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唯第一次来,他随手翻起茶几上倒扣的相框,看到上面的照片愣了下。
相片背景应该是体育馆草坪,男孩子穿着蓝白色的校服,脖子上挂着三块奖牌,正脸面对相机,桃花眼弯起来,笑得阳光又招人。
“这你白月光啊。”他蹦出两个字,“九万?”
谢致予咳了一声,差点被呛到,眼睛瞟过去,没回答。
黄唯作为他的大学同学,自然是知道帅哥二代在男生宿舍楼下蹲了某个人三天的桃色八卦。
“长得确实是……”他看着相片想了个形容,“像在外面有八十个女朋友的男的。”
谢致予垂着睫毛,转了转玻璃杯,玻璃杯的花纹在酒液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模糊的梦幻。
“说真的,你们当初为什么分手?”自八卦传开以来,黄唯问了这个问题无数遍。
谢致予没正面回答过,一般都是沉默或者找话题带过去。
黄唯也不指望他答。
谢致予五指拢着杯口,说:“你可以问问他。”
黄唯:“什么?”
“八十个女朋友,”谢致予说,“说不定他真有。”
黄唯一噎,接着剧烈咳嗽起来,瞪着眼睛说:“所以你们分手果然是他出轨?”
谢致予摇摇头:“不是。”
沉默了会儿,补充了句:“他很好。”
声音很轻,视线仅仅在相框上停留了一秒,黄唯从中觉察出点不一般的情绪。
综艺的后期音效总是恰到好处,很衬气氛,黄唯将相框扣回去,想起件事,“上次给你介绍那姑娘你俩处得咋样了?”
谢致予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酒,放下酒杯说:“接触了,不太合适。”
黄唯还真就不信了:“哪儿不合适?”
“我们之间没什么感觉。”
“?”黄唯说,“怎么就没感觉???那姑娘多可爱啊,一米六几的个子,脸圆圆的,985本科学历,长相清纯,性格温柔,没男人不喜欢好吧?”
“你喜欢?”谢致予说。
“不不不,”黄唯连声拒绝,“我是有媳妇的人。”
谢致予:“没媳妇就喜欢呗。”
“说不定。”
谢致予看了他一眼。
“欸!说什么呢,你不要给我打岔,”他瞅着眼前这糟心玩意儿,苦口婆心地,“谢啊,你告诉我,你其实是不是就喜欢男的不喜欢女的。”
谢致予思索了会儿。
黄唯打断他:“你就是吧!九万就是证明!”
一指相框:“你不要给我说你和九万是意外是真爱,你其实不是gay。”
谢致予有点想笑。
“成,喜欢男的是吧,”黄唯自顾自决定了,“你等着我给你找个身世清白人品好的男的。”
谢致予没反驳他,低头喝了口酒,往沙发边上靠了靠。
“别给我瞎找。”
“最近开始做项目了,很忙,没时间处理这些。”
黄唯略微一思索:“也是,你这工作的作息时间不是一般人类能理解的,你这样是谈不到朋友的吧?”
谢致予说:“我今天本来应该在公司加班。”
黄唯:“那为什么不在?”
谢致予:“前几天加狠了,今天空出来点时间。”
黄唯:“……”
喝到七分醉意,桌子上的凉菜吃得差不多了。
谢致予捂着脸吐了口气,综艺播到尾声,他突然开口:“你有吗?”
嗓子有点哑,声音压得很低,黄唯差点没听清:“有什么?”
谢致予拖过相框,指腹摸了摸框边,喉结滚了滚。
白月光。
黄唯明白他意思了。
你有白月光吗?
想到这里,神情浮现点追忆:“有。”
白月光是什么?
白月光就是你某一天突然对某个人释怀了,并把ta压进心底最深处高高挂了起来。你不再对ta求不得,你只希望你好好生活的同时ta也在好好生活,这就叫白月光。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白月光。
Ta可能长相好,可能成绩好,可能性格好,可能很有能力处理事情井井有条。
也可能很普通,可能长得不高,可能成绩不好,可能家境不好,可能性格不好,可能没什么本事……
但是不妨碍ta的某个闪光点吸引你,成为你的白月光。
“大多数人都有吧。”黄唯说。
总是存在一个对过去的追忆的。
如果没有……
黄唯喝了口酒。
如果没有白月光,他也就没有遗憾,也就不会如此坚定地创办屏风餐厅了。
“是高彤吗?”
高彤是黄唯媳妇的名字。
“不是,”黄唯说,“她……很安静很漂亮,读书的时候成绩很好。”
谢致予听着他形容,放下筷子,摁停综艺。
“嗐,”黄唯抹了把脸,“总之都过去了。”
谢致予知道,他和高彤的感情很好,特别好,夫妻俩浓情蜜意,在一起后就没吵过架。
他和高彤之间的感情是不容置疑的。
即使这样黄唯也有过去,也有一个一直存在于记忆深处的白月光。
“高彤有吗?”
“什么?”黄唯反应过来了,喝饱了靠着沙发摸了摸肚子,眯起眼,“可能有吧,我不清楚。”
没等谢致予说话,又摇摇头:“还是不要有了,我知道了会吃醋。”
“双标。”谢致予言简意赅。
“那可不是,”黄唯笑了笑,“我那什么白月光都是过去式了,高彤这人心思细腻,要是真有白月光不得天天念着,一辈子忘不掉。”
“我多吃醋啊。”
“你别把你那些女朋友往我家带。”周绪起背往凉椅上一靠,腿支在桌子底下。
阳台很凉快,风吹得人很惬意。
看了看天空,只看到一颗星星,城市里不比乡下,能见到一两颗星星都是不得了的事情。
姜竟拨了拨耳垂上的耳钉:“我什么时候带过?”
“有,”周绪起很笃定,记得很清楚,“在国外有两次。”
姜竟想不起来了:“就两次而已。”
周绪起不是很想回忆,揉了揉眉心,难得地骂了句脏话。
长大后,他很少说脏话。
“草,你他妈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姜竟哈哈大笑起来,不知道在笑什么,就是很想笑。
“没,真没,”他挥了挥手,“你放心,我真没什么特殊癖好。虽然不记得了,但是既然你说了,我以后会注意。”
周绪起点点头,放心了。
过了会儿,姜竟又问:“带一次也不行?”
“……”周绪起咬牙切齿,“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姜竟又笑开了:“哈哈哈,绪哥开个玩笑,别介意嘛哈哈哈哈哈哈……”
黄唯喝醉乎了,脑袋往谢致予肩头靠,模模糊糊地往他胸前摸:“谢儿啊,你告诉爸爸……”
谢致予拨开他的手,把他脑袋往旁边一推:“滚。”
黄唯锲而不舍地靠了回去,甚至伸手臂抱住他:“你告诉爸爸你是不是还忘不了九万!”
谢致予推他的手一顿,哑着嗓子说:“鬼叫什么,你他妈才是儿子。”
黄唯不信:“你骗人!”
一指桌上倒扣的相框:“你现在还在屋子里放着九万的照片呢!你是不是压根没忘了他?”
“你不能这样啊,”黄唯有点急了,“都过去多久了?介绍给你的姑娘一个没成。”
他算了算,带着醉意说:“八、九、十、十一……十一、十…十,十年,有十年了吧!”
“你该忘了…怎么可能没忘呢?”他喃喃自语,“十年,太长了。忘掉一个人两年就够了。”
“忘掉白月光五年,最多五年………”
谢致予没说话,也没扒拉他的手,拿起杯子喝了口酒。
周绪起转了转筷子,筷子上有滴菜汁,菜汁往外飞了出去。
姜竟看到他的动作,哼了一声:“幼稚。”
接着也转了转。
周绪起瞟了他一眼:“幼稚。”
“你现在回国了……”姜竟想起个事,“那你和刘羽菲是不是真没成?”
周绪起鼻尖哼了声:“成什么?”
“甭给我装傻。”姜竟指着他。
周绪起叹了口气:“of course.Why do you think that?(当然,你想什么呢。)”
“你俩真不来电?”姜竟抓了抓头发,“小池不是很喜欢她吗?”
周绪起:“周池喜欢她和我有什么关系?”
“妹妹喜欢的,你作为哥哥不应该爱屋及乌吗?”
“嗤,”周绪起否认了这句话,“爱屋及乌也只是朋友的喜欢,你说的那太超过了。”
姜竟在空中点了点他,哑口无言:“行。”
又说:“那其他女孩儿呢,我回国那会儿你不是和一个女孩儿打得正火热吗?”
“……”周绪起踢了他一脚,“什么用词?我和那女孩没什么关系好不好?”
“有点好感吧,”姜竟摸了摸下巴,“怎么?周总监暧昧完不认账?”
周绪起说:“现在给我滚出去。”
“得得得,”姜竟投降,“我说错了说错了,那些都是我的臆想,你清清白白。”
周绪起夹了一筷子菜。
姜竟回想周绪起过去几年的感情史,可谓是清白得一根手指都数得清,和当初读书时天差地别,他想了想说:“你不会筹备着出家做和尚吧?”
周绪起:“……”
“你以为我像你?”周绪起说,“我工作很忙,没时间谈这些。”
也是。姜竟点点头,周绪起确实忙成狗,在国外的那些年拼得不行,就像后面有人在赶他似的。
周绪起手搭在大腿上搓了搓,蹭上去一截短裤,喝到微醺不是很想喝了,低头点了根烟。
姜竟看着他掀开打火机的翻盖,突然说:“你是不是还想着谢致予?”
火苗颤了下,周绪起流畅地点完烟,叼进嘴里。
姜竟等着他。
周绪起摘了烟,掸了掸烟灰,又倒了杯酒。
“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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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昏暗无光,仅有客厅正中的液晶电视发出亮莹莹的光。
光线穿透睫毛,在下眼睑留下一道阴影,谢致予做图做到十点多,整个人瞧着有些疲惫。
他关上电脑,从最右边电视柜的最深处抽出个盒子。
盒子是暗红色的,正中间印了个月亮。
红色的弯月。
磁扣松动,盒子的盖子掀了起来。
谢致予取出里面的白色光盘,弯腰将反射着光线的光盘稳稳卡进凹槽,指尖一推,承载光盘的磁架自动嵌入。
他睫毛抖了抖,机子发出机械运作的声响。
液晶屏幕上出现画面。
谢致予坐在沙发上,发尾滴着水,穿着普通的短袖长裤,双腿自然岔开下落,脚上踩着居家的拖鞋。
身体后仰,头发被沙发压出一条条褶子,水迹晕开在微绒布面上。
记不清上次打开这个光碟是什么时候了。
某一年?某一天?
谢致予手掌微开,抵在脸前推了推眼镜。
亮莹莹的微光照到他脸上,投在嘴唇中央,随着画面变动光线也跟着变动。
他抿了抿唇,画面中的人出现刹那,喉结下意识地滚动。
“欸!看镜头!”温芮的声音藏在相机后响起。
教室后排的人齐刷刷抬起头,谢致予一下捕捉到那道身影。
穿着夏季校服的少年转了转手里的乒乓球拍,循着声音看过来。
谢致予呼吸一静。
周绪起抛了抛手里的乒乓球,反手丢给许孟,一边朝着镜头走过来一边说:[芮姐又在拍什么呢?]
[拍拍我们班的——]温芮说,[日常。]
周绪起笑着撑上同桌凳子后背,朝镜头眨了眨眼。
温芮调转镜头,视线聚焦在教室后面空地正中放着的空桌上:[日常就是这群人在教室后面打乒乓球。]
周绪起头低下点,刘海扫到眼睛,他抬手拨开,将手搭在谢致予肩上捏了捏,嗖的一下抽走他手里的笔。
[别闹,最后一步。]谢致予有点无奈,往后拍了拍他的手臂。
温芮将镜头转了回来,说:[看看周大帅哥的小学鸡行为。]
周绪起伸手拿过自己的笔丢给他:[宝贝用我的。]
边说边看向镜头:[我们予哥做题就是认真,这几个狗比这么吵也能做到不动如山、心无旁骛。]
镜头环绕教室一周,录了个全景,嘈杂的背景音陡然清晰 。
许孟说:[狗比包括你自己吧。]
周绪起踹了他一脚,重新回到“乒乓球桌”上。
温芮录了一会儿,谢致予盯着他线条流畅的侧脸。
画面暗了下来。
时光卷轴缓缓展开,静态画面中的几位少年在体育馆前的台阶上坐成一排,周绪起在左边倒数第二个,他伸长手臂将最外边的人揽进画面,谢致予紧紧挨着他的肩,脖子被他揽着,在镜头后的招呼下抬起眼。
[小孤僻,笑。]
谢致予眼睛弯了起来。
下一秒,静态切入动态,篮球撞击着地面,发出砰砰敲击钢筋的声音。
球鞋吱吱地摩擦着,周绪起一个跃起,衣服上掀,抬手干脆利落地拍掉靠近篮筐的球。
[予哥!传球!传——]
[复复!跑起来!]
[跑!]
随着“哐当”一声,篮球从网袋里蹿了出来。
谢致予记得,他们周末放学有时候会和老莫几个约在一起打球。
打到夜幕低垂,球场灯光亮起,猛烈的光线穿过球网四散开来。
输赢常常五五开,也不知道是谁让着谁。
画面切入人声鼎沸的运动会现场,跳高周围熙熙攘攘地围了一圈人。
镜头中央的人身高很高,短裤长袜,原地踮脚跳了跳,小腿处肌肉线条收紧,呈现蓄势待发的状态。
众人看着鱼跃似的人影擦着杆子飞过,重重砸进绿色软垫时,欢呼声响彻满场。
周绪起手将上掀的衣服往下压了压,脸上露出个笑。
谢致予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上的人影,神色和看电脑上的模型结构没区别,一样地认真,一样地专心致志。
睫毛在镜片后扬了扬,画面中出现交握的两只手。
用力过猛,周绪起小臂上的青筋突起,鼓胀的经络延伸,瞧着特别有劲儿。
[绪狗!绪狗!漏油!绪狗漏油!]
[孟孟!加油!孟孟加油!]
整齐的吆喝声在僵持不下的战况中响起,气势排山倒海。
[绪狗!绪狗!漏油!]
周绪起把手臂摁下来,甩了甩手,转过来:[刚刚谁他妈喊的漏油?!]
[——]
谢致予手掌搭在大腿上,眼睛跟着屏幕上的人动,眼前晃过一幕幕熟悉的画面,笑的、动的、漫不经心的、嘻嘻哈哈的……
他把所有他能找到的关于周绪起的一切刻进这张光盘。
无论是静态的动态的,他照收无误。
谢致予摘了眼镜,脑袋枕着沙发,脖子后仰,抬手遮住了眼睛。
周绪起是笑的,温和的,礼貌的。
会和他说请、谢谢、不客气,叫他谢老师。
手上干干净净,既没有戒指也不戴表。
握手时只是简单触碰,虚虚停留一秒就离开了。
蜻蜓点水。
谢致予伸开五指,拢了拢空气,试图回忆那一触即离的温度。
甚至没感受到他的茧。
连着加班一个月,谢致予带了小组里的两个人去周氏汇报。
模型以及各种图解投放在大屏上,他条理清晰地将目前做好的东西呈现在众人面前。
周绪起转了转笔,看了眼时间:“散会。”
一批人稀稀拉拉地从会议室出去,他上前和谢致予握了握手:“除了刚刚提的几个地方,目前没有其他需要修改的,我们很满意。”
又依次和实感的另外两个人握了握手:“辛苦了。”
谢致予垂着眼皮,感受着温度滑过手心的瞬间,喉咙一动。
Ryan也说:“不愧是小谢老师。”
眼看着到午休饭点了,“谢老师一起去吃饭?”
周绪起动作微顿,没出声阻止。
谢致予沉默了一秒,点点头:“好。”
Ryan又看向实感两人:“一起?”
谢致予看出了他们的为难——“不想和领导坐一桌”几个大字就差直接写脸上了。
“他们有点事,要先回事务所。”
实感两人连忙点点头,只期望着能快点走,逃过这几个压迫感极强的领导。
周绪起笑了笑:“那太遗憾了,我们公司楼下的餐厅其实还可以。”
又说:“既然有事就快点回去,别耽误了吃饭。”
“毕竟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不是吗?”他说。
实感两人笑了笑,确实有点想念事务所旁边的某家餐厅了。
市内近几年物价有所上升,部分商品溢价严重。
周氏楼下的这间餐厅属于性价比较高的,菜品和服务一般,价格适合工薪阶层。
因为离得近,周绪起有时候会在这里解决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