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凭区区金线虫,怎么可能啊?
在洞穴的中央,是一株树妖。
但它明显和普通的树妖不同,它的枝干延伸向四面八方,而中央好像困着一个人。
对方的手指动了一下。
一声苦笑响起。
“你们……怎么也掉下来了……”
林憬愣了一下,外骨骼打开了照明功能,眼前的画面把他们都怔住了。
夜瞬星被困在树妖的腹腔里,他的手臂张开,形成受难的姿态,无数金线虫在他的肌肉之间缠绕穿行,甚至于在他的脸上可以看见寄生虫起伏的痕迹。
林憬的脑海中想起了孟青云的样子,而夜瞬星距离那个状态已经不远了。
“瞬星……”盛燎云的肩膀在颤抖,“我们把你挖出来!”
夜瞬星垂下眼,声带像是被一股力量绷着,挣扎和忍受了许久,在看到同伴的时候,差一点溃不成军。
“我好疼……你知道我很怕疼……帮下我吧……”
盛燎云的眼睛又一次红了,“你忍一忍。霍澜被神蠱寄生了,也得救了。你也可以的。”
夜瞬星感受正在自己的腹部穿梭的金线虫,略带讽刺地笑了一下:“我的血管里都是金线虫……腺体都快被神蠱蛀空了……你们就算把我挖出来……我的身体也没有用了……”
是的,千疮百孔。
这是小说里对他尸体的描述。
“燎云,求你了,让我轻松一点。”夜瞬星用呜咽的语气对盛燎云说。
虽然夜瞬星从没有把盛燎云当成对手,但他们确实是三年级实战对位里的冤家。
盛燎云想象过无数次怎样打败夜瞬星,但却不是用这种方式。
“快点……盛燎云你是不是孬种……它要来了……”夜瞬星的牙关咯咯作响,而他的喉咙被金线虫锁死,再也无法发出声音来。
“它要来了?”
哪个它?
林憬的阅读能力让盛燎云和周凛霜同时预测到了来袭的敌人。
那个身影形如鬼魅,但隐隐看出是一个人的形态。
当那个家伙冲向林憬的时候,林憬的头皮一阵发麻——那个东西长着夜瞬星的脸!
但它的身躯却是由无数金线虫构成,它们一点一点地融合,形成人类的肌肉、血管和骨骼。
在它的大脑里,林憬感应到了神蠱的内源。
——它就是这个虫群的虫母!
它在吸收夜瞬星内源的同时也在复制夜瞬星。
这他妈的……太可怕了。
林憬的头皮一阵发麻,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家伙的一切,就被盛燎云瞬移。
他们试图吸收这家伙的能量,但它毕竟是虫母,生物壁垒和那些虾兵蟹将不同,根本无法破壁。
夜瞬星看着林憬,瞪圆了眼睛,嘴形说的是“杀了我”还有“赶紧走”。
如果要权衡利益得失,他们确实该走了。
因为夜瞬星的状况已经不是人力所能逆转。
激烈的交锋展开,洞壁上的金线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还没有触碰上林憬,就被分解成了无数碎末。
林憬看了一眼周凛霜,对方刚刚挡开了虫母的攻击,背靠着林憬,扔下一句话:“你想怎样?”
意思是让夜瞬星解脱,还是试一试。
“好。”
周凛霜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接下来缠绕着夜瞬星的树妖发出了悲鸣,枝干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金线虫从裂隙里不断往外冒,噼里啪啦地断裂开。
“啊……啊……”夜瞬星低着头,痛苦到全身颤抖。
他的躯体已经和树妖半融合,当树妖被周凛霜分解的时候,他对那种痛苦感同身受。
金线虫就像是为了威胁周凛霜他们,拼了命地往夜瞬星的肌肉里钻。
盛燎云要紧牙关,专心和虫母对战,他强行屏蔽夜瞬星的呜咽和惨叫。
金线虫甚至放开了夜瞬星的声带,就是为了让他发出叫喊。
大颗大颗的眼泪混合着血液从夜瞬星的眼睛里流出来。
在这之前,他已经绝望地哭了很久,见到同伴的时候他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现在又在哗啦哗啦往外掉。
这是徒劳无功的,他知道自己已经烂透了。
他想要解脱,可盛燎云却还在执着地相救他。
真的好倒霉,要是碰到的不是盛燎云就好了。
随便一个什么人,哪怕是个教官,都会给他一个痛快。
可是又觉得好幸运……哪怕是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是有那么多人不肯放弃他。
这大概,就是被保护的感觉吧。
但是好疼,太疼了……夜瞬星死死闭上自己的眼睛,却屏蔽不了痛觉。
“喂,你怎么不看我?不是说要捉我吗?”林憬看向夜瞬星。
当树妖完全裂开,夜瞬星拖拽着万千金线虫跌落在地,他依旧闭着眼睛,此刻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林憬了。
自己还大言不惭要捉他,可是刚才光听到他声音的时候,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掉。
很想再见他一面,又害怕他会有危险,所以死死忍住一声都没吭。
“明明我们来之前,你已经哭过好几顿了吧?”林憬来到他的身边,蹲了下来。
夜瞬星的脸砸在地上,四肢颤抖着根本动弹不得。
“别……别碰我……会……寄生……”
他体内的金线虫感觉到了新鲜的躯体,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朝着林憬而来。
“盛哥,你挡住那个虫母!周凛霜过来帮忙!”
林憬话音刚落,盛燎云就发了一把狠,直接移动虫母,把它狠狠撞在了洞穴的顶部,那一声巨响,让虫母正在复制的身躯出现了停滞,跌落下来的时候,周凛霜趁机一个分解,那张与夜瞬星六七分相似的脸孔被毁掉了。
周凛霜得了空隙,来到了林憬的身边,低头看着满身都是虫子在爬动的夜瞬星很明显地皱了皱眉,表情很快又恢复了淡薄。
“怎么帮?”
“首先,要让他体内所有的虫子都停下来。”
周凛霜的执行力是一流的,林憬的话音刚落,那些四处乱钻的金线虫就绷紧了身躯,一动不动。
就连蛰伏在夜瞬星大脑和腺体里的神蠱也被周凛霜的源质能量给牵制了,它们动弹不得,想要逃到别的地方,但是源质能量却被周凛霜吸取出来。
“第二步,这些烦人的金线虫,分解掉它们。”
夜瞬星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不能让这些家伙继续造成伤害。
“它们太细了,和神蠱不同,我会分不清楚血管、神经还有金线虫。”周凛霜很诚实地说。
而此刻的夜瞬星情况正在急转直下,之前为了吸取他的内源,夜瞬星还能和树妖共享生命,但现在脱离了虫群的支撑,血液正从那些伤口里流出来。
留给林憬的时间不多了。
林憬扣住了周凛霜的手,“我是你的眼睛,我来判断,你来执行。”
“好。”
周凛霜依旧对林憬的决定没有任何异议。
林憬开启了细致的信息素阅读模式,夜瞬星体内的金线虫数量多达上万,遍布他的血管、肌肉间隙。
周凛霜跟随着林憬,在属于他的战场开始了一场精细的分解。
为了避免金线虫的残骸成为夜瞬星体内的杂质异物,周凛霜将它们分解到了极为细微的地步,但是仍然无法被虚弱的身体代谢。
这些“杂质”对于林憬来说,成为了修补夜瞬星身体的“材料”。
林憬开始了“重塑”,那些蛋白质也好、肽链也罢,只要不被人体排斥,林憬都把它们推向了破损的地方,就这样毁掉的血管与肌肉正一点一点地被填补,就好像一场手术,只不过用来缝合血管和神经的是金线虫被分解后的物质。
这样的重塑无异于一次分化期的细胞更迭,巨大的痛苦让夜瞬星失去了意识,经验告诉林憬,夜瞬星发生了室颤。他取下了背在背上的医疗机,却无奈地发现医疗机已经在他掉落洞穴的过程中被毁掉了。
林憬将夜瞬星小心地翻转过来,他必须先修复他的心脏,否则他会失血过多而死。
“我……我不行……让我死……让我死吧……”
哪怕已经没有了意识,夜瞬星汩汩的眼泪流下来,满脸痛苦和绝望。
林憬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夜瞬星这么怕疼,在实战里日天日地的年级第二,此刻就像个易碎的娃娃。
在危机时刻,病患失去求生意志,将会很危险。
林憬还剩下唯一一次阅读精神世界的能力。
就让他一秒阅读夜瞬星的世界吧。
那一瞬,他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孩子抱着一个巨大的裂开的糖果,满眼泪水想要将裂开的糖果拼凑起来。
“那孩子是瑕疵品。”
“肯定是因为重复标记才会生下有问题的孩子。”
“他不耐痛,被纸片划一下就涕泪横流。”
“好可惜,明明有三个A的分化级别。”
“三个A又怎样,被外骨骼磕碰一下就疼得不行,根本上不了前线……”
无数的质疑,在那短暂的一秒涌入了林憬的脑海里,压迫的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原来……所谓的天才少年并不完美。
他的母亲是被覆盖标记之后才生下了夜瞬星。
母亲对父亲信息素的抵抗导致夜瞬星虽然有着三个A的分化强度,却也让他的身体出现瑕疵——他没有对疼痛的耐受能力。
夜瞬星从小就是被母亲用糖果哄大的,整个夜家没有人把他当作天才,而是废物,瑕疵,无法上一线的瓷娃娃。
直到第三次地球收复之战,在陨落的“众神”之中,就包括了夜瞬星的生父。
夜家凋零,除了夜瞬星再没有三个A以上的alpha。
再怕痛,他也必须扛起夜家的荣耀,被送进了备战学院。
他不再被允许哭泣,所有人都拿父亲的荣耀来要求他,不能怕疼,必须名列前茅。
他再也没有收到过母亲的糖果,他每一次孩子气地叫疼却没有人会心疼,他的内心深处羡慕着、嫉妒着所有对疼痛有耐受能力的人。
他的瑕疵,注定了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对他的疼痛感同身受。
但是,他熬过了分化。
他的身体被蛀空却强忍着疼痛没有自爆,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死了,内源就彻底被虫母吃掉。
他忍受着巨大的疼痛折磨,不是为了有人来救他,而是有人把他从这场抵抗里解放出来。
林憬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这一秒让他沉重。
“我可以控制住他心脏里的神蠱,但是没办法分解它。它很可能是虫母的alpha,生物壁垒很强大。”周凛霜开口道。
“要是我的手术工具还在就好了,无法分解,那就手动把它取出来。”
救援什么时候能到?
林憬不想要夜瞬星死掉,他还有很多机会,他还能遇到包容他不完美的同伴,他的人生还有无限可能。
如果能把夜瞬星转移回基地,也有获救的希望。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影从头顶的洞穴滑落了下来。
姿态不怎么美好,四肢张开,就像一只飞鼠。
林憬抬起眼,对上了一张可爱的正太脸。
“啊啊啊啊——”贺普在惊叫。
周凛霜抬起双臂,稳稳接住了贺普,一个花手翻转,将他放在了地上。
贺普踉跄了两步,跌坐了下来。
“小憬憬,我可算找到你啦——我还以为你已经被虫子吃掉了呢——”
林憬眨了眨眼睛:“贺……贺普?你怎么会来?”
“贺普可是救援型号的机器人。基地都兵荒马乱了,那么多学生逃回来,可是小憬憬却一直没有回来。我就离开基地出来找你了!”贺普顶着一张正太脸,说着这样的话,林憬的心都要化掉了。
“等等,贺普,我有一套手术工具在你那里保存。你去换皮肤的时候,我的工具……被处理掉了吗?”林憬燃起了一丝希望。
“当然没有。”贺普忽然捞起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腹部,腹部的皮肤打开,里面是一个储藏槽,一个金属盒子静静地躺在里面。
“贺普——你绝对是救援机器人里的第一名!”林憬给了贺普一个大大的拥抱。
林憬打开了金属盒子,里面所有的工具一应俱全。
他要用手术的方式把神蠱从夜瞬星的心脏里取出来。
如果是在现实里,没有麻醉,没有供氧,没有监测设备,更加没有输血,他做这个手术无异于送夜瞬星归西。
但在这个世界里,林憬可以用自己的“重塑”能力代替输血,所有被破坏的血管和肌肉组织都可以“再生”。
但问题就在于他们没有麻醉,夜瞬星如果乱动,会造成更大的伤口,后果难以预料。
林憬深吸一口气,趴下来,靠向夜瞬星的耳边。
“喂,你已经忍痛了那么久,如果挂掉的话就太亏了。现在有个活下去的机会,我要切开你的心脏,把那只该死的虫子取出来。但如果你忍受不住疼痛,就前功尽弃了。说白了就是我不会损失什么,你之前的苦头就白受了。”
夜瞬星的眼皮正在剧烈地颤抖,看来他听到了林憬的话。
“贺普,你来当我的助手。心脏手术的流程你还记得吧?”
贺普露出兴奋的表情:“记得!记得!我们在荒星解剖了上百只虫子,每一只虫子都有把它们的心脏剖出来称重!”
话音落下,夜瞬星好像抖得更厉害了。
周凛霜垂下眼,淡声道:“这都能被吓到,好怂啊。”
夜瞬星大概是听到了,忽然就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不愧是alpha的自尊心啊。
林憬和贺普动作迅速地清理掉了夜瞬星胸前的那些金线虫,规划好了手术的位置。
当冰凉锐利的刀尖触碰上夜瞬星的皮肤,他的身体果然一阵战栗。
“夜瞬星,你知道痛觉是人体的保护机制吗?你想象一下,一个人如果没有痛觉,受到了伤害他感觉不到,被虫族掏空了内脏也毫无知觉,这个人也就失去自救和求救的机会了。”
林憬虽然在说话,但是下刀的手非常地稳。
他的源质能量像细腻的水流,涌入被金线虫穿透的身体,每一道缝隙,每一处凹陷,带领着他的细胞修复与更迭,哪怕夜瞬星的内源已经失去了力量,林憬缓慢渗透的源质能量代替了一切。
他的身体被剖开,那种尖锐的痛他体会得清清楚楚。
于此同时,他也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全感,某种力量包裹着他,安抚着他因为疼痛而战栗的神经。
“要是这一次你没有挂,回去我请你吃糖。我说真的。”
林憬在他的心脏上破开了一个小口,血液迅速地流出,林憬只能引导血管愈合来避免大量出血,因为他们的手头上没有任何止血的工具。
“你喜欢什么口味的糖果?好像是水果硬糖?其实我比较喜欢奶糖。在我的家乡有一种奶糖叫做大白兔,口感和名字非常相配。奶香味浓厚,含在嘴里有种舌头被牛奶包裹的幸福感。”
林憬的声音很温柔,但神情却专注而严肃。
他说着各种糖果,有一些周凛霜见过,有一些周凛霜没有听过。
棉花糖、小熊软糖、巧克力夹心糖、酒心糖……
周凛霜从来不知道这世上有这么多的糖果,而夜瞬星眼睛的颤抖也逐渐平息,对于糖果味道的幻想转移了他对疼痛的注意力,林憬的每一句话都是对他精神上的镇痛。
这是周凛霜第一次看清楚林憬做手术的样子,像一个温柔的独裁者,没有任何力量能反抗他尖锐的刀锋。
林憬的镊子终于捉住了那只神蠱,它在周凛霜的控制下无法大范围的动弹,却还想要往心室壁里钻。林憬没有给它这个机会,迅速利落地钳住了它,将它从心脏里取了出来。
这家伙还在负隅顽抗,甚至意图控制隐藏在脊椎神经和大脑里的其他寄生虫,但是林憬提前预测到了它的行径,毫不留情地用镊子将它拦腰截断。
失去了最强大的alpha雄虫的控制,夜瞬星体内其他的寄生虫开始了无脑地挣扎。
周凛霜一鼓作气,将它们全部都分解,而林憬则抓紧了机会,复原夜瞬星的身体。
他已经消耗了太多的源质能量,现在能做到的就是保证夜瞬星的大脑功能、脊椎以及腺体不至于在长时间等待救援的过程中坏死。
林憬缝合了夜瞬星的心脏,重要的血管和心壁被金线虫和神蠱残留下的部分修复填平,但是他仍旧动弹不得。
“周凛霜,下一步——分解寄宿在夜瞬星大脑和脊椎里的神蠱。”
周凛霜似乎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会分解的不只是神蠱。”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控制不好,你会连夜瞬星一起分解掉。但是我觉得人要有迎难而上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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