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认识吧?”周哲问。
周绪起目光转向一脸不动声色的人,嘴里应着:“嗯,认识。”
谢致予也点了点头。
这毫无所谓的一点头不知怎么就激起了周绪起的情绪,可能是周小少爷残存的情绪涌上来了,逆反心理压都压不住,他垂眼看着眼前的人嗤笑一声:“是认识,不过不熟。”
话音刚落,周哲和莫晚僵在原地。谢致予轻微地拧起了眉,和他对视,不是十分听得惯他语气里暗藏的火药味。
“你这孩子....”周哲及时反应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周绪起皱起的眉放平,将情绪压下去,拉开椅子坐下,对周哲说:“您回去坐吧。”
然后好似对刚才的话做出解释:“我俩才认识没几天,当然是不怎么熟。”
周哲咳了一声:“你这孩子就是太实诚.....”
莫晚假笑了两声,跟着打圆场:“实诚好,像我家这孩子闷嘴葫芦似的,什么都不和我说,还是实诚点好有什么话说什么。”
说完,她拍了拍谢致予的肩,缓和气氛说:“小绪,我听你爸爸说你比致予大两个月,他该叫你哥哥。”
“是啊是啊,以后都是亲兄弟,”周哲说,“在学校里,你们俩要互相照顾。”
“致予,你哥他不像你一样省心,成绩没你好还爱调皮捣蛋,”他说,“以后得麻烦你帮我多看着他。”
谢致予“嗯”了一声,说:“周叔叔客气了。”
周绪起在灯光下笑了下说:“放心吧,我会和.....我俩一定会好好相处,互相照顾的。”
一顿饭不尴不尬地吃下来,面上看着气氛还算和睦,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这顿饭后,周哲和莫晚的事在两家就算过了明道儿。
送莫家母子回家的路上,莫晚坐在副驾,谢致予和周绪起两人坐在后坐。
一路上莫晚和周哲时不时聊聊天,问到两人的时候,两人都是简单地做出回应。
车在一个小区门口停下,周绪起意识到这就是今早送谢致予到的地方。
周哲下车去帮莫晚拉车门,谢致予推开车门,也打算下车。
双脚刚落地,手腕被人拉住了。
他偏过头来看把他拉住的人,青灰交杂的毛乖顺地垂下,那张漂亮的脸隐在车内光线微弱的环境里。
周绪起抿了抿唇,圈紧手里的腕骨:“对不起。”
谢致予没说话。他不知道他在道什么歉,大概猜测是为刚才餐桌的失言道歉。
“我.....”周绪起手指用力,把手里的腕骨攥得更紧了,甚至令谢致予感受到了疼。
半晌,他貌似才艰难开口道:“我控制不住。”
不是有意冷言冷语,是克制不住情绪。
试问哪个人能在忽然得知自己的同学即将变成未来家庭的兄弟这种情况下保持冷静自如,并微笑有礼地接纳。更别说是之前强烈反对,恨不得将天都翻了的周小少爷。
过了不知多久,可能是一息也可能是很多息,头顶传来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脑袋被人揉了一下,周绪起听到谢致予近乎无奈地说:“你不用道歉。”
“又没做错什么。”
控制不住情绪不是他的错,无意冒犯不是他的错,父母重组家庭更不是他的错。
半晌,说话的人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暗沉了下来,他手放在柔软的发丝上几秒就松了手,不动声色地看着底下人乖巧的下巴弧度。
或许,他才是该说对不起的那个。
头顶没声了,那只刚揉过他头发的手垂落在眼前,周绪起这才意识到谢致予也是被重组的那一个,但他就算不满也没有表现出来。反过来还劝慰他不必自责。
莫晚此时已经站在街边朝他招手:“过来致予,你在干什么。”
谢致予收回看过去的视线,视线落到攥着他手腕的人的外套上,目光软化了,说:“我得先走了。”
“嗯。”周绪起松开手,放过了那腕骨突起的手腕。
送走了莫家母子,周哲重新坐回车上,启动车子,开到个能停车的地方。
点燃烟,朝窗外吐出口烟雾,拍了拍椅背对后座的人说:“儿子,到前面来坐。”
周绪起拉开车门,在副驾坐下。
“我们父子俩好久没有好好谈谈了。”周哲感慨。
把车窗降到最低,转头看见他盯着自己夹烟的手,抬眉:“你也要抽?不行,小孩儿不能抽烟。”
周绪起身体向后,头枕上柔软而又有弹性的座椅枕,歪头看向驾驶座上的人。
车窗外吹进点清凉风扑散烟味,周哲笑了声:“现在给我装无辜了?前几个月和我闹成什么样儿?”
装无辜的周绪起无辜地眨了眨眼。
周哲无奈地叹了口气,夹烟的手搭在窗外:“你今晚很不开心。”
“没有。”他立刻说。
“没有就好,”周哲又说,“之前闹成那样儿,我不信你这么快转性。”
周绪起看着昏暗环境里男人露出的疲倦面孔,他问:“我反对您就能放弃吗?”
“不知道。”周哲说。
“大概会。”他又说。
胸腔里的心脏鲜活地跳动了起来,周绪起呼吸有些急促,在黑暗中,他甚至能感受到另一颗不再年轻的心脏跳动。
这大概就是血脉相连。
“本来如果你拒绝了今晚这顿饭,我大概也会慢慢和你莫阿姨疏远。”周哲抖抖烟灰。
“相比之下,我儿子的意愿更让我在意。”他说。
或许灵魂和身体共情了,周绪起收紧拳头又张开。
“爸,”他喊出那个称呼,说,“您和莫阿姨结婚吧,我不反对了。”
周哲:“嗯?”
他看着那个肉眼能看出苍老的男人,遵循了心底的声音:“您开心就好。”
周哲愣了下,随即哈哈笑起来,揉了揉自己儿子的头发:“我是想你开心。”
周绪起妈妈身子弱,后来在他只有八岁的时候得癌去世了。和别的小朋友相比,失去母爱这么多年,真是个小可怜。
他年轻的时候,忙于公司,顾得上这头顾不上那头,时常不着家。
周小少爷被吴姨带大,被王叔带大,甚至被杜医生带大。记忆里唯独爸爸的身影出现很少。
人到中年才认识到自己的过错,想着是否还来得及给儿子找一个妈妈,弥补他过往那么多年缺失的母爱。
“如果你实在不能接受就算了。”周哲说。
父子俩一向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相处方式,有什么矛盾都是坐下来好好谈。
前几个月的一通闹,让双方都有些疲倦却也都冷静了下来,眼下正是解决矛盾的最佳时机。
周哲的说话和行为方式处处是个和气的父亲形象,周绪起从小缺父爱缺母爱,对于亲情的感受仅仅来源于妹妹。现在这个世界突然降临的父爱让他感到有些惊奇和不自在,同时又好像对这一切感受很熟悉,从脉搏的跳动、心脏的鼓噪、灵魂共振全方位无死角的感受到。
他有些分不清这是周小少爷的情绪,还是他的,有点像刚才在餐桌上难以压制甚至共情了的情况。
但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这种情绪超越了以往难以压抑的真实,仿佛他在这一刻真的触碰到了“父亲”这个词,活生生的,实体存在的关爱。
他有点想周池了。
少年摇摇头,说:“爸,去做你想做的。”
“不愧是我儿子。”周哲拍了拍他的脑袋。
“......”
莫晚在客厅接电话,听着听着,顺手拽下桌上的葡萄吃了一颗,“嗯嗯”应了几句,目光转向某扇紧闭的房门,一时间有点儿出神。
电话那边喊了几声才把她喊回来。
“嗯?好,”她回过神,接着说,“周一我再去公司看看……”
浴室内,花洒的水兜头而下,蒸汽翻腾,站在雨幕下的少年面容清俊。
抬手拨弄花洒的同时,少年看见了手腕上的指印,一道道痕迹彰显着手腕的主人遭到了怎样粗暴的对待。
手指摸上斑驳的指痕,想起车座内某人罩着他的外套乖顺的样子,颈间的喉结无意识地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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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道歉还把别人掐红……
爱大家~
第21章 作业
走廊上,周绪起看着眼前长得很瘦的男人,没错,长得很瘦,男人颧骨极高,整张脸加上脑袋看起来像一个被拉长了的六边形,一副长得很瘦的模样。
男人瘦弱却不柔弱,相反,微长的眼睛安在耸出的颧骨上给人一种锐利分明的感觉。
他猜测这应该就是那位全程没有在他们班军训期间出现培养师生情意的班主任,莫添。
“周同学记得来上学了?还记得自己的座位在哪吗?”莫添的语气听不出嘲讽,甚至很淡。
周绪起却莫名觉得被嘲讽了,他确实不知道他座位在哪儿。
“那。”莫添手往后门一指。
周绪起循着他的手看过去,观察着门内情况,距晚修开始大概还有四十分钟的时间,各组最后一排除第二组坐满了外,其他组都空出了一个或者两个位。
他还在想班主任指的到底是哪里的时候,看到第四组的方位冒出只手朝他挥了挥。
许孟在倒数第二排靠墙的位置冲他卖力挥手,做了个口型:“绪哥。”
他视线移到倒数第一排上,确定了自己的位置。
“作为一个学生,我怎么可能忘了我的座位呢,”他指了指里面,转头朝莫添说,“老师我先进去了。”
“去吧。”莫添看了他一眼,抬手拍了拍眼前人的肩。
周绪起走过去的时候还在想,跟着许孟这二逼保准没错。
许孟见他来了,嘿嘿笑了一下。
“傻。”周绪起拉开他身后的椅子坐下,从桌肚里翻出个样式新潮的空书包,顺带把手里拿着的黑色外套塞了进去。
许孟被骂了也不生气,期期艾艾地说:“绪哥,一日不见如隔三春。”
“傻,”彭经延转过身来,拿笔敲了下他的头:“是如隔三秋。”
“哈哈哈哈哈哈。”温芮在前面笑出了声。
何复和他隔着一条走道也发来了鄙夷的简讯。
周绪起把空书包挂在椅背上,嘲讽:“多少有点拉低我们理科班的文化水平。”
许孟一听这话不服气了,“政治考十分的人也好意思和我提文化水平?”
周绪起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伸出手指比了个三:“十分总比三春好吧?”
许孟:“.......”
许孟:“行,我说不过你。”
正说着,身旁的椅子被拉开了,发出很轻地一声响。
周绪起转头看向提着书包站在他身边的人。
谢致予垂眉对上坐着的人的视线。
“好巧。”坐着的人说。
“好巧。”听的人回。
许孟对他绪哥说:“巧个屁,全班就剩你旁边有个空位。”
一中这一届是高二才分文理科,高二一班的前身基本是高一一班。高一一班在年级里属于实验班,成绩甩出普通班一大截的那种,一般情况下,学霸都是能选理即选理,是以高一一班大半人都选了理,只走了十几个选文的男生和女生。
为了不破坏实验班的和谐,学校调了几个普通班成绩比较优异的理科生进来填充人数。
按理说,年级倒数的周绪起是没有资格进入一班的,他的存在本身就是破坏和谐的最大分子,但一切都得归功于他有个好老爸。
按各科任老师的话,年纪倒数倒也不是完全没用,起码能活跃班级气氛,团结班里,再不济运动会上也能拿几个奖。
谢致予没来之前,一班无论在分班前还是分班后满打满算都是四十五人,多出一个单数周绪起。
我们的年纪倒数作为一个单数,一直自己一个人坐在第四组的最后一排,类似倒数第一的王座那种。
现在谢致予来了,单数终于变成了双数。
周绪起掏出刚塞进桌肚的外套,递给双数:“喏。”
“给你洗干净了。”
谢致予接过外套,外套完全干燥,附带着股很淡的柔和香气,大概是某种牌子洗衣液的味道。
“干得这么快?”明明昨晚还穿在身上。
周绪起打了个响指,“烘干的。”
有钱人就是好,什么乱七八糟的家电都有。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班里人来齐了,莫添从门外进来,随手指了指二四组:“这两组男生去艺术楼楼下搬书。”
“嗯班长....班长带着去,”莫添话头一顿,好像才想起,“你们班还没选班干吧?”
视线在班里左右扫了下,想了想,然后直接点人:“温芮当班长,秦萧萧英语课代表,陆佳语文课代表,嗯.....谢致予数学课代表。”
“其他的按你们班之前的规矩来。”他说。
“啊?”高二一班的孩子们有点没懂。
莫添手撑着讲台望着底下一张张茫然的脸沉默了片刻。
周绪起无端地觉得他在心里嘲讽他们蠢。
“我的意思是,”莫添解释道,“你们班不是走了一些人吗?刚好走掉个班长,语数英课代表各一个。我刚刚点的那几个人顶上去,其他人你们班高一的时候是怎么样接着怎么样。”
“懂了吗?”
高二一班:“懂了——”
“成,那班长——”他声音顿住了,又想到了什么说,“你们班是不是还走了个体育委员?”
“嗯.....”他四下看了看,冲某个方向扬了扬下巴,“身娇体弱周绪起是吧,你来。”
“身娇体弱”本人:“???”
许孟吹了声哨。
全班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底下有人说:“老师你也知道我绪哥晕了两次的传说啊。”
莫添今晚第一次很生动地挑了下眉:“不止我知道,可能军训期间所有在校师生都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班里的笑声更大了。
身娇体弱周绪起:“?”
“别闹别闹,”莫添抬手压了压,看向身娇体弱本人语气蛮诚恳的,“当了体育课代表就要好好锻炼身体,不能德不配位啊。”
周绪起:“......”
高二一班又闹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说好说,”周绪起多少是把不怕尴尬的原则贯彻到底了,他站起来拱了拱手,“承蒙各位厚爱。”
同学们极不给面儿,齐齐“吁”了一声,随后又一起笑起来。
莫添也忍不住笑了,敲了敲桌子说:“行了,先去搬书,回来再笑。”
“......”
书搬完回来,男同学们陆续将手里重重的一沓书放在讲台地上,莫添站在教室门口:“班长组织各课代表把书发一下。”
周绪起放完书后,顺着走道走回原位,一路上看到不少人桌面上摆着些没做完的卷子。
他皱起眉,感觉好像忘了件什么大事。
书本一本本传下来,很短的时间内桌面上就堆了十几本书。
温芮在讲台上说:“一共十三本书,有没有人少了的。”
她等了下,见没有人回应准备下去了,莫添在门外朝她招了招手叫她过来。
周绪起戳了下许孟的背,刚要问他们在写什么卷子,莫添的声音就从教室前门传来了:“明天上课前各课代表把暑假作业收一下。”
他终于想起忘记了什么大事了。
暑假作业,天大的事。
许孟转过头来见他一脸复杂,问:“咋了?”
周绪起面色波动:“我暑假作业写了吗?”
“?”许孟一脸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
他捂脸,看样子很是无声悲痛。
谢致予用眼神瞟了眼旁边将脸埋进臂弯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的人,乖顺的头发顶上翘起几根破坏和谐的杂毛,头发是黑色的。
许孟反应过来,噗嗤一声笑得很大声,又硬生生压制住了,“草哈哈哈,不是你悲伤什么啊绪哥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他笑得不行说,“你上学期寒假作业也没写啊。”
周绪起悲伤完了,搓了搓脸,问:“我上学期寒假作业也没写吗?”
“何止,你一发下来就丢了。”许孟说。
“我看着你丢的。”他补充道。
“你怎么不劝劝我。”周绪起说。
许孟:“我劝了。”
“那好吧,”他说,“那我暑假作业去哪了?”
在月庐,他没印象看到过卷子或者成本的暑假作业,那地方堆满了小少爷的兴趣爱好,愣是扣不出半点关于学习的东西来。
“你也丢了吧,”许孟想了想,“上个学期末发下来你就没带回家,好像放教室里了。”
“你可以现在去楼下找找,不过大概率被阿姨当废品收走了。”
周绪起蛮镇定的,他没打算去找,而是问许孟暑假作业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