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石头与水)

你自己本事不够，倒去迁怒别人。成天他妈惹祸，老子在，别人给你三分薄面。等哪天老子一闭眼，你就知道什么叫世态炎凉了？”
“爸，你说什么哪。”戚齐担心老爹气坏身子，连忙软下声道歉，“我知道错了。我不给席冰道歉了嘛。”
“那种表面儿的道歉有个屁用！你觉着咱家在这行多年，你就横着走了？MD，你这种中人之姿，就老老实实做人，就你这智商，你还暗戳戳地攒个诡计算计人呢？你有这脑子吗？你非但丢了人，你还丢了人品！我告诉你，你在影视圈的路已经完蛋了！五年之内你别想再上任何大制作。”
“我也后悔哪。”
“你是后悔算人未成反被人算，你不是后悔走了歪路，自己立身不正。”杨老道，“别TM成天想那些歪门邪道，你算个屁呀！人家正经脑子好使的都知道什么叫堂堂正正。”
“席冰哪儿堂正了？他还是不让人偷拍我。”
“你如果不先在网上算计他，他会把偷拍的小视频发出来吗？多亏你这么聪明智慧，给你一衬，人家非但是堂堂正正拿出视频反击，人家还显厚道呐。”
“这次是我不好，我知道错了。”
杨老摇头，“你要知道错，你就不该只是在网上道歉，你私下跟席冰道过歉没？”
戚齐心说，我一想到那小子就满肚子火，我还私下找他道歉？
杨老看戚齐这死样子，就知道他没悔改之心。真个蠢材，你要十七八跟我使性子，我当你青春叛逆，年少无知。你三十七，快四十的人了，还这样，这就是愚蠢。
杨老继续问，“你到底去剧组干什么去？”
“演戏啊。”
“演什么？几番？”
“五番。”
“你什么时候演过五番？你到底为什么去的剧组，说！”
见老爹又要拍桌子，戚齐道，“原本是老云的角色，老云接了部男主戏，那边要开机，这边儿还没轮到他的戏，他就有点发愁。我们一起吃饭聊到这事儿，我说我反正没事，我替你去算了，反正角色不重。”
“真的？”杨老不信，怀疑地盯住戚齐。
杨老冷哼，“要不我去跟别人打听打听。”
“那角色要抽主角俩嘴巴。”戚齐道，“我一想，这还能出口恶气，我就去了。”
杨老盯着戚齐那张愚蠢的脸，终于相信世间有报应的存在。
杨老一指门口，“给我滚出去！别让我再见到你！”
戚齐还想劝老爹两句，惊觉老爹要抄烟灰缸，立刻抱头鼠窜，不敢再多留。
自家孩子有多糟心，见到席冰时，愈发觉着人家出众。
席冰跟剧组请了假，坐凌晨飞机到的A市。他没空手，让家里厨师做些新鲜的中式糕点，用上等点心匣子装了，席冰给杨老带过去。
杨老住市区大平层，周围烟火气极旺，早上还有点堵车。小区环境极佳，席冰到楼下后亲热地给杨老打电话，“杨爷爷我到楼下了，帮我开下门。”
“好嘞。”杨老让保姆去开门，自己到房门那儿等着席冰。
席冰乘电梯到楼上，房门就是开着的，一梯一户的好户型。
杨老比陶老要小几岁，鬓发微霜，身量笔挺，眼眸明亮，眉宇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眉清目朗、俊美过人。
“来啦来啦。”杨老见席冰还带着礼物，嗔怪道，“怎么还带东西？什么都不用带，直接过来就行。”
“不是外头买的，我家厨师自己做的，一半减糖，一半没减。中式点心，杨爷爷你有空尝尝。”
席冰将点心交给保姆。
“好。”杨老拍拍席冰的肩，“这大高的个子，比在电视上看的更帅。哎呀，帅得我晃眼。”
席冰笑，“我出门前半小时自己弄的发型。”
“不错不错。”杨老连赞两句，看向席冰的目光中有对自己青春的怀念，“咱们做明星的，就得时时闪光。”
俩人边说话边到客厅坐，保姆将点心装盘拿上来。席冰道，“我今天过来，一是想见见杨爷爷您，二是想把我跟戚前辈间的事解决起来，三则为这点事惊动您，我心里觉着很对不住您。”
“这话说的，我愧慌啊。”杨老道，“都是戚齐那混账东西的错。小冰你还带着点心来看我，该惭愧的是我啊。那混账玩意儿，我这点德行算是给他散完了。”
保姆倒好茶，杨老道，“尝尝，这是上好的茉莉花茶，茶点，茶水配点心最好。”
席冰端起茶喝两口，的确清香柔和，是难得的好茶。听杨老说，“那蠢材几斤几两，你心中有数。他再敢碰你一下，我皮剥了他的。”
席冰听杨老的话，“看来您还不知道这里头的内情。”
杨老道，“我把戚齐叫回来问了问，我真气个半死。小冰你说的是什么内情。”
席冰放下茶水，从当年《鹰击》换主创的事，一直讲到肖导被人陷害离开剧组，还有前几天有人买他的黑热搜，“我身边人多，少的时候也有俩保镖一个助理，后来肖导出事，我又多找了几个保镖。虽然拍我的狗仔很多，可我多几个保镖立刻就上了热搜，这要没人买就有鬼了。可见是有人在调查我。
后来戚前辈发难，接着就是我在片场不敬业的黑热搜冲上热搜榜。我看戚前辈虽然有点冲动，却性情简单，不像直接连环套给我安排好的。
他是传统派演员，对娱乐圈的热搜营销这套并不熟。这肯定不是他一人干的事。他托崔老师跟我递话，向我道歉。我问他同伙的人是谁，他很义气，还不说，一力把事担下来。
可我想，要真是真心的朋友，怎么会撺掇着戚前辈冲锋，这不把他当枪使么。这有什么可瞒的，人家利用他呐。”
杨老面色陡色一沉，“那混账一点口风都没露。”
“他现在还觉着别人是好人，是一个酒桌上的真朋友，当然不肯说。”席冰道，“我是想杨爷爷您劝劝他，别什么事都替人去担。肖导现在正打名誉官司，我们都清楚，在娱乐圈摊上这事儿，就算官司打赢，肖导的名声一时也难挽回。
当初，曾老师问我认不认识好导演，是我向曾老师推荐的他。他有此一劫，我并不会把这事儿背我身上。
咱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肖导还年轻哪，人生际遇，哪里说得准。咱们都是一个圈子的，能化解就化解。你要说我有没有证据，这事儿就一定跟戚前辈相干，我没证据。但肖导前脚出事，戚前辈后脚进组，还是冲着给我难堪，坏我名声去的。他这事儿没成，却颇有章法，先有黑热搜铺垫，接着戚前辈一发难，又有黑热搜跟上。
要不是助理机灵，我必会陷入舆论风暴。”
“我不知道是谁，又毒又坏。自己又不肯露面。”席冰轻声道，“退一万步讲，哪怕今天我手里没有视频作为证据，哪怕这事被戚前辈得手，无非就是这部戏拍不成，剧组解散。
哪怕我做不成演员，可我吃这样的大亏，我是绝不会罢休的。我不把幕后之人查出来，死也不能瞑目。
是谁给戚前辈出的主意？他竟然亲自下场，事儿成与否，除了能让他出一时之气，对他简直半点好处都无。”
席冰看向杨老阴云密布的脸色，“杨爷爷帮我问一问。”
“这事包我身上。”戚齐蠢是一回事，如果他就为出口气，这事好解决。主要戚齐没干成，杨老亲自道歉，看席冰性情，不至于太放心上。
可竟还有肖导的事！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杨老深知此事贻害，戚齐明显是个废物，肖导电影电视都拍的不错。人事浮沉，席冰的确没证据，可人家不一定需要证据，这事儿我听着都觉着肯定跟戚齐有关。
席冰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放到杨老手畔，“这是我整理的事情来龙去脉。您有空翻看翻看，我说的也不一定就对。要是有哪里误会了，杨爷爷您跟我说一声，我再去查。”
杨老手压在文件夹上，“你放心，这事我来办。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有本事自己去拍几部好片，没的因怨气就把别人台子拆了的。”
为什么人要行正道，因为正道是最快、效率最高的道路。
像戚齐这些蠢货，你不守规矩，你以为你报复了别人。别觉着自己天衣无缝，你们是留了满头小辫子只是自己看不到。你收拾别人时觉着畅快，殊不知将来别人收拾你，就你这满头小辫子，还不是给人一抓一个准。
你觉着自己有背景，觉着自己万年不倒，世上没有万年不倒的事。
杨老道，“东西放这儿，等有信儿我打电话告诉你。”
席冰眼中透出担忧，“也不用特别糟心，您老这辈子见识的，比我们多多了。”
杨老怒恨之中不禁笑了一下，“觉着自己碗小，转头把别人的锅砸了。世上是有这样的人，有很多，我老杨这辈子，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人。人除了饱腹之欲，名利之欲外，总得有点精神上的追求，不然人与禽兽有何差别。”
“是啊。我姥姥说，人不管过什么样的日子，都得踏踏实实，开开心心的。我奶奶说，人要把自己当成艺术品来塑造。”
杨老羡慕地说，“怎么小冰你长辈说句话就都能记住？”
“当然得记住啊。我姥姥传授我很多不外传的人生秘诀。我奶奶也很有学问。”席冰说到长辈很骄傲。
杨老扼腕，同样是养孩子，看人家这孩子养的，又踏实又灵光，再看自家这蠢货，MD，就想一脚踢外太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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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席冰一脸诚恳地告完状还不走，他接着绝口不再提戚齐的事，转而拉着杨老的手道，“不说这些俗事了，我有好些困惑，一直憋心里没个人说。今儿见着杨爷爷您，咱们得好好唠唠。”
接着席冰说起影视业现状来，别看现在都是明星高收入的新闻，实际大家心知肚明，影视业是向下走的。不只是A国，全世界影视行业都如此。
席冰想知道杨老的看法，以及杨老对影视行业将来的推断。
杨老很洒脱，“什么行业都是有兴有衰，我们先前也经历过一年一两部片子上映的年代。后来市场逐步放开，才迎来百花齐放。你不晓得，当年大家也是摸石头过河，其实也是生怕拍不好。拍出来，观众的批评也很多。哎，其实一样有烂片。不过是因年代久了，烂片早看不到了，留下来的，自然是经典。”
“像我，像老陶，年轻时年年挨骂，那些年报纸杂志的笔杆子们，不知是不是吃毒蘑菇写的稿子，那叫一个刻薄。”杨老道，“现在很多人觉着影视在走下坡，是因为我们依旧用以前的眼光来定义影视。”
席冰思索着，“您说的是短视频。”
“对。如果用影视来定义，那只包括电影电视剧。可如果用视频定义，短视频不必说，我们都天天刷。影视剧不就是更长的长视频吗？”杨老道，“很多影视人其实很傲慢，就像明星往往看不起网红，影视人也看不上短视频。我看冰冰你短视频就做得很好。”
席冰笑，“我很多粉丝都是通过短视频认识的我。也有人说我短视频拍的没内涵，拢共就一分钟，难道还要跟粉丝讲人生大道？当然是怎么帅怎么来。”
“对呀！”杨老大为赞同，“别听那些等闲便给人上价值的话，无趣得很。人嘛，都俗，谁都是帅哥美女美食美酒多看几眼，这是天性。影视衰落，也只是传统的影视在衰落。视频的形式永远比文字来得更形象更直接更加一目了然。转变下对影视的定义，以后是视频为王的年代，故事是永远不会死的。不过是现在故事讲老了，没新意的老故事，当然不吸引人。”
“我也有这种感觉。”席冰道，“我看五十年前的经典影片，依旧觉着拿到现在也是必火。”
“这就是好故事。”杨老道，“你拍得片子都不错。故事算不上经典，起码该说的事能讲明白，人物性格也立得住，演技也立得住，能看下去。”
杨老这样的行内大前辈，看过的好片子多了，他说能看下去，就是夸赞的意思了。席冰说，“基本我拍的片子都是公司千挑万选的本子了。剧本里已经是一等一的精品，再好的，还没遇到过。余韵悠长的好故事，太罕见了。”
“这有什么关系，经典的作品，一个时代能留下一两部就算不错。再往长久看，杜甫的诗《江南逢李龟年》，落花时节又逢君。李龟年那样大音乐家，也只能因为诗人的诗留下姓名，而他的歌也早失散不知多少年了。
我们早晚都会从□□到灵魂化为灰烬，不用杞人忧天，命运会推着每一个人前进。影视有影视的路，推开窗，如果窗外的风景几十年一成不变，那有什么意思？变不会死，不变才会变成死水。我喜欢现在的变化，哪怕人们都骂烂片迭出，影视人也抱怨短视频抢占了影视市场。
骂短视频有个屁用，应该连游戏、小说、桌游、聊天软件一起骂。”
杨老潇洒的一摆手，“影视又不是谁的爹，虽然人家将咱们升格为艺术，我们自己要认清，我们只是人们日常消遣中方式的一种。咱们就像烧窑的，开一炉，废品。再开一炉，有几个精品。时间长了，出现了一个艺术品。这就够了。
各行各业不都这样么，影视比别人多啥啊。”
席冰说，“我想做艺术家。”
杨老惊喜，“诶，我年轻时也这样想过！”
杨老兴致上来，一拍席冰，“来，给你看我年轻时的照片！”
杨老起身，带席冰到书房。推开书房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幅杨老年轻时的画像，油画，逼真极了，少年站在星光下，夜风拂起额发，神秘俊美的少年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画中走出来，走到这人世间。
“我的天哪，这是《星空下的少年》的原版画吗？跟网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太传神了！”
“是我一个朋友给我画的。”杨老笑，“那年我十五岁，他在美术学院油画系的教授，到我老家写生，请我给他做模特。他的一位导演朋友看到这幅画，后来跑到我老家找到我，让我跟他去拍电影，是我第一部 片子。在国内被批评为‘充满空洞的幻想’，在国外电影节拿了大奖。”
“太美了。”席冰赞叹。
“我也很喜欢这幅画。”杨老未在画前多停留，在书架上拿出厚厚的大相册，席冰见状忙去接了过来，杨老指指落地窗畔的长沙发，俩人坐沙发上看相册。
有许多杨老年轻时的照片，还有剧组的剧照，跟朋友们一起拍的合照。
“这是陶爷爷年轻时候吧。”
“是啊。打年轻时就无趣。”杨老说，“成天一本正经的。”
席冰笑，“您不喜欢正经的？”
“那么正经干嘛做艺术行当？”杨老抱怨，“我留长发的时候，那些小报天天把我跟老陶拿出来一起比，一边讽刺我留长发带坏年轻人，一边又说老陶太刻板，没有艺术工作者的灵气。合着好话坏话都叫他们说了。”
席冰直接笑出声，“现在也总有媒体批评我人设过于完美，有点无趣。”
“理他们呐！”杨老最不屑媒体说辞，“我虽然也觉着老陶刻板，可若他跟我似的，我们可能做不成朋友。就得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才有趣啊。”
席冰看着杨老的许多照片，有时看剧照他都能说出是哪部片子，杨老问，“你是来前做的功课，还是真看过我的片子。”
“当然真看过了。”席冰说，“我还写过剧评嘛。”
杨老很惊诧，“真的？”
席冰拿出手机，打开一个影视平台的APP，席冰账号下都给喜欢的电影分了类，找出杨老的片子，打开页面，席冰指着长评区的一篇评论道，“这篇就是我写的。是在高三时写的。您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