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去的是另一家餐厅,人均增加,服务也提升了一个档次。
“谢谢。”和拉椅子的服务员道了谢后,周绪起示意谢致予先坐。
十分体贴的对工作伙伴的态度。
对方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饭桌上并不尴尬,只是很安静。
几个人时不时说两句,大多数时候是周绪起和Ryan在说,谢致予在听。
聊的都是些与工作无关的闲话,比如Ryan提出自己没有喝过周绪起品牌的咖啡。
周绪起表示:“确实是小众牌子,面向海外市场没有国内销路。”
“味道其实——并不是那么令人惊喜。”
Ryan:“我倒是品不出惊不惊喜。”
“咖啡嘛,”他说,“支撑我上班的源动力。”
周绪起笑了:“我也这么认为。”
“恰好带了一点回来,如果感兴趣,可以送你一些尝尝。”
Ryan表示很期待。
周绪起看向安静的人:“谢老师要吗?”
谢致予微微抬眼,和他对视几秒,“谢谢周总监。”
挪开眼咳了声:“最近加班可能需要一些。”
周绪起静了会儿,观察到他眼下的青色,搭在桌上的指尖动了动:“谢老师其实不必太着急,留给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Ryan:“身体熬坏了可不行。”
谢致予摇了摇头,他们不了解建筑师这个行业,解释起来有些复杂旋即没解释,只是点点头:“实感尽力做到最好。”
周绪起明白他们耗费的时间以及精力,建筑师是个细致活儿,他带过这个话题,讲起他在国外的见闻。
Ryan也是留过学的,两人去的不是一个国家,听他讲听得津津有味。
谢致予专心吃着食物,时不时抬头向讲话的人投去目光,在脸上停留一两秒又收回去。
有点像,又不太像。
他想起光盘里的周绪起。
谢致予有些出神。
一个月前是他最近一次看光盘里的内容。
他不太记得这一次的上一次打开月亮盒子、取出光盘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很久前了。
可能是他去见了高彤给他介绍的女孩开始或者更久?
当时他怎么想的?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和这个女孩发展出什么,但是黄唯和高彤一直操心他,说他老大不小了,天天在事务所里加班,根本谈不上恋爱。
非逼着他去见。
他答应了。
答应的刹那,他想起周绪起。
想到他。
谢致予闭了闭眼,很想对自己说一声算了,可是没能说出口。
明明过去的两年多,他快忘了他了,但在答应高彤请求的瞬间第一个蹦出来的念头就是远在国外的人。
十年了,除了光碟和互联网上他的消息,谢致予没有在别的地方见过他。
周绪起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无孔不入,无论是刷牙洗脸刮胡子还是做饭吃饭睡觉喝水,无孔不入。
无孔不入。
谢致予总觉得,他一转身就能看到熟悉的人,听到熟悉的声音。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于是他尝试遗忘,逼迫自己不要去想。
去建模,去画图,去工作。
什么都不要记起。
可能忘了吧。
即使还会在第一时间想起他。
放下叉子,谢致予看向刚结束话题的人,问了句:“周总监这几年回过国吗?”
周绪起脸上的神情停顿了会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Ryan说:“怎么可能没回过,周总监的家人在国内。”
周绪起抛开杂念,认同了Ryan的说法,开了个玩笑:“当然。外国面包吃得想吐的时候,我很想念国内的美食。”
--------------------
彼时正值世界杯,姜竟带着几罐啤酒来找他。
凌晨两点,直播里两方正踢得火热,周绪起问姜竟江雪珊微信号是什么,给他推一下,他找她有事。
姜竟揽着他的肩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到,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在阿根廷进球的刹那跳了起来:“卧槽!”
周绪起也awesome了一声,衣服被激动兴奋的人扯皱了。
两罐啤酒空了,周绪起那会儿酒量比之前好了很多,就是不比后来,仍然能喝醉。
阿根廷进了胜利一踢后,姜竟承认自己发出了返祖的叫声,他激动地抓着周绪起的手臂摇了摇:“baby!It won!Argentina has won!”
周绪起脖子有点红,听到这个消息后也笑了起来,眼睛弯起来的时候依然让人觉得在放电。
“It won!”他说。
姜竟激动了好一会儿,坐下的时候碰倒了酒罐,罐子里只剩一点酒,没倒出来。
周绪起看着电脑屏幕上欢呼雀跃的球员们,慢半拍地眨了眨眼。
赛事平息,姜竟退出直播才意识到身旁人很久没说话。
他牙齿叼着啤酒罐边缘转过头,看清眼前的景象,猛地愣在那里。
过了好一会儿,张了张嘴:“不是…绪哥,阿根廷赢了你也不用开心得哭了吧。”
周绪起后知后觉地抹了把眼,意识到自己不对后伸手捂住了眼睛。
姜竟以为他是喜极而泣。
他盘腿坐着,双手捂着脸,脊背慢慢弓了起来。
整个过程没发出一点声音,安静而又沉默。
如果不是看到他胸膛起伏过大,肩膀在细微地颤抖,姜竟还以为他醉晕过去睡着了。
姜竟哪儿见过这阵势,一下结巴了:“不是吧不是吧绪哥,不就阿根廷赢了吗,你真别这样。”
见没人理他又急了,推了推他的肩:“fuck!你哭什么啊!”
周绪起把捂着眼睛的手放下了,眼皮向上掀开,整个眼眶是红的。
他拎起地上的酒罐,一口气将剩下的喝完了。
全部喝完才发现自己根本没醉,眼泪却控制不住簌簌地往下流。
姜竟瞠目结舌,总算感知出他是伤心了,丈二摸不着头脑:“不是你这,怎么突然——”
周绪起一把揽住他的肩,滚烫的眼泪砸进他肩窝。
衣服被人攥出夸张的褶皱,姜竟一动不敢动,彻底懵了。
“为什么?”
“小孤僻,为什么?”
“我明明……”
他一边哭一边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那样,为什么要沉默,为什么不能和他好好说。
为什么明明他已经很努力了,明明他们已经渡过了最难的时候了,为什么?
为什么?
姜竟怎么知道为什么啊,肩窝里的眼泪烫得他头皮发麻。
他不理解啊,他大受震撼。
怎么会有一个人在和前任分手很多年后喝醉了还念叨着前任的名字的???
姜竟不是一个长情的人,多情滥情,男性那点子恶劣天性全给他占了个稳稳当当。
照他的说法是:分了就分了,下一个更乖。
有时候也会对某个人有点不舍但时间不是吃干饭的,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无论多么出彩无论多符合他的心意,分开后,或许会在某一个瞬间想起点什么回忆起点什么,但这点东西终究会在时间的长河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所以他完全无法理解周绪起此刻的行为和想法。
Why?
他在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至于吗?
都过去多久了。
姜竟快被他勒死了,抱得死紧,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突起来,勒得人不得动弹。
费尽心思将桌上的手机拖过来,一边解锁一边大喘气地说:“你看你丢不丢脸,我给你录下来,酒醒之后……”
周绪起稍微放开他,脸还是埋在他脖子里,安静地流着眼泪。
像是哭累了。
也可能是怕丢脸。
姜竟按下录制键,有些无奈地抓了把他的头发:“行了,不哭了。”
他本科室友和女朋友分手后,回到宿舍在阳台抽了一晚上的烟。
姜竟当时想笑,心里暗想搁这演青春伤痛片?
太矫情了。
他无法感同身受,甚至可以说不理解这种情绪。
现在落到周绪起头上,姜竟先是震惊后是震撼。
Why?
Unbelievable!
那可是周绪起啊,做事任意妄为,祸害过不少小姑娘的狗东西啊!
他在干什么?
他他妈在为前任流眼泪?!
姜竟大受震撼,努力翻找已经模糊了的记忆,找到当初周绪起从机场出来后的行为举动。
他当时是难过得跟世界毁灭了一样,甚至消沉了一周,上课没劲儿吃饭没劲儿走路没劲儿,哪哪儿都没劲儿。
可一周后呢?
恢复了啊!
完全恢复了!
和之前一模一样,跟个没事人似的,谁都瞧不出他消沉过一周。
周绪起不会解答他的疑惑,他知道自己没醉清醒得很。
情绪全靠那一点子酒精爆发。
先哭吧,等到酒精挥发干净就没事了。
盯了月亮头像好一会儿,周绪起才敲开私聊框。
他和谢致予因为工作的关系加了好友。
Zzz:谢老师今天休息吗?
等了会儿,月亮头像蹦出个“嗯”。
又问:怎么了?
Zzz:咖啡备好了,谢老师要是方便的话,我送过去?
对面“正在输入中”,片刻跳回微信名又跳回“正在输入中”,来回几次。
X:我过去拿吧,周总监现在在哪里?
周绪起想了想,回:没事,我正好要出门,顺带给你带过去。
Zzz:谢老师在家?
对面沉默了会儿。
月亮头像弹出两条消息。
X:在家。
X:路上注意安全。
白色纸袋立体挺括,正面印了个logo,瞧上去有种小资的质感。
周绪起犹豫了会儿,将准备好的东西都放了进去,咖啡粉放在最顶上。
提起来颠了颠,确保纸袋没有变形。
车是回国那阵买的,车牌号不追求周哲那种吉利的连号,只是普通的数字组合。
周绪起停好车,拎过副驾上的纸袋关上车门。
低头发了个消息。
Zzz:谢老师我到了。
对面发来一串门牌号:和门卫说过了,你直接进来吧。
周绪起诧异地扬了扬眉,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高楼。
谢致予这是让他直接上去?
出乎意料的举动。
周绪起以为他会提前在小区门口等着或者在看到消息后下楼接过咖啡,两人道声好后就分别。
正想着,手机震了震。
X:抱歉,在建模,一时间走不开。
周绪起有点惊讶。
周日放假都不歇?
立即表示:稍等一下,进电梯了。
X:嗯,六楼。
周绪起回了个表情:[好的]
抬手敲了敲门,笃笃笃——
周绪起提着袋子等了会儿,眼前的门开了。
谢致予穿着居家,脑袋上几根头发微微上翘,意外地透露出点生活气息。
接过纸袋,将人请了进来。
“要换鞋吗?”
谢致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摇摇头:“不用,请进。”
茶几上摆着电脑,他弯腰将榻榻米放到一边,顺手整理了下桌面,端了杯水。
周绪起接过水杯道了声谢,瞟到电脑上线条繁多的模型:“谢老师周末还加班?”
谢致予弯腰保存步骤,宽大的领口由于他的俯身掉落,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锁骨窝深深陷进去。
“没加班,”他否认了,“和项目无关,做着玩的。”
周绪起没看出是个什么建筑,应了声。
“我现在可以试试吗?”谢致予打开包装精致的盒子,盒子上印着品牌logo。
周绪起指尖动了动,放下玻璃杯:“当然。”
底下还有一个盒子,谢致予以为也是咖啡,于是没拿出来。
拎着精致长口玻璃瓶装的咖啡粉往水吧处走,周绪起跟过去教他怎么泡。
灌满黑棕色咖啡粉的玻璃瓶像女巫的魔法药水,谢致予摸到瓶身上有一处凹陷,是刻印的logo。
很精致。
周绪起甚至给他拉了个花,瘦长的手指拎着杯耳,动作熟练轻巧。
谢致予目光在他手背上停了一瞬,听到人喊了句perfect,回神接过咖啡。
形状姣好的奶白色拉花印在咖啡顶端,他赞同:“很漂亮。”
周绪起笑了笑:“尝尝?”
谢致予垂下眼,喝了一口。
周绪起手背上的疤浅淡得肉眼难见,当初伤得比较严重的地方留了两道永久性疤痕,其余细细小小的棕褐色疤痕完全消失了。
果然过去太久了。
时间将很多曾经存在的东西都抹平了。
谢致予睫毛颤了颤。
周绪起说:“味道如何?是不是和普通咖啡没什么区别。”
简洁的两个字:“还行。”
听到这个回答,周绪起表情出现短暂的停顿,恍惚了一瞬。
谢致予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刚想开口,眼前人垂着眼说了句:“还是和以前一样……”
“嗯?”
“没事,”周绪起笑了笑,“我也觉得还行。”
谢致予忽然悟到了。
他以前对任何食物的评价都是“还行”,无论是酸到爆炸的糖果还是甜腻的奶茶,他的评价总是“还行”,周绪起当时还笑他没有味觉。
沉默了会儿,他出声说:“周总监想去屏风餐厅看看吗?”
周绪起穿着简单清爽,褪去一身西服,与生俱来的资本家的气质散了,此时微微弯着眼睛,神态温和,像个二十多岁的大学生。
他愣了下。
谢致予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我的意思是……”
周绪起莫名噎了一会儿,善解人意道:“当然想,回国有一段时间了还没去看过。”
“毕竟谢老师的作品,”他笑着说,“我自然要去看看。”
谢致予握着温热的杯子,喉结随着他的话滚了下。
“那约个时间?”
“嗯?”
“带你去看看餐厅。”谢致予食指刮了下鼻梁。
周绪起反应过来,转了转手里的杯子。
“好。”
“谢老师。”瞟了眼桌上的眼镜,银框细边,谢致予戴起来很斯文,眼镜遮挡了具有攻击性的眼睛,又增添了一丝温和。
“什么时候近视的?”
谢致予竟然怀疑这句问话里有点叙旧的苗头,捏了捏指节,回想了下:“读大学的时候。”
“度数不深,两百多。”
周绪起琢磨了一秒:“不戴眼镜也没问题?”
“没问题,可以正常生活。”
周绪起点点头,没话说了。
和年少时不同,他全身没有戴任何饰品,只耳朵上穿了透明的管子,不凑近看根本看不出来。
沉默在蔓延,细细品味着咖啡的期间,谢致予脑海里蹦出句话。
[哎!那我就期待大建筑师了。]
握着杯子的手一动,突然问:“周总监知道月亮与六便士的选择题吗?”
听到他的问话,周绪起挂掉手里的电话,愣了下:“嗯。”
突然想起手机里的月亮头像。
视线掠过眼前人的耳朵,耳垂上没有饰品,余留两个深深凹陷的眼儿,他问:“谢老师选了什么?”
“月亮?”当建筑师?
谢致予看了他一眼,指腹摩挲着杯耳。
“我没选出来。”
周绪起不解:“当建筑师不是谢老师的梦想?”
谢致予停顿了会儿,说了声是,垂眼注视着咖啡面上的拉花。
“有两个月亮。”
--------------------
关于那个篇幅问题,不长,把事情讲清楚就差不多了
把打火机丢了回去,突然对自己的幼稚感到好笑。
烟雾从车窗飘出,周绪起看着那团缓缓升起又湮灭在空气中的灰雾,指尖拨了拨。
拉散了。
又吐了个圈儿。
将它划开了。
破成两半。
碎裂的地方藕断丝连,连着丝丝缕缕的灰段。
他叼着烟,烟雾熏得眼睛眯了起来,解锁手机。
将之前截好的图发在微信群里。
将四分之一量的魔法药水放进柜子,又拿出盒子里另外三款塞盖颜色不同的咖啡粉整齐地摆放进去。
谢致予拎过袋子,拿出里面剩下的盒子,在看清置于盒内的东西时怔住了。
两小袋核桃和红枣,一罐牛奶,一小瓶维B。
他有点懵。
这是什么新型送礼的组合吗?
手机震了两下。
他划开锁屏,微信工作群里弹出两条消息。
Zzz:[图片][图片]
周总监发了两张截图。
映入眼帘的黑体大标题:经常熬夜怎么办?!
医生回答:熬夜工作者劳动强度大,耗能多,应注意优质蛋白质的补充。需要加强营养,应选择量少质高的蛋白质、脂肪和维生素B族类食物如牛奶、牛肉等,也可吃点干果如核桃、大枣、花生等,可以起到抗疲劳的功效。
第二,加强锻炼身体,常去户外进行有氧运动,提高身体素质……
Ryan:周总监怎么突然发这个?
Zzz:大家工作辛苦,要注意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