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醋精阎王的心机判官(玉师师)


阴天子踏着一级一级的台阶,慢慢往高高的大殿走去。
前方没有那个等候的身影,这台阶竟如此漫长。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阴天子接起电话。
“恭喜了。”一个低哑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阴天子:“恭喜什么?”
“恭喜那朵琅花,终于以他最有价值的方式凋零。”
阴天子沉默片刻:“他的价值不是你能评判。”
“世人都能评判了,”那个声音慢悠悠地说道,“从你舍弃他之后。”
阴天子没有出声,袖子中的手掌慢慢握紧。
“七百年了,我猜他也曾夙兴夜寐、呕心沥血,挣几笔贤名……哈,”他发出一声恶劣的低笑,“这都不复存在了,如今世人——无论粗俗的贩夫走卒还是假清高的渔樵耕读——都能够理直气壮地唾弃他了。”
含笑的声音愈发温柔,如同在情人耳边的旖旎低语,却有种仿佛将人五脏六腑都掏空般的空洞,他柔声道:“前判官崔绝,是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奸臣。”
阴天子已走上高高的大殿,阴风从远处刮来,穿过巍峨的楹廊,他站在风中,面无表情地听完对面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语,淡淡道:“他不在意虚名。”
“哦,那他在意的是什么?”
“与你无关。”
“哈,”那头的笑声变得尖锐,刻薄地嘲道,“让你惭愧了吗?幽冥之主,他苟延千年,魂体早已破败不堪,撑不下去了吧,连昆仑墟都救不了他,只能轮回转世,可你根基不稳,所以他最后还要为你做一件事——要说立威,有什么比新帝上任杀权臣更能振奋人心的呢?不,这不是立威,这是献祭。你看到了吧,旁落七百年的大权回归正位,你的民意支持率在飙升呀。”
“很痛吧。”阴天子突然说。
笑声骤然停住,电话那头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当年你下旨诛杀枕流君时,也曾感到过痛苦吗?”阴天子的目光越过鳞次栉比的宫檐,看向广袤的冥界大地,眼神逐渐沉静而锐利。
那头死一般的沉寂,但仍没有挂断电话,阴天子耐心地等着,过了几分钟,对面又缓缓笑了一声:“看来你已知道我的身份。”
“你的身份不难猜测。”阴天子平静地说,“能被这件事情刺激到的,除了也曾献祭挚爱之人的你,还能有谁呢?荒戾太子原自障。”
“哈。”对方没有否认,却抓住一个词语气怪异地重复一遍,“挚爱之人?”
“看来献祭枕流君之痛着实折磨你太久了。”阴天子唏嘘,语气平淡而又嘲讽,“让你一刻都等不及,宁愿暴露假死阴谋也要打这个电话来挖苦我。”
原自障沉下声音,阴冷的声音里登时一丝笑意也无:“孤从未爱过他,一个无情无趣的阴谋家,有何资格妄谈挚爱。”
“你在说你自己?”
原自障的怒火似乎只燃了一瞬,弹指间消失,又阴鸷地笑了起来:“是子珏教你的吗?我这位亲爱的师兄似乎跟你说了很多充满个人臆想的胡话。”
阴天子眉心蹙了蹙,不悦道:“既知是师兄,你不够格唤他子珏。”
原自障没想到他竟在意这个,顿了一下,哈哈大笑,嘲道:“小冥王,我唤他子珏的时候,你还没找到去阳间的路呢,这么有占有欲,不如给他重新取一个名字,我知道你们冥王是有这样的传统……哦,差点忘记,他已经轮回,你没机会了。”
阴天子没有出声。
原自障笑够了,收敛起笑声,语气疏离地说:“你方才有一个词用的不对,我不是来挖苦你,而是恭喜。
“——恭喜幽冥之主君临天下,踏着心爱之人的尸骨。”
挂断电话,阴天子站在阎罗殿上远眺幽冥,浩渺无迹的广袤大地一片安宁,在天之尽头,有滚滚浓云覆压而来。
“陛下!”
牛头公从殿内急匆匆跑出来,在他身后站定:“战报,异魂大军越过罗酆山,向着中舆之地入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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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魂外交部13日消息, 逸灵王当天上午搬回歧命宫, 与逆魂主相处和谐,似乎昭示着这对水火不容的兄弟终究魂浓于水……”
“据多名目击者声称, 带领一支200人小队奇袭泥犁古道的异魂指挥官就是冥府前无常司掌司白骨笑……”
“冥界冲突最权威分析,阴天子宁愿开战也要杀夜后,竟是因为……”
“失去崔绝, 冥府究竟失去了什么……”
“惊!惊!惊!夜后和泰山府君竟然曾……”
“收留无家女鬼……”
手机屏幕上刷过一条又一条短视频, 上划的手指越来越暴躁, 几分钟后, 陆行舟耐心用尽,索性按了息屏键。过了饭点的石舟记私房菜馆没有食客,他安逸地仰在躺椅上, 半眯着眼睛琢磨事儿。
石饮羽在擦桌子,擦到躺椅旁边时,笑道:“困了?再等几分钟, 我马上打扫完,咱们回家睡午觉。”
“嗯。”陆行舟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石饮羽看他一眼:“有心事?”
“在担心小阴?”
“倒也不是担心, ”陆行舟慢悠悠地说,“他界有他界的因果, 不论这场仗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都是他冥府该有的劫数, 不是么?”
石饮羽笑起来。
“我想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轮回究竟是什么, ”陆行舟眯着眼睛咕咕叨叨, “忘川魂断、前尘俱忘,从头再来一次,斯人还是斯人吗?”
石饮羽擦完一张桌子,移向另一张,这个关于轮回的问题还没有桌子上的鱼刺值得他注意,他跟陆行舟都是不问来生的人,轮回对他们来说是虚无的,但世上其他人对来生似乎十分在意,都有着许多期许,真奇怪,明明在过的是今生,却存着满心遗憾,希望来生圆满。
但来生不会又产生新的遗憾吗?
“或许,轮回就是在泥淖中打滚。”石饮羽随口道。
陆行舟睁开眼睛,转头看向旁边忙忙碌碌的小魔物。
石饮羽瞬间清醒:“我不是敷衍你,我是说……”
“爬出一个泥坑,带着一身泥,想找个水池洗洗,却跌进下一个泥坑,你说得很对。”陆行舟若有所思,“你说崔绝不懂这个道理吗?”
石饮羽刚要回答,听到一阵脚步声走近。
“石舟记……就是这里……点愁姐姐说家常菜做得很好……有烟火气……”两个女孩走进店门,见到里面一躺一站的两位老板,“呃,我们是不是错过饭点儿了?”
石饮羽准备擦完桌子就跟陆行舟回家睡午觉,于是果断答道:“没错,小店已经打烊……”
“还没有。”陆行舟一骨碌从躺椅上起来,目光在其中一人空荡荡的袖口停留半秒,笑容可掬,“两位想吃点什么?”
入夜,极北寒境,朔风裹挟暴雪席卷天地,广袤而贫瘠的活死灵原上,一座灯火通明的高大宫殿无言伫立在风雪中。
夜色中的走廊沉寂幽深,一队队种族各异的魂兵静候在廊檐下,黑影重重,却鸦雀无声。
一门之隔的宴会厅内,香烟缭绕,歌舞升平,妖娆的活死灵舞者们随着乐声飞旋起舞,袖底香风扫过酒杯,酒不醉人人自醉。
主位上,逆魂主懒洋洋地捏着酒杯,漠然看着场中的歌舞,兴致缺缺。
他左手边的座位空着,右侧第一位的男人貌若好女,眼下两颗小痣在灯光照映下殷红如血,赫然是白骨笑。
此时他正在几个活死灵美女的簇拥下开怀畅饮,妙语连珠,哄得美女们笑声连连,捶着他的肩膀娇嗔。
旁边的异魂高层们对他这般行径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厌恶,几乎是看一眼就要忍不住打他的程度。
没办法,冥府和异魂几千年来捏着鼻子建交,互相都挺看不顺眼的,白骨笑还是判官呃……前任判官的心腹,多年来不知出了多少馊主意,虽然现在已经“弃暗投明”,但他前脚从冥府辞职,后脚就空降岐命宫,这操作也实在过于离谱了。
就算逆魂主给他安了个悠思公主之子的身份,也难以消除众人旷日持久的敌意。
——悠思公主都薨几百年了,逆魂主你为了招徕这么个人,不惜给自己妹妹塞私生子,你是亲哥哥吗?
——再看白骨笑那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不愧是崔绝心腹,复制粘贴一样的妖妃相。
——逆魂主到底怎么想的,当真能信任这个人?
歌舞突然停下来,众人看到逆魂主醉醺醺地站起身,所有人都恭敬地放下酒杯,纸醉金迷的宴会厅中顷刻间鸦雀无声,只有白骨笑还在放肆地跟侍女调笑。
“你们继续,”逆魂主挥了挥手,余光扫过身侧,“阿笑,陪我走走。”
白骨笑放下酒杯跟随逆魂主走出宴会厅,踏出门,深寂的夜和刺骨的风雪扑面而来,白骨笑根本不想酒后踏雪,一肚子怨言,但识趣地没有出声。
“怕冷吗?”逆魂主关切地问,却没等他回答,又道,“你要适应极北寒境的天气,这里常年苦寒,与幽都不能比。”
白骨笑拢了拢衣服,他功力深厚,不惧寒冷,但逆魂主既然这么说了,他不回应两句又感觉嘴痒,于是回道:“所以你要挥军南下,打下幽都,去过个暖冬?”
逆魂主大笑起来:“修罗总督传来消息,铁围城告捷,你想要的暖冬,看来不难实现。”
白骨笑啧了一声:“你今天大摆筵席,就是因为捷报而心情大好吧,呵呵,别高兴得太早,拿下铁围城算什么,守得住才行。”
“转轮王率三十万鬼兵已经在前往增援的路上,等他赶到,你的修罗总督是会血战到底,还是会望风而逃呢?”
逆魂主无奈地摇摇头:“阿笑,你如今已经认祖归宗回到活死灵,为何还总盼着我方倒霉,修罗总督与你没多大矛盾吧?”
“咳。”白骨笑挠了挠鼻子,“习惯了。”
“坏习惯要改。”逆魂主好脾气地说,又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轮王三十万鬼兵确实不容小觑,但摆在他面前需要救的不只有铁围城,西边的魍魉城已经被困十天,若再无救援,恐怕我们的下一封捷报也很快就要来了。”
“他只能救一个城,不能分兵?”
“此时此刻,分兵乃是大忌,夜叉、修罗,是我异魂战力最强的两支军队,转轮王集全力强攻一边,或可有胜算,但凡他敢分兵,必全军覆没。”
白骨笑伸手从路边花树上撸了一把积雪,慢慢揉成一个雪团,用力捏碎又揉圆,玩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所以我说铁围城守不住。”
逆魂主饶有兴致地看他一眼:“怎么说?”
“魍魉城被困十天而不破,因为守城的是破骸部。”
逆魂主点头:“破骸部的战力确实令人忌惮。”
“不但令你忌惮,也令冥王们忌惮,”白骨笑嗤了一声,“因为那是崔绝一手打造出来的,只效忠他一个人的破骸部。”
逆魂主明白他的意思,悠悠然点评道:“一支战力如此强韧的军队,如果不完全属于自己,那可实在太遗憾了。”
“所以我说转轮王一定会全力夺回铁围城,”白骨笑冷冷道,“至于破骸部,在此一举覆灭,继而撤番,岂不更好?”
逆魂主过了一会儿,状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还是很牵挂冥府。”
“废话,那是我效忠了几百年的老东家,要是轻易被你干败,我会觉得自己几百年血汗都特么白流。”白骨笑咬牙唾骂,用力扔出手里的雪团,击落远处树上沉甸甸的积雪。
逆魂主大笑起来。
两人在刺骨的寒夜里踏着雪,不知不觉来到一片院落,院外的守卫认出逆魂主,连忙行礼:“魂……”
“嘘。”逆魂主阻止他出声,淡淡道,“我随意走走,不进去,别惊动王兄。”
白骨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竟是逸灵王的住处,按理讲,整个岐命宫应该都是逸灵王的住处,但逆魂主以下犯上,把一母同胞的逸灵王给架空了,逸灵王也算识趣,看打不过弟弟,就说要归隐山林,去了城外的别庄居住,直到战争开始才搬回岐命宫。
白骨笑还未见过这位逸灵王,听说他昏庸无能,却是个美男子,身姿挺拔,比自幼残疾的逆魂主强多了,桃花运也强,秦广王的两任冥后,都是逸灵王杰作。
“哐!”院内突然传来摔盘子的声音。
侍从们慌乱的声音响起:“殿下息怒!”
“这是什么鬼药?”逸灵王哑着声音怒道,“怎么这么苦?你是不是想毒死我?”
“这药是魂主大人请医生特意熬制的,最能温养灵体……”
“养个鬼!他什么心思全天下人都知道!”逸灵王听到逆魂主的名头,更加愤怒,大声咆哮,“我只是有点小感冒,他左一碗药右一碗药,什么心思?他就是想毒死我!”
“哎呀,殿下快慎言,”侍从惊叫,惴惴不安地劝道,“魂主大人与您兄弟情深……”
“尽他娘的放屁!”逸灵王一脚蹬翻他,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什么兄弟情,他处处羞辱我,我就问你,你他娘的咋这么丑?咋这么丑???”
侍从:“!!!”
“还有你们,”逸灵王的手指划一圈,指着满地跪倒的侍从们,悲怒交加,“你们……你们怎么都这么丑???”
满地侍从:“!!!”
“所有人……每一个……都这么丑……这么丑!!!”逸灵王用力掀了桌子。
一墙之隔的宫苑外,逆魂主站在雪中,静静地看着殿内的闹剧,一言不发。
白骨笑歪头看他一眼,觉得他唇角似乎有点微不可见的变态笑意,忍不住嘲道:“谁能想到向来以风流著称的灵王,身边竟一个美貌宫女都没有,全是兽头鬼面的怪物呢。”
逆魂主听着他的阴阳怪气,半晌,呵地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白骨笑又回头看一眼仍在发脾气的逸灵王,宫殿里灯火照亮他的眉眼,只见艳如春花,不得不承认,这个庸名在外的绣花枕头当真不负美名,连发脾气都这么好看。
可这么好看的一个人竟然是个举世闻名的蠢货,这蠢货还与逆魂主是一母同胞,遗传当真稀奇。
逆魂主少年时腿脚受伤,留下残疾,在雪地中走不快,白骨笑身法灵动飘逸,几步便穿过雪幕追了上去,跟在逆魂主背后,慢慢往回走。
地上积雪踩起来咯吱直响,白骨笑故意去踩那雪厚的地方,不经意一抬头,见逆魂主已经停下脚步,正拄着手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你母亲也喜欢雪。”逆魂主突然说。
白骨笑顿住。
“还说中舆之地没有这样的好雪,不愿意嫁。”逆魂主仰头,雪花落在眉间,半晌,他低低地嗤笑一声,似是嘲讽,又似是落寞,“妖界倒是有全天下最好的雪景,可那白谷氏比泰山王又好在哪里呢?”
白骨笑深以为然,他也看不出来自己的父亲有什么优点,或许母亲眼瞎。
“你说的没错。”逆魂主点头。
白骨笑一惊,捂嘴:“我说出来了?!”
逆魂主好笑地看着他:“你母亲放着英俊潇洒的泰山王不嫁,半路逃婚,跑去妖界给一个小小的白谷氏族长做外室,还生下你,可不是眼瞎么。”
白骨笑没敢再吱声,一个月前,他与冥府决裂,浑浑噩噩地在妖界游荡,被一队活死灵侍卫带到眼前这个男人身边,听他讲了一个故事,参与了一场舅甥相认的大戏,而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那个生下自己就死去的母亲竟然就是当年逃婚的活死灵公主。
在冥府任职多年,他听过前任泰山府君的故事,那位当年可是冥府男神,神功盖世,俊朗又不失沉稳,是前代阴天子,也是历代中最早陨落的阴天子,一生未婚,最终体内浊炁暴走而提前解灭。
说他也曾联姻,但那位活死灵公主婚前“暴毙”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便没有再娶,小道消息说楚江王曾为此事跟他发生过一次激烈冲突,气急之时提剑刺去,老府君竟没躲,于是在一代男神完美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转世都不曾磨灭的剑痕。
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还跟自己的身世有关联,白骨笑饶有兴趣地琢磨,原来就是因为母亲当年逃婚了,老府君才会浊炁暴走,阴天子才会去阳间寻找神力,才会遇到崔绝那个王八蛋……
白骨笑觉得崔绝欠自己的更多了。
一个侍卫飞奔而来:“魂主……”
逆魂主抬了抬眼,侍卫跑到跟前,看到白骨笑,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白骨笑识趣地笑道:“我突然想起……”
“不用回避。”逆魂主打断他,“你继承了悠思公主的灵力,自然可以在活死灵听政。”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宴会厅,舞已经停止,乐队仍在演奏,方才还放浪形骸的异魂高层们恭敬地站立在四周,露出中间的舞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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