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你今年多大了?”
“我八岁……”楚山野说,“刚转来这边的小学,还没去上过学。”
他说完后顿了下,嘀嘀咕咕地补充道:“我想在这里交朋友,我在原来的学校都没有朋友。”
“那你每天上学的时候可以喊我呀……”顾轻言说,“我可以做你的朋友。”
楚山野听了他的话后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只小狗一样把下巴搭在他的肩上:“真的吗?”
“嗯,真的。”
顾轻言在学校是班长,认为自己应该照顾每一个身边的人。
所以理所应当地开始关照楚山野:“老师告诉我们,要和同学互相帮助。你马上要来和我一起上学了,也算是我的同学。”
楚山野的注意力很快转移了,目光落在他桌上的半成品木雕上:“哥哥,我想要你的木雕。”
他说完,把手里的奥特曼塞进顾轻言怀里:“我用赛罗跟你换好不好?”
顾轻言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可是我不认识他。”
“你没看过《奥特曼》吗?”楚山野瞪大了眼睛,“你居然没看过!”
顾轻言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平时娱乐活动很少,除了看书就是雕木头。
除非去爷爷奶奶或者姥姥姥爷家能蹭一眼《还珠格格》,在自己家基本没机会看电视。
“我给你介绍一下。”
楚山野聊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连刚开始腼腆都不装了,猴子似的从床上跳下去,光着脚跑出卧室。等回来时,手上拿着他妈妈的手机。
他招呼顾轻言一起在床上坐下,轻车熟路地点开了视频软件,搜索出他最喜欢的一集《奥特曼》。
“其实我最喜欢迪迦,因为大古很帅……”楚山野说,“《迪迦奥特曼》我看了三遍了。”
这好像是顾轻言第一次接触特摄片。
他看着里面炫酷的特效,比楼高的怪兽和比怪兽还高的奥特曼,觉得好神奇。
原来世界上除了紫薇跟尔康,还有一种名叫《奥特曼》的物种。
“我这些奥特曼都是吃冰淇淋吃出来的。”
楚山野悄悄看了眼顾轻言,发现对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机屏幕,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莫大的欣喜。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成功地把自己喜欢的东西介绍给别人。
两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孩就这么熟络了起来,坐在床头板前,肩靠着肩,头碰着头,一起看手机屏里拔起树插ꔷ进怪兽嘴里的迪迦。
“这个怪兽我也抽到了……”楚山野时不时和顾轻言说着自己收集的周边,“我有我们班唯一一张哥尔赞。”
顾轻言看向他:“哥尔赞是什么?”
“是一种怪兽啦。”
楚山野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小声说:“你,你要是感兴趣,下次我把我的卡册拿过来给你看,好不好?”
他问完,心里有些忐忑。
转学之前,他的朋友少之又少,基本没谁愿意跟他一起玩,他实在太想要一个朋友了。
他本以为顾轻言会拒绝,却没想到身边这个好看的小哥哥温柔道:“好啊。”
外面的大人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正意犹未尽时,发现已经到晚上八点半了。
“哎呀,明天还得带小野去新学校报道,”楚山野的妈妈站起身,“得带他回去睡觉了,这孩子每天喊他睡觉和打仗似的,不折腾一个小时绝对睡不着。”
“小野和我们家言言在一所学校吗?”
顾轻言的妈妈和她一起走向顾轻言的房间:“明天让他和言言一起走吧,言言能照顾好他。”
“这多麻烦呀,他们刚认识,都不熟呢。”
楚山野的妈妈轻轻推开门,微微愣了下。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书桌上的护眼灯,柔和的橙黄色光晕氤氲开,照在床上两个小孩身上。
平时两个大人都管不住的自家皮猴正靠在顾轻言身上,头歪着,似乎睡得很沉,手里还拿着她的手机。
而顾轻言抬眸看向门口站着的两个大人,将食指抵在唇边,用口型说——
弟弟睡着了。
“顾轻言, 老师找。”
顾轻言正在一摞教材后抵着额头解几何体,闻言眯着眼抬头,循着声音望去:“嗯?”
他同桌史洋站在教室后门, 对他挤眉弄眼:“老张有事找你, 快去吧。”
顾轻言把笔放下,揉了揉后颈,从后门出去了。
他们班主任教数学,是个不苟言笑的地中海。但好在不学其他数学老师占自习课,让学生在学校完成大部分作业,回家了能多做点其他的拓展习题。
这还是老张第一次在自习课上找顾轻言出去。
顾轻言站在数学组的办公室门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他推门, 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办公桌旁边的楚山野。
楚山野今年刚初二,还和他一个学校,两人每天上学放学都一起走,也幸亏有顾轻言看着,他才没闯出什么大祸。
今天这是怎么了?
初秋午后的太阳还很足, 照在实木的办公桌上, 泛着滚烫的亮光。
顾轻言向楚山野看去, 楚山野把头一转,避开了他的目光。
而楚山野旁边站着一个染了一头黄毛的男生, 眼睛和脸都肿了,是他们班一直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不良少年。
而就是这么一瞥,顾轻言看见了楚山野鼻梁上好像有一道伤痕。
“顾同学, 老师也是没办法才把你喊来。”
张老师叹了口气, 拧开放在桌上的保温杯喝了口水:“他们两个打架, 不说是为什么打的, 我问了半天,咱班这个说是因为你。”
因为……他?
顾轻言拧着眉看向楚山野,正要开口问,小孩忽然抬起头,一脸的倔强和叛逆:“不是因为他。”
黄毛听见他说话了,连忙接茬:“怎么不是他?就是因为他!”
“我说不是就不是。”
楚山野瞪向身边站着的人,眼中露出几分凶光,像是要再揍他一顿似的:
“是因为我,我早就看这个黄毛不顺眼了,今天趁机打了一架,行了吧?”
“哎你这同学,你这个态度就不对。”
张老师把保温瓶的瓶盖使劲一盖,「啪」地一声:“你怎么就看学长不顺眼了,怎么能打学长呢?”
楚山野飞快地看了顾轻言一眼,又不知道把目光落在了哪里,撇着嘴一声不吭。
“张老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顾轻言无声地叹了口气:“楚山野是我弟弟,他不会无缘无故打人的,您看……”
“顾同学,你是好学生,我当然信你说的。但现在事实摆在这儿,就是楚同学打了咱班的同学……”张老师说,“楚同学他们班班主任最近出差,老师也很难办。”
顾轻言蹙眉看向楚山野,发现这个小孩似乎真的在有意地躲着他的目光,就是不敢和他对视。
“我还要去出你们的月考卷子,没空给他们断案。”
张老师站起身:“你俩,回去一人写一篇2000字的检讨,周一送这个办公室来,不然找家长,听见了吗?”
楚山野点了点头:“听见了,对不起老师。”
“你对不起和你班主任说去……”张老师看向自己班的那个黄毛,“你呢?你听见了吗?丢不丢人啊你,天天这儿打架有你那儿打架也有你,结果今天和学弟打架还没打过人家,你趁早歇着学习吧,别惦记着当那个初中小混混头了。”
黄毛看了楚山野一眼,楚山野不服气地瞪了回去,下巴微微往上抬,双眼中满是不屑。
顾轻言沉声道:“楚山野,走了。”
楚山野立刻收了神通,灰溜溜地跟着顾轻言从办公室走了出去。
拐过墙角,楚山野往后瞄了一眼,加快脚步走到顾轻言身边,拽了下他的衣袖:“哥,我错了。”
“你没错,你有哪错了呢?”顾轻言冷冷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放着好好的自习课不上,去办公室领你出来。”
楚山野舔了下唇,被唇边的伤口疼得哆嗦了一下。
“你……”
顾轻言原本心里有气,但看着他脸上的伤口,那股恶气到底还是没出来。
“哥,我真的错了……”楚山野跟在他身边,垂头丧气的,和刚才耀武扬威的小狗判若两人,“我以后不打架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打架的?你知不知道初二对你来说很重要?”
顾轻言倏地在楼梯口前停下,恨铁不成钢道:“楚山野,初二教的知识是中考卷子的最后两道大题,你现在不学习等什么时候学啊?不是说要和我考一个高中吗?你这个样子哪个高中都考不上!”
楚山野好像被他骂懵了,眨了眨眼看向他,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好像是顾轻言第一次和他说这么重的话,但顾轻言是真的很生气。
他九岁和楚山野认识,到现在已经过去六年了。他责任心重,从第一天和楚山野一起上学开始,就下意识地把这个小孩归到了自己要承担的「责任」里,成了楚山野的半个监护人。
楚山野眨了眨眼睛,眼眶有些红:“哥,我真错了。”
“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
顾轻言正在气头上,压根不想听他说了什么,转身就往楼上走,走了两步回头,发现小孩还跟在他身后,跟屁虫似的吭哧吭哧爬楼梯。
“不许跟着我上楼……”顾轻言瞪他,“滚回你自己班去!”
顾轻言的家教很好,能让他说出「滚」这个字,就说明问题真的很严重了。
他憋着一口气爬上了三楼,悄悄回头,发现小孩还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就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晚上八点半,初三才结束了晚自习。
史洋凑过来和顾轻言说话:“今天下午老张找你什么事啊?”
顾轻言看了一眼最后一排还趴在桌上睡觉的黄毛,小声说:“我弟把咱班霸打了。”
史洋倒吸一口凉气:“啊?你弟?初二那个小孩?”
顾轻言点了点头。
“我靠,他牛逼啊……”史洋说,“上周那个孙子刚抢了我五十块,害得我一周都没早饭吃,早自习肚子跟打鼓似的,你弟弟这属于为民除害了。”
“但打架就是不对。”
顾轻言收拾好书包后站起身:“我回去肯定要告诉他妈妈的。”
“哎,顾哥你这个人真是的,人家不就是揍了个混混吗……”
顾轻言和史洋走出校门的时候,史洋还在他身边絮絮叨叨,但顾轻言基本没怎么听进去。
学校门口晚上很热闹,有很多推着小车的摊贩在卖宵夜,有肠粉锅贴,还有烤冷面和水煮肉片,香味氤氲在夜色里,驱散了秋初的最后一点冷意。
“你别告家长了……”史洋说,“省得在外面挨了通揍,回家还得挨揍。”
顾轻言「嗯」了一声,一抬头,就撞上了楚山野的目光。
初二比他们早放学一个小时,而楚山野就这么推着自行车站在校门口,傻愣愣地等着他放学。
顾轻言叹了口气:“我弟在那边,我先走了。”
“哎,好。”
史洋拍了拍他的肩:“帮我给咱弟带个好。”
顾轻言笑了,回给他一巴掌:“什么咱弟,那是我弟。”
楚山野看着顾轻言跟朋友笑闹着从大门走出来。
但在看见他时,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
他咬着唇低头,拇指抠着自行车的车把儿,等人走到自己面前时鼓足勇气抬头:“哥,我载你回去吧。”
“不用了。”
顾轻言瞥了他一眼,没有叫他跟上的意思,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楚山野连忙推着自行车跟在他身后,灰溜溜地蔫头耷脑。
就连自行车的车链也跟着「哗啦啦」地响。
小升初的那个暑假,他磨着妈妈给他买了辆自行车。
这辆车在同龄人里算是比较好的牌子,骑出去倍儿有面子,每天他骑着车在楼下按两下铃,顾轻言就知道他在等着一起上学了。
楚山野看着前面人的背影,觉得鼻尖酸酸的,索性不看他了,一路闷头跟着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这条路有点不对,不是平时回家的路。
他轻轻咳了一声,小心翼翼道:“哥,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走在前面的人头也不回,声音冷冷的:“对,去把你卖了。”
楚山野瘪了下嘴,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见顾轻言左转进了一家24小时药店,再出来时,手里拿了瓶碘酒和一包棉签。
“坐好。”
顾轻言拧着眉看向他,向靠在一边的自行车抬了抬下巴:“将就坐那儿吧,别动。”
楚山野听话地靠在自行车车座上,微微抬头,看着顾轻言用棉签在碘酒里沾了沾,往他鼻梁上的那道伤口上擦。
碘酒沾到伤口上,麻痒的疼痛骤然袭来,让他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
“别动……”顾轻言认真道,“坚持一下就好。”
楚山野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应该是不生气了,小声说:“哥,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顾轻言的动作顿了下,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疼不疼?”
“不……其实疼的。”
楚山野见他心软了,连忙抓紧机会装可怜:“感觉鼻子要断了。”
“让你再不学好,让你再去打架。”
顾轻言这两句话说得咬牙切齿的:“张嘴,我看看你嘴唇破没破。”
楚山野乖乖张嘴给他检查,而后看见他哥的眉头越皱越深。
“嘴里没办法,只能等着自己好了……”顾轻言说,“该你受罪,让你再去随便打架。”
他说完后又看了眼楚山野:“你告诉我,你们两个到底为什么打架?”
这会儿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个。
楚山野低头看着地上的砖,轻声说:“那个傻逼造谣说你喜欢我,说你恋童还同性恋,我就把他打了。”
顾轻言愣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说我们从小学一起读到初中,肯定有猫腻,顾轻言就是同性恋,说不定还恋童,平时看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实际上背地里玩得可花了。”
顾轻言听后有点哭笑不得。
他是班长,平时看自习课纪律,收发作业什么的多少可能得罪过这个人,对方心里怀着恨,所以才在背后造谣他。
“傻逼,他知道个屁。”
楚山野还在愤愤不平:“我和我哥是兄弟,又不是……”
他说着抬起眼,恰好看见顾轻言露在外面的喉结和漂亮的锁骨。
楚山野怔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又不是他说得那么龌龊。”
“你都知道他在造谣,你在乎什么?”
顾轻言将用过的棉签丢掉,把碘酒封好:“还费心费力地和他打一架,落了一脸伤。”
“我不想听他污蔑你……”楚山野说,“你那么好,他懂什么啊他。”
顾轻言叹了口气,顺手摸了把他的头发:“下次就别打架了,听话。”
“可我想保护你。”
楚山野歪了歪头,让他摸得更方便些:“我长大了,不用哥哥保护了。”
“但你现在这样是没法和我考一个高中的。”
顾轻言眯起眼,有些伤脑筋地看向他:“你如果不能和我上一个高中,你高中怎么保护我?”
有道理啊。
楚山野看着他,恍然大悟:“对哦。”
“所以说嘛,弟弟要好好学习啊。”
顾轻言说着,长腿跨过自行车后座坐好:“愣着干什么?回家了。”
楚山野屁颠屁颠地坐回车上:“哥,你原谅我了?”
顾轻言轻轻「嗯」了一声,在他的自行车铃声中开口:“对不起,下午对你有点凶。”
“哥是为了我好,我知道的呀……”楚山野笑得没心没肺的,“哥……很想我和你上一个高中吗?”
“想。”
顾轻言轻车熟路地搂着他的腰:“小跟屁虫跟了我六年,万一上高中看不见你,我可能还挺不习惯的。”
“行,那我努力……”楚山野说,“我肯定会和你考上一个高中的。”
到时候……
楚山野轻轻咳了一声,脸上氤氲开两片有些可疑的红晕。
到时候他就能继续名正言顺地留在他哥身边了。
“楚山野, 你在看什么呢?”
楚山野坐在窗边支着脸颊,也不管中午落在窗台上的阳光有多刺眼,依旧保持着一个姿势看着窗外。
他的同桌郝雨信拿着两瓶可乐, 递给了他一瓶:“今天老师不在, 中午午休的时候咱打球去啊?”
可乐拉环被人「啪」地一声拉开,楚山野喝了一口饮料:“不去。”
“你怎么了?”
郝雨信瞪大眼睛,好像在听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你居然不去打球?上周不是你组局组得最起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