小事他可以办,大事办不了。
女人犹豫了一下,道:“我姓于,大女儿在城东的阳光小学读书……”
付诀摆手道:“不养孩子。”
国家对于父母双亡的小孩子有相对完全的补助政策,作为母亲,从乡下来,又关心则乱,不知道很正常,但学校老师有责任告知,所以不用担心小姑娘的生活。
女人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冬天的时候我怀上了二胎,家里情况不好,但为了孩子还租着学校旁边的房子,每月花销很大……我只能出去摆摊挣几个闲钱……”
付诀面无表情,他点燃一根烟抽上,道:“你继续说。”
柏容靠着柜子站着,身后的顾锦年听见女人的话,趴在他肩上,悄声说道:“你不用出去摆摊,我回去看过了,我的陪葬品很多,可以给你拿出来卖钱……”
柏容侧头,嘴唇碰到他的脸,一片冰凉,顾锦年眨了眨眼睛,他凑上前贴了贴柏容的脸,道:“我很有钱,死了也很有钱,”
他看了眼垂眸听女人说话的付诀,用气音低声说道:“等我杀了他,我们去国外吧?”
“你答应我说去爱尔兰玩的……”
“我们去那里吧?”
柏容没说话,反手捏了捏他的脸,顾锦年伏在他身上,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身周忽然释放出一阵寒气,柏容回头,正好和付诀探究的目光对上。
通过女人的话,付诀知道了女人这年冬天怀孕,家庭拮据,丈夫又是个赌鬼,总是回来要钱,每每都是大数目,只要拿不出手,对女人便是一阵拳打脚踢,后来女人藏了大女儿上学的钱死活不拿出来,被男人一气之下用水果刀捅伤了肚子,男人喝了酒,惊恐之下选择逃逸,徒留女人大出血,120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呼吸了。
怨气成鬼,未出世的孩子感受到母亲的怨气,化作婴灵,将男人活活勒死在雪地里,死状其惨,一家三口在三天内接连横死,警方查不出原因,监控里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最后只能潦草结案。
如果是有道行的人,便能一眼看出来男人死于厉鬼之手,只可惜当时付诀并不在这边,柏容死期将近,内心烦乱,又不是个主动去捉鬼的性子,便让这对母子厉鬼潜逃了将近半年,如今她碰上江艾,也算是自投罗网。
女人说完这些,犹豫了一下,道:“孩子还没出生就没了,他是无辜的……我就是想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把孩子送去轮回?”
她说完这句,又似乎很急切一般补上后一句话:“我怎么样都行!孩子是无辜的……”
女人看出了这屋子里真正有话语权的人,是那个冷脸要杀了他们母子的道士,颤颤巍巍地想去拽付诀的裤脚,付诀翘起腿躲开,抽了口烟问道:“李贵是谁杀的?”
女人举起手:“是我杀的,是我!”
付诀嗤笑一声:“婴灵杀了人,已经不能入轮回了,我不是判官,你没必要替他顶罪。”
“你可以走,这只婴灵你得留下。”
女人愣了一下,瘫倒在地上,喃喃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付诀道:“杀人的鬼,我不会放过。”
他有意地看向柏容肩头的顾锦年,微微挑眉,用气音说道:还有你,顾锦年眼底泛起一抹猩红,柏容正看着地面上哭得泪眼婆娑的女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茬,他似有所感,握了握顾锦年的手指,轻声道:“怨气收一下,太冷了。”
顾锦年乖巧地“嗯”了一声,周身怨气霎时间收得干干净净,盯着付诀的双眸却依旧冰冷,付诀看了他一眼,目光转移到柏容的身上,偏了下头,指了指地上的阵法,示意道:“补上。”
要干活了。
柏容没有看他,垂着眼眸没有动作,付诀“啧”了一声,回身准备去拿朱砂笔,却忽然被一只手拽住了裤脚,险些平地摔,他低头看去,女人眼里流着血泪,期期艾艾地哭泣着:“我替我孩子顶罪,我替他顶罪,可以吗?”
“不能。”
“可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付诀猛然看向一旁站着出声的人,咬着牙沉声警告道:“柏容。”
柏容对他的警告视若无睹,他上前一步,俯下身轻声道:“你可以为他顶罪,有一个办法。”
女人求救无门,差点儿看不到希望了,这时候有一个人对她说她的孩子还能入轮回,便立刻攥紧,像救命稻草一样握在手中:“什么办法?”
柏容抬眸看了眼脸色极其难看的付诀,说出两个字来:“换命。”
女人并未杀人,命格中可以入轮回,她只要和孩子交换命格,自己承担杀人的罪孽,便能救那婴灵一命,投机取巧,这是遭报应的事。
实在不是柏容非要做这个圣母,主要是顾锦年这个人太过于相信他,又没什么脑子,他说什么都信,前一会儿符纸的事情他三言两语给绕过去,顾锦年就想不起来要再质问他一遍,如果柏容不主动把换命的事说出来,顾锦年到死的时候大概也会觉得拿剑的柏容是被付诀威胁了。
从来没人想到这方面上去,如今柏容秉持着善良心软的人设,侧面向顾锦年挑明,就算他再傻,脑子里也总会有个印象,到时候一切便都能水到渠成。
戒指是他埋的第一个伏笔,那少了一张的符纸,是第二个,顾锦年总有一天会自觉把它们串联起来,发现真相。
付诀的脸色很难看,他气极反笑,道:“柏容,你想得太简单了,换命没有那么容易……”
柏容垂着的眼睫颤了颤,道:“半个月就能完成的事,我觉得还是挺容易的。”
【天啊,宿主圣母得我都看不下去了】
【想想主角费尽心思搞事业,却有个善良心软的师弟一直在拖后腿……】
【救命,想想就心梗,看不了一点儿】
付诀也是真的心梗了,他冷下了脸,把手里的朱砂笔扔给江艾,走到柏容身边,沉声道:“出来,我有事和你说。”
柏容呼了口气出来,正准备说什么,一股浓重的怨气却从他的背后忽然袭上付诀的面部!
第41章 41
这次袭击来得太过于突然, 以至于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付诀的面部已经被浓重的怨气侵蚀,星星点点的血迹顺着他的下巴滑落, 未等黑色雾气散去,紧接着又是剧烈一击,这回顾锦年攻击的方向, 正是他还未痊愈的脖子,一击去要害, 顾锦年是冲着要他命去的。
只要把付诀杀死在这里,柏容和他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鬼性已经逐渐侵蚀了他,在顾锦年的心中,杀人, 也成了一个有效解决问题的办法。
虽然无耻,但很有效。
他可以为柏容扫平一切障碍,柏容害怕付诀,那么杀了他, 杀了那个叫柏容害怕的人, 杀了所有比他更厉害的道师, 从此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柏容。
顾锦年瞬时间攻击过来,付诀右手沾血成诀,抵挡在胸前,房间内顿时狂风四作,江艾包里的法器上的铃铛也被吹得响起来, 女人抱紧了怀中的婴灵, 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两步,黄色的符纸被风吹起来, 在半空中飘荡,簌簌作响。
柏容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他沉默地看着和付诀纠缠在一起的顾锦年,甚至后退让开了两步,腾出了更大的地方来让他们打,江艾抓住他的袖子,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样子,焦急道:“师兄,现在该怎么办?!”
她道术不精,还以为趴在她师兄身上的那只鬼品级不高,柏容比较善良,遇见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会养一段时间,到了鬼门大开的时候再送他们去轮回,江艾以为顾锦年也是这样,却没想到他忽然暴起,向付诀发动了攻击,看雾气颜色,这只鬼至少是个二级厉鬼。
柏容把想要冲进去的江艾一把拽回来,淡淡道:“他们两个斗法,你去凑什么热闹?”
他抬眸示意了一下地面上害怕得颤抖的女人,对江艾道:“去,把他们带到你原来的房间里去,过会儿我去解决。”
“要是害怕就拿上法器。”
江艾看了眼和那只厉鬼缠斗的付诀,有些犹豫,她轻轻地应了一声,带着那两只鬼,将门拉开一条缝出去了,正准备关上门,“砰”地一声,沉重的木门被劲风阖紧,江艾丝毫听不出里面发出的声响,她焦急地原地跺脚,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依照柏容的指令,把这对母子厉鬼带到了另一间房中。
原来的房间中只剩他们三个人,付诀手持黄符,脸上有接连几道划伤,血液流出不断,他丝毫不畏惧地迎面对上顾锦年,捏决成符,转身向柏容大声道:“金钱剑,给我!”
柏容没有给他。
顾锦年听清楚了他的话,害怕付诀会对柏容出手,一闪身便挡在了柏容面前,低声道:“柏容,你先走。”
“等我杀了他,我去找你!”
柏容看着他,垂眸问道:“那你怎么办?”
“你再杀人,我就真的没有办法保住你了。”
他说得平静又寡淡,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中没有投入任何感情,像在一字一句地念剧本台词一样,十分僵硬,顾锦年听得有些奇怪,可事态紧急,来不及让他想太多,他想柏容可能是太害怕了,在强行假装镇定,顾锦年想要握一下他的手安抚他,下一秒,他自己的手腕却忽然被身后的柏容反手死死捏住!
剧烈的灼烧感瞬间从手腕处渗入,这种疼痛的感觉太过于熟悉,很像那天晚上他遇上付诀和他缠斗时的感觉,顾锦年咬着牙没有出声,他讶异地抬起眼眸,看着面前脸色冰冷的人,嘴唇颤抖地吐出两个字:“柏……容?”
手腕被死死钳制着,柏容反手一扭,“咔嚓”的骨骼断裂的声音骤然响起,顾锦年回想起车祸时被撞断骨头的痛楚,终究是忍不住发出了难以遏制的痛苦声音。
柏容,他为什么这么做?
杀了付诀,只要他杀了付诀,柏容就再也不用怕他了啊,他们能永远在一起。
是他说假若付诀对他有杀意,他可以抢先动手的……
为什么到这时候对他动手的却是他一直想要保护着的柏容?
顾锦年思绪混乱,他想不明白,极大的痛苦叫他面容扭曲着,那种疼痛感不仅在手腕处,还逐渐蔓延到了他的手指,只见他右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指像是一个发烫的烙铁一般,将他指节上的皮肉灼烧殆尽,只留下一圈森森白骨……
付诀站在离他两步远的距离,冷声命令道:“柏容,杀了他!”
柏容面色平静地看向他,道:“我们说好了是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
付诀气得要死,他厉声道:“别念你那个旧情了!夜长梦多,不能再拖了!你想活就得杀了他!”
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
巨大痛苦中强行被撕开一抹清明,柏容说的话字字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顾锦年想把它们掰开,想细细揣摩这其中是否还有其他的深意,可惜不得章法,柏容的表情就像他表面上说的那样——他想杀了他。
因为他杀了人吗?因为他是厉鬼?
柏容是道士,厉鬼和道士本就是相对的可是他是柏容啊,他是柏容,他善良心软,即使当初不喜欢他,也从来没对他说过重话,怕他晚上回去出事,还跟着他送他回家,如果那天桥上算是一见钟情的话,那么让他逐渐沦陷的就是柏容丝丝入骨的温柔细节。
可是他现在想杀了他!
在他们解开误会,只差杀掉一个付诀的时候,柏容想杀了他,顾锦年不知道他计划了多长时间,甚至算好了他的死期,那么镇定地,虚伪地,凉薄地应付着他,柏容是站在付诀那一边的,他想和付诀一起,让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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