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还算平静,去画室看了沈书兰的画,仔细分析指点了一番。然后平静地去图书馆还书、借书,填了辅导员让填的链接,还把画室收拾了一番。他平静地吃饭、睡觉,生活和平日并无不同。但他不敢去看手机。
第二天中午时候,他爸打了电话过来。
“听说你的画展办得很成功?”姜猛龙在电话里说,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中午出来吃饭,给你庆祝庆祝。”
姜一源答应了。
自过年以来,父子两人关系紧张,这还是今年头一回坐下来吃饭。
姜一源觉得自己是真的很平静,甚至能心平气和地和他爸交谈。可是一句话后,他的平静突然碎成渣渣。
“你说什么?”他瞪着姜猛龙。
姜猛龙皱眉道:“我在问你,你最近和你沈哥有联系吗?他上周约我吃饭,说他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没头没尾,我担心他遇到了什么事。”
姜一源喃喃道:“他为什么对你说这个?”
“我就是在问你啊,你之前天天往沈氏跑,赖在他身边,他有遇到什么事吗?”姜猛龙又说,“这个月的合同,他还对我让利了一个百分点,只说是感谢这么多年的照拂,这不扯嘛!我怕他遇到什么事,要是能帮上的我肯定帮,但他又不说。”
姜一源如遭雷击,他呆呆地望着他爹,说不出话来。他全明白了。他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书临是想在他爸面前坦白,公布两人的恋情。
那条鸿沟横亘在两人面前,越来越深,他觉得两人之间的感情不对等,他把沈书临当爱人,当男朋友。沈书临却从来没有正面承认过他的男朋友身份,他以为沈书临把他当炮友,当春风一度的情人。
他错得多么离谱。
还有那两幅画。沈书临的母亲和大姐为什么想要他的画,答案再清楚不过了。
原来沈书临早已向家里坦白,甚至已准备好了向他的父亲坦白……
姜一源浑浑噩噩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原来他们之间只差一步,若他再厚颜无耻一点,再死缠烂打一下,他们之间,说不定早已跨过了那道鸿沟。
姜猛龙先是奇怪,然后斥道:“饭还没吃完,往哪里去?给我回来!”
姜一源失魂落魄地转头看他:“爸,我有急事,晚上再向你解释。”
他匆匆地跑出餐厅,在街上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沈氏集团。早上伪装的平静早已崩裂,他一路心乱如麻,又急又悔,又归心似箭,又近乡情怯。等再回过神来,他已经来到了沈氏顶层总裁办,推门而入。
美女文秘正拿着文件,向沈书临汇报着什么,两人齐齐地看过来。沈书临皱起眉头,眼含责备。
“对不起。”姜一源说,轻轻掩上门,在外面等。
五分钟后,文秘出来了。紧接着,又有一个人拿着文件过来,询问地看了姜一源一眼。
姜一源对他示意:“你先进去。”他在旁边等。
周一上午特别忙碌,接连四五个人来总裁办。过了大概一个小时,终于不再有人来。姜一源站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敲了三下门。
“请进。”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姜一源推门进去。
沈书临正低头写着什么,抬头看见是他,便停笔问道:“有什么事么?”
姜一源望着他。男人的目光平静疏淡,与分手那晚如出一辙。
那晚在车里,他不甘心地凑上去亲吻,沈书临没有抗拒,却也没有回应,只是平淡地望着他,就像现在这样。是施舍,是纵容,给他最后的温柔。那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着他——我们已不再是情侣关系,我不会再回应你的亲吻。
面对这样的目光,姜一源突然意识到,他们似乎真的分手了。
见他不语,沈书临看了看腕表,道:“五分钟后我有个会议。”
姜一源动了动嘴唇,只道:“对不起,刚才我不是故意的。”在沈书临的多次强调下,他养成了敲门的习惯,刚才是太过失魂落魄,一时忘记了。
沈书临说:“好,我接受。”
姜一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想问那两幅画,问那一个百分点,问那未说出口的坦白。可沈书临这样平静地望着他,他便知道,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他过去有机会抓住,可是现在,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从沈书临口中说出的分手,简洁又明了,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姜一源把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他只道:“对不起。”
沈书临望着他,轻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他面前。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沈书临说,“失败了,就向前看,不要停留在原地。”
白色衬衣上是一条灰色菱纹格领带,姜一源伸手,为他调整了领结的位置,低声道:“马上要开会,你吃午饭了吗?”
“吃过了。”沈书临道。
五分钟时间到了,沈书临拿着钢笔和笔记本出门,姜一源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沈书临叫住他,道:“你的一些衣物和个人物品还在我家,我会邮寄到你的学校。”
姜一源感觉心脏被扎了一刀,声音低不可闻:“好。”
十一月初的天气已经很冷,人群匆匆而过,踩在满地落叶上,发出咔嚓的响声,空显寂寥。
姜一源回到学校,姜猛龙的电话追来,劈头盖脸地追问中午的事情。姜一源只好道:“突然想起开题报告没交,下午两点前截止。不交毕不了业。”
姜猛龙果然被唬住了,连声问他赶上没,听到肯定的答案才放下心来,又道:“大四反正闲着没事,这周末A市要搞一个商界慈善晚会,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
姜一源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闻言正想拒绝,但听到商界两个字,他问:“有谁参加?”
“有钱的老板们参加呗。市里大领导出面组织的,A市稍微有点头脸的都得参加,说是捐钱为山区儿童盖学校。”姜猛龙道,“人家都带女伴,我没女伴带,只能带儿子。”
姜一源没等他说完,便应下来:“好,我去。”
接下来的好几天,姜一源都浑浑噩噩。前几天那次见面,他是太过百感交集,连句像样的告别话语都没有说出来。他这几天稍微冷静了些,总算理出个头绪。这场感情,也该有一次体面的告别。
总算到了周末,姜一源跟着他爸去了慈善晚会。在迎宾处签了名后,他便从侍者的托盘中端过一杯香槟,缩到一边的角落里,静静地盯着入口处,等着人来。
场间放着轻柔的舞曲,满场都是西装革履的男人和穿着漂亮礼服的女人,他们挽着手,面带微笑,在场间交际。
姜一源喝了口香槟,心重重地提了起来。万一沈书临也带了女伴,也被漂亮女人挽着手臂……他会发疯的。仅仅是想一想那个画面,他心里的暴躁已经在无限滋生。
很快,沈书临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出现在了入口处。
姜一源死死地盯着他,慢慢松了口气——他是自己来的,没有带女伴。也是,沈书临这样的身份,只是站在那里,便会有无数的人去巴结讨好,他不需要女伴来为自己撑面子。
他看到沈书临拿起笔,弯下腰在宾客名单册上签了名字,然后微笑着把笔递回给工作人员。沈书临端走一杯香槟,立刻有人满面笑容地过去和他打招呼,他便和人攀谈起来。
姜一源站在角落里,看不够似的看着。
慈善晚会开始,市长做了简短热情的开场白,介绍了募捐的项目。接下来,便是自由活动时间。
沈书临身边已经来来去去了好几拨人,他始终带着微笑,游刃有余地和不同的人交谈。他端着一杯香槟,只象征性地沾了沾唇。
趁着空隙,姜一源走过去:“沈先生,请借一步说话。”
沈书临垂眸看了他一眼,刚才两人有过一次目光相接,此时的出现并不算意外。姜一源以为他会拒绝,正想再说什么,沈书临却向旁边几人示意了一下,歉意道:“失陪。”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宴会厅外面的阳台。
沈书临问:“你和你父亲一起来的?”
“是。”姜一源道,“他说,别人都带女伴,他没有女伴,只好带儿子。”
沈书临便微微笑了。
姜一源看着他的笑,心里很轻地舒了口气。他们又能像之前那样直白又无所顾忌地说话了。
“哥。”他轻声喊道,“有些话我想对你说。”
沈书临轻抿了一口香槟,他走过去背靠着栏杆,道:“请说。”
月色铺洒在阳台上,姜一源盯着两人的影子,慢慢地说:“嗯,第一……我想谢谢你。说脏话不对,动不动就砸墙也不对,不敲门就进你办公室更不对,我现在全都改了,是你让我改好的。谢谢你,哥。”
沈书临望着他,没有说话。
“第二……对不起,哥,对不起。”姜一源低声道,“我错了,我……应该再……再……”
再勇敢一点,再直白一点,不顾忌那么多尊严、面子。那么也许——也许他们现在还能拥抱和亲吻,还能一同开车回家,在等红灯的间隙用手指调情。
他难过又遗憾,颠三倒四,说不出口。
“阿源。”见他说得艰难,沈书临打断他,温和道,“没关系的。我知道。”
“还有吗?”沈书临问,温柔又耐心。
姜一源终于抬头和他对视:“第三,你能不能答应我几件事?”
沈书临晃了晃香槟杯子,道:“请说。”
“你……”姜一源深吸了一口气,眼眶有些潮湿,“你不要在深夜里,一个人喝老曼峨了。太苦了,哥,真的太苦了。”
沈书临握着杯茎的手一顿。
“你……你记得按时吃饭,少点应酬,少喝些酒。”姜一源慢慢地说,“身体最重要,不舒服及时去医院,不要自己硬捱。”
夜风吹来,月色暗了。隔着一扇透明的落地窗,宴会厅的欢声笑语传来,阳台却只有风声。
“最后一条……”姜一源紧咬牙关,强忍颤抖,一字一句地说,“以后……你能不能,不要让别人给你点烟?”
沈书临凝视着他,收紧了握着杯子的手。
许久,他道:“好。”
姜一源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他上前一步,把自己手中的香槟杯和对方的相碰。清脆的叮声响起。
“一言为定。”姜一源艰难地扯出个笑,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他又道:“哥,你就别喝了,太凉。”
沈书临望着他,浅抿了一口酒液。
阳台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姜一源找到他爸,报备了一声后提前离开了。
沈书临回到宴会厅,有人来给他介绍了一个项目,问有没有合作的兴趣。他耐心听着,不时问几个问题,两人相谈甚欢,交换了名片。之后又有一拨人来和他交际,沈书临脸上挂着微笑,举止优雅得体,言语诙谐,人群不时爆发一阵轻快的笑声。
宴会进行到三分之二,和主办方确定了捐赠金额后,沈书临提前离了席。车停在露天停车场,最靠里的位置,沈书临脚步沉稳地走过去,他伸手扣住车门拉手,却拉不动。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在发颤。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突然像被抽走所有力气一样,脊背垮了下去。他撑着车门,缓缓地、缓缓地蹲下身,单膝跪地,支撑着身体的重量。
地面的凉意从膝盖渗入,蔓延至四肢百骸,沈书临一动不动。
几分钟后,他站起身,拉开车门,开车离去。
一场雪过后,A市进入了冬天。
期末考试已经结束,学校陆陆续续地空了,图书馆和食堂已经关闭,偌大的学校里,除了偶尔几个学生经过,就只有纷扬的雪花和满地枯叶。
姜一源在学校待到宿舍关门前一天,才拎着简单的行李,回到出租房。快一个月没回来过,屋里有种潮湿的沉闷。他推开窗户,放进一阵冷空气。
一个快递箱子静静地放在角落,没有拆开,上面已堆了些灰尘。他一开始害怕沈书临会把家里的画取下来退给他,收到快递的时候心惊胆战了许久。但他抱着箱子摇了摇,里面只是一些衣服,这才放下心来。但他也不想拆开。
房里的摆设一点也没变。
茶几花瓶中的花早已干枯,这是他们一起选的花。每周五晚上,他们会在餐厅吃晚饭,然后去鲜花店选几种不同的花,每种花都是双数。一半插在沈书临家客厅茶几的花瓶中,剩下的一半,姜一源会带回出租房插上。两人家里便都是同样的花束。
床单是深蓝色,自上次他们躺过后,枕头和被褥都没有动过。他之前对沈书临说,在这张床上做-爱,特别好,楼下有一棵繁茂的百年梧桐,躺在床上时,透过落地窗望出去,刚好能看见延伸到阳台上的树冠。
他们在这张床上做过许多次,然后会靠在一起抽同一支烟,只有这个时候沈书临才会允许他抽烟。抽烟时,梧桐叶会飘飘打着旋,落在阳台上,或者飘入卧室,落在床脚。
还有栏杆。经过房东同意后,他把栏杆刷成了淡米色。刷油漆那天,沈书临开车从楼下经过,姜一源趴在栏杆上大声喊他,约他看电影。沈书临把车停在梧桐树下,靠着车看他刷油漆。
隔着三层楼的高度,姜一源一边刷着油漆,一边大声对着楼下聊天,沈书临嫌他吵,更不想大声冲三楼吼,却招架不住他来来回回聒噪,便拨了电话过来。两人一个在三楼阳台,一个在对面梧桐树下,视线没怎么分开,嘴里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电流和风同时为他们传信。
油漆干透后,整个阳台都是米白色调,温暖又疏淡。月圆的时候,他们在阳台上小酌,端着酒杯,共分一杯红酒,不时亲吻。
此时站在房间里,姜一源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住下去,回忆会杀死人,更会时时刻刻提醒他,他错过的是全世界。他宁愿回家面对继母的嘴脸,也不愿在这里遭受凌迟。
分手已经一个多月,他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是点开沈书临的头像,确认他做的头像有没有被换。
第二件事是点进沈书临的朋友圈。朋友圈一片空白,只有一行字“朋友只展示近一年的朋友圈”,看到这行字,姜一源才会放下心来,他没有被删除。他特意找人试过了,删除好友后只能看见一条横杠,没有字。
有一回头像点得快了,他“拍了拍”对方,他连忙又点两下,撤回了“拍一拍”。但两条提示还在。他心惊胆战地等了一整天,沈书临并没有回复。他松了口气,却又感到失落。
他依然不能放下。
所以他总是骑着机车到处逛。晚上睡不着觉时,他就骑着去郊区,去看那条一望无际的柏油马路,去他们吃过饭的餐厅。但更多的时候,他总是会停在沈书临的家外面。
透过那两扇玉白的栅栏,他看见那两盏竹灯笼,随意地放在庭院的泥土地上,遗弃良久的样子。小灯泡早已没电了,姜一源到底是没忍住,偷偷换上了新的灯泡,放回原处。
一阵冷风吹来,姜一源止住思绪,用冷水抹了把脸,离开了出租房。
临近年底,沈书临格外忙碌。要忙事情,还要打点人际关系,身累心更累。沈母为他请了个保姆,收拾家里,做饭洗衣,好减轻他的负担。
保姆王嫂五十来岁,手脚麻利,嗓门儿洪亮,烧得一手好菜。沈书临一开始不习惯家里有人,但有一次回家晚了,依然有热腾腾的饭菜。他便也渐渐习惯了。
年底他又犯了一次胃病,在家养了两天。王婶煮了白粥来,沈书临喝着,却怎么也不对味儿,一直加了好几勺糖,才觉得喝着舒服些。
之后的一次家庭聚餐里,沈母笑着问:“王婶儿闲聊时说,你喝一碗粥加五六勺糖,之前不是最讨厌甜味吗?小时候我做白馒头,加一点点糖你都能吃出来,偏不吃。什么时候这么喜欢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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