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绪起收起手机,抬手拍了拍脖子,从后门进班。
一进门就是他的座位,伸手拉开椅子,谢致予写完作业正从讲台上下来。
许孟记着作业,看到他回来了,翘起凳子往后靠,指了指黑板:“欸,绪哥,你拍张照。”
周绪起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用自己的手机拍?”
许孟嘿嘿笑两声,捂住书包:“那不成,我不敢掏出来,我哪儿有我绪哥胆大。”
周绪起嗤了一声,举起手机,黑板出现在取景框里,看了会儿,伸手推了推底下的脑袋:“别挡着。”
许孟:“……”
“你这坐最后一排,手一举就全拍进去了,我还能挡着?”他说。
周绪起摁下拍照键:“是啊。”
许孟:“……”
彭经延凉凉地补刀:“孟孟你非上门找不自在。”
顿了顿又说:“绪哥,拍好了发群里啊。”
隔壁组的人听了,也重峦叠嶂似的说:“绪哥发群里哈,谢谢绪哥!”
周绪起摆摆手:“众卿免礼。”
莫添突然出现第一组后门:“发什么群里?”
他手一抖,把手机往柜筒里一甩。
一群人呵呵地尬笑起来,连连朝站在后门的人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哈哈老师没什么。”
莫添眼神奇妙,不点破他们心里的小九九,往教室里再探了一步,朝前排的温芮招手:“班长来一下。”
待莫添走后,一群人松了口气,周绪起把手机塞进兜里,手臂上突起的青筋在淤青上显出种突兀感。
彭经延看了眼说:“绪哥你这手真的没事吧。”
“没事,昨天不是去校医室看过了吗。”
彭经延皱起眉,“我们学校的校医室.....”
周绪起看他一言难尽,问:“怎么了?”
他欲言又止:“就是前几届,有个高三的学长在高考前夕打球的时候,不小心摔到头了。去校医室看,当时校医和他说没什么事,回去睡一觉就行。”
“对,”许孟显然也知道这事,一拍掌,“后面这个学长还是觉得不舒服,于是请假去医院看——”
何复掀了掀卷子,凑过来:“一看不得了了,颅内积血。”
周绪起听得一愣一愣的,接着问:“然后呢,他怎么样了?”
彭经延“啧”了一声:“这是重点么,重点是你的手啊。”
他没怎么在意,动了动手臂:“我真没事。”
许孟替他解答了上一个问题:“还能怎么样。住院了,没参加高考。本来是能上985的成绩,第二年再战,成绩却差到连好一点的职校都上不了。”
何复感慨:“不知道是脑子摔坏了还是怎么的。”
周绪起“哦”了一声:“有点可惜啊。”
彭经延将前面传来的卷子递给谢致予,“何止,你说他当时要真不在意,听了校医的话回去睡一觉。”
声音戛然而止,做了个拍头的动作:“这脑袋。”
何复“卧槽”一声:“你别说,你这样子假设还挺恐怖的。”
谢致予拿着卷子的手一顿。
周绪起拨开堆在一起的卷子,说自己真没事。之后转头去问身边的人:“你那天拿球砸王衡砸得不严重吧。”
“要是砸出了点什么事.....”他皱起眉。
谢致予摇了摇头说:“我有数。”
周绪起沉默了会儿,觉得不放心。
谢致予见他突然站起来往外走,问:“你去哪儿?”
他摆了摆手:“上厕所。”
转瞬眼前的人影消失不见,谢致予视线移回整理得整整齐齐的试卷上。
身边时不时掠过背着书包的同学,周绪起边走边想,王衡在哪个班来着?
二?四?好像是四班吧。
他在办公室、厕所、教室三地围成的岔路口停下,站在他的位置向左边看去,一眼就能看到摆在厕所正对面地下的小黑板,上边贴着他们和四班人的处分通知。
他看了看前面那条道,又往后看了眼,顺着教学楼布局找到四班。
在一个班级门口偏头看了眼门牌,高二四班,没错。
四班教室里同样很闹,不大的教室四处分散着穿校服的同学,周绪起从门口往里看,迎面飞来个白色的东西。
他往后躲了一下,抬手抓住,是只纸飞机,估计用废纸折的,纸上到处都打了草稿。
讲台上,两个女孩子正在打闹,一时不察,让折纸飞了出去:“欸,我的飞机。”
其中一个被同伴丢了纸飞机的女生转过身来,一眼就被门口背着光的少年吸引住了目光。
周绪起朝她挥了挥手:“嗨,同学。”
少年个高,五官突出,外套被平直的肩膀撑起,拉链没拉却不显得放荡邋遢,反而有种随意痞气的阳光感。
女生心脏不受控制地跳起来,更多的是震惊,妈妈,近看竟然比想象的还好看。
“叫我,我吗?”她指了指自己。
同伴在一边拍了她两下,不知道是不是激动的。
“啊,对,同学能帮忙叫一下你们班的王衡吗?”周绪起捏着纸飞机说。
女生又看了他一眼,深吸口气,撇过头大喊:“王衡有人找你!”
声音洪亮,甚至有盖过一室嘈杂的趋势。
周绪起手上的纸飞机颤了下,“谢谢。”
“不客气。”女生瞧着有些呆滞,说完就走下讲台。
“等会儿,同学。”他叫住她。
女生没走过去,转身木在原地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纸飞机不要了?”
女生脸蹭地一下爆红,几乎是小跑几步路到门口,低着头从他手里接了演算纸折的纸飞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尴尬得能用脚趾扣出三室一厅,眼睛被套在那双细长的手上的戒指反射出来亮盈盈的光晃了下,连戒指的具体样式都没看清楚就跑了。
周绪起往门外退了退,他实在搞不明白一中的女生一见到他就跑是什么意思。
王衡从门口出来,扯着嗓子喊了一嘴:“谁找我?”
周绪起回:“你爸爸。”
王衡:“.....”
“你有病吧。”他眉毛跟毛毛虫似地皱了起来,“找我干什么?”
周绪起站在走廊靠护墙的一边,冷不丁说:“欸,我们加个微信吧。”
王衡:“???”
王衡:“你有病吧?”
周绪起:“加不加。”
王衡:“你有病吧,加个屁!”
他看着眼前的人几秒,“啊”了声:“不加是吧,不加也行。那你先去医院检查,放完假回来我拿现金给你。”
王衡:“???”
他想不通眼前这人在讲什么鬼话。
“你到底在讲什么?”
周绪起愣住了,随后用一种奇妙的眼神看着他:“我让你去医院检查一下,这都不明白吗?”
“检查什么?”
“昨天砸你的那两球啊。”
他补充:“医药费我出。”
“.....”
王衡给他的答案噎在原地,脸上有种被戏弄了的憋屈:“你他妈是不是有病?你才该去医院。”
周绪起见他一副听不进话的样子,两手插进兜里说:“你不想去查?那也行。”
“我会带杜叔叔来学校,让他亲自给你做检查。”
“我家私人医生。”
“???”
“.....”王衡脸和脖子红成一个色,被气的。
“我他妈....有病吧.....行,你牛。”他崩溃,最终挫败了,败在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手下。
“去不去医院。”
“去,滚。”
“别让我再见到你。”
“哦对,那还是加个微信吧。”
“加个屁!”
“私人医生。”
“....加。”
“晚上十点前把医院检查单发过来。”
“你他妈....”
“私人——”
“发发发....”
--------------------
以文会敌
王衡:“你有病吧???”
又晚了点(qaq对不住哇
第46章 少爷们
周绪起“威胁”完人回来,教室里的人走了大半,门口还堵着几个来等人的其他班的家伙,他伸了伸懒腰坐回位置上。
桌面乱七八糟地堆了五六张卷子,周绪起懒兮兮地掀起眼皮瞟了一眼,随后往椅子上一瘫企图装死。
身旁传来整理书籍窸窸窣窣的杂响,他抬手攥上身旁人搭在桌面上的袖子。
谢致予收好作业,瞟了眼攥着他衣袖的手,突起的指节干燥,一丁点儿水迹都瞧不见,冷不丁地说:“你上厕所不洗手?”
周绪起一骨碌坐起来瞪着他:“你才不洗手。”
他只是没去上厕所而已。
谢致予淡淡地“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周绪起:“......”
“你不信我?”他不可置信,甩了甩自己干燥的手说,“我这是,我这是干了才没水的好吧。”
谢致予眼都不抬,又轻飘飘地“哦”了一声。
周绪起:“......”我生气了。
他站起来走到人椅子后边,从背后抬手凑到他脸前,“草,不信你闻闻有没有味儿?”
谢致予往后躲了一下。
“......”周绪起咬牙切齿地推了他头两下,又泄愤似地随手抓了把他的头发。
谢致予被他推得往前倾,眼里却溢出点笑意,显然不生气被揪头发。
“哦哟。”许孟歪了歪头,看到被施暴者笑得弯眼睛,施暴者反而横眉冷对。
“你们玩啥呢?”
周绪起:“你得管着么。”
许孟:“.....”
他捂着胸口,一脸悲怆:“啊,绪哥伤心了。”
周绪起:“伤吧。”
“......”
许孟做了个咦惹的表情,收住戏问:“你等会儿要去练舞吗?”
周绪起想了想,撑着谢致予的椅背沿回:“不去啊,怎么了?”
“没事儿,”他说,“我看你这个星期天天下午都去练舞,想问问你今天下午还去不去。而且你之前不老因为没带校卡被老陈拦在门口么,我提醒你带校卡,别到时候又被老陈拦了。”
“不过,你这周不留下来练舞,随大流出去的话就用不着校卡了。”
“嗯。”
“那成,我先走了。”许孟说完,背上书包,和他俩说了再见。
周绪起抬起撑住椅背的手朝他挥了挥 :“一路走好。”
许孟在门口“草”了一声说:“这话可不兴说啊,儿子。”
“叫谁儿子,我是你爸爸。”周绪起话音未落,人已经跑远了。
“.....”
看着空空如也的大门,他嘀咕了句,身体向前倾,垂眼看着刚被自己蹂躏过的发顶说:“欸弟弟,等会儿和我一起回去,莫阿姨和你说了吧。”
从他的角度,看到底下的人高起的鼻梁两边睫毛颤了颤,接着听到声调平稳的回答:“说了。”
“那行,”周绪起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骨头的突起感很明显,“那帮你哥收一下作业吧。”
谢致予:“?”
他仰起头,以一种“你怕不是在做梦”的眼神看向上面仰角也好看的人。
“予哥。”周绪起喊了声。
不为所动。
“予哥,求你了。我检讨还有几句话没写完。”他从背后环上人的脖子,腰背下压,手臂伸长,脑袋挨在他脑袋边,“行吗?”
等了会儿,他又问了句:“啊,行么。”
谢致予用脑袋撞了他的脑袋一下,“起来。”
周绪起知道他这是同意了,笑嘻嘻地看着他起身坐到旁边的位置上,自己则掏出检讨补上那几句话。
收拾好作业,两人背着书包往楼下走,一起给站在大门口的李肚肚交了检讨,接着打算穿过天桥去停车场。
天桥底下车流穿梭,站在天桥上一眼能看到体育中心围着篮球场的铁条网框,秋日余晖橙灿灿地铺开,一阵风掠过,撩起写了很多理科题头发却依旧茂密的少年的黑发。
周绪起刘海被吹得乱七八糟,他还反过身来笑谢致予糟乱的发型傻。
“你才傻。”谢致予说。
室外停车场在体育馆旁边,很多车位的砖缝间甚至冒出了草茬。
周绪起低头给王叔拨电话。
电话等待接通中,谢致予手指摸上他的手臂,蹭过青紫沿着脉搏点上骨头突起的手肘,和那天在教务处的摸法一样,激得周绪起手臂上的肌肉抽动了下,耳后的绒毛立了起来。
“去医院拍个片吧。”谢致予的眉毛皱了起来,盯着他那块青紫。
“真没事。”周绪起握着手机说。
谢致予手指蹭了下,想要说什么,电话里传来声:“喂,小少爷。”
“喂,王叔。”他接了话,“我和谢致予已经到停车场了,你在哪儿?”
“啊我在,等会儿,我下车了....”砰地一声,车门合上,“我好像看到你俩了....”
周绪起闻声抬头,远远地看到斜前方的车边站了个穿衬衫的人朝他们招手,同时手机里传来,“小少爷,我在这儿,我朝你招手看着了吗。”
“看到了。”周绪起挂断电话,拉着谢致予往那边走。
王叔就是前段时间在医务室照顾他的西装男,这回没有穿整套西装了,上身一件衬衫下身一条休闲裤,看起来比之前削减了接近一半的商务气质。
一走近,周绪起打了声招呼:“王叔。”
王叔帮他们拉开了后座的车门,话一出口仍是十分商务却又带着点微妙的和蔼:“欸,小少爷和致予少爷放学了啊。”
谢致予听到他这称呼平淡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波动,和周绪起第一次听到别人叫他少爷时的反应非常相似。
他尽力压下“什么鬼”的表情,坐上车后,和周绪起视线撞上,两人互看了会儿,用眼神交流。
你们家的人都是这么称呼你的?
好像是?
除了我爸。
......
别想了,他们以后也会这么称呼你的。
你跑不掉。
.......
致予少爷。周绪起笑了笑。
谢致予眉毛抽动,转头望向窗外。
周绪起瞧他一副生无可恋却无法逃脱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王叔透过后视镜看到他们的互动,十分商务地说了句:“少爷和致予少爷的关系很好啊,这样先生就放心了。”
谢致予听着他这十分电视剧的言论,抬手摸了摸耳朵,本来想捂的。
周绪起笑着说:“对啊对啊,我俩关系特好。”
说着,顺手揽上旁边人的肩。
“.....”
车子刚开上正轨,谢致予犹豫着开口说:“王……王叔,能先去一趟附近的医院吗?”
“啊,当然可以了,”驾驶座上的人疑惑地问,“致予少爷怎么了?是身体不适吗?”
“不是,”谢致予摇了摇头,“是周绪起他打球的时候摔到了手臂,我怕他摔着骨头了。”
周绪起没来得及阻止,便给身边人把话说完了。
“我真没事,有事我自己还不清楚吗。”他争辩。
王叔没听他的,当即改变路线往最近的医院去,边开车边说:“你哪里清楚,前几个星期军训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还是晕倒了被人扛到医务室去的。”
这几句话倒是不商务了,就是听起来不怎么悦耳。周绪起没话讲了,眼皮垂下来:“这是骨头,骨头到底摔没摔到我会不知道,很明显.....”
车一路开到医院,挂号等了半个小时,拍完片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周绪起拿着手上的片子说:“我说了没事。”
谢致予见医生亲口说没问题,终于不再纠结他的手臂伤。
王叔也放心了。
车子重新驶上车道。
“没事就好,你们年轻人平时打球小心点,不要太较真。”王叔说,“我前段时间和先生去了间中学。去的那会儿学生们正在操场上打球赛,我们还没走过去,就突然看到一个男孩子从被人包围的球场里飞了出去,直接飞到了球场对面的那面墙上。”
“不知道他们是打球还是打架。”他摇了摇头。
周绪起这星期第二次听这句话,他松弛着身体往座椅上靠。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黑夜中车水马龙的夜景特别好看。
他可有可无地应了声,谢致予没说话。
王叔见这两小孩都是一副困倦的样子,也没再说话,专心开车往别墅区去。
路上的车逐渐多了起来,大约是开出了市郊转向市内,又或者是赶上下班高峰期。光影穿过车窗在谢致予的脸上流动,时而跃过睫毛时而滑过鼻梁,他坐着坐着,产生了些惫意,闭了闭眼,肩上突然落下点重量。
他偏头看过来,看到周绪起眼下睫毛的阴影。
睡着的人呼吸平稳,时不时往下出溜。
谢致予动了动肩,让他枕得更方便了一点。
别墅区在城西市郊,一中在城东市郊,一西一东,两地相隔远,车开了好一阵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