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谭知礼的咆哮怒吼,他还静静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像是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他呆呆地看着瓷砖,没有出声。
“不管你这次装得有多可怜,我都不会再信你了。”
等谭知礼骂够了,他才仰着头,轻声道:“我说,我没有装。你把修眉刀还给我,我不想活了,我想死了。”
谭知礼向来是一个喜行不于色的人,但他的脸上现在露出了难看的神色,“你可真行,现在都会以死相逼了。待在我的身边,就让你那么难受吗?”
柏舟微微掀唇,他觉得谭知礼的表情很狰狞,说话声也很吵,他揉了一下出血的耳朵,“你都知道我难受了,为什么还要问我。谭知礼,我没求过你什么,我现在求你,把刀还给我,这日子我是真的不想过了。”
谭知礼的呼吸骤然一紧,他用舌头抵着后槽牙,“你以为死了就能摆脱我吗?我告诉你,休想!你就算死了,百年之后,你的骨灰也得跟我的棺椁葬在一起,你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别想摆脱我!”
柏舟被谭知礼的这番话吓得青白发僵,他呼吸变轻,睫毛煽动着,“不会的,我死了以后骨灰可以洒在大海里。”
“你的骨灰就算洒进大海,我也会想办法把你的骨灰从海里一点点找回来。”谭知礼怒火中烧,将黑色修眉刀硬生生给掰断了,“你知道我的性格,说到做到。现在给你给我站起来,回到床上去。”
柏舟心底更多的是惶恐不安,他怕谭知礼真的会这样缠着他一辈子。
在谭知礼焦灼的目光注视下,他缓慢地撑着手臂,从冰冷的瓷砖上爬起来,瓷砖上还有水,他身上的睡衣被蹭湿了,正黏糊糊的贴在他的身上,但他却完全感觉不到难受。他乖顺地走回床上,爬进大床的里侧,正要躲进被子里睡觉。
谭知礼站在玄关处,将卧室的壁灯全都打开了,那一瞬卧室恍若白昼。他踩着拖鞋,走到床边,不耐烦道:“手伸出来。”
柏舟犹豫着将手腕从被子里伸到谭知礼的面前,谭知礼板着脸,“我让家庭医生过来给你处理伤口。”
家庭医生原本还搂着家中的小娇妻在睡觉,谁知道谭家的电话在三更半夜里打过来了,家庭医生只好从温床上起来,背着医药箱来到谭家的中式庭院,谭家的值班佣人领着家庭医生来到二楼的卧室。
佣人敲了几下门,得到雇主的允许,家庭医生才推门进屋。刚踏入屋内,他就嗅到屋里铺天盖地的alpha信息素,这么浓烈的信息素,一定是因为alpha处在易感期才会导致的,好在他在来这里之前服用阻断药,并不会被alpha信息素所影响。
看到谭知礼那难看的脸色,家庭医生心底一紧,恭敬颔首:“先生。”
谭知礼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情,家庭医生第一次看到易感期的alpha还能那么冷静,他的眉心跳了一下,走过来给柏舟检查伤口。
柏舟很配合地将手腕伸到家庭医生的面前,家庭医生絮絮叨叨地说:“这个伤口不深,只是划破了皮肤表层,没有伤到桡动脉,处理一下就行了。下次可就得小心一点,要是伤口再深一寸,可就伤到了桡动脉,到时候就算是医疗水平再高,恐怕都救不活了…”
听着家庭医生的话,谭知礼身遭的气息冷了下来。
柏舟知道谭知礼是生气了,他很聪明,不去看谭知礼的脸色,就装作不知道他生气好了。
家庭医生承受住着谭知礼的怒火,他战战兢兢地为柏舟包扎伤口,连话都不敢再说下去了。
几分钟后,家庭医生将伤口包扎完毕,他嘱咐道:“这几天清淡饮食,别吃辛辣食物,对伤口有好处,三天后我会过来换药。”
谭知礼点头表示知道了,家庭医生便提着医药箱退出去了。
柏舟将受伤的手腕藏进被子里,侧过身,背对着谭知礼睡了下来,谭知礼走到开关处将壁灯都关掉了,只留着一盏小夜灯,也睡了下来。
谭知礼的易感期已经到了最后一天,他不需要再跟之前一样留在房间里,他走出卧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管家叫过来,他怕柏舟再次受伤,让管家将屋内能让人受伤的利器都起来,最好放到柏舟够不到的地方,才能保证不会弄伤柏舟。
管家觉得少爷像是成熟了,又觉得少爷没有成熟,真正成熟的alpha不会将爱人弄成伤痕累累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快烧到火葬场了
alpha的易感期结束后,按部就班去公司上班,柏舟被留在家里。
现在柏舟是整个谭家的重点关注对象,他稍微有风吹草动都会将管家引来,他很讨厌这种被人二十四小时完全监控的感觉,他也想过要挣扎,但他已经遍体鳞伤了,没有力气再反抗了。
柏舟日渐消沉,脸上瘦地几乎脱形了,他现在的睡眠质量太差了,导致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但他却没有将身体的不适告诉谭知礼。他像要像一朵藏在山涧夹缝中的花一样,没准哪天他就能跟花一样悄无声息地死了。谭知礼应该也不会把他的骨灰捞起来吧…
他在床上胡思乱想着,管家温声提醒他下楼用饭,说是这一顿饭都热了三回了,再不吃的话,恐怕饭菜得重新做了。
经过管家的提醒,他这才感觉到了饥渴,腹部发出了尖锐的嗡鸣声,昭示着他该进食了。
他沿着扶梯下楼,佣人拉开餐椅,恭敬地请他坐下。
看着桌面上的清淡的三菜一汤,他下意识地蹙起眉头,管家也照顾他好几个月了,知道他是不满意这些菜,又好声劝道:“医生说您得饮食清淡,等您伤好了,再让厨房做几道您喜欢吃的菜。”
“我想吃甜品。”柏舟的语速缓慢,他盯着管家,眼神涣散。
管家是过来人,他深知在伤口还没有恢复之前不该吃这类食物,“受伤就得忌口,甜品这时候也是不能吃的。”
柏舟原本对甜食没有多少执念,但他听说吃甜食能让人心情愉悦,他现在心情不好,就想用甜品麻痹他腐朽坏掉的神经,他一遍遍重复道:“我就要吃甜的。”
管家拿柏舟没有办法了,只好吩咐厨房去做甜品。
在等待甜品的这段过程中,柏舟好像是出窍的木偶一样坐在餐椅上,脸上没有多少表情,视线则是一直停留在窗外的小花园里,园艺师傅种植的波斯菊都开花了,只有他亲自种的波斯菊被谭知礼一脚踩死了。
他兀自伤心了好一阵子,厨师将甜品从厨房里端了出来,恭恭敬敬地摆放在他的面前。
厨师做的甜品是莓果乳酪蛋糕,在蛋糕的最上面铺着满满当当的草莓,而草莓的旁边则是涂满了厚乳酪。
柏舟拿起叉子,挖了一大勺的乳酪蛋糕塞进嘴里,一股甜腻的奶味在他的舌尖蔓延,他有些想吐,却还是强行将乳酪蛋糕给咽进喉咙里,他皱了皱眉,吃了一口乳酪蛋糕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似乎吃甜食,也没有让他感觉到心情愉悦。
他怀疑,他在网上看到的帖子是骗人的。
他犹豫片刻,决定再多吃一点乳酪蛋糕,也许是因为吃太少了,导致他愉悦不起来。
乳酪蛋糕被一勺勺塞进他的嘴里,他来不及细嚼慢咽就将乳酪蛋糕给咽下去了,胃里被乳酪蛋糕所填满,他还要继续吃乳酪蛋糕,管家看到他这模样被吓了一跳,“小先生,您要是吃不下了,就先别吃了,可别把胃给吃撑了。”
“我能吃得下。”柏舟说。
也许真的是因为甜食能让人开心,他现在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他要把接下来的半分乳酪蛋糕都吃进去,这样的话,积压在心底的不愉快就会被一扫而空了。
管家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他假装看不见管家眼里的担忧,将面前的的乳酪蛋糕吃了个精光。
他感觉到胃部被乳酪蛋糕撑了起来,有些鼓胀,胃里还在翻江倒海地翻涌着,令他觉得有些反胃,甚至想吐。
几分钟后,他就因为吃撑而付出了代价。
他来到洗手间,趴在马桶旁边吐了一个天昏地暗,那些被他吃进去的乳酪蛋糕都被他吐出来了,他吐了好久,才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干净。他有气无力地蹲在地上,伸手够着悬挂式的抽纸,轻轻擦拭着嘴边的污渍,顺便将纸巾丢进垃圾篓里。最后,他按了下马桶的按钮,将马桶里的污秽物都冲干净了。
管家满脸忧色,“小先生,您还会觉得哪里不舒服吗?需要请家庭医生过来吗?”
“不用。”柏舟一口回绝管家的好意,“我就是吃撑了,起来走走就好了,用不着麻烦家庭医生跑一趟。”
管家说,“好,那您要是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说。少爷要是看到您生病了,他会担心您的……”
柏舟嘲讽地看着管家,“他这种天之骄子,根本就不知道担心两个字怎么写。好了,别再跟着我了,我想去外面散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管家不敢再跟着柏舟了,而是叫了一个年纪较小的佣人偷偷跟在柏舟的身后,还嘱咐佣人别让柏舟发现。
柏舟生病了,敏锐度也不如之前,因此他就连佣人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他都没有发现。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别墅区内溜达着,有不少路过的人都会停下来看他,他没有手机,也没有带镜子,因而不知道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有多么吓人。他的脸色很白,像是一只飘荡在这人世间的孤魂野鬼,随时都有可能会吓死人的风险。
但他自己却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很差,也不知道自己的精神状况很不好。
小区内有一段路是斑马线,他走到半路时,斑马线对面的灯已经变红了,他走得很慢,一辆在等红绿灯的轿车不耐烦地鸣笛示意他走快一点,但他却恍若未闻。
这辆轿车的司机也许是脾气不好,又狂按了几次汽车,他还是没有反应。
下班回到小区的谭知礼撞见了这一幕,连忙从车上下来,快步走到柏舟的身旁,一把扣住柏舟的手腕,将柏舟带到了安全的地方,那辆车暗骂了一声晦气,这才驱车离开了。
谭知礼将瘦弱的柏舟按在电线杆上,眉眼凌厉,“你是聋了,没有听到别人鸣笛的声音吗?要是再晚一点,那辆车发疯撞上来了,你要怎么办?”
柏舟有些迷茫,他不是故意不走开,而是他没有听到。自从那天被谭知礼推了一下,他的耳朵好像就出现了问题,他有时候会听不到声音,但有时候又能够清晰地听见声音。他想:他大概是真的要聋了。
他倒是不太在乎他的这副身体,他低着头说道:“我没有听到。”
他说得太轻松了,以至于谭知礼在听到他说这话的时候露出了惊谔的表情,但这个表情稍纵即逝,“你说你没有听到鸣笛声?”
柏舟揉着耳朵,说:“谭知礼,我的耳朵可能有点问题。但没有关系,另外一边还是能听到的。”
谭知礼这才顺着柏舟的视线望了过来,他拨开柏舟垂在耳边的碎发,看到柏舟的耳朵上有一道醒目的疤痕,“这疤痕哪来的?”
“那天你推我,然后撞到了柜子上。”柏舟躲避谭知礼的触碰,“当时我没有感觉到很痛,以为没事情,第二天发现耳朵流血结痂了。”
谭知礼就加重了语气,“为什么受伤了不及时跟我说?”
“我为什么要跟你说?”柏舟觉得谭知礼有点莫名其妙,“身体是我的,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你管。”
谭知礼快要被柏舟的这个逻辑给气死了,他刚想要发脾气时,柏舟毫不留情地背过身,快步走在斑马线上,将他给丢在原地。
柏舟又来到了保安亭,他想要跟保安亭的大叔大爷们聊天,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群大叔大爷们对他的态度没有以前那么热情了。他在保安亭待了一会,就找着借口离开,在外面又溜达了一阵子,到了傍晚,晚霞漫天,他无处可去,只好重新回到庭院。
傍晚七点钟整,佣人将厨师热腾腾的饭菜都端到餐桌上,管家笑着说:“您回来的正是时候,洗完手就能开饭了。”
柏舟悄悄抬眼,觑着一旁不动声色坐在餐椅上的谭知礼,他跟谭知礼才刚吵过架,他现在可不想坐过去跟谭知礼大眼瞪小眼,“我不饿。”
说着他就收回打量的目光,顺着楼梯来到二楼,而一楼餐厅里的谭知礼却面色发沉,餐厅里餐具的剧烈地撞击声以及管家苦口婆心地劝慰声。
柏舟回到卧室,盘腿坐在阳台的藤椅上,他仰着头,望向天空。
橘黄色的光芒逐渐拉开一道地平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很快日落就会被漫长的黑夜所取代,一如像他现在的处境,黑夜总是比白天漫长的。
看久了日落,会觉得日落格外刺眼。
他的瞳膜像是遭到刺激而微微收缩着,有滚烫的泪水再次从他的眼眶里悄无声息地涌动着,他总是很容易触景生情,然后悲伤,落泪,又是一个永无止尽的循环,他用手背擦掉了脸上湿润的泪痕。他讨厌现在的自己,总是坐着就会哭。
他眨着濡湿的睫毛,隐约看到了一年前发生在深水巷的情景。
他的性子怯弱,是同学们最喜欢欺负的对象。
下课铃声尖锐地在耳畔间爆发,紧接着就是同学们陆陆续续地离开教室的声音。他很自卑,背着陈旧的二手书包,走在艳阳高照的路上,滚烫的路面炙烤着他的皮肤。他低着头,没有看路,以至于撞到了特意来围堵他的同学。
这群学生都是人高马大的alpha,还不是什么善茬,平时就是找柏舟的麻烦。
在看到这群学生时,柏舟下意识地拧起眉,握着书包带的手指收紧了一些,身体并往身后退了小半步。
黄发alpha露出狰狞的笑意,他身后的几个alpha也跟着笑了起来,好像是在嘲笑柏舟的胆怯。
柏舟扭头准备要跑,alpha们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身材粗壮的alpha率先勾住他的后颈的衣领,“小野种,跑什么。”
“放了我吧。”柏舟在心底怕得要命,他的喉咙微哑,“我还得去奶茶店打工,求求你们了。”
胆小的beta越是求饶,越是能引来alpha的施虐欲望。
黄发alpha贴着他的耳朵,“我们哥几个想跟你聊聊,你不给我们这个面子吗?”
“可是我真的有事……”柏舟深知这里的“聊聊”不只是简单聊天那么简单,这些alpha把他当成出气筒,会故意拿烟头来烫他的皮肤,还会避开要害对他拳打脚踢。
黄发alpha一把将柏舟推倒在地上,“那就是说,不给我们哥几个面子了?既然这么不识好歹,那就别怪我们哥几个对你不客气了。”
柏舟被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的手臂被粗糙的水泥地面磕出了一道斑驳醒目的红痕,血珠子从他的胳膊上蔓延到地面上。
他闭上眼睛,正准备要咬着牙承受alpha的暴打时,他听到了耳朵旁边传来如同天籁一般的清冷声音:“住手——”
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是谢知的声音。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谢知就是谭知礼,他还真以为谢知只是一个比他稍微有钱一点的少爷。
男人逆着光从远处走过来,他的五官线条凌厉,眼神锋锐似刀,光是一记眼刀横过来,那些alpha就像是被男人给吓到了。
等alpha们都离开后,柏舟才慢腾腾地地上爬起来,他的头发散乱,模样狼狈,像是一只被人遗弃在外面的落水狗。
男人抖了抖他身上的灰尘,又看了一眼他胳膊上的伤痕,“以后我每天都来接你,他们就不会欺负你了。”
柏舟的眼底涌动着雀跃的光芒,他那时候觉得男人就好似是救世主一样从天而降,他点了点头,跟在男人的身旁。
两个人的身影逐渐被霞光吞噬,柏舟看不到过去的他与谢知。
柏舟很想谢知,他眨巴着湿润的眼睛,原本消失掉的谢知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谢知跟谭知礼是不同的,谢知会在他受欺负的时候保护他,会在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还会给他准备惊喜。
他隐隐看到谢知面带微笑地在他面前晃荡着,像是在勾引他过去找他。
他从藤椅上起身,慢慢地挪着步子,一时没留神,腰撞在阳台的黑色栅栏上,他疼得皱了下眉,而眼前的幻象也破灭了,他的面前并没有为他出头的谢知,只有一缕火红的日落,除此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揉了揉眼睛,想要再看一看深水巷的“谢知”,但他还是看不到了。
柏舟在阳台的藤椅上坐了一个多小时,日落更迭,繁星点缀在夜色里,显得一片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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