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炽的情绪和刚才不太一样,江挽直视着他的脸,发现他脸上的温和和疏离完全褪去,眉宇间满是森冷的戾气,原本纯良的大学生模样打扮也变得像个疯子。
燕炽过于黑沉的眼眸隔着镜片凝视着江挽,虽然没说话,但江挽眼皮却跳了下。
——他想起之前他听说过燕炽的母亲有遗传家族病史,燕炽会被关进精神病院的直接原因就是他有人格分裂症。
但很快,燕炽脸色又恢复了刚才的模样,眉宇间的戾气骤然消失。燕炽敛着眼微微抿唇,温声说:“对不起,江——”
他的话戛然而止,仿佛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般,立即闭上了嘴,脸色微微煞白。
江挽听见了自己的姓,看着燕炽平静说:“你认出我了。”
“……嗯。”燕炽许久才回答,听上去有些心虚。
江挽没多少意外,他在拿出那张照片的时候就想着会被认出来,但他依旧没取下墨镜。他没懂燕炽为什么要在他面前装作没认出他:“你和昨天不太一样。”
昨天他见到的那个燕炽温文尔雅,唇角含笑,也许能看出几分真诚,但更多的是表演的成分。江挽虽然没有上过专业的表演大学,但这些年他都在演戏,还特意上过不少表演课打磨演技,一眼看得出来。
“昨天下午……我没认出你。”燕炽低声说,将相机推到江挽面前,“刚才才认出来。”
江挽浅褐色的眼睛注视着他。
“我昨天才从春明三院出来,春明三院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视。”燕炽,“我才知道我父亲……他对你不好。”
因为他出来后发现他父亲抢了他喜欢的人之后还对他不好,所以才假装没认出江挽,在他面前告状,顺便悄悄挑拨离间。
但显然——因为副人格突然出现,他失败了。
江挽接过相机翻看照片。
燕炽的相机里除了他昨天看到的那些照片,没有新增的照片。
他很快翻到了昨天看到的那张十年前的照片,速度停下来,按着按钮的指尖在微微发着颤。江挽不动声色压着手腕的轻颤,按下按钮,看见了他和奶奶的照片。
照片有不少,甚至有好几张都是连拍。燕炽不止拍了江挽和奶奶,还拍了江挽做义工时和其他人的照片。
这些照片的风格和他手里的照片一样。江挽看了一会儿,把相机还给燕炽,主动亮出了微信好友的二维码说:“现在可以把它们发给我吗?”
“可以。”燕炽说,添加了江挽的微信,低声说,“我都发给你,哥哥。”
“?”江挽看着燕炽,在疑惑燕炽为什么要这么叫他。
他在听了燕炽说的“被燕铭抢了喜欢的人”的这些话之后也没什么反应,因为他不相信燕家人,包括这个被燕铭关在精神病院十年的儿子。
他也不打算一直留着燕炽的联系方式。
——他同意燕旭加他还一直没删,那是因为至少燕旭在燕家还有话语权,而燕炽被关在精神病院这么久,早就已经远离了燕家的权力中心。
以燕铭的打算,他不会将燕家交给燕炽。江挽近乎冷漠无情地想,燕炽除了能将这些照片发给他以外,对他来说没什么用。
拿到照片后就把他删了。
燕炽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轻声疑问:“哥哥,你——想要我叫你小妈吗?”
“……”江挽戴好口罩和头巾,站起身,语气官方又客气:“谢谢你,燕先生。能拿到这些照片,我很高兴。”
燕炽抬头望着他,抢在江挽离开前说:“哥哥,把照片发给你之后,我可以去当你的站哥吗?”
江挽微顿。
他不想要一个男人来当他的站哥,但他还想要那些照片,不能当面拒绝。
所以他当做没听见这句话,很快结账离开了。
燕炽脸上的表情完全沉寂下去,他沉静地掌着下颌,注视着江挽的身影从咖啡厅透明的玻璃墙外离开。
“怎么办,我老婆好像不相信你。”副人格幸灾乐祸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他低语,“你信不信,你把照片发过去,他就会把你删了。”
“挽挽是我的。”燕炽弯着唇角,淡淡地说,“他不会喜欢一个疯子。”
“刚才,吓到他了。”
副人格悠悠说:“哦,你就是嫉妒七年前我和老婆做的次数比你多。”
“你说如果老婆那天晚上过后怀上了,他怀的是谁的崽?”
“好像是我的可能性比较大。”
燕炽眼神一沉,唇角的弧度凝滞,他听见了下颌紧绷的咯吱声。
“生气了?”他一生气,副人格就高兴,“哟哟哟不会吧,不会真有人因为抢不过别人生气了?”
“……”
“不说话?”
“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
咖啡厅的角落突然传来杯子碎裂的声音。
江挽回家的时候,他点的外卖还有余温。
肚子里那点冰美式很快就被消化,江挽正打算拆开外卖,微信的提示音响起。他边拆外卖边打开手机,又是顾逐之发过来的微信。
顾逐之:【莫斐在看聂导的剧本。】
【我让我经纪人把剧本发给你经纪人了。】
【我找了聂导。他不会让莫斐进组。】
【挽挽,你会奖励我吗?】
【会吗?】
【挽挽。】
【小狗可怜看着你.jpg】
江挽拆包装袋的手指一顿。
才短短一天,顾逐之的白色聊天气泡就已经占据了他的整个屏幕,甚至还要再多滑动几下才能看见江挽的绿色气泡。
只有一条绿色,可怜兮兮嵌在白色气泡中。
但即使是这样顾逐之热情也不减,依旧时不时发过来几条,每一次都带着一句【挽挽,你理理我。】。
江挽终于点开输入框,简短地回他:【想要什么?】
聊天框静了两秒,接着顾逐之疯了一般发过来的消息,微信提示音震得江挽手麻。他不得不换成左手拿着手机,看着屏幕上一条接着一条跳出来的消息:【天空一声炸响,本汪自带音响!】
【挽挽,我爱你,我喜欢你。】
【你终于回我了!我兴奋到上蹿下跳左蹦右窜!】
【你是被我感动了吗?挽挽,我好感动。】
【狗狗打滚.gif】×N
江挽:“……”
他冷淡地将手机丢到一边,等手机的提示音终于停下来,过了许久才重新拿起来。
顾逐之最后一条消息发得小心翼翼:【挽挽,你怎么又不理我了?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江挽没有回这条,直接发了张照片过去。
照片上是一只穿着白色短袜的脚。脚弓和脚趾都裹着一层薄薄的雪白布料,纤细脚腕没入袜颈,只有一小截裸.露出来,白生生的,好像比袜子还要白。
顾逐之安静了好一会。
过了会。
提示音终于响起。
顾逐之:【香的。】
【这只袜子。】
【可以作为我的奖励吗?】
江挽和顾逐之都清楚, 这只袜子落到顾逐之手里,会变成他慾望的温床和摇篮。
所以顾逐之没有得到想要的奖励。
顾逐之虽然遗憾,但还是乖乖没有得寸进尺, 如获珍宝般收下这张照片。
他这次牢记上次吃的教训, 没将这张照片分享出去。
下午的时候,江挽终于收到了燕炽发过来的压缩文件。压缩文件都有好几个G,江挽接收成功后第一时间打开,手机卡了好几十秒。
这些照片都是原图画质,江挽在燕炽相机上看到的那些照片只在其中占了小部分,所以他每张都仔细看了。
奶奶在他高三那年腿脚不好, 他担心奶奶不适应疗养院的生活,所以提前将她送到疗养院, 他几乎每天都要去疗养院。燕炽似乎每天都在拍他, 哪怕他只是安静站在庭院的绿荫下仰头看着树冠。
燕炽每张都拍得格外用心。
他站在盛夏的烈日下,仿佛在发着光。
江挽垂着睫羽, 眼眸微动, 看着照片中他乖乖坐在奶奶身边,蹲在轮椅边帮奶奶按腿,奶奶低头织着围巾, 斑驳的阳光从树荫漏下来落在他们头顶和肩膀, 一派其乐融融;下一张他不知道说了什么讨嫌的话, 惹得奶奶嗔怪地抽出棒针敲他的头,他抿着笑缩着肩膀立正挨打。
江挽其实已经忘了自己当时说了什么。他两指放大了照片,清楚看见奶奶佯装嗔怪实际纵容的神情,脸上不自觉也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他记得奶奶住进疗养院后的半个月他就认识了来疗养院的燕铭。他们认识后, 燕铭便经常来疗养院,偶尔陪他照顾奶奶, 但更多的是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但这些照片上没有燕铭出现过的痕迹。
江挽沉浸在这些照片里,燕铭只是从他的脑海掠过,雁过无痕。
他看得很慢,几乎将照片的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个遍,直到快天黑时才终于意犹未尽翻到了最后一张照片。
最后这张照片的背景不是在疗养院,照片上也只有他。他穿着高中时候的校服,背着书包走在路上,脖颈上围着一条浅色柔软的围巾。
他的脸太张扬,所以他习惯性将围巾扯上来一点,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青涩招人的眉眼。围巾垂着两端,挡住校服胸口的校名徽章。
他两只手揣在衣服兜里,低垂着眼,即使被臃肿校服裹覆也能看出他轻盈柔美、引人遐思的形体。
这是张从正面偷拍的照片。
江挽眼神中的欢欣微滞,唇角微微下压。他认得出这条路是他回家的那条路,因为照片上他的右手边有一排光秃秃的垂丝海棠,是他回家的必经路,也是他过去十八年看惯了的景色。
可惜不知道在哪一年,这些垂丝海棠就被铲了。
——他原本以为燕炽是在疗养院才认识的他。
江挽抿着唇角退出来,回到燕炽的聊天框,很客气地和他道了谢。
然后,就把他删掉了。
完全对这张照片熟视无睹。
在他家门的对面,燕炽对着屏幕上鲜红刺目的红色感叹号和“jiang开启了朋友验证”,俊美眉眼被暗沉的天色蒙络上一层阴翳:“……”
副人格:“嗤。”
“我老婆的警惕性好高。”
第二天红姐亲自和他们去淮江。
司机虽然已经被燕铭调回去,但保姆车是工作室的,安全性也比普通的车要高,所以小陶还是开保姆车来接江挽。
保姆车没进小区,停在不远处的公交站台。
江挽昨天在平台上预定了家政阿姨彻底打扫家里,尤其是练舞室里那面落满灰尘的镜子,离开前就将家里能暴露他信息的东西都收起来锁进了保险柜。
家政阿姨在他离开前就来了家里。
站姐们和拿到内部消息的粉丝们都早早在淮江市等江挽。江挽下飞机之后弄松了头巾,取下了口罩,露出了精致的下巴和嫣红的嘴唇,脖颈上的那些痕迹被捂得很严实。
粉丝们看见他都很激动,有几个女孩甚至已经带上了哭腔:“啊啊啊啊挽挽!!妈妈终于见到你了!!”
“不要不开心!挽挽!”
“你要快乐!”
江挽转过头,抬手和她们招手,示意他都听见了。
这些接机的粉丝当众有不少狂热男粉,喊得撕心裂肺,差点将女粉的声音有盖了过去:“挽挽!”
男粉中的变态太多,以至于江挽对男粉的态度有些冷淡,他朝他们弯了弯唇,然后迅速扭回了脸,红姐和小陶将他护在中间,没让粉丝的手碰到他。
不少粉丝的手里都拿着几封信,本来没寄希望能送出去,但以往很少收粉丝的信的江挽这次却突然接过了她们的信,在她们的愣神中上了沈氏派过来接他的保姆车。
前后有隔板,小陶将粉丝的信揣进背包,乖乖坐到了前面的副驾驶,红姐陪江挽坐在后面。在车驶离之前,江挽忽然莫名其妙转过头,透过车窗看见了站在粉丝当中的燕炽。
燕炽低调地戴着黑色口罩,穿着打扮和昨天见面时一模一样,白衣黑裤,胳膊缠着单反相机的背带。大概是挡住了成熟的脸,看上去比昨天还更学生气,像个涉世未深的男大学生。
他低头摆弄着单反,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有些蔫头巴脑,垂头丧气。
燕炽竟然真的来给他当站哥了。
江挽皱了皱眉,很快转回了眼神。
和上次不一样,这次来接他的不止只有一个司机,还有沈氏的总裁沈知砚,以及另一个穿着高级定制西装、气场不凡的高大男人。
——顾司沉。
他们坐在对面看着他。
江挽转回头时刚好撞见这两人的眼神,目光在顾司沉脸上停留了片刻,很快撇开。
“江先生。”顾司沉主动开口,嗓音比顾逐之更低沉悦耳,伸出右手:“我是顾司沉。”
江挽垂着视线盯着他的手几秒,伸手碰了碰他的手,正要收回,却被轻轻握住了手掌。
正常的社交礼仪,对方的动作也算不上逾越,握住他的力道不重,很快就松开了他的手。
顾司沉眼神微灼,手心滚热,唇畔含笑,喉结滑动:“幸会。”
“嗯……”江挽看了几秒自己的手,勉为其难似地动了动唇角,“幸会。”
他蜷了蜷素白的手指,被握过的地方仿佛被烙上了脏东西,让他心里有些烦躁。他正要自暴自弃挪开目光,视野中又伸进来一只修长干净的手。
“?”江挽抬起眼,看见沈知砚冷冷淡淡的眼眸:“江先生。”
沈知砚顿了顿:“合作愉快。”
“……”江挽微不可查地压了压唇角,还是和沈知砚握了手,主动贴住了沈知砚的手掌:“合作愉快。”
他掀起唇,狐狸眼熠熠:“沈总。”
顾司沉敏锐察觉出江挽对待他和沈知砚微妙的不同,凝视着他们交握的手,旋即目光落在江挽的脸上。
江挽撞见他的目光,淡淡移开,将头巾裹好,掩住了口鼻,动作间带起一股香风,不浓,但也不算淡,刚好可以让对面的人闻见。
沈知砚眼眸中浮现淡淡的笑意:“江先生很喜欢这款香水?”
江挽身上喷的香水是上次沈知砚让秘书送给江挽的、他亲自调制的香水,冷香型,几乎可以说是为江挽量身定做的,市场上无货,只有亲自调制出它的主人才能闻出来。
江挽没说喜不喜欢,反而不咸不淡说,“是沈先生上次送的。”
他说完不动声色睨了眼沈知砚。上次送的,这次就用了,来见沈知砚很合适,反正他不在意用什么香水。
沈知砚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但眉眼细枝末节的变化却展示着他此时的舒心。他身旁的顾司沉显然想起了上次沈知砚分享到群里的《香水有毒》,想起那几句扎心的歌词,脸色有些难看。
他抬手重重捏了捏一跳一跳的眉心,心说——顾逐之怎么没真把这瓶香水砸了?
和他们握过的手过敏似的不舒服,胳膊上不断涌起小疙瘩,江挽一直忍受到下车,问小陶要了两张湿纸巾,去了洗手间,冷着脸反复擦了几遍被触碰过的皮肤。
直到皮肤都泛起了红,他心里才终于舒服了些。他丢开湿纸巾,又搓了两遍手才出去。
这次拍摄广告的还是上一次合作的团队,江挽很快找到了感觉,拍摄得很顺利。
在他们拍摄广告的时候,江挽的站姐已经把他的上班图修好放在了网上。
江挽终于露面,除了自带粉丝基础的大站子,连一些原本关注度不高的小站子也很快吸引到了大量江挽粉丝,转赞评飙升。
其中还包括一个新开的站子。
其实说不上是站子,但也不是新开的账号。它的名字和那些量贩月球、初恋西柚和春日日志[1]的站子名不同,它只有一串默认的用户id。
@用户092737926897:【2013.6.13——2023.6.2,江挽。】
他发了好几张照片,第一张是空荡荡的庭院,剩下的都是江挽今天的机场图。
有人偶然发现了这个账号转发了这条微博,才引来了大量的关注。
红姐在和工作室的人开会,让他们实时检测网评。
江挽中途休息的时候刚好撞见小陶在刷这条微博,见他皱着眉将空庭院的照片和江挽伏在老人膝盖上的那张反复对比,甚至没发现他已经站到了他面前。
“看什么?”江挽瞥了眼小陶的手机,突然开口。
“你看这两张背景像不像?”小陶吓了一跳,抬眼发现是他江哥,于是把手机凑到他面前,嘀嘀咕咕说:“江哥,你说这个站子不会是私生吧?”
他说,“但这什么也没暴.露啊?而且这照片都这么多年了,他怎么扒出来的?”
江挽认出这张照片就是他在燕炽相机里看见的那张,很快明白站子是谁燕炽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