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野翻了个身,嘴角偷偷翘了起来:“哥说想我,是真的吗?”
“假的。”
顾轻言不愿意把「想你」「爱你」「喜欢你」挂在嘴边,这点他倒是和他亲妈很像:“我不都写了吗?你怎么又问一遍?”
“我想听你亲口说想我……”楚山野压低了声音和他撒娇,“哥哥,你说说嘛。”
顾轻言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开始发烫。
他把锉刀放下,端详着已经初见轮廓的木雕,小声说:“嗯,想你。”
“我没听到……”楚山野和他耍无赖,“哥再说一遍呗。”
“想你。”
顾轻言微微提高了声音,脸涨得通红:“这回呢?听到了吧?”
“听到了……”楚山野说,“我也爱你。”
顾轻言手里的刻刀顿了下,险些在木头表面上刮出一道划痕。
楚山野这个人,表达情感要么特别隐晦,要么特别直球,无论哪一点都让他招架不住。
“哥,谢谢你给我写这封信……”他闹够了,声音变得正经起来,“虽然我现在还是很不自信,但……但好像比以前好多了,我好像真的有在变好,对吗?”
楚山野问他问题的时候语气小心翼翼的,似乎真的很担心他还是不够好。
“当然有。”
顾轻言垂眸,将桌上的木屑抹掉:“从青训生到替补,到首发队长,再到亚青会候选人,这不算进步吗?”
“那我在你心里有成为更好的人吗?”楚山野小声问他,“成为更成熟,可靠,有魅力的人吗?”
顾轻言扬起眉:“你这又是在问什么?”
“我那天看见一个贴子,他们说好男人要成熟可靠有魅力……”楚山野叹了口气,“感觉之前的我和这三个词一个也靠不上边。”
顾轻言的刻刀轻轻磨平木头上的倒刺,轻声说:“我之前说过,你做你自己就好。”
“网上不是常说么,要喜欢小狗可爱,也要喜欢小狗拆家,调皮,不听话[1],”他说,“其实我觉得这和谈恋爱是一样的,喜欢你对我好,喜欢你照顾我。但也喜欢你有时候的冲动,任性和不成熟。”
楚山野「嗯」了一声,觉得鼻子又开始发酸,胸口像堵着什么东西似的,却又说不出话来。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让他乖一点,听话一点,让他不要那么横冲直撞,学一下那个张三这个李四,唯独顾轻言让他做自己。
“哥,马上就七夕了……”他吸了吸鼻子,装作若无其事道,“我陪你过好不好?”
“你那个时候结束集训了吗?”顾轻言问他,“没结束的话就别过来找我了,你的集训最重要。”
“应该结束了。”
顾轻言没把话说死,楚山野听出了他话中的另一层含义。
其实顾轻言是想有人陪他过七夕的。
楚山野有些兴奋地向空中挥了一拳,觉得似乎找到了生活的新盼头:“好,就这么说定了,今年七夕我肯定会陪你过的!”
顾轻言嘴上说着「不用陪」,但实际上挺想和人一起过节的。
他这段时间无数次地反思自己谈恋爱后不独立,愿意依赖人的毛病,反思到最后,结论是他太缺爱了。
家庭看似幸福美满,但实际上没给过他任何精神上的支持,让他从小就潜意识地渴望被爱。
顾轻言反思到最后,有些自暴自弃地和自己妥协了。
如果是楚山野的话,或许也可以……依赖一下吧?
他叹了口气,趴在桌上,摆弄他放在桌面上的小木雕。
小木雕一个个不过巴掌大小,有狐狸,有猫,有兔子,被他浅浅上了一层颜料,看着特别可爱。
而在一排小动物的最后,是一只小狗。
小狗的刀工潦草,和旁边制作精良的小动物相比显得格外草率,就好像持刀的换了一个人似的。
可这是顾轻言故意的。
上次楚山野说想要他小时候雕的小狗,他当时不记得那只小狗的样子了。
但在上周拿起刻刀的时候,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了关于这件事的印象。
于是顾轻言凭着记忆中的画面,几乎返璞归真似的给楚山野做出了这个木雕。
楚山野帮他解决了二十多年的心结,而他好像也在缝缝补补楚山野被辜负的童年。
顾轻言想着想着,轻轻笑了下。
他们两个算什么呢?倒霉蛋伉俪吗?
但是没关系,倒霉蛋伉俪在「异地」快一个月后,今天终于能再见面了。
顾轻言这么想着,拿起手机看了眼微ꔷ信,却发现楚山野给他发了一串消息。
【弟弟:哥,我错了,我不应该给你画饼的QAQ……】
【弟弟:今天公布亚青会大名单,我们要开会,所以……】
【弟弟:我不是故意不陪你过七夕的QAQ等我出去补上好不好?】
【弟弟:我给你订了蛋糕,已经送到了,你下去取一下吧,就当是我的赔礼了……】
顾轻言轻轻抿了下唇,原本雀跃的心倏地跌落谷底。
他虽然没说,但确实期待了七夕好久。
因为楚皓从来没陪他过过七夕。
但如果是公布结果的话,楚山野一定很紧张吧?
顾轻言这么想着,一边换了衣服准备下楼拿外卖蛋糕,一边点开和楚山野的对话框,琢磨着说点什么安慰一下紧张的小狗,敲敲打打了很多又删掉,发现文字还是挺苍白的,无法将他的关心完全表达出来。
他不知不觉走到楼下,正审视着自己写下的话,眼睛忽地被一双手捂住了。
那双手的掌心和指腹有薄茧,蹭得他眼眶痒痒的。
而一股夏天一样的柠檬香味倏地撞进了他的鼻子中。
“惊喜。”
站在他身后的人故意压低嗓音,神神秘秘道:“猜猜我是谁?”
顾轻言刚开始被吓了一跳,听见这道声音后不由得笑了出来,而刚刚沉下去的心再次像被吹起来的气球,飘飘悠悠地飞上了天。
“楚山野……”他控制不住声音里的笑意,“你幼不幼稚啊?”
楚山野放开遮着他眼睛的手,将他搂在怀里,往额头上声音很大声地「啵」了一口:“可想死我了,快给我抱抱。”
顾轻言戳了戳他的肩:“不是说今天公布大名单,你没法陪我过节吗?”
“哎呀大名单昨天就公布了,我昨晚就把行李都打包好,为的就是能在七夕这天下午准时来见你。”
楚山野在他颈窝蹭了蹭,满足地喟叹一声,又开始和他撒娇:“哥哥想我了没有?”
顾轻言却不吃这套,又戳了下他的肩,有些紧张地问道:“选上了吗?”
楚山野搂着他的手一僵,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别过脸不看他:“哥,这个等以后再说吧,今天我只想和你好好过节。”
他来的时候像一只欢乐的小狗,所以顾轻言压根就没想过他会落选,而这会儿对方情绪倏然变了,让他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不会吧?
难道他真的……
“你别难过。”
顾轻言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的,能参加选拔已经很勇敢了,你别,别太放在心上,这对你来说只是一次经历,对不对?”
楚山野下巴垫在他的肩上,点了点头。
“没事的,不难过……”欢乐小狗变成垂头丧气的小狗,顾轻言有点心疼,“不管你选不选得上,我都喜欢你。”
楚山野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那我如果选上了呢?”
“如果你选上了,我也……等等。”
顾轻言猛地按着楚山野的肩把人推开,双眼眯了起来,镜片反着光:“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楚山野尽力地将嘴角向下垮,努力了半天也没成功,最后还是笑了出来:“不愧是哥,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顾轻言又气又笑,给了他一拳,觉得不够,换了只手又补了一拳:“让你骗我!”
“我一个月没见你了,太兴奋了,想着给你点惊喜,但我好像做得很糟糕。”
楚山野跟在他身后撒娇:“对不起嘛哥,我错啦。”
顾轻言瞪了他一眼,不说话。
“哥哥,哥哥。”
楚山野嘴里碎碎念着「哥哥」,让顾轻言想起了电视里的小鸡。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拼命往下压着唇角,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生活好像美好得不像现实了,他想。
今年开头的四个月有多难过,现在他就有多开心,放眼往前望去,似乎能看见一片坦途。
“这位……名校出身的翻译官先生。”
楚山野在他身后刻意沉着声音,模仿老式译制片里的配音:“今天是七夕,有一位电子竞技国家队打野选手向您发出邀请,他想问您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共进晚餐,并欣赏海边烟火?”
顾轻言哼了一声:“不愿意。”
“这位打野选手说,约的餐厅是C市火锅,他家有正宗牛油锅。”
“嗯?”顾轻言微微侧过头看他,“有喜欢吃的菜吗?”
楚山野一脸严肃地给他报菜名:“当然有,他们家店还有毛肚,鱼片,牛丸,鹌鹑蛋,草原羔羊肉等等一系列食材,绿色无污染,任您品尝。”
“行吧。”
顾轻言假装冷淡:“那就勉强去吃一下。”
“这位打野选手说,您还没同意和他去看烟花……”楚山野说,“烟花在海边,正是你上次去看过日出的那片海。”
“烟花几点?”
“晚上七点半,足够吃完饭散步过去……”他说,“翻译官先生您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
顾轻言点了点头:“不错。”
楚山野轻咳一声,凑到他身边,小声说:“这位打野先生听到了您的夸赞,他想问您一个问题。”
顾轻言扬起眉,示意他有话就问。
“他说……您能否奖励他一个吻?”楚山野对他挤了挤眼睛,“他一个月没亲到对象,好像得了亲吻饥渴症,不亲亲就会生病。”
顾轻言终于绷不住了:“楚山野,你戏瘾怎么这么大!”
“笑啦?”
楚山野笑了起来,往他身前跑去,招呼道:“哥,快走啦,火锅店要过号了!”
这会儿是下午四点半,夏末的太阳依旧灿烂毒辣,将他整个人的轮廓勾勒出来,像在闪闪发光。
顾轻言出神地看着这个背影,忽然想起在几年前,他们一起放学回家的时候,楚山野就愿意闲不住地跑到他前面招猫逗狗。
而那时的夕阳,也是这样照在他身上的。
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他们依旧在没心没肺的十六七岁,能和喜欢的人多走一段路就觉得欢喜。
“楚山野。”
顾轻言忽然喊了他的名字,轻声说:“你之前说得对,换个新的生活方式,确实比维持原状更快乐。”
楚山野愣了下:“什么?”
“没什么……”他笑了,“突然感慨而已,走吧。”
他说完,主动加快了脚步走到楚山野身边,轻轻牵住了他的手。
新的生活确实很好。
有时候好像只要再勇敢一些,迈出这一步,就能很轻松地看到另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那如果勇气用完了呢?
顾轻言望着被阳光照得金黄的梧桐叶,眨了下眼。
应该不会吧。
至少现在不会。
他正在被好好地爱着,似乎有做任何事的勇气。[2]
人生都太短暂,别想别怕别后退,去疯去爱去浪费,和我再唱OAOA。
——《OAOA》
(正文完)
顾轻言九岁那年, 隔壁搬来了一家新邻居。
他的妈妈是高中语文老师,每天穿着学校发的冲锋衣制服,衣服要扣到最上面的一个纽扣,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像个人形的集装箱。
他爸爸是高级工程师,精通数学物理,做的是最需要精细的工作,每天上班一身格子衬衫,从头到脚都透着「严谨」两个字。
顾轻言从小跟着爷爷学木雕,就是因为妈妈听说小孩小时候一定要培养一样「坐得住」的技能,要么围棋书法,要么国画手工, 否则稍微长大一点就要像只猴似的到处乱窜。
尤其是他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所以顾轻言也小小年纪学着父母的气质,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有时候能自己在家坐一下午, 就为了雕出满意的作品。
可新邻居一家和他们一家一点也不一样。
邻居家的妈妈穿长裙, 进进出出时身上的香水味都传到了他们家的屋里。
邻居家的爸爸一身休闲西装, 手腕上带着块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而他们家也有一个小孩。
这个小孩好像很不听话, 顾轻言听见邻居家阿姨喊了很多次「小野不要乱跑」,可那个小孩却依旧抱着一个奥特曼,趴在阳台上好奇地打量他。
两家阳台离得很近, 顾轻言原本正在低头给手里的木雕小人修脸, 一抬眼就撞上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大眼睛的主人看见他发现自己了, 面上露出几分惊慌, 而后拿着自己的奥特曼「嗖」地一下从窗边消失了。
傍晚的时候,邻居终于安顿了下来。夫妻俩带着孩子敲了敲他们家的门,给他们带了自己烤的小蛋糕。
“这是我家孩子,叫楚山野……”邻居阿姨说,“小野,跟叔叔阿姨还有哥哥打招呼。”
楚山野手里依旧抱着他那只奥特曼,先和顾家父母打了招呼,而后目光落在顾轻言身上,往他妈妈身后躲了躲。
“小野,怎么不和哥哥问好呀?”
阿姨微微弯下腰,把藏在他身后的小孩拎了出来:“说哥哥好。”
楚山野偷偷看了顾轻言一眼,张了张嘴,蚊子似的小声说:“哥哥好。”
阿姨似乎有些无奈:“这孩子,平时挺外向的,不知道怎么今天胆子这么小。”
四个大人顺势坐在客厅聊了起来,聊到了顾轻言在学校的成绩,邻居阿姨好像特别羡慕:
“我家小孩学习不行,上课40分钟根本坐不住,将来去高年级可怎么办啊。”
“小孩都这样。”
顾轻言的妈妈虽然平时对顾轻言的要求很高,但对别家的小孩却很宽容:“现在才几岁啊,往后看看,说不定现在淘一点,将来更聪明呢。”
邻居阿姨被她的话说得心情好了不少,抓着顾轻言妈妈的手相见恨晚地聊了起来。
顾轻言没什么参与大人话题的兴趣,又回了自己屋子里,准备继续给木雕小人修脸。
他刚拿起锉刀,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劣质的电子音乐:“新的风暴已经出现,怎么能够停滞不前——”
顾轻言被吓了一跳,转头往门口看去,看见了一个脑袋从门缝里伸了进来,好奇地看着他。
好像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楚山野抬头看向他时,脸又红了。
“小野,别去打扰哥哥……”阿姨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你过来。”
楚山野眨了下眼,似乎不太想听妈妈的话出去。
“没事的,阿姨。”
顾轻言走到门边把门打开,让楚山野进来:“不打扰我。”
阿姨好像又说了几句话,都是在夸他懂事听话的。顾轻言没仔细听,回过身看向这个邻居家的弟弟。
弟弟应该是个自来熟,十分钟前在门口的时候不好意思和他打招呼,十分钟后就进了他的卧室,现在甚至脱鞋往床上爬。
楚山野抱着他的奥特曼在床上坐下,仰起头看向他。
顾轻言和他对视了半晌,有点搞不懂这个弟弟脑袋里在想什么,摇摇头,又坐回椅子上继续琢磨他的木雕小人。
他还没琢磨一会儿,就察觉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小小的热源贴在了他身后。
“哥哥,你在干什么?”楚山野问他,“这都是什么?”
顾轻言看出来他是个不太老实的小孩,不动声色地将刻刀先装回了布套里,而后给他解释:“这是锉刀,这是削木刀,这是刻刀,你不要乱碰,会伤到。”
楚山野原本刚想伸手去碰,听到他说的话后动作明显顿了下,而后把手收了回来。
顾轻言被他这样试探的动作逗笑了:“这么听话呀?”
“妈妈说到别人家做客要听话,不然会被赶出去。”
楚山野低头摆弄着自己手里奥特曼的关节,小声说:“哥哥好厉害,会做这些东西,我上美术课的时候陶泥罐都捏不好,总被别人笑,也不和我玩。”
“别人笑你?”顾轻言说,“谁呀,同学吗?”
楚山野点了点头。
小孩子不知道什么叫孤立,也不知道什么叫校园霸凌,只知道班里总会有个让人讨厌的人,而这个被所有人选出来讨厌的人就会被孤立。
顾轻言早熟,比其他小孩心智更超前一些,隐约感受得到楚山野不开心:“没关系,你不要太……太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