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离渊掐着洛锦的脖子, 手背青筋暴起。
“谁允许你.....”明明只有几个字,穆离渊却说得极为艰难, 嗓音嘶哑带颤, “......碰他的!”
洛锦有一瞬间的怔然。
他吻自己的道侣, 关旁人什么事?
魔雾凝聚而成的漆黑利爪已经深深陷进了洛锦的皮肉, 穆离渊猛地扬起手, 五指包裹萦绕着可怖的魔焰——
可停顿一下, 只砸在了洛锦身侧的船板。
船身登时四分五裂!
烧成岩浆的滚烫湖水瞬间淹没了洛锦。
“住手......”
江月白站起身的时候,火星与汗水一起坠落, 凌乱的衣衫松垮缠绕着, 顺着那些紧绷拉长的身体线条, 比身后火光冲天里的彩色浮雕还要失真。
极度愤怒与难过的时候,穆离渊根本说不出话, 动一下眼睫都会震出酸涩的水滴。
他掐着洛锦脖子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用力。
“还不松开, ”江月白的语气几乎是呵斥, “你想杀了他吗?”
穆离渊抬起头, 血红的双眼盯着江月白,嗓音哑得像哽咽:“师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江月白没工夫深究这个疯子的问题,只盯着穆离渊的手——对方根本不控制手上的力度,完全是冲着杀人去的。
江月白什么都顾不上说,直接召出了剑!一剑斩断了赤羽魔鞭,剑尖直接顶在了穆离渊颈侧,低声说:“别发疯,放开他。”
“什么意思......”穆离渊红着眼睛看着江月白衣衫凌乱的身体,“师尊是愿意的吗?师尊愿意和他做这种事?”
江月白握着剑不说话。
穆离渊没有躲抵在颈侧的剑锋,甚至转过头直接用咽喉迎着江月白的剑,喉结滚动着,声音有些不受控制:“你回答我啊!”
江月白的语气调整得温和了些,似乎想要安抚他:“你先放开他。”
然而穆离渊听到这话,另一只手却猛地扼紧了洛锦的脖子!——洛锦脖颈瞬间发出恐怖的细微碎裂声,满脸紫红,额头血管凸起,浑身流淌着被滚烫湖水灼烧出的血水,完全没有反抗的力气。
江月白喊了他:“小渊,你别这样。”
穆离渊微微一怔。
江月白自从给他取了这个名字之后,一次都没有叫过。
他是期待过很多次江月白喊他这两个字。
但不应该是这种时候。
“师尊......”穆离渊的视线有些模糊,“我今天一定会杀了这个人,除非你说一句你是愿意的,不是被逼无奈的......”
“你只用告诉我你在意他,我就不杀了。”他的手微微松开了一点,透过晃动的水雾盯着江月白,语气是疲惫至极的暗哑,“我不杀师尊在意的人,我不想看师尊难过......”
江月白看着他的眼睛,沉默片刻,轻叹了口气:
“这世上没人能逼我做什么事。”
远处湖面被引燃的烈火炸开冲天巨浪,几座高台发出接连的断裂声,狂风送来一阵血腥的碎屑。
穆离渊感觉自己整个人也在断裂声碎掉了。
“明白了......”穆离渊说话时哑得只有唇形没有声音。
而后缓缓松开了手。
洛锦瘫软在地。
江月白立刻收剑上前单手将洛锦拉了起来,翻掌在他胸前拍进了一道灵力,驱散了萦绕的魔息。
洛锦胸前一片魔焰灼伤的伤痕,满脸满颈都是血,即便魔息散去,仍旧紧闭着双眼,气息全无。
江月白皱着眉头,屈膝半跪,让人靠在腿上,拉起手指节相扣,直接用灵脉相通的方式为他输送灵力。
穆离渊一言不发地站在对面,血滴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流。
他看着江月白把重伤的洛锦抱进怀里,他的第一感觉不是伤心,而是害怕。
他又惹了江月白不高兴。
不知道之前所有乞求来的怜爱是不是全都不复存在了。
穆离渊把断为两截的赤羽鞭缠在手腕,缓缓转过身不再看了。
腥风血雨里的潮湿让他胸口憋闷,呼吸不畅。
他微仰起头,假装想要看一看空中的阵线,可一道水痕还是滑了下来。
断裂的船板上承载三人,摇摇晃晃。
三个人总有一个是多余的,穆离渊想要离开这个场合。
“小渊。”
江月白忽然从后方叫住了他。
“小渊,”江月白的口吻很温和平静,完全没有责怪与厌恶的意味,“过来帮个忙。”
穆离渊脚步一停。
转过了身。
“他的肩膀错位了,经脉绞错,灵力输不进去,”江月白很自然平和地对他说,“你帮我扶一下他,我需要双手结印。”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穆离渊还在闷酸的胸腔里,竟然没出息地生出一丝受宠若惊的惊喜。
江月白居然不计前嫌,还愿意如从前一样同他说话。
他本来就不是江月白的什么人,没资格过问什么,可刚才却自居某个身份不理智地发疯。
江月白居然又一次包容了他的发疯。
穆离渊怔怔地看着江月白。
忽然觉得不做江月白的爱人,只做被他施舍宠爱的人,好像也足够了。
他立刻走回了江月白对面,半跪下扶住了洛锦。
江月白终于将灵气送进了洛锦丹府。
洛锦猛地呛出一口黑色浊血,费力地睁开了眼。
而后瞳仁立刻缩紧了!
赤红的刀影闪过手掌,洛锦猛地握着刀坐起了身!
长刀直对穆离渊——
江月白一把按住了洛锦的手腕!
“够了。”江月白低声说,“你现在动用灵力,等于自杀。”
“反正我......也和死差不多了......”洛锦大口喘着气,紧紧盯着穆离渊,“随风,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江月白只说:“让你的手下停下围杀阵。”
“我问你你们是什么关系!”洛锦猛喝,因为过分用力喷出了一口血。
“什么关系都没有。”江月白拍拍手上干涸的碎血痂,搭在屈着的一条腿上,语气带着点命令的意味,“你们现在传音发令,让仙门修士收手。”
烈火燃天的日月湖上,无数魔气黑雾凝结成的巨型凶兽疯狂奔腾着,所到之处一片灵光迸溅,血肉横飞。
围杀阵的阵型不断被冲撞得溃散,又不断有更多修士前赴后继重新补上围杀阵,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怎么收手......”洛锦艰难喘着气,伤口流出的血与江月白满身的汗混杂在一起,顺着身体流下淡淡的红,“你没看到他刚刚做了什么吗......魔尊他不仅想要山河器......还想要我的命......”
江月白抬起眼,对穆离渊微摇了下头:“停下,别再伤害他们了。”
沉默片刻后,穆离渊握住了手指,半空张扬翻飞的魔雾虚影瞬间停住不动。
而后缓缓随着刮过的风散做了尘埃。
魔息消散,仙门阵光霎时高涨!
冲天的阵芒把穆离渊逆光的身形照亮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但穆离渊周身的魔息仍然未散,飘散着阴森的威压。
三人距离很近,洛锦被魔蚀重伤的地方时不时就又渗出血,他愤恨地咬着牙,重新紧抓住了刀,要挣扎着起身。
江月白仍然看着穆离渊:“收了。”
穆离渊深吸口气,收起了周身的魔息。
他扔掉断裂的赤羽鞭,向两侧摊开手,哑声说:“还需要怎么做......要我自缚双手跪在师尊面前吗。”
原先被魔气破开口子的围杀阵现在没了阻挡对手,飞旋着阵线重新聚拢——
千丝万缕编织着牢笼,铺天盖地的网状阵线在穆离渊身后急速靠近着,吹得他长发逆着向前飘。
“洛锦,你现在传音。”江月白的手在洛锦怀里摸了摸,按住了一块坚硬的令牌,“你若还不发令,我就代你发了。”
“随风......你听我说......他不是什么好人!”洛锦吞咽着口中的血,“你信不信......他总会找机会杀了我......到时候就什么都没了......”
“我再说最后一遍。”江月白的嗓音有点冷,“发令让你的手下停下围杀阵。”
“为什么?”洛锦猛地抓住了江月白的袖子,表情变得狰狞,“他是魔尊!我为什么要放过?杀了他!是丰功伟绩一件!”
“因为山河器在他手里。”江月白神色平静地说。
“钥匙在我手里,密文只有你知道。”
“所以我们三个,谁都不能死。”
洛锦动作僵硬,愣住了。
好一会儿,他慢慢笑起来。
“好啊,原来如此......我就知道,你又骗我,你全是在说谎......”他的笑逐渐扭曲,声音几乎是嘶吼了,“我极力劝自己再信你一次......可你还是骗我!你就那么恨我吗!居然还要和别人联手来耍我!”
江月白按住他:“冷静点,伤口会崩开。”
“我不想冷静!”洛锦用力挣脱开江月白的手,踉踉跄跄站起身,嘶哑地喊着,“我不懂,你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不能坦坦荡荡地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连一句真心话都不愿和我说!你明明知道我其实什么都愿意给你!”
围杀阵已经收缩到了近前,千百错落的修士身影映在湖面,剧烈燃烧的火光将三人的身形照得晃动。
江月白在洛锦声嘶力竭的嘶吼里缓缓站起身。
漫长的沉默后,才开口:
“洛锦,打开山河器,让没有自保能力的百姓们先进,”江月白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仙门修士留下,我带你们杀破这道天劫。”
“师尊!”穆离渊喊了一声。
这句话说出来,就没有退路了。
萧玉洺说得没错,这笔债总要算到他头上。
“你......说什么......”洛锦喃喃。
四周组阵的修士们也都停下了手中阵诀,齐齐望向此处。
“我说,”江月白手里的剑缓缓褪去乌色,一寸寸变成光泽夺目的雪白,“没什么好怕的,我再斩一次天劫就是了。”
打开山河器的日子定在八月十五。
洛锦以沧澜门先辈遗志与仙门尊首命令的名义向仙门百家及下属数千门派发布了公告, 要求登仙册上四十七家所有内门修士留下共战天劫,所有外门弟子及未录入登仙册的各门各派组织带领所辖范围内百姓进入山河器的新天地。
这一公告起初引发了仙门内的轩然大波,但却得到了万千低阶修士和无数普通凡人的热烈拥护, 一时间全天下奔走相告、欢呼庆贺,民心所向如山倾, 压倒淹没了那点反对声音, 陆续有仙门掌门站出来响应,其余各家掌门迫于压力与声誉也都签署了这份仙门联合公告。
天劫将至, 地脉灵息逐渐枯竭,林木花草褪色, 远望去大地一片枯黄。
唯有日月山还是青山绿水一片。
距离山河器大开的日子还有月余, 洛锦每日都前往金玉仙林视察。
这片仙林是他平日修炼的地方,凝聚了不少精华宝气, 不论外界是雨是雪, 此处永远是一片金色, 金树金花, 连风都是浅浅的金雾。
这是整个三界最坚固安全的地方, 用来做打开山河器的地方再合适不过。
“我前些日差点搭上命, 也没换来刀圣心软,”萧玉洺跟在洛锦身后, 打量着这片流光溢彩的仙林, 调侃道, “怎么现在刀圣突然就大公无私舍得拿出自己的好东西分享了,难道是......随风他又答应你什么了?”
萧玉洺今早被洛锦从地牢里放了出来, 一出来对方什么都不说, 直接带他来了金玉仙林。萧玉洺大抵能猜到, 最后洛锦一定是被江月白说动了, 但洛锦这个人疑心很重,不知道江月白要说些什么才能让他彻底心甘情愿放弃一切。
洛锦走在前面,金玉仙林的金光把他头发上别的赤红獠牙发饰照得朦胧闪烁——像别在头上的一朵花。
洛锦转过身,浑身上下一点平日的暴躁和戾气都没有,语气很平和:
“他说和我成婚,八月十五。”
萧玉洺表情僵硬了一下。
好一会儿,才笑出来:
“好事啊,恭喜了啊刀圣大人,苦等三百多年终于得偿所愿,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了。”
洛锦没有再说什么,继续转身前行。
萧玉洺深吸口气,也继续跟着他向前走。
两人停在一个巨型深坑前。
坑中隐隐蒸腾着金色雾气,仿佛一口巨鼎。
“哟,这就是熔炼养料的地方的吧,”萧玉洺站在几步开外,啧啧了几声,“刀圣原本就打算把那些灵息丰润的修士们扔进这里当柴火,山河器架在上面享用灵气,好滋养出一打开就草长莺飞有山有水的新天地,对吧?”
“你走近些。”洛锦说。
“别了吧。”萧玉洺又后退了一步,离得更远了些,“万一我一个不留神,就掉下去了。”
“想多了,你心不够纯做不了献祭品,况且我已经答应了随风,不会伤害性命用一群人去供养另一群人,”洛锦扯了扯嘴角,“没有生命灵气的山河器是一潭死水,万千众生进去面对的是一片荒凉,要重新艰难开山垦荒,努力谋生,但艰难地活也是活着,总比死了强,毕竟‘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利,谁也没权利剥夺’。”
“难得刀圣有此觉悟。”萧玉洺敷衍地应了句,“随风是个当老师的料。”
“你是医修,最懂得怎么妙手回春起死回生,”洛锦忽然认真地问了个问题,“如果有人为了给山河器供给养料而死,身体灵脉化为新天地的山河湖海林木草原,他还有可以复生的可能吗。”
萧玉洺笑道:“有啊,他就做新天地里的一棵树一根草呗。”
洛锦停顿片刻,挑眉道:“倒也不错。”
萧玉洺“嘶”了一声:“你不是答应了随风不把任何人当养料吗?怎么心里还怀着这种念头?小心我去他那告发你啊。”
“忽然好奇而已。”洛锦说,“走吧。”
* * *
夜凉如水,皎月照雪山。
穆离渊枕着一条手臂靠在雪月峰崖边的石头上,另一只手套着红绳,转着被魔气染黑的半块圣灵玉牌玩。
“风雪映明月,相得益彰。”江月白停在他身后,“景色的确很美。”
穆离渊转过头看到江月白,立刻站起身,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惊喜:“师尊居然来了?我还以为这次又约不出来师尊呢。”
他已经换了衣服,穿了件灰白的短衫,腰间和绑腿用带子随意缠着,头发扎得很高,完全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外门弟子模样。
江月白在崖边山石上坐下,上下瞧了他一眼:“怎么,打扮成这样,是准备跟着那些普通百姓们一起混进山河器里?”
“有这个想法,”穆离渊把搭在肩膀的发尾扔到身后,叹口气,“不过洛锦肯定不会允许我进,他现在见了我就想撕了我的样子。”
江月白说:“放心,你想进的话,我会说服他的,让你带着小圆一起。”
穆离渊垂着眼抿唇缓缓点了点头,抬起头时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是啊......他最听师尊的话了。”
“你的手怎么样了。”江月白语调淡淡的,“伤好了么。”
穆离渊背在身后的左手抓住了右手——这只手因为日月湖上那晚掐洛锦掐得太用力,拇指骨头都变形了。
“好了,”穆离渊回答,“早就好了。”
江月白点了点头。
穆离渊看着江月白这样淡然温和的表情,忽然觉得很自责:“师尊,对不起......”
江月白微微侧眼看过来。
“我那天不该那么冲动......”他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江月白的表情,“希望师尊没有生我的气。”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江月白弯了下唇角,似乎是有些无奈,轻声说,“只是怕你们伤到自己。”
穆离渊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这么多天江月白不搭理他不找他也不回他的传音来见他,是打算把他这个讨厌的魔族抛弃了。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想通之后,连雪都有了甜味。
穆离渊走近了几步,站在江月白坐的山石后,望向夜空。
雪夜却无云,皎月挂苍穹。
这是独属于雪月峰的最绝色的美景。
其实把江月白约到这里,穆离渊是有很多话想说的,但望着江月白的时候,又什么也都不想再说了。
只想和江月白安安静静地欣赏片刻这幅从前的美景。
他知道江月白当他先前去争山河器也是为了争个求生的机会,现在他愿意和洛锦合作,江月白很欣慰,愿意给他这个魔族几分好脸色。
这几分好脸色很难得,希望能持续得久一些。
月光在雪雾纷飞里落下别样的朦胧。
给人笼罩出一层模糊的光影。
江月白在看雪中月。
穆离渊在看月下人。
“我该回去了。”无言望月片刻,江月白拍了拍衣服上落的雪,准备起身,“各家近日都呈递了计划和名单,制定规则安排顺序是个麻烦事,洛锦他一个人忙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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