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爱德可不由得警惕了。他怀疑地顿了顿,眨眨眼睛看了看罗伊思忖着对方是否别有用心,暗自揣摩着这种不知会不会就将自己出卖的游戏简直是和恶魔的交易,谁会加入啊。但一想到对方是罗伊.马斯坦古,一想到有了一个名正言顺他的心就莫名变得暖洋洋的,像是泡在了阳光灿烂的海滩上,口角顿时就松懈了下来。毕竟例外也是事实,既然找不出反驳的动力,那接受也无妨,对方又不能吃了自己。
“好啊。”少年最终说。
罗伊闻言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活像一只得逞的狐狸。爱德差点就后悔了。
“那我先来。”
“凭什么!”
“行啊,那你先来好了。”
“……”他还真不知道该问什么好,“还是你先来吧。”
对方这下又可恶地笑了。爱德看着他脸上微微凹下的酒窝想,好吧,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
“你……”罗伊用手指转了转啤酒罐,轻飘飘道,“在我们接触之前我就听说过你。”
“诶……”
“他们说你还很年轻,但已经是实验室出名的博士了,俨然一个传奇人物。人从第三方视角认识客体都是容易的,所以那个时候我很轻易地就想象出你大概会是怎样的人。”他不顾爱德惊愕的神情,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但认识你之后,想象却模糊甚至破裂了——虽然你那么聪明,但却已经和天才科学家的人设不一样了。所以你是怎么走到今天的道路的?”
爱德呆呆地看着他。
“……这话好像采访。”
“哈哈哈!可以啊。”马斯坦古闻言顿时笑了起来,然后索性拿起酒瓶凑到爱德下巴上,作出一本正经采访的模样。“那你就当模拟好了。爱德华.艾利克先生,请问您是何时开始从事物理研究的。”
爱德傻眼了,然后一下子就被逗乐了。
“哈哈哈我靠你是不是傻啊?!”
“当然不是。快说,什么时候?”
爱德笑着捧住肚子俯下身,捂着脸说,“高中。”
“太简短了,导演要求重来。”
“导演是什么鬼!你丫要求怎么那么多!就是高中时因为感兴趣自学的,后来就被破格收入大学专门读理论物理去了而已啊。”那么说出来,他突然感到自己以往引以为豪的丰富经历其实单调得很,没几句话就说完了,以至于他不由有些窘迫起来。“很简单吧?”他别扭地说着,然后干笑两声。
谁料马斯坦古却没有直接肯定或否定,亦没有傻气地附和。
“世界上根本没有简单的人生,各有各的不容易。”罗伊说,“做自己喜欢、并有才华的事然后将之贯彻到底,还做出了成绩来——光是想想就觉得十分了不起。”
这话爱德早就从无数人口中听过无数多次了,可是如此真诚如此理解的又是那么少。有一刻爱德真想拉近他,大声地问真的吗?你真的那么理解吗?你真的如此认为吗?但他只是别过头,害羞的神情几乎和尴尬无异。
爱德看着天花板说:“轮到我了。”
“嗯。”
他紧张地看了马斯坦古一眼,急促地咬住下唇像是突然接住了一大捧糖果不知如何挑选。想知道关于马斯坦古的所有的心情从初次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渐渐潮起,随着时间的推移累积在胸膛中早已满满溢溢、甚至难以呼吸,以至于在肚肠里千回百转、真的说出口的只是一句徒劳的废话。
“你喜欢数学,为啥做现在的工作了?”他傻了吧唧地问。
马斯坦古像是也没有料到对方会抛出这样一个问题。然而他还是耸耸肩,坦然地说,“虽然喜欢数学,但新闻也不讨厌。你是幸运儿,一般人能靠自己还不讨厌的工作为生、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一部分理想已经满足了。”
这样的话显然无法平复爱德心中的好奇与不甘。他不满地抿了抿嘴,心想罗伊.马斯坦古怎么可能是一般人,他分明攥着自己想要拥有的一切。
“可是你喜欢数学啊!”爱德不依不饶地说,“真心喜欢的东西是说放弃就放弃得了的?”
“一次一个问题。”马斯坦古笑着说。
“喂!但是……”
马斯坦古抱着胳膊看着爱德,爱德的话顿时被梗在喉间、说不出了。
半晌他才妥协。
“好吧好吧,你问吧傻逼。”爱德咬牙切齿。
罗伊心满意足地笑了笑,仿佛狐狸从鸡舍里再度成功拖出一只小鸡仔。
“你不是讨厌听音乐么?”罗伊兴致盎然地指了指爱德外套口袋里露出的皮X丘耳机,“为什么今天刚才听个没完?”
爱德华刚才还满是不服气的脸顿时就拧巴了。
“那……”他脑海里迅速编织着线索和理由,“那是为了镇静。这是我弟跟我说的,听肖邦使人镇静。”
闻言马斯坦古一脸玩味,“和我出来有那么紧张吗?”
被说中心事的少年顿时感到自己的颅骨像烧开热水的茶壶般冒烟了。他手忙脚乱地把耳机线塞进衣袋里,一抬头正撞上男性盈满笑意的眼睛,仿佛自己的所思所想在他灰黑色的眼底一览无余。他忙不迭收回手。
“想得美,”少年张口结舌,“放屁吧你!”
不料对方不但没有收敛气焰,反而愈发猖獗地眉飞色舞,“啧,竟然没被带节奏。”
哈?
“带、带节奏??”爱德不可思议地咬牙切齿,“你特么是想套出什么话啊你!怎么那么多大的人还那么恶劣!?”
“大人才恶劣。”对方厚颜无耻道。
爱德几乎给气笑了,“好啊,那轮到我问了。说说你还有什么恶劣的习惯不?”
这话爱德华只是气头上随口说说的,谁想马斯坦古还真的思考了起来。他看着星星点点的天花板呡了口啤酒,群星俯视着他、打下点点光晕。
“我以前抽过烟。”马斯坦古想了一会才说。
“诶?以前?”
“后来戒了,觉得抽烟实在不适合我。”他说着放下酒瓶,“现在只有在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才会抽,大抵是寻找一个情绪突破口。”
爱德顿了顿,皱皱眉头,“这有用吗?”
“嗯?”
“排遣情绪是很无可奈何,”爱德抱起胳膊,“但尼古丁不能解决什么办法——也许还不如肖邦。科学而言,出去跑步、或者找人聊聊也许会比较好。”
又是科学。听到这话的马斯坦古像是被科学之神掐住了脖子,一时间即无法认同、又不能反驳。过了好半天他才断断续续地回答。
“但跑步会遇到下雨天,可以说话的人也不会一直在你身边啊。”
爱德突然不说话了。
他说,“比如说,我知道你很长时间是和你弟弟——阿尔冯斯,是这个名字吗?——两个人一起住的,父母不在后一直受着邻居的照顾。那他出国留学后,你不就一直是一个人吗?”
哎哟我的天,我这张贱嘴到底说了啥???
少年不情愿地鼓起嘴,“不是一直。独立寝室住过、集体宿舍待过,阿尔放假的时候会回来,这两年和室友合租。”
罗伊忍不住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你有室友?我没见到过啊。”
“搬了。”爱德想到那对狗男男就气得磨牙,“跟他野男人住去了,傻逼。”岂止是住,还给洗衣、做饭、浴缸里放泡泡球,明明以前是在屋里头都懒得梳一个、跟自己披头散发蹲在床上狼狈为奸打游戏的死宅!
在少年气头上火上浇油的是马斯坦古在一旁天花乱坠的大笑,少年气鼓鼓地瞪着他不止一肚子不满怎么发作,然后突然就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
“你为什么会搬到西雅图来?”爱德回忆着恩维的话,“你以前在伯克利工作生活得都很好吧?”
说到这里,对方的笑声骤然止住了。同时停住的还有爱德的呼吸。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触及到了什么,以至于对方和自己一时半会儿都无法找到开脱的出路。
只听马斯坦古淡淡地说,“你原来还调查过我啊?”
“不要扯开话题。”爱德赶紧掩饰。
许久,马斯坦古什么都没有说。他坐在爱德身边,就像许多次他坐在爱德床边为他换湿毛巾、坐在地毯上催他入眠、坐在盥洗室里无助地倚靠在瓷砖上。温柔和冷酷混合了起来,像绸缎包裹着玻璃。爱德心里狠狠拧了自己一把,却还是开不了口对对方说“不想说就别说了吧”这样的话。
然后爱德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故意说,“该不会是为了追随情妇吧?”
这是个很挫的笑话,但对方还是领情地笑了笑。
“不是,”他揉了揉眼窝,轻声说,“因为一些私人理由。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无亲无故、有手有脚,走到哪里都可以过。”
爱德惊讶地眨眨眼睛。
“你……”
马斯坦古凝神看了爱德一眼,然后突然笑了笑。
“等价交换,跟你说也没什么。”他轻柔地说着,手指捏住了爱德的腕骨,像是一把抓紧了他的心:
“我也有类似家人的人,但也确实不是自己的父母养育大,对他们也没什么记忆。你身上有让我羡慕的地方……但总觉得我们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