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江城jsy)

他被塞进被窝里的手忍不住动了动，想要伸出来碰一碰苏淮，确认他的存在是真实，还是自己烧糊涂产生的抱着执念的幻想。
只是手指稍微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动作，目光里的那个发旋就动了起来，随后代替映入眼里的是一张眉眼有些疲惫、脸上没什么气色的脸。
四目相对，苏淮坐起来，一边摸了摸周憬琛的额头，一边说，“烧已经退了，你肚子饿了吗?”
周憬琛在苏淮柔和关切的视线点了点头，缓慢地从病床上坐起了身。
苏淮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毫不避讳地在周憬琛的注视下输入解锁密码。
周憬琛坐得很直，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清苏淮的手机弹出了很多消息，又被他一一忽略，然后打开了一个黄色的点餐软件，“附近的餐厅，你看看想吃什么。”
他直接把手机递给周憬琛，然后像是想跟周憬琛一起挑选似的，挪了挪椅子，凑到他身边来。
椅子比病床略低，苏淮不太方便看，于是又站起来，弯着腰指了指周憬琛指尖停顿的一家餐厅，“这家的早茶不错，味道很正宗。”
周憬琛听着耳边的声音，手无意识地在手机上继续往下滑动，不小心点开一家川菜馆，紧接着耳边传来很无奈的声音，带着淡淡管束的意味，“不行，要吃清淡的。”
见周憬琛没有乖乖退出来的意思，苏淮把手机抽过来，细细筛选了一番，又递给周憬琛:“从这几家里选。”
选出来的都是一些颜色寡淡、看起来不太好吃但应该很健康的餐厅，周憬琛随便看了几眼，最后还是回到了苏淮说的很正宗的那家茶餐厅。
“哪些好吃?”
周憬琛问完苏淮后，苏淮就靠得更近，对着手机屏幕一边点一边说。
周憬琛盯着突然出现在跟前的侧脸，目光从手机屏幕上偏离，心思也完全不在食物上。他觉得苏淮身上的味道好好闻，觉得苏淮离自己好近，他甚至能看清他脸上白色的细软绒毛。
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在苏淮身上，那些食物，与他而言都差不多、都可以。
等苏淮一一说完自己觉得好吃的那些菜品，拉开距离问周憬琛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点的时候，周憬琛忽然又改变了想法，不太自然地说，“我再看看。”
怕苏淮觉得自己麻烦、没事儿找事儿，周憬琛还偷偷瞄了苏淮一眼。他脸色安静柔和，没有任何不耐的神色，一边叫周憬琛慢慢看，一边很细心地调整病床升起的幅度，把枕头横着塞在他腰间。
周憬琛忽然伸出手轻轻拉了拉苏淮侧腰处的衣服，微微仰头，“你这样站着是不是好累。”
苏淮愣了愣，因为周憬琛的眼神和突然的动作，无意识紧张地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还好。”他偏过目光，却突然有些不知道该看哪里，又不太自然地补了一句，“不累的。”
周憬琛动了动，挪出一片位置，示意苏淮坐在自己身边。苏淮看了一眼没动，腰部却忽然环过一只手，一勾一拉，苏淮没太反应过来，就坐在了周憬琛身边的位置，以一个被他圈在怀里的姿势。
苏淮不太自在，有些想起来，腰间的那只手却安抚意味地拍了拍。
周憬琛把手机又递换给苏淮，盯着手机上宋柯的名字，声音很低、不是很情愿地提醒苏淮，“有电话。”
苏淮看了一眼，没太犹豫就直接挂断了电话，周憬琛因为生病而没什么精神、向下耷拉的眉眼因为苏淮利落的动作，有些隐藏不住地微微上扬。
说话的声音也带着点压抑不住的愉悦，周憬琛朝苏淮的方向贴了贴，有卖乖嫌疑地说道:“你选吧，我选不出来。你对食物的鉴赏水平比我高，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苏淮很容易被周憬琛的话讨好，并且内心也深以为然，于是直接按照自己喜好选了一家茶餐厅，点了一些他觉得适合病人吃的清淡营养菜品。
周憬琛在苏淮点餐的间隙，趁他不注意在他脖颈间闻了又闻。苏淮的身上有他的信息素味道和自己的体香自然融合的味道，周憬琛觉得很好闻，是能够让他轻易上瘾、欲罢不能的一种味道。
订完饭，苏淮从周憬琛虚搂的空间里脱身，重新坐回病床边的椅子上。他坐在椅子上，时而严肃地盯着手机看，时而转头看几眼周憬琛。
周憬琛在用工作平板处理一些积压的事物，只是余光同样小心翼翼地留意着苏淮的一举一动。
苏淮的精神状态很不好，短短一刻钟，他已经打了六个哈欠。是因为照顾我才没睡好吧，周憬琛很是愧疚心疼地想。又忍不住开心地在脑海里一点一点还原自己昨天失去意识后的细节:苏淮送自己来医院、苏淮给自己换衣服、苏淮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照顾自己、苏淮给自己盖被。
周憬琛最后很是愉快轻松的想，苏淮他好在意、好紧张自己。这个结论让他在处理枯燥烦闷的工作邮件时，都忍不住轻轻勾起嘴角。
大约四十分钟后，餐食被送到了病房外，苏淮拿进来后，给周憬琛支起小桌子，又帮他一一把食物打开、摆放好，事无巨细。
周憬琛一边觉得自己其实没什么事，现在下床几乎能蹦能跳，但又不舍得这种被苏淮关注全身心照顾的时刻。
他看着眼前的食物，手拿起餐具，又不太想动作。一次心机得逞，就很容易生出再来一次的贪心。
“我有点...”周憬琛故意装作很不好意思、很不想麻烦苏淮的样子，拿着勺子挖了一勺粥，又一点一点、像是控制不住地抖下，“没力气...”
苏淮看着周憬琛的动作和有些受挫的表情，又重新坐回床边，接过周憬琛刚刚装模作样握不动的勺子，眼神有些担心，很干脆地道，“不用逞强，我喂你。”
于是一顿早饭吃了很久，苏淮喂周憬琛时，每一口都会细心地吹一吹，确保不会烫到他，而周憬琛，明明已经饱了，却总忍不住想要再吃一点，直到一碗粥见了底，才肯停下。
吃完饭，苏淮收好垃圾，对着病床上的周憬琛说，'“我今天要去公司。”
周憬琛听见这话后，脸上流量出很明显的失落神色。苏淮想到昨晚周憬琛说的那句“别再丢下我”，心脏里有隐约泛起细密的痛感，像是多年前的那场盛夏暴雨，再一次披头砸下。
于是他又小心翼翼地补充，“我下午，最迟晚上八点前，回来看你。你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其实好像没有必要再补上这些话，但是看见周憬琛用完后慢慢亮起的眼睛，苏淮又轻易改变了想法，觉得很有必要。
苏淮又走过去摸了摸周憬琛的额头，语气接近于哄，“那我走了。”
周憬琛回应的是沉默。可等苏淮要转身时，他又忽然抓住苏淮的手，“等一下。”
苏淮转身，看见周憬琛目光炙热，似乎坚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闪着动人的微光。
“万青集团的竞标案并不是我负责，其中和宋家的牵扯我确实不知情，所以你说我是为了教训宋柯才这样做，不是的。”
他欲言又止，低头又再仰起头，像耗费了很大的勇气似的，黑到很纯粹的眼睛自下而上地看着苏淮，“我这样做，只是单纯的出于嫉妒和小心眼，我讨厌他总和你捆绑在一起，讨厌你们一起穿情侣装，拍很多亲密的照片。”
“我讨厌他总在你身边，所以要把他赶走而已。”

第83章 一起回家了
幼稚又孩子气的话，不管不顾地展露自己卑劣丑陋的小心思。最真实的周憬琛也是最固执的、最贪心的、最执迷不悟的，他向最喜欢的人展示着自己最不堪的一面，一颗心撕裂出两种情绪，又忐忑，又无惧。
周憬琛心底那些没能释怀的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融化、稀释了，至此，爱意在苏淮柔软的目光注视下，突破层层自己强加的桎梏，重新破土而出，疯一般地在他体内乱窜、肆意生长。
他不想再披着那个成熟冷静的外壳，不想故作冷漠，不想说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刺苏淮也刺自己。
他的眼睛变成8岁时看着苏淮举着伞靠近自己时的眼睛，明亮、像是盛着太阳一样天真炙热，心脏变成17岁时拉着苏淮裤脚笨拙着想要靠近他的那双眼睛，勇敢、即便面临一场献祭都能义无反顾。
“你跑出去的时候，我真怕我们的结局就这样了。”生病生的人身体脆弱，心脏也敏感，一个人坐在昏暗角落里，脑袋里想的全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
想这次要是又弄得那么难堪，那又要一个人强撑多少年，才能遇上一个合适的时机再一次出现在苏淮面前，那时候又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靠近他？或者时光彻底不再给他机会，两个人就此变成彼此人生里纠缠过许多年却再也没有缘分的过客。
周憬琛就那样仰头直白地看着苏淮，字字真切，将自己的害怕坦白，“我还是一点也受不了，你离开我身边。”也将自己无数次否认却一次也没能放下的愿想全盘托出，“我总觉得，我们应该好好在一起的。”
总觉得很多年前那场难堪的告别不是真的、狠心尖锐的话也不是源自真心的，那场昏暗庞重的暴雨和被雨水毫不留情冲刷干净的咸湿泪水也只是一场骗局里悲伤的布景。
所以他抛开记忆里让人痛苦的一切，想在这一刻得到真实，“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过去的他不想追究了。昨晚苏淮回来了，把自己抓得好紧，抱得也好用力，让自己不要走，今天又这么照顾自己，温柔体贴的像是梦境里的一个剪影。
苏淮低着头，目光垂着，没落在周憬琛的眼睛上，他盯着周憬琛握在自己手腕上的修长手指、腕骨还有肌肉结实的手臂，其实他被捏的有些痛了，可周憬琛的手很不安似的，微微发着抖。
所以他有些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听着周憬琛把那些让人心脏发酸的话讲完，酸水从胸腔里溢出，变成眼里兜着的一场来势汹汹的雨。
他微微俯下身，然后轻轻抱住了周憬琛，在他耳边说了声“对不起”。
对不起经年前违心的抛弃，对不起现在把你弄得这么乱七八糟。
周憬琛一听这话，心下一悬，抓着苏淮的手都有些使不上力得松开，又没有生气搬丧气垂下。他很慌乱无措地想，是要说告别了吗。
一股湿意渗透棉质衣料，细细磨着周憬琛肩膀处的皮肤。怎么哭了呢?
周憬琛几乎是下意识地重新抬起手，很温柔又很郑重地回抱着苏淮，把他一整个揽进怀里的时候，周憬琛靠在他的胸膛，隔着衣料能感受到来自对方胸腔的震颤。有那么一刻，周憬琛觉得自己可以努努力，可以假装毫不在乎地主动放手。
只要能让苏淮不要抱着自己哭，只要他别难过。
“周憬琛，我还喜欢你。”
苏淮的嘴唇在周憬琛的肩头轻轻吐息，短短几个字却蕴含着极大的信息。
周憬琛大脑有短暂的烟花在脑内炸开般的空白，随后是惊雷响起、暴雨翻覆，世界变成脱离正常秩序之外的瑰丽迷离。
他眨了眨眼睛，像是有些不敢相信，手滑到苏淮的细瘦劲韧的腰部，握紧了，又拉开一点距离。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盯着苏淮的眼睛，那双弥着一场大雾又泛着细润微光的琥珀色漂亮眼睛，看向周憬琛时像是落了一场星星雨。苏淮长了一双很会爱人、很容易让人沦陷的眼睛，周憬琛又一次深陷了进去。
“你不是问我怎么想的吗?”苏淮垂着眼，深呼吸，再一次道，“我好像还是很喜欢你，周憬琛，只喜欢过你。”
真正说出口后，苏淮发觉这些话也没那么难以说出口，那些放不下的自尊骄傲在失去面前显得不值一提。他想到很久以前，他还很幼稚，也有奇怪的好胜心，在爱情这件事上也喜欢弄清先后，偶尔也会想着谁爱的多爱的少?毫无疑问，周憬琛总会摸清楚他的小心思，做那个好像更吃亏的人，他先喜欢苏淮，他永远比苏淮喜欢他自己喜欢得更多一点。
可现在，苏淮不想再像从前那样了。他想成为那个先坦白喜欢的人、想成为那个爱得更多的人，他觉得高中和周憬琛谈的那段恋爱里，如今细想他有很多做得不好、很亏欠周憬琛的地方。
如果周憬琛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他想要好好弥补。
“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没有脑袋烧坏，在做梦吗？”
周璟琛盯着苏淮的眼睛一次次确认，一次次得到让人心脏跳得更剧烈、眼睛望得更热切的回答。苏淮说“是真的”，苏淮说“不是做梦”。
苏淮看着周璟琛患得患失不敢确信的样子，觉得很心疼，他想周璟琛不敢相信自己爱他、喜欢他，其实是自己的问题，他不善于直白而热烈的表达，他好像很少大大方方告诉周璟琛“我爱你”“我好喜欢你”。所以周璟琛才会不自信吧。
可明明任谁看，都会知道周璟琛是一个很值得被爱的人。
苏淮越发能够明确感觉，自己很不擅长谈恋爱，也做得很不好。但是他会改的，他这次想做得很好很好，像周璟琛那样好。
周璟琛忽然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要是早这么坦诚公布地说清楚就好了，说放不下，说还喜欢，说恨了好多次，但还是爱大于恨。他眼眶湿热，但不想在苏淮面前哭，于是闭上眼睛，觉得自己真是个糊涂蛋，装模作样地绕了很多弯路。
于是终于有了一个安静又毫无隔阂的拥抱，心脏跳动的频率是一致的，情意坚定而绵绵，在喧嚣的心跳声里相通、相融。经年分隔时光在他们的故事里劈开一条汹涌湍急的河流，他们终于走到河中央，靠比水流更猛烈的不甘和爱意，逆流向前。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接连响起，像是在催促提醒，这个几乎漫长的拥抱该结束了。
苏淮到了不得不该离开的时候，周良这两天应该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了，公司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赶过去亲自处理。
他抱歉地看向周璟琛，起身时被周璟琛下意识地拉住了手。对视时，两人目光里都有了些刚恋爱时那种有些不好意思的羞涩，灵魂像是回到了十几岁那样再次相爱。
苏淮同样有些恋恋不舍，但觉得还有很多时间，于是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周璟琛鼻侧的那颗黑色小痣。
是太温柔纯情的一个吻，出于当下真心，也发挥了安慰的作用。周璟琛呆呆的，在这个吻里脸红心跳，缓了一会儿后松开了苏淮的手，很豁达地道，“你去吧。”
离开前，苏淮在病房门口犹豫着，回头道，“我知道还有很多事没有跟你说清楚。给我一点时间。”
“没关系。你想说就说，我不会问。”周憬琛确实不会问，也不希望苏淮来说，主动剥开自己的那个人总是需要承担更多。周璟琛不想这样，他要自己去寻找答案，他想也希望能成为这段感情里承担更多的人，而且并不会产生任何不应该或是吃亏的心理。因为苏淮说爱他，这些就理所应当成为他的责任。
而他手机里来自林业的信息，也让他隐隐触碰到真相的一角，有着大概极短时间内会被证实的直觉：他想也许当年的苏淮也是这样，他们才会因为相互喜欢而走向离别，因为不想让对方承担更多而选择推开。
也许有一些分别的真相，恰恰不是因为不喜欢了，而是很喜欢。周璟琛觉得自己不该从一开始就扼杀这种可能，但那时的他确实不敢想。他看着苏淮离开的身影，裹着冬天的厚衣服却看起来还是很轻薄，他忽然产生引发心颤的懊悔。
重逢第一次遇见后到如今，他都还没好好问问他，这几年过得怎么样？靠什么熬过做噩梦的夜晚呢？
苏淮比预计里早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来到医院，vip病房的窗外观景很好，蜜色的黄昏里融着彩色的云，像是被太阳晒化、又被打翻的糖果罐，绮丽的光彩从天边一直淌到这个小小房间。
周璟琛已经收拾整齐，静坐在侧对着门口的矮沙发上，盯着手上文件的侧影有着无法形容的英俊、漂亮和柔和，和苏淮从前梦到的某一幕有着惊人的重合。他回到家，家里有人在等他，画面和此刻差得不多，最重要的构成都是一样的——美丽的黄昏和无可替代的某个人。
林业给他发消息说，周璟琛中午就可以离开医院，晚上应该按照预定的航班回到南港。可周璟琛不肯，他要在这里待到苏淮来接他，并且坚持要待到明天再离开。
周璟琛看文件看得太专注，苏淮几乎快要走到他身边，他都没能察觉。等苏淮的影子落在他脚边时，他才猛地抬头，漂亮深色眼睛里闪着雀跃的光，比黄昏更浓重的蜜色，比彩云更夺目的斑斓，都在这双眼睛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