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原图发了过去。
 聊天界面跳出来,顶上早早有一张周绪起跑圈时候拍的模糊侧影。
 打了行字又删掉。
 周绪起偏头看了一眼,忽然意识到商阔给江进发消息的样子和他身边某些情侣互发消息的样子很像。
 头顶攒着团云,他抬头看了看,又看向远方。
 可能……当初他也是这样吧。
 “江哥去多久了?”
 商阔没发文字,只是把图传了上去,收起手机:“去年三月去的,一年多了。”
 江进爱自由,对摄影有着充沛的热情,不可能一辈子拘在盘山,三十多的时候跑遍全国,三十五之后去了南北极,现在四十出头又跑去非洲。
 他说要趁着年轻多跑跑,不然老了就没精力了。
 周绪起拎起水瓶,望向远处的赛障,像是感叹:“一年啊。”
 “小予。”
 裴柳近几年养生了许多,穿衣风格逐渐从简,打了耳洞的耳朵一两年没戴耳钉,左耳耳洞愈合了一个。
 当年开酒吧开密室逃脱的短发酷姐如今也留了长发,微微披散至肩膀。
 谢致予给她倒了杯水:“小裴姐。”
 裴柳揉了揉他的脑袋,扯开椅子入座:“瞧着又高了。”
 “小裴姐,”谢致予看向她,语气有点无奈:“我二十岁就不长了。”
 裴柳笑着摆了摆手:“和你客套一下。”
 她和现女友的感情不错,最近一块儿去旅游,和谢致予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菜差不多上齐了,餐厅处于商场内,没有包间,位置是隔座。
 暖色系灯光,桌子是木头桌子,颜色偏黑。
 谢致予能从右手边透明玻璃窗看到商场里的小孩儿拿着气球乱跑。
 “找我什么事?”裴柳拿起筷子夹了片鱼肉。
 前几天谢致予在微信上说找她有点事儿,没说具体是什么事,于是两人约了个时间在这里见面。
 对座的青年生得好啊,五官安在那张脸上恰到好处,耳朵上架着银框细边的眼镜,低头抬头给人种斯文又冷淡的既视感。
 裴柳视线掠过他的耳垂,上面坠着块圆形凹凸感极强的银块子。
 光看外表她总觉得谢致予没长大多少,以至于时至今日她仍然能心安理得地喊出那句“小予”。
 谢致予夹了片鱼肉,叠到米饭上,语调平淡地说:“他……回国了。”
 “谁?”裴柳第一反应是懵的。
 他他他是指代,谢致予可以对着周绪起叫周总监,对着其他人用“他”的指称。
 深谙于心的是他明白他已经不能再沿用从前对周绪起的称呼了,无论是哥绪哥亦或是全名,这些称呼都不适合由他说出口。
 生意人多精明,裴柳一看到他沉默就反应过来了:“……小绪啊。”
 谢致予点点头,很多话貌似没那么难说出口,说得很顺畅:“事务所和他们合作了一个项目。”
 顿了顿:“我们…见到了。”
 裴柳懂了,放下筷子问他:“所以你……现在想怎么样?”
 裴柳都不用猜,看到谢致予这副样子这番举动,甚至特意约她出来吃饭就明白了。
 拨了拨耳钉,谢致予静了会儿,在心底去掉不确定的修饰词,坦白地说:“我还是想和他在一起。”
 裴柳眼皮一跳。
 她感到诧异,可看到眼前神色认真的人又觉得没那么不可思议了。
 谢致予语气平和地重述前些天两人吃完饭后在停车场里发生的事情,包括他们隐隐约约的对峙,周绪起那句以退为进似是而非的反问。
 裴柳听着他平静的讲述,刹那间发觉对座的人是真的长大了。
 不是当初哭着喊着“姐,我好想他”的小孩儿了。
 “他没对象。”裴柳笃定。
 谢致予迟缓地点了点头。
 “如果他非单身他不会这么说,”裴柳说,“你们……”
 谢致予等着她。
 “他这么说......”裴柳分析了下周绪起的心理,抬眼看到对座青年眼底的殷切,叹了口气:“大概对你也有点意思,你们可以再接触一下,好好聊聊。”
 有点意思?
 余情未了?
 藕断丝连?
 连续不断的词语蹦出来,谢致予头一回这么自恋。
 “36了还要帮小孩解决感情问题……”芥麦茶热气腾腾,裴柳喝了口茶,觉得有点好笑嘀咕了句。
 谢致予将筷子搭在骨架上,双手交握,瞅着米饭上那片凉了的鱼出神。
 裴柳朝他打了个响指。
 出神的人抬眼。
 修剪整齐的指甲摩挲着杯口:“你身体好点了吗?”
 谢致予愣了下,看了眼窗外才说:“好了。”
 “心情上没波动?”裴柳犹疑着把问题具体化。
 他摇了摇头:“没波动。”
 裴柳安静地注视着他。
 其实很多年前就好了。
 谢致予垂下眼,伸手拿起筷子:“段哥说我好了,他给了我一罐糖,让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头顶的云向前漂移,周绪起目光跟着它转动。
 商阔和他讲了些话,周绪起接得很流畅,话题结束后还能开启另一个同样有趣的话题。
 手机震了震,低头看到锁屏上的备注,指尖顿了一秒,解锁滑进微信。
 月亮头像跳了出来。
 谢老师:我等你答复。
 谢老师希望我给你一个什么样的答复?
 我等你答复。
 我等你。
 我们或许可以再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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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
 近些天周绪起时不时能收到来自谢老师的问候,比如早安晚安或者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总之两人之间的联系比之前频繁许多。
 某天晚上下班他提起不想做饭,谢致予给他点了个外卖。
 后来谢致予说自己手不小心被模型材料刮了家里没有药,礼尚往来的,周绪起给他叫了个闪送送药。
 周绪起不知道这算不算在暧昧。
 应该是。
 成年人对这些东西心照不宣。
 项目进度逐渐往前进,二轮汇报结束,周氏这边的人将实感的人送下楼,感谢他们对建筑方案的细化修改,并约好时间去建筑地点再转几回。
 周绪起视线掠过领头人垂落的右手,瘦长秀气,指节微曲。
 “慢走。”
 谢致予点点头,带着实感的人离开了。
 周绪起目送他们半分钟,转身和Ryan上楼。
 “回去讨论一下。”他边摁电梯边说。
 Ryan点点头:“有些部分感觉——”
 周绪起挥了挥手示意他先走。
 “把人叫进来。”进会议室前交待了句。
 周绪起精准控制时间,赶在下班前最后一分钟结束会议。
 “散会。”话一出,长桌上的一群社畜迫不及待地鼓起掌来。
 周绪起想笑,挥了挥手赶人:“赶紧走,再不走回家赶不上热乎饭。”
 露天停车场方格地面里养了稀稀拉拉的草,宝蓝色的车身线条流畅,停在车位正中间,不偏不倚。
 事务所没公司那么多规矩,一帮大老爷们儿,穿得休闲点没问题只要不邋遢就成。
 谢致予外穿了件黑色外套,短款,刚好遮住腰,衬得腿更长,身材比例更好。
 他站在车边看了看时间,从树荫处往外走。
 远远看见两个人影走过来,高的那个和身旁人挥了挥手,看样子是在道别。
 周绪起把车停在了露天,没往地下停,顶着落山的阳光朝停车位走去。
 边走边摁了摁车钥匙。
 车喇叭发出两声响,他看到站在车边的人,高个长腿,戴着银框眼镜。
 一瞬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愣了一下,然后问:“怎么在这儿?”
 谢致予走进落日,阳光落进他眼镜里,在睫毛上闪光。
 “等你,”他说,“没开车。”
 借口真拙劣。
 周绪起第一反应是看手机,这会儿离他送实感的人走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你……”他心情有点复杂,“一直在这儿?”
 谢致予倒是不避讳,点了点头,嗯了声。
 周绪起没话说了。
 读书的时候,谢致予也爱搞这套。
 等他求他跟着他喊他哥。
 “上车吧。”
 车门砰砰两声关上,谢致予唰的一下把衣服拉链拉起来,胸口处绣着的品牌logo露出全貌。
 周绪起调好空调,起身时瞟到他外衣logo,视线蓦然顿住。
 ……有点眼熟?
 刚刚开会的时候就觉得眼熟……
 谢致予看过来,眼底带着疑惑,和他视线相撞。
 两人视线交汇两秒,周绪起猛地想起什么。
 上次落下的外套……
 相同牌子,相同款式。
 他那件被他搁在家里。
 谢致予现在穿的这件,只能是另外买了件一模一样的。
 喉头滚了滚,周绪起握方向盘的手收紧,五指筋骨明显凸起。
 穿到他跟前来是什么意思……?
 和等了他半个小时一个意思。
 谢老师啊,还是这么会打直球。
 周绪起嗤了一声,心口处传来脉搏有力的跳动,咚咚咚,一下接着一下。
 谢致予感受到气氛的微妙变化,睫毛颤了颤,偏头看向他的侧脸,张开嘴。
 “谢老师事务所不忙吗?”周绪起突然出声,补充道,“刚刚半个小时。”
 谢致予听懂了,拿着手机摇了摇,指了指:“半个小时而已我不回去也没事,他们有事会手机联系我。”
 太坦诚了。
 周绪起说:“最近也经常加班吗?”
 谢致予嗯了一声:“加。”
 “那我送你回事务所还是送你回家?”
 谢致予懵了一下,慢半拍地悟到了,终于听出周绪起话里暗藏的火药味。
 “……”他不太懂,怎么突然开始阴阳怪气了。
 周绪起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毫无意义,闭了闭眼,缓出口气:“不好意思。”
 打下档位:“我送你回家。”
 车子开上马路。
 谢致予靠着椅背,双手交握又分开,来回几下,目光掠过后视镜瞟向专心注视着交通灯的人。
 斟酌着想说些话,视线收回来又不知道说什么。
 谢致予绞尽脑汁,有一瞬间觉得说话比建模还累。
 遇到红绿灯,车子停了下来。
 周绪起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一毫米都不往副驾上偏。
 谢致予看了眼窗外,突然说:“那家餐厅我听人说还可以。”
 周绪起手在方向盘上滑了下,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哪家?”
 谢致予给他指明白位置:“那儿。”
 周绪起:“想去?”
 他嗯了声。
 周绪起没控制住笑了声,踩下油门,打转方向盘:“行。”
 两人在餐厅坐下,周绪起示意服务生把菜单给对面的人,让他点。
 谢致予接过菜单瞟了他一眼,笑着的,和平常没差别。
 知道这少爷让他点就是让他点的意思,于是没推辞,低头看起菜单来。
 等菜的间隔,周绪起扫了眼他的手:“手好了吗?”
 “嗯?”
 “前段时间不是刮到了吗?”他说。
 谢致予反应过来,把手抬起来,侧着晃了下,上边有一道细长的疤。
 周绪起皱了皱眉。
 “已经好了,”谢致予说,“药很好用。”
 大男人没那么娇惯,伤口不深就是长,看着吓人,说不定过几个月疤就消失了。
 周绪起听到他那句“药很好用”,眼皮跳了跳。
 没继续接话,沉默下来。
 这个时候让他接什么?
 好用就行?没事就行?下次小心点?
 无论哪句都会让空气中的暧昧增生。
 菜品里边有一小碟鱼肉。
 周绪起盯了会儿,对面的人说:“这里的招牌菜。”
 周绪起点点头,夹了一筷子,突然开口:“谢老师还是不喜欢吃芹菜吗?”
 交叠的筷子顿住了,谢致予怔了怔,抬头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嗯了声。
 周绪起表示自己知道了,夹住鱼片说:“我还挺喜欢吃鱼的。”
 谢致予心跳快了两下,思考两秒说:“我知道。”
 我知道。
 我特意点的。
 周绪起读出他的潜台词。
 赖不了人家。
 暧昧的话头是他主动递的。
 我还挺喜欢吃鱼的。
 我知道。
 周绪起没话说了。
 一顿饭双方压下各自的心思聊了些闲话,阅历及知识储备支撑起了这顿饭不会太无聊或者太尴尬。
 周绪起放下筷子,递了张纸巾过去:“怎么样?”
 问他菜怎么样,合不合他的胃口。
 谢致予接了那张纸,两人指尖相触,都是温热的。
 他回答:“还行。”
 周绪起笑了,桃花眼弯起来,语气柔和:“只是还行吗?”
 谢致予一瞬间被他蛊到了,暖光灯下的人有意释放自己的魅力,给人种花孔雀求偶的性吸引。
 喉结从上至下地滚了滚,他张了张嘴,开口说:“蛮好的。”
 周绪起清楚地看到了他眼神的变化,某种更深切的情绪涌上来压过冷淡的一角。
 “那就好,”他笑了笑,“没辱没它的名声。Ryan之前一直给我推荐。”
 谢致予喉结滚了两下,应了声。
 “走吧,送你回去。”周绪起站起来。
 两条马路对面是商业中心,灯红酒绿,硕大的广告牌照得天空亮了半个。
 汽车簌簌从眼前飞掠而过,周绪起感受到夜晚的凉意,他和谢致予并肩走着,散步似的慢慢朝停车的地儿晃去。
 谢致予忽然发觉眼前的场景和当年周绪起晚上载他去盘山玩车时路过的路口相似。
 夜风凉凉的,商业中心五光十色,空气中飘散着洗浴过后残留的浅淡沐浴露味道。
 很舒服。
 “你……还玩摩托吗?”他问。
 周绪起头发被风吹乱了,他愣了下,过了会儿才回:“时不时骑一下,算不上什么玩不玩的。”
 谢致予记得他以前说骑摩托很爽,心跳剧烈跳动伴随着肾上腺素飙升,速度与激情的双重体验。
 “可能是岁数上来了,”周绪起说,“对极限运动的热情减少了不少。”
 谢致予沉默了会儿,嗯了一声。
 没几分钟就散步到车边。
 周绪起系上安全带,咔哒一声,身旁人突然开口:“你怎么了?”
 “……”周绪起调整好安全带,装作没听懂:“什么?”
 谢致予握上他的手腕,温热的指骨圈紧腕骨,注视着眼前人侧脸片刻,语气微顿:“不高兴吗?”
 周绪起偏头笑了声,任由他握着。
 谢致予抿了抿唇,收紧手指,压低声音叫了一声:“哥。”
 耳边炸开惊雷,周绪起心脏剧烈跳动,在静谧的空间内显得格外明显,跳动的声音直穿到他耳边,灌满整个耳腔。
 他闭了闭眼,企图平息不争气的心跳,好半晌睁开眼,干涩的喉头滑了滑。
 “当初是你让我走的。”
 握着他腕骨的手一僵,随即持续收紧,紧到周绪起手腕快被捏碎。
 谢致予猛然松开他的手,看到光影交叠下遗留的红色指印,他撤身回去,盯着树影斑驳的前车窗看。
 眼眨也不眨地看了半晌。
 开口嗓音有点哑:“对不起。”
 周绪起肩膀抖了下,扶着门把的手收了回来,挂档,转动方向盘。
 “走吧,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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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事?”周绪起翻了页书,头也没抬。
 “最近那几位少爷小姐回市内了,我攒了个局,你来一趟呗。”江景房内,姜竟靠着沙发,面前的桌子摆着一杯酒,酒旁边是一本摊开的杂志。
 周绪起习惯了和他对呛,听到“攒局”两个字直接说:“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闲出屁了?天天酒池肉林,奢侈糜烂?”
 姜竟不气反笑,本着打是亲骂是爱的原则,他就爱听周绪起讽刺他。
 “来来来,绪哥再多骂两句。”
 周绪起:“……”
 姜竟笑完叹了口气:“哎你放心吧,刘羽菲不来,就之前那几个熟人。”
 周绪起合上书,揉了揉额角。
 姜竟又说:“你多少得见一下吧,他们几个多少年没见了,不来不给面子。”
 说到这,周绪起已经打算挤出时间去一趟了,弯腰倒了杯水:“哪儿有很多年没见,我前两年还见了闻哥,我们谈了笔生意。”
 富人区的几位少爷小姐,年纪小的时候玩得还行,长大了就各奔东西,情分不知还剩多少,如今三十来岁凑一块儿再见见,无非你来我往地吹吹牛。
 闻哥是当年和刘羽菲一块儿读贵族高中的那位好学生。
 如若是单纯见一面,不涉及利益上的人情往来倒也不是坏事,毕竟确实很长时间没见了。
 周绪起应了,又说:“刘羽菲来了也没事。”
 “又不避讳,”把水杯放桌子上,捏了捏鼻梁,“我和她陈年往事都过去多久了,人有男朋友了,别老造人家的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