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江城jsy)

刘叔给苏家做了很多年的司机，从小看着苏淮长大，主人家的事情他自然不敢干涉，也不敢多问，只是觉得自从林夫人过世后，这小少爷的性格就变了不少，和苏先生的关系也越来越差。上次可乐出事的时候，他在送可乐去医院的路上，看见后座的苏淮手一直在抖，整个人担心害怕得不行。
他知道小少爷看着冷淡，其实很重感情，可乐对他不是一般的重要。
“谢谢刘叔。”苏淮也下了车，他垂着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
刘叔看过去，莫名有些心疼，他看着苏淮，突然又莫名地想到自己女儿疯狂喜欢的、被锁在家里玻璃橱窗的那些漂亮人偶，漂亮、阴郁、没有一丝生气。
“其实先生今天专程去接您的，他在宠物店外面等了您很久。”刘叔牵着可乐，走之前忍不住补充道。
苏淮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没有回应，有些许麻木、僵硬地跟着家里的管家还有几个女佣走进了地下车库的电梯。
穿过熟悉又陌生的长廊，走了两节长梯，到了苏淮的卧室，里面有早就准备好的礼服。他换上礼服，环顾自己的卧室，发现除了房间的陈列摆设不变，其他的地方都发生了或多或少的改变。
林未玥是家居设计师，苏其筠是建筑设计师，宁山别墅是两人相爱后共同设计和打造的，可以称得上是宁城设计最具特色、整体风格最漂亮的别墅。两人设计风格相差很大，但是他们费尽精力与时间打造的这个家，却奇异地将两人的设计风格都融合在一起，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简约温馨又处处充满巧思，也象征着苏其筠和林未玥的爱情——如同一段完美佳话般的势均力敌天作之合。
这里几乎所有的家具都是林未玥亲自设计，连同花园里中的花，庭院里栽的树，甚至每个房间里不同的熏香，都是林未玥亲自挑选，费了很多心思。
但是自从辛月和苏洺进了这个家后，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她便抹去了林未玥在这做别墅里生活过二十多年的所有痕迹，她种了新的品种的花，挖掉了林未玥种的橘子树，更换了每个角落的香薰，撤走了所有林未玥的照片以及之前的全家福，甚至辞退了所有自苏淮出生便陪伴在身边的老管家和其他老佣人。
而这一切，都得到苏其筠的默认。
他看着自己房间同色系但不同款式的窗帘，还有遍布房间的陌生气味，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
那奇怪的、浓厚的味道熏的他有些反胃，压抑不住的恶心让他冲进了厕所，狼狈地一顿干呕后，胃里一片翻江倒海，更加难受。
他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左脸微微肿起，在周遭肤色的对比下，有明显的一片红。他拿冷水洗了几把脸，那片红色还是没有消减半分。
他在心里一遍一遍给予自己心理暗示，不痛，不痛，一点也不痛。他才不在乎苏其筠怎样对他，不在乎苏其筠对辛月和苏洺难以忽视的偏爱，不在乎苏其筠终于暴露出的对beta的鄙夷。
冷水一遍一遍从脸上滑落，苏淮闭上眼睛，有些颓败地靠在身后冰冷的大理石墙壁上。
一点用也没有，还是好痛。
身后响起催促的声音，苏淮洗了把脸，在佣人的引领下下了楼。

第6章 没一个比他更漂亮的
会客大厅的中央，辛月、苏其筠以及两位头发微微花白却气质十分出众的老人被宾客簇拥着，苏淮远远站在阶梯上看着，看见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愉快的笑容。
他看见辛月穿着一袭绿色礼服，繁琐的碎钻缀满她的裙摆，她的手臂和脖颈上带着浮夸又炫目的珠宝，一身装扮无不显示她在进入苏家之后受到的尊宠。
他看见苏其筠笑着招呼人上来，一副古典油画在辛月面前缓缓展开，她惊喜的上前观摩，然后感动地扑进苏其筠怀里。从她的反应不难看出，那幅油画应该价值不菲，且极难寻获。
再然后，他看见整屋子的宾客朝着他们举杯，听见他们高喊着祝“苏太太生日快乐”，然后苏其筠搂着怀里的辛月，深情地同她对视一眼后，笑着道，“祝大家玩得开心”。
苏淮站在高处旁观，觉得那快乐喧嚣的场面和自己无关，觉得苏其筠的面孔变得很陌生，甚至有那么一刻，他有些颠覆性的动摇和怀疑，想着自己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随即又抑制不住地感到失落，他不可避免地想到，绿色是林未玥最爱的颜色，那袭华贵礼服如果穿在林未玥身上，应该比辛月好看百倍、千倍吧。
再往下面看时，只见苏其筠冷着脸对自己招手，随后旁边的侍者赶忙将他领到苏其筠旁边，一同过去的还有苏洺。
苏洺一过去便轻车熟路地挽住两位老人的手，乖巧地打招呼道，“爷爷，奶奶，好久没见啦，好想你们。”
苏淮这时候才知道，这两位老者是苏其筠的父母，也就是自己的爷爷奶奶。苏洺对他们说的是好久没见，而自己自今晚之前，从未见过这两位所谓爷爷奶奶。也极少在以前的家庭生活中，听苏其筠和林未玥谈起这两位老人。
万芝年轻时便是出了名长得漂亮的omega，现在即便老了，皮肤变得松弛，眼角布满皱纹，气质也仍旧优雅。
她开心的摸着面前孙子的脸，笑着看向一旁不苟言笑的苏海，“你看，好久没见小洺，又长帅气了不少。”
苏海是个面色严肃的alpha，苏其筠同他长得很像，说话的语气声调也十分相近。他也笑呵呵地摸着苏洺的脑袋，眼里满是满意和喜爱，“是长帅了不少。”
苏洺同两位老人聊得正开心的时候，苏其筠则是将苏淮拉到自己身边，低声警告苏淮，“今晚你要是在聚会上惹出什么麻烦的话，就再也见不到可乐。”
苏淮带着怒气瞪了他一眼，苏其筠满不在意，继续威胁，“我说出去的话，向来不留余地。我劝你最好不好挑战我。”
话音刚落，他又揽着苏淮的肩膀，将他带向万芝和苏海身前，“爸妈，这是小淮。”
“小淮也长这么大了，”万芝脸上仍然挂着得体的笑，只是眼神与看见苏洺时截然不同，“倒是长得不像其筠，像她妈妈。”
如果说万芝还做些表面功夫的话，苏海则是豪不伪装对苏淮的瞧不上，直接脸色一变，冷哼了一声之后就再没有说话。
“还不打个招呼?”苏其筠拍了拍苏淮的肩膀，带着警告的意思。
苏淮固执地沉默了几秒，最后还是没什么感情地打了个招呼，“爷爷奶奶好。”
万芝和苏海的反应也极为冷淡，不像对待苏洺那样亲昵宠爱。随后二老又被辛月带走，走之前万芝对着苏其筠莫名说了一句，“你从前已经做错过一回选择，现在是弥补人生错误的时候，别让我看见你再犯糊涂。”
苏其筠的脸上出现了尴尬又僵硬的表情，但又很快恢复平静。
他似乎也没有料到是这样的局面，目光停留在苏淮微微红肿的脸上停留几秒，脑海里闪过亡妻的脸，“脸还痛吗?我让阿姨去给你买点药。”
声音难得地有了一丝温情，有那么恍惚的一两秒钟，苏淮觉得苏其筠好像变回了之前那个让自己敬爱、依赖的爸爸，但也就那么一瞬间的错觉。
“从前你跟我说要把可乐当家人，可是现在好像丝毫不在乎它对我的重要性，甚至用它威胁我。”
“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这样的机会。”苏淮的声音冷酷，没有任何波折和起伏。
在转身的时候，他有些不大开心地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和苏其筠很像。
苏淮出去透气，心情不大好的坐在花园的僻静角落，耳边全是各种男男女女混在一起的交谈声，鼻子呼吸到的空气里夹杂着各种味道的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一道熟悉、让苏淮一听到就下意识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响起。
“从刚刚在大厅里的时候，就看见你心情不好。”林司源穿着一套白色的西服，做了一个苏淮没办法用语言形容只觉得很浮夸的一个发型，头发上不知道抹了多少发蜡，泛着一层油腻腻的光。
他笑着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一副温柔解语花的模样在苏淮对面坐下，“怎么，怕你爸爸从此以后都只顾着培养苏洺吗?”
苏淮懒得搭理他，起身准备走，又被他拉住了手腕。
“放开。”苏淮有些嫌恶地看着他的手，冷声道。
林司源的手还是没放，反而带着笑意，示意苏淮环顾周围，“给个面子，阿淮。”
“好好说话已经够给你面子了。”苏淮微微侧身，用身体挡住了身后的目光，手掌反握住林司源的手腕，微微一拧。
“啊！”林司源忍不住叫了一声，声音很轻。他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忍着痛意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问苏淮，“阿淮，你这是做什么?”
“别烦我。也别叫的这么恶心。”苏淮的语气充满警告，手上用的力度也更大。
“好好好，都听你的，我不乱叫了。”
见林司源表情痛苦地求饶，苏淮迅速手回手，一边朝反方向走一边拿出西装口带里的手帕擦手。
没走几步，林司源还是死缠烂打地跟了上来，“苏淮，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真的。”
苏淮今晚一点耐心也没有，整个人处于要发作的边缘，不远处苏其筠和宾客在交谈，时不时朝苏淮这边望过来，警告意味明显。
苏淮烦躁得要死，想不通他和林司源有什么好说的，冷着一张脸，声音冷淡，“那你说吧。”
林司源一脸喜出望外，见苏淮不排斥，又朝他走近了几步，“之前那次真不关我的事，是路麒非要欺负那个beta，我只是不小心看到的，正要制止的时候刚好你就出现了。”
“而且，路麒要跟你打架的时候，我不是还把他拦下来了吗''?”
林司源一脸无辜的解释道，三句两句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好一个无辜的旁观者。”苏淮忍不住笑了，然后再林司源直愣愣的视线里沉下脸，冷漠的语气里带着点嘲讽，“林司源，在你眼中，我就这么好骗吗?”
事实上，苏淮那次什么都看到了，看到林司源教唆路麒在体育器材室强暴一个瘦弱的beta，看见林司源一脸猥琐笑意地举着手机在旁边录视频，也看见了自己冲进去时林司源将手机扔进排球筐然后假装过去制止。
林思源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笑道，“当然不是。但上次我确实什么都没干。”
上次没干，也许只是因为上次没干成，也不代表着上上次、上上上次没干。
苏淮看着林司源，又看见不远处的苏其筠、以及苏其筠身边笑容乖巧的苏洺，他们一个个优雅、得体，举手投足间极具教养，可就是这样好看又出色的皮囊之下，藏着的都是魔鬼。
这个世界真有有些奇怪，苏淮偶尔会想。但是因为独自这样怀疑了很久，有时候他已经不能明确分清，奇怪的是这个世界，还是自己。
苏淮走神间，林司源目不转睛地看着苏淮的脸，从他的眼睛，到挺巧的鼻梁，微红水润的唇，以及锁骨处的一粒黑痣。
“苏淮，你其实没必要这么讨厌我。”林司源的目光变得执着又深情，整个人突然认真起来，“很显然，你在苏家的身份已经比不上从前了。”
“苏叔叔一定会更看重苏洺，就连你那十分了不起的爷爷奶奶，也显然对辛阿姨和苏洺更喜欢一些。”
“你是时候把目光放得长远一些，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一下。你虽然长得好看点，但总归只是个beta，在家里的处境又这么尴尬，身边的alpha自然都不会考虑你。”
似乎所有的alpha都好为人师，喜欢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对别人指手画脚，苏淮强忍着内心的反感，脸色变得越来越黑。
“但是我不一样，我对你是真心的，苏淮。”林司源的眼睛直勾勾看着苏淮，目光如同粘腻的蜘蛛网，而甜言蜜语如同蛛丝连连不断，“你要是和我在一起的话。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会和你结婚只爱你一个人，会成为你从此以后在宁城的依靠，让所有beta都羡慕你。”
“哈哈哈。”苏淮忍不住笑了出来，接连笑了好几声。
然后用一种看笑话一样的眼神看着林司源，语气带着嘲讽，“好可惜呢，没办法成为被所有beta羡慕的对象了。”
“我一点也不喜欢alpha，尤其是你这种愚蠢又自大的。”
在林司源表情有些破裂的时候，苏淮撞着他的肩膀从他身侧越过，“好狗不挡道。”
林司源握紧拳头，脸色很不好看地立在原地，片刻后，身后传来轻笑的声音。林司源转过头，看见苏洺之后警惕的身体又放松下来。
“我都听到了。”苏洺手里拿着两杯酒，从阴影处走出来。
林司源挑眉，并不在意的笑了一声，“听到什么?”
“你说，你会成为我哥的依靠。”苏洺将一只手里的香槟递给林司源，眼睛里有些轻蔑的笑意，像是随口问到，“你想和他结婚?”
说出这句话时，他好像觉得十分搞笑，于是脸上露出了有些嘲讽和鄙夷的笑容。
“怎么可能?”林司源吊儿郎当地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接过苏洺手里的酒，  “我家里绝不会允许我娶一个beta，我也不想成为alpha间的笑话。”
他转身和苏洺相视而笑，笑容恶劣又肆意，对着苏洺道，“我只是，喜欢和beta睡觉罢了。反正他们又不会被标记，也很难生育，睡一觉给点钱，很容易应付。”
“哦，是吗?”苏洺状做好奇地问道。
“你想试试吗?我可以带你去见识见识。”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声音低而飘，带着点回味的意思，将一张黑色的卡片递到苏淮手上，“这家会所在盛安路那边，我经常去，里面有很多姿色和技术都还不错的beta。”
说完他抿了一口手中的香槟，视线牢牢黏在已经走远的那个修长、单薄的身影，有些遗憾和不甘心地道，“但是，没一个比他更漂亮的。”

第7章 揍一个beta而已
宁城墓园在城西的静谧一角，背山而寝，伴水而生，从山脚一路向上时，风景愈加辽远广阔，古寺的塔尖隐隐从山林间探出来，又被逐渐聚拢的雾气掩住，别有一番意境。
苏淮穿着一身深色衣服，怀抱一捧白玫瑰花束，山间的冷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鼻尖和脸颊也被冻得微红。他昨晚有些失眠，今天干脆起了个大早，面容看起来有些憔悴。
完成了一些扫墓的流程，苏淮将鲜花放置墓前，然后在墓碑前静坐。
白玫瑰花是林未玥最喜欢的花，是苏其筠追求林未玥时最常送的花。
林未玥年轻时长得很漂亮，也十分有才华，有许多人追求，大多只是奔着谈个恋爱。因为谈恋爱只需要看外表，看审美取向，而结婚则要考虑更多，要看家世，看身份地位，看二人所处的社会阶层。
林未玥的beta身份显然被许多人看不上，林未玥也看不上身边那群空有钱财地位没有半点本事的alpha。
直到在一个设计比赛上遇到苏其筠，他们是不同赛道的冠军，在领奖时一见钟情。他们第一次约会时，苏其筠在餐桌上许诺会娶林未玥，而后每次约会，都会送林未玥一束白玫瑰，因为白玫瑰的话语是——我足以与你相配。
他没有按照世俗标准，将林未玥放在很低的位置，而是将她高高护起，再一步一步朝她走去，努力去触碰她。
想来，林未玥会动心是很自然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苏其筠是不是真的动过心，毕竟苏洺只比自己小六个月。如果细想一下，在林未玥怀孕时，苏其筠就已经有了外遇。
想到这里，苏淮心里发堵。他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的林未玥笑得眉眼弯弯，整个人柔和又带着点孩子气，和记忆里别无二致，只是褪去了色彩。
今天是林未玥的忌日，但是除了他，似乎没什么人在意。他一直无法理解，林未玥明明有司机，为什么那天会独自开车去往偏远的郊区。也想不通，车祸发生之后，自己吵着要见肇事者，苏其筠却一推再推，直到林未玥的葬礼结束，也没有告诉自己这场车祸的来龙去脉，只说害他妈妈失去生命的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再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苏淮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很奇怪，奇怪到他难以分辨真假。他不知道在他妈妈葬礼上红着眼睛整个人憔悴到不行的苏其筠是真，还是那个牵着新欢挂着深情笑意为另外一个女人戴上婚戒的苏其筠是真。不知道那个对他笑意盈盈温柔关怀的辛月是真，还是那个发疯砸掉宁山别墅里所有有关林未玥东西的辛月是真。不知道那个初次见面后在花园里关心他冷为他披毯子的苏洺是真，还是那个想要残忍虐杀可乐的苏洺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