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立刻条件反射地重新吸气憋住。
牧长觉笑了,“天天怎么这么可爱?”
燕知被抽走几口气,前端又被细微的刺痛轻擦,很快就忍不住地搂牧长觉,“有点儿疼……”
“我看看。”牧长觉钻进被子里“看”,很快“看”得燕知无助地四处抓支撑点,“不行……不……”
燕知咬着嘴唇,听见牧长觉含含糊糊地说:“这儿不怕人听见。”
燕知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地用嘴呼吸,最后长长地憋住一口气,很轻地“啊”了一
带着一点哑,像是一颗生涩的苹果被咬开,或是薄瓷器裂出一道口。
燕知出了一身汗,融化了一样。
“松手宝贝,”牧长觉闷闷地笑,“你这么抓着我头发,我怎么出来?”
用上另外一只手,燕知把自己僵硬的手指掰开,就再没一点力气了,手脚酸软地化在床上。
牧长觉把他连着被子从床上抱起来,“我们带着去擦擦。”
燕知无力地枕着他的肩膀,很快把他的睡衣泪湿了一片。
牧长觉抱着他,用热毛巾探进被子里一点一点给他擦汗,很耐心,“又难受了?跟我说说是怎么了,我替替你。”
“我不知道。”燕知用眼睛贴着他的侧颈,“我不该这样,我就是觉得过去好多事儿我都能忍得了,现在好像只是想一想,都觉得后怕。”
他确实是。
以往他总觉得别说是让他去找林医生试新疗法,换成任何糟的多的事他都完全不会去考虑能不能扛过去。
因为抗不过去也没太大关系。
现在他却总是害怕。
尤其是夜晚。
尤其是透支。
像是牧长觉那些带着诱导性的吻,把他支离破碎的脆弱全抽离出来,无处遁形。
“我知道你勇敢。我最怕的就是你胆子太大。”牧长觉的手指插进他头发里给他轻轻按摩,“天天知道害怕是好事,说明你有在意的事情了。”
牧长觉低头看了看他,声音更轻了,“说明你在意我。”
燕知没力气,几乎是仰着头枕在他手心里。
眼泪也就滑进牧长觉手心里。
“今天王征说我是‘疯子’的时候,我居然有点儿生气。之前也有很多人这么叫我,我好多年都以为我不在意了。在我做博后的时候,甚至有个人因为觉得我‘危险’拒绝跟我合作项目。”
牧长觉安静地听他说完,“这些不是天天的问题,这是天天遇到的问题。我们身体不舒服,就像所有人都会身体不舒服一样。我们只是要解决问题。”
燕知伸手环着他的肩膀,又一次跟他确认,“所以无论有什么问题,你保证都会告诉我,和我一起解决,对吗?”
牧长觉的眼睛很轻微地眯了一下,“当然,我保证。”
“好。”燕知靠着他,声音轻得像是呼吸,“我相信你。那你相信我吗?”
“相信啊,怎么了?”牧长觉揉了一下他的耳垂。
“没事儿,我就问问。”燕知闭上眼睛。
燕知太累了,等被抱回床上,就已经沉沉地睡着了,只有手臂还固执地在牧长觉肩头搭着。
牧长觉没拉开他的手,只是顺着他的姿势,在他身边躺下。
他久久地看着燕知的睡颜,目光里带着很轻微的一点狐疑,最后小心把燕知护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前一天晚上睡得太沉,燕知睡到第二天快中午。
牧长觉给他炖了鱼汤,燕知闻着味儿就起来了。
“起来了?”牧长觉走过来握握他的手,“坐下醒醒神儿,不急。”
因为身体一直不算特别好,燕知从小就觉多,每次一放假就要赖床。
要是在他自己家里,燕北珵和支璐别的不管,特别爱管他起床和晨练。尤其燕北珵,总是五六点就要把他叫起来慢跑。
燕知有一次眼睛都睁不开,在湖边跑着跑着就摔了,两边膝盖全擦破了。
一回家他就哭着打电话给牧长觉告状。
牧长觉本来在市里出通告,当天上午就过来要把他接走。
燕北珵当时有点不太高兴,“长觉,天天也是男孩子,你总这么惯着他,他怎么长大成人呢?”
“现在想起来,我爸估计早看不惯咱俩了。”燕知抿了一口鱼汤,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牧长觉想了一下,“他没有看不惯你,他只是看不惯我,爱你比他多。”
燕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起来提燕北珵。
起初那些年,支璐在的时候,只要提起来燕北珵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掉眼泪。
后来支璐不在了,燕知跟谁也聊不到父亲母亲。顶多在学校放长假的时候,燕知送其他人走,稀疏地解释一句:“我不用回家。”
他那时候对于“自己没家了”这个概念很淡薄,似乎只是“实验又失败了”这么稀松平常的事。
对于痛苦,燕知习惯攒着和拖延。
他总是想“等我以后能面对这件事了我再来思考”“等我以后也许就有办法了”。
他也有有朝一日所有这些痛苦一起涌过来,合力埋没他的心理准备。
但现在他坐在餐桌上,小口抿着鱼汤,跟牧长觉心平气和地聊起来这些过往。
“我其实一直都没能明白,我的父母为什么好像不太爱我。”燕知的手扶着汤碗,感受到温度很缓慢地传递过来,“比如说任何一点我和妈妈冲突的事情,爸爸从来不帮我。同样,如果我跟爸爸争执,妈妈也从来不跟我一个阵营。”
“我很介意这种小事。”燕知慢慢喝汤,“我不是要求我要是那个家的中心,但我也想偶尔在他们计划旅行的时候,被过问一下意见。或者我生病的时候,爸爸能用‘别让妈妈担心’之外的话安慰我。”
牧长觉一直在他身边倾听,在燕知以为他要说“其实你父母也很爱你的时候”,微微向后靠了一下,把手撑在燕知腰后,“因为他们只是很好的爱人,却不是称职的家长。而且这些也不算小事。”
“所以不是我不好对吗?”燕知低头看着碗里的汤,“我当时很不理解,但是后来我去回想,我想是不是我不够健康不够懂事,很多事情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你。包括那时候我爸爸去世,我跟妈妈说的那些话,真的严重地伤害了她,让她觉得我不值得再做她的家人。”
他一直低着头。
微卷的白发已经梳理整齐,柔软地垂在他的颊侧。
“在你出生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具备了完整的生活观和价值观。他们只是在最一开始就选择了彼此而已,所以没有去争取你的依赖和信任,也就不应该强求你在第一时间想到他们。支璐最后选择离开,我理解且钦佩。但她选择了那样的方式,”牧长觉稍微斟酌了几秒,“会让我认为她并不懂得如何爱人。”
这些事情如此直白地说出来,燕知心里第一次感受到了些许宁静。
那些年像是倒刺一样钉在他神经上牵扯的画面,似乎稍微褪去了一层血色。
“她是一位诗人。”牧长觉把燕知垂下来的碎发别回耳后,“但她不能用任何人,尤其是你的痛苦来成就她所谓的‘诗意’。”
燕知抬起眼睛,“如果换成你呢?”
“如果换成我?”牧长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
“如果你是支璐,如果你是她,”燕知抿了一下嘴,“你刚刚说了你能理解她,指的是理解什么?”
牧长觉笑着摇头,“我没办法是她,我不会失去你,所以不做这种假设。”
燕知看了他一会儿,神情放松下来,“那就好。”
吃过饭,牧长觉送燕知去生科院,又想陪着他进去。
“真没事儿,你好好拍戏。”燕知把他推回驾驶座,“也总不能我以后上班都让你陪着,学生也看着呢。哪有教授让家里陪着科研的?”
牧长觉把手贴在耳朵边,笑了,“你刚刚说,让谁陪着?”
燕知脸红了,“我是说……”
牧长觉不为难他,揉了揉他的手,“那我四点半过来接你。”
“行。”燕知进了楼,看着牧长觉的车开走了。
他走过一楼大厅的玻璃墙,看见海报区前西服笔挺的短发背影,脚步稍一顿,还是快步走过去。
听见脚步声,那背影转过来。
桑晚宜的声音和当年一样沙哑有力,“幸会啊,燕教授。”
“桑姐。”燕知向她伸手,被桑晚宜拉近轻搂了一下,“能再见你可真好。”
桑晚宜松开他,拍了拍燕知的肩膀,“咱们上次见,得有快十年了吧?”
燕知略有些腼腆地点头,“嗯,是有挺长时间了。我回国时间也不长,一直没联系您见面。”
“还说呢,要是我不联系你,我看你也不会联系我。”桑晚宜拉过她身边站着的少女,“还认得吗?我女儿桑愉。”
“我记得。”燕知礼貌地握了一下女孩的指尖,“你好,桑愉。”
过去他俩在桑晚宜公司见过几面。
但那时候燕知十几岁,桑愉还没十岁。
过了这么多年,彼此印象不特别深了。
燕知就记得这小姑娘小时候总躲在桑晚宜办公室门后面,人少的时候就跑出来往他兜里塞糖。
桑晚宜扭头笑着跟女儿说:“叫人啊,你不盼了好几天了?天天哥哥,现在是燕老师了。”
桑愉礼貌地点头,“燕老师好。”
燕知有点不好意思了,关心她们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我听桑姐说,你成绩很好,准备报考康大,是吗?”
小姑娘点头,“嗯,因为离家比较近,而且我也对做研究也挺感兴趣。”
桑晚宜在旁边撇撇嘴,“按着我的想法,原本想让她学个计算机金融什么的,她还不乐意。但我觉得她可能受你影响,从小就偏爱数理,说以后要上你去过的学校。”
“妈……”桑愉不好意思了,“我们不是来了解学校的吗,说这些干嘛?”
燕知笑了笑,“校园环境挺好的,你们转过了吗?”
“她小时候就总来,最近也有事儿没事儿的来你们学校转悠,估计比她自己家还熟悉。”桑晚宜感慨,“有些小孩子,手机屏幕都设置成人家照片了,现在见着真人,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小姑娘的脸都红透了,“妈你再瞎说我走了呀,我不要看了。”
“行行行我不说了。”桑晚宜不逗自己姑娘了,转向燕知,“就跟我邮件里说的那样,她想在入学之前到你们实验室体验一段科研生活。当然还是看你方不方便,带个小朋友应该也挺麻烦的。”
“没事儿,我们先上去。”燕知领着她们上了楼,跟桑愉说:“我实验室的学生都很好,等会儿你去跟他们接触一下,聊一聊,然后我们再看后面怎么安排。”
桑愉没想到燕知这么重视,有点紧张也有点兴奋,“谢谢天天哥哥。”
“在学校里还是叫‘燕老师’。”桑晚宜轻声纠正她。
小姑娘委屈地瘪了一下嘴,“谢谢燕老师。”
“没事儿。”燕知笑了笑,带头进了实验室,先找了薛镜安,“镜安,这是桑愉,今年的高考生,暑假想来我们实验室实习。你先跟她讲一下你在做的东西,然后安排她按照年级跟实验室的其他人也聊聊。”
薛镜安是实验室的大师姐,接触新学生这些事儿见多了。
她把一群探头探脑的师弟按到后面,回答燕知:“没问题,您放心。”
实验室这边安排好,燕知征求桑晚宜的意见,“桑姐,那我们去我办公室等桑愉?”
“好啊。”桑晚宜笑着跟在他半步外,“给我展示下燕大教授头脑风暴的‘圣地’。”
进了办公室,燕知给她倒了一杯茶,“您介意我关下门吗?”
“当然不,”桑晚宜笑笑,“看来燕教授跟我有话说。”
“确实是,其实您不联系我,我也想找机会跟您见一面。”燕知很坦诚,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关于牧长觉的吧。”桑晚宜吹了吹水面上的茶叶,像是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燕知轻轻“嗯”了一声,“我离开了国内……一段时间,回来之后感觉很多事情都变了。我原先以为他跟您的合作非常默契愉快,也签了很长的约。但好像我走没多久,他就跟您解约了。”
桑晚宜的眼睛依旧淡淡地笑着,“如果你不介意,那我还是跟着牧长觉叫你一声‘天天’,可以吗?”
燕知有些不明所以,点点头。
“所以你看,我会认识你,其实是因为牧长觉的缘故。”桑晚宜说:“按照我所习惯的行事风格,跟我有一级工作关系的人是牧长觉,第二级才是你。所以在当时,甚至可以说现在,我思考问题的角度可能还是很片面,只能从比牧长觉更狭隘的视角去看与你们相关的事情。”
燕知也认可。
“当时你离开,我并不是‘知道’的,而是‘感受’到的。因为牧长觉从来、从来没跟我们任何一个工作人员说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变了。”
桑晚宜稍微向前坐了一点,“天天,我能不能冒昧地问问你,当时你是不是有很不得已的事情,让你不得不离开?”
坦诚是从燕知开始的,但是他没想到桑晚宜的问题如此直白。
他稍微清了一下嗓子,可声音还是沙哑,“是。”
“好,那这样我就觉得容易理解很多。”桑晚宜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小心,“我特别想追问,特别想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儿,让整个事情一夜之间就天翻地覆了。但你说‘是’也就够了,至少对我来说够了。我毕竟是你们当中的外人,对这中间的事情无权过问。”
虽然做过心理准备,但燕知还是忍不住地轻声重复,“什么天翻地覆?”
“这个事儿在我心里也卡了特别多年。”桑晚宜抿了抿嘴唇,“所以我知道今天一见面,咱俩都会有很多事情想问对方。你给我答案,我也可以给你答案。”
燕知安静地等着。
“首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和牧长觉现在,重新在一起了吗?”桑晚宜看着他。
燕知垂下眼睛,“我身体还是不太好,他在陪着我治疗。”
桑晚宜点点头,“那你觉得他现在状态怎么样?”
“我觉得他……”燕知把说了一半的话收回去,“我在国外的时候跟他直接联系少,感觉他工作一切都还顺利,但是回国之后听说他前几年好像有段时间在休息。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你具体指哪一类事?”桑晚宜双手环到胸前,靠到了沙发上。
她那种公事公办的口吻,和多年前的雷厉风行和不留情面几乎完全重合了。
燕知并不是完全没有准备。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谎:“我的朋友在市医疗系统工作,他帮我查到了牧长觉的神经外科就诊记录。”
他既没什么朋友,也不知道牧长觉到底有没有去看过病。
桑晚宜犀利地看了他一眼,“那为什么不让‘你的朋友’继续查呢?看牧长觉到底发过哪些疯。”
她的后三个字说得近乎咬牙切齿。
燕知的手心出了汗,还是顺着桑晚宜的脾气,“我可以自己查。但是我想最了解这件事的人,除了牧长觉自己,恐怕就是您了。”
“而且牧长觉自己不敢告诉你,对吗?”桑晚宜接了他的话,“原来他知道害怕啊?当初他带着松了的威亚往下跳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啊?他在医院里半个多月不吃饭怎么不知道怕,大庭广众之下爬了一整条走廊血去追问他爸你在哪儿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啊?”
燕知看着她,半天才能发出声音,“什么时候?”
但他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不愿意看的那个关于父亲的电影结局。
和牧长觉藏在头发里的疤。
和被他一直靠着也不知道疼的总也无法愈合的伤口。
“那电影拍完,他在医院里躺了一年多,跟我说往后不拍电影了,有重要的事要做。”桑晚宜怎么想怎么恨,“我怎么跟他好说歹说都说不通。我说你伤好了再回来,多长时间公司都可以等。他不听。”
“我跟他父母见过几面。”桑晚宜的脸上显出几分疲惫,“任何人都无法让他听进去任何一句话。”
“并不是因为他不配合。就是因为他太配合了。他看上去一切都极为正常,让人防不胜防。”
“他还做过什么吗?”燕知缓慢地眨了眨眼,声音也有一点迟钝。
“他把所有事都做得很体面很完美。比如他一个大子儿不拿他爸妈的把自己择出他家户口本,再比如他执意跟我解约了,赔了我一大笔钱。”桑晚宜扶了一下额角,“对,那笔钱我没动过,你让他有空拿回去。我没办法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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