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长了颗黑心(修鱼幼安)

“我知道的。”章司轻扯唇角，“爷爷是解脱。”
但很显然，他并不擅长用微笑掩饰难过。
章棠内心叹了口气，她的那些打算还不是时候让他知道，等再过了一段时间，他的状态好得差不多后，再告诉他吧。
她当初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一般抚养长大，他的脾性习惯，她是最清楚的，虽然现在已经能将脸上的表情控制得很好了，但他的心里，肯定还没有半点释怀。
他现在，最需要的应该是陪伴和安慰。
章司继续说道：“爷爷他大半辈子都在为章家做牺牲，现在是解脱。”
前面哭得凶的人，就他一个，明明是现场最痛苦的人，现在却好像反了过来在安慰别人。
章棠上前抱住了他，一如当初哄孩童般给与他无声的抚慰。
可留了些心时，却发现章司的身体颤抖个不停，分明是在极大地忍耐着自己的情绪。
章棠的心一瞬间就揪紧了。
即便自己是个自控能力非常强的人，开口时也忍不住变得有些纠结。
“小司……”
“可是姑姑，我没有爷爷了。”章司轻声道，“我以后要怎么办？爷爷不在，家就没了。”
章老爷子是从章司出生就一直看着长大的，也是章司生命中陪伴时间最长的亲人，感情自然比和章棠的更加深厚，谁也取代不了他在章司心中的位置。
现在没了老爷子，他就变得手足无措，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最亲近的人，他未来前行的导航塔、休息停靠的避风港，都没了。
章棠微微偏头，只见程礼依旧无言地看着他们的方向。
只不过他的脸上终于不再是冷漠平淡，但具体是什么样的情绪，她一时也没能辨别清楚。
过了很久之后，程礼倒了杯水，端到章司面前：“喝点润润嗓子。”
这一天，他滴水未进，又哭了许久，说话声音都已经完全沙哑干涩，再这样下去，估计他的喉咙都要干涸得龟裂了。
章司摇了摇头。
程礼也没有勉强，将水放到一边，眼神淡淡地扫到了一旁的人身上。
章棠松开了牵着章司的手。
程礼琢磨了片刻，说：“我抱抱你吧。”
章司还是摇头拒绝。
但这会儿程礼没有将张开的手臂收回去。
那会儿章司想要拥抱，虽然是没两秒的事，但他还是注意到了。
章司偏开目光：“我想见堂哥。”
程礼仿佛被他当场打了一个耳光。
“先前太乱了，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上话。”章司说，“我想见见他。”
程礼眼神暗了暗，他就在他的面前，可他却想要章应。
“有什么事，我不能解决么？”最好不要告诉他，找章应只是单纯地为了见一见面。
“有些事，只方便和家人商量。”
即便事出有因，程礼也不见得脸色有变好多少，因为章司把他排除在家人以外。
他觉得他们不是家人。
即使他们做过了世界上最亲密的事，即使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低底线去哄着他，他也不觉得他们是最亲密的人，不觉得他们是家人。
程礼承认他对他有过隐瞒和利用，可章司也同样地在他身上设了防，也不允许两人的关系变得更紧密。
以前他重利，章司重情，现在则像是完全反了过来，只是程礼有意跟他示好，章司却丝毫不在意，也不愿接受。
他们的目的和渴求，一直都不对等也不同时。
章棠这时候出声问：“章应呢？”
程礼舔了舔后槽牙，直起身子，道：“我去喊。”
晚上守夜，章应和章司一起在内堂跪着，留下来的其他人则在外面谈事。
章司跪得腰背绷紧，一连下来好几个小时，也没见他稍微歇息一下。
章应劝他：“出去缓一缓吧。”
章司摇头：“我没事。”
章应还想说什么时，章司又继续说道：“爷爷让我守好章家，应哥，我以后，可能需要你的帮忙。”
“我会帮你的。”章应回。
“我让爷爷把股份留给了你，程礼在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
章应蹙眉，他很清楚，章老爷子给谁章家其他人都有可能，但绝对不会是自己，但他此刻并没有说什么。
章司还想说话时，听见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程礼进来，两个就停止了交谈。
他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软垫子，他放到了章司面前，让他垫在下面的意思。
可章司一动不动。
程礼干脆强硬地将他抱起，把垫子放下，才将他放回原位。
章应虽然对他的行为很不满，但基于他的出发点是为了缓解章司的疼痛，便也没有出声制止。
“再过几个小时就天亮了，还有追悼会，衣服已经送过来了。”程礼用言语阻止了章司的行为，“膝盖受伤的话，明天会站不起身，难道你不想陪爷爷走到最后？”
章司听到最后，顿了顿，然后点点头。
他得撑到最后。
没一会儿，章途也进来了。
他扫视了一下内堂的光景，顿了顿，最后也跟在了后头。
追悼会上有很多人，Z城那些有名有气的人都来了。
章家亲戚悲泪盈眶，好不凄然。对比之下，本家的人没一个流着眼泪的，显得特别冷静淡漠。
就连章老爷子生前最为疼爱的小孙子，竟然也没有落下半滴的泪水。
有说小太子是长大了，有说他根本就是冷血无情，章司听着权当耳旁风，只一直默默地坐在一旁没说话。
直到结束，章司那挺直的腰背才微微佝偻，就好像在一瞬间失去了精神，他的身形也开始变得颤颤晃晃的，有些支撑不住想往一边倒。
章应扶着他到另一旁歇了会儿，又给他倒了杯白开水补充水分。
章司呷了一小口，感觉好受了些，但他的呼吸还是有些不顺畅，里面的空气有些过于沉闷了，他又待了很长的时间。
章应提议同他出去走一走。
章司没有拒绝，但才走到门口，就有人过来喊章应，说他母亲哭昏了过去。
章应皱眉，章司却催促着他赶紧过去：“我没什么事的，可以自己出去走走，你快点过去吧。”
章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过去了。
章司自己慢慢吞吞地往外走。
章途看着眼前的人，好一会儿，才说：“希望你能兑现承诺。”
程礼冷冷淡淡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总得确认清楚。”章途说，“而且你出尔反尔，也不是一次两次的。”
不管是一开始回章家，还是后来和章司培养出了感情，程礼都会中途食言，一再反悔他们之间的协议，还几番对他下毒手。
程礼不在意地笑笑：“就算我食言，你又能怎么办？”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与挑衅。
一想到那会儿章司不管不顾地扑在他怀里痛哭，程礼就压抑不住内心的阴戾之气。
很早以前，那个位置是他的。
“程礼，你当初耗尽心思把我带回来，不就是为了章家的股份？”
程礼的脸色沉下去，同时又有几分厌烦，移开目光时却看到了站在章途身后不远处的章司。
章途看到他反常的反应，顺着他的视线转回了头。
章司平平静静的，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人，站在那里看着两人。
下一刻，他抬脚转身离开。
程礼下意识想跟着上去，却被章途拦下。
后者的表情也变得不太好看，但他还是坚持着要得到程礼的保证。
“你放心，这次绝对不会食言。”程礼咬牙，腮帮子都隐隐泛出了筋脉架骼，“既然你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以后就不要再出现了。”
程礼说完，抬脚就走。
章司扶着墙根，捂着胸口慢慢蹲下了身。
没多久，身后就响起了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都不用猜就知道是程礼的。
“我和他……”
“原来你们是一起的。”章司打断他的话，不动声色地将手从胸口处挪开，努力深呼吸了两下，笑道，“亏我还像个傻子一样。”
一开始，他对章途又怕又怨，还因此跟爷爷闹别扭了许久，后来两人磨磨合合，还是培养出了些感情。
他的内心都已经接受了这个“哥哥”了，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因为股份。
仔细一想，当初留下章途母子，程礼也是半分没犹豫就赞同的，因为那是他的自己人。
“他跟你接触，不是我计划里的内容。”他最初的计划，只是想让章途的存在能分掉一部分老爷子的注意和股权。
“可你一直在制造机会啊。”章司抿了抿干涩的唇，道，“你费心机把他们带回章家，还和他一同演戏把我玩得团团转，看着我难过、纠结、释怀接受，原来那些都是笑话。
更可笑的是，我后来，完全忘了当初有多难受和委屈，还觉得自己有个亲哥哥好像还不错呢。”
所有的冲突和矛盾都是演出来的，所有的感情都是假的，可这场戏只有他一个人被骗得彻底，错得彻底。
章司笑了笑：“礼哥，没有人能比你更坏了。”
程礼顿了顿，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章应母亲没什么大碍，被送到内室之后，就已经好了。
只要被别人看到哭晕了过去，任务就完成了。
章应冷漠地看着，可又无可奈何。不管他怎么劝说，母亲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做派。
虚伪作戏，是他认为最不齿，却是母亲最为偏爱的行为。
“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将来着想。”章应母亲呻气道，“老爷子一走，公司就是程礼的天下，也不知道老爷子有没有给我们留点好处……”
“母亲。”章应冷声制止，“谁都没有必要依靠什么来活着。”
他一个后辈都明白的道理，她身为一个母亲，却整天都在琢磨要如何攀附别人搭高枝。
“就是因为你这个心思，所以才没能讨好老爷子，要不然，当初他会把本属于你的那一份关注给了别人？”
章应闭言，他们的三观不一，再说下去只会生出矛盾。
章应母亲是带着妇人之仁想象未来，而章应是实践出真知，章老爷子不可能会把手上的权力分割殆尽。
再怎么讨好也没有用，除非你有天大的野心，以及强吞独掌权力的自信与能力。
因为老爷子想要的，一直都是一个章家的帝国王朝，而不是朝野稳定。
章老爷子被送下葬，是在追悼会后的第三天。
葬礼结束，后事才算是正式结束了。
章司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眼底乌青、脸色病白，整个人显得异常的虚弱与憔悴。
程礼朝他走过去时，章司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往章应的身后避了避。
“小司，”程礼就当没看见他的躲避动作，“下午的遗嘱公示，会由姜律师过来执理宣示。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章司没有回答。
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有说话。
但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这一时刻的到来。
姜仲吾与章老爷子合作多年，替他解决过许多经济纠纷案件，算是老爷子身边最为看重的法律顾问之首。
他从带来的文件资料中抽出了一份遗嘱声明???，神情严肃，在众人面前代读了一遍。

『立遗嘱人：章隆兴，男，现住Z城×××，身份证号×××。本人在立遗嘱时精神清醒，由于年事已高，身患重症，可能会发生意外，故立遗嘱。
由于本人病情危重，不方便亲笔，本遗嘱由姜仲吾姜律师代笔起草，由B城慎景律师事务所姜仲吾律师（身份证号×××）、无利害关系第三人陈民（身份证号×××）见证。
遗嘱内容如下：×××房产、以及×××财产由本人女儿章棠（身份证号×××）继承。其余财产，包括本人在荟英及其旗下子公司名下的全部股份，全由本人孙婿程礼（身份证号×××）继承。
本遗嘱一式三份，一份由本人保管，一份由B城慎景律师事务所收执，一份交由公证处存证。继承开始时以该份遗嘱为准。』
章司难以置信。
爷爷把所有股份都给了程礼？
其他人虽然也满脸诧异，但结果与预想内容相差无异，所以都没有异议，章棠也只是微微蹙了下眉。
只有章司的情绪从震惊一点点演变成了愤怒，他根本不相信这都是爷爷的本意决定，他明明再三劝诫过爷爷要将股份留给堂哥的。
他也不相信爷爷会自愿将公司拱手送给旁人。
章司想也没想，直接冲到程礼的面前，用力地攥紧了他的衣领，红着眼眶咬牙切齿地质问他。
“都是你设计的，是不是？爷爷不可能把公司白白送给外人，肯定是你逼迫爷爷的！”
他落泪怒吼的样子很狰狞，也很失态，但一想到所有努力功亏一篑，他就心痛得无法纾解，恨不得将程礼生吞活剥。
“肯定是你，我早就让爷爷把股份给堂哥了……程礼，你把股份还回来！”
章司抬手想往他身上挥时，章应连忙上前拦了下来。
“小司。”
章司被章应强势抱在怀里，急促喘息：“是他做的，肯定是他逼迫爷爷改了遗嘱。”
程礼阴沉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姜仲吾在边上咳了两声，表明公正：“章少爷，请你相信我们的专业性和职业操守。此外，我手上还有一份由立遗嘱本人亲自录制的录音，如果你有异议，可以再另外确认真实性。”
章司哽咽抽泣。
程礼从姜仲吾手里拿过遗嘱，走到两人身边，然后递给了章司。
章司一把拍到地上。
“还有什么想谈的？”程礼盯着他的脸，问道。
章司没有回应。
章应冷冷地看了程礼一眼，而后带着章司往外走，后者没有半分的不配合。
程礼在原地僵了片刻后，才让人都散了。
离开了众人目光后，章司终于抑制不住情绪，哭出了声音。
章应内心揪紧：“没事，以后堂哥养你。”
“我答应过爷爷要守好章家的，”章司摇头，“可是没有做到。”
他甚至还没有与程礼抗衡的资本。
可如果都是真的，那爷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不是程礼用了什么手段，才逼得爷爷将公司亲手送出去？
人群散去，章棠把程礼喊到了一边。
“你的打算。”
程礼表情淡淡的，没说话。
“你的意思，是不放人？”其实不用问，他的态度就已经表明了一切。
“他总归是要自己去面对的。”章棠继续说道，“我有了新的家庭，有新的家人需要负责和关爱，没有办法做到把心思都牵挂在章司的身上。”
程礼神色平静，依旧没有言语。
“我先前，一直为了章家而活，因为章司，也付出了很多。现在我想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也想把重心放在我的新家人上。”
但她并不是不爱章家，只是取舍有度，也因为知道自己没法做到两边平衡。
而且章司已经是成年人了，不该再依仗任何人而活。
程礼扯了扯嘴角，算是赞同。
章棠则以点头回应了他。
谁都没有发现转身而去的章司。
章途好不容易找到落了单的章司，堵在跟前，对上他的目光。
“我……”章途犹豫着开口，触及到章司眼底的冷漠时，顿了顿，改口道，“……对不起。”
事到如今，再多的解释也只是徒劳。
只是章途还是怀有侥幸之心，以章司这么善良的心性，万一能原谅他呢？
章司沉默片刻，突然勾起嘴角，说：“没关系。”
章途再想多说两句，章司却径直打断了他的念头：“我想一个人静静。”
他便没敢再继续烦扰他。
最后的一顿晚餐，怎么也等不齐人。
章应沉着声音问：“章司呢？”
程礼闻声，也停下来环顾了四周，片刻，他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阴沉。
章途想起最后看到章司时的画面，他的神情分明恍惚，只不过因为气氛过于压抑和沉默，便没多想，此刻回想……
“最后见他那会儿，他正从书房走廊里出来。”章途说。
下一秒，程礼站起了身。
而章棠的表情也终于变了，一向冷静的她，也在此时没了从容不迫的神态。
可屋子里的角角落落，都没有章司的身影。
屋外四周，也没有任何踪迹。
章司不见了。
章应母亲嘟囔了两句：“这么大个人了，不会还闹着玩失踪吧……”
章应沉着脸，怒意再也压制不住：“别说了！找人！”
章应母亲被吼得吓了一跳，嘴唇翕合，没再敢多说。
众人乱成一遭，都发出了行动四周搜寻。
章棠深吸了一口气，但语气还有些颤：“他听见了。”她和程礼当时就在书房里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