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司机把戴蒙的车开过来,陈大班中指还竖着,不愿意上车。戴蒙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人推上车。
陈大班家,跟他的穿衣风格很像,颜色丰富,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都有,像爱丽丝梦游时误入的世界。
陈大班盘坐在沙发上,自己埋在满沙发的毛绒熊里。这些毛绒熊是同一个系列,但颜色和表情不一样。
他把戴蒙手上的熊拿走,重新抱在怀里。一屁股坐在换鞋凳上,冷冷地抬起下额,像在催他赶快收拾。
戴日朗听完“切”了声,继续说:“中秋前,大班来香港提案,所以顺便叫距黎屋企吃餐团圆饭。你知啦,距孤儿一个。”(所以顺便叫他回家里吃顿团圆饭,你知道的,他孤儿一个)
电梯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似的,大家连呼吸都轻了。电梯里不知多少【日与夜】的员工,竖起耳朵听八卦。
陈大班身边从来不缺追求者,性别不论男女,来源不限于甲乙丙方。可他活脱脱一个工作狂,别说谈恋爱了,连宠物都不养。
昨晚,她疯玩到凌晨,发现陈大班不见了。一问酒保,只说被一个型男拎走。这么大的八卦,她怎么能放过?
白嘉嘉的发髻被挣扎的陈大班抖开,她一甩头,顺势骑到陈大班身上,嘴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找证据!”
白嘉嘉披头散发地,骑坐在陈大班身上,手里拿着他的围巾。陈大班领口衣服,被撕开一片,胸前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
他的理由太理所当然,又太冰冷,把【日与夜】当成没有灵魂的商品,无论买家是谁,只要价格合适,都可以。
有那么一刻,他真心以为,能和戴蒙放下立场,在广告行业如此动荡的时代,有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
“那时,客户给的brief是要结合【惊蛰】这个节气,做一波Campaign。打算请代言人拍一条病毒视频。代言人是天王级别的,所以这波预算,大头在请明星。”
“公司流程,创意内容应该要由创意部产出,但对接的项目总监,觉得时间紧,赚钱少,随便找个实习生写了一段病毒视频脚本,打算糊弄客户。谁知道,客户一稿过。”
“当时,负责这个客户创意的是大班。这个总监,爱看人下菜碟,跟创意总监称兄道弟,对下面的人态度很不屑。”
“病毒视频脚本和拍摄的Brief给到大班,但他一直没回应。总监以为他是故意的。于是,他找大班理论,把话说得很难听,说流程不重要,事情办成就行了。一个实习生写的脚本,一稿过。比某些科班出身的创意文案写得好多了。”
“后来,创意总监也来劝。结果大班直接说,脚本是抄一个小博主的视频,还把原视频给大家看了。
“客户总监觉得陈大班大题小作,一个小博主十万粉丝的视频,能有多少人看?僵持不下,客户又在催,事情就捅到戴总,就是你爸爸面前。”
“客户总监还自作聪明圆,说不是抄,是借鉴。你爸当场就把那个客户总监辞退了。后来,带着创意总监跟客户道歉。还给出了另外一版的病毒视频脚本,摆平了这件事。”
“对于你来说,【日与夜】可能只是一个定价商品。但对于陈大班来说,是他们坚守底线,一砖一瓦建起来的。这是他们的信念。”
阳光透过玻璃射入海水,泛着粼粼波光,一瞬间都安静了,像把头埋在水里,耳边只有海水涌动的声音。
两个姑娘说,有人举报采购部的May,在比稿那天,把方案泄漏给其中一家Agency,结果被辞退了。
LEO递给SING一个眼神,他打开投影,开始跟他们Brief in W集团未来一年,在市场推广的规划,最后,还清晰列示需要【日与夜】负责的部分。
“本来,星传更适合这个项目,毕竟最终还是要用落地效果买单。这对于【日与夜】来说,是全新的东西,需要费时间。作为品牌方,坦白说,我们不敢冒风险,花时间,陪你们一起成长,一起试错。”
再从W总部大楼出来已经是晚上,外滩夜景徐徐展开,站在门外,陈大班和戴蒙不约而同,长舒一口气。
跟一切狗血剧情一样,肚子非常不争气地发出一声巨响,百年未遇的叫声,把陈大班吓得手抖了抖。
晚饭,找了一家本帮菜老字号。红烧肉,油爆虾,响油鳝丝,草头圈子……浓油赤酱光是看着,都让人食指大动。
都饿了一天,菜上齐,戴蒙便脱下西装外套,解开衬衫领子上的两个纽扣,再把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紧致的手臂。
“我接手【日与夜】的时候,第二条,【日与夜】将全力部署种草业务,以创意带动转化,提升传播效果。”
“后来,听完W的brief,我觉得下沉媒体是很好的机会。所以,我去福县用了些关系,跟县委聊村墙承包的事。结果,发现星传早就谈过了。就是说,哪怕你的方案赢了,执行的时候,还是绕不开星传。”
“我让林佐帮忙调查星传的业务情况,发现星传虽然资源很强,但策略很差,只能靠打折卖资源养活公司。他们客户多,但利润有限,【日与夜】刚好补了他的策略短板,而且……”
因为,连他都没想明白方案,戴蒙更加不可能。在那时候,他就已经到处收购团队,那证明,戴蒙从来没想过买掉【日与夜】。
譬如:刷小红书,KOL(达人)把她们爱用物和使用感受分享出来,你们喜欢上并且也买了同款,就是种草成功了。
意思说他和戴蒙是一对吗?虽然男生之间,被开开玩笑也正常,但是,他跟戴蒙?是不是有点离谱?陈大班瞪了林佐一眼,狠狠咬下油爆虾。
林佐拿出一份文件:“谁能想到,买回来是为了拆开卖的黑武士,有一天成了拯救濒危企业的白武士啊……”
广爷跟在他身后,把一切看在眼里,喃喃道:“每次看到比稿的公司高手云集,我就想,还好我是你队友。”
当时听到这句话,陈大班只觉得广爷没出息,感叹道:“你能不能有点志气,独立出去,当我敌人,赢我一把?”
广爷猛男摇头,居然撒娇道:“人家才不要,外面风雨太大了,人家害怕……人家要一辈子抱紧大魔王的大腿。”
广告行业风雨飘摇,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像大雨天开车的司机,前路茫茫,身后还要一车人的安危要兼顾。
【日与夜】拿下W集团比稿,成为W集团年度广告代理商的消息,当天就传遍【日与夜】,接着席卷整个广告行业。
“听说,星传的收购,是新CEO发起的……黑武士牛逼啊!才几个月,【日与夜】就成了行业巨头了!”
【日与夜】因为赢下W集团比稿和收购星传,名声大噪。许多甲方都抛出橄榄枝,大小比稿都点名邀请【日与夜】。
推开门,戴蒙的办公室是整个【日与夜】占地面积最大,内有一个容纳五人的小会议室。还有一个办公桌。办公区后面有个暗门,进去有一个配浴室的房间。
还听说,香港【日与夜】的同事来支持比稿,躲在这间办公室头脑风暴,谁累了就去房间睡,睡醒继续想方案。这个状态,可以持续几天几夜。
他们走进总裁办公室的时候,戴蒙和林佐在会议室开会,办公区陈大班坐在戴蒙的座位,一手揉着耳垂,一手在按键盘。
本来,想看热闹,没想到被老大抓到小辫子。Alex心里“咯噔”一下,接着小碎步走到陈大班身边。
林佐筷子下的肉不见了,不满吼道:“哎哎哎!!!你又不爱吃,干嘛拿走啊,我才吃了两块……”
“女性观众刷睫毛膏看悲情电影,展示睫毛膏不容易晕妆。这个Campaign国内外都有品牌做过了,随便搜一搜都能查到新闻稿,你们别钻这种空子!”
Alex解释:“我们也知道,但那么多广告那么多创意,互相借鉴总是有的。而且,电影院只是方案里一个线下小事件……
“小抄也是抄,Alex你是客户总监,一个Team的Leader,如果连你自己都不清楚【日与夜】的底线,我非常不放心把W集团的业务交给你们。”
戴蒙的话,宛如王炸,让现场的人都愣了。林佐夹菜的速度都慢了,Alex更像被冻住似的,僵硬站在那里。
戴蒙拆开一双筷子递给陈大班,红烧肉不经意地拖到他面前。陈大班拿上筷子第一时间往红烧肉上怼。
广爷给陈大班怼来一包薯片,陈大班意思意思拿了几片,吃在嘴里,猛然有种学生时代去春游的感觉。
陈大班带上耳机和眼罩,闭目补眠。迷糊中,车像是停了一阵,接着,他感觉身边的空位下陷,紧接着“窸窸窣窣”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昨晚熬了一夜做方案,现在累得不行。加上司机开得很稳,陈大班几乎睡死过去,而且,难得没有做梦。
睡着睡着,他头往右靠,靠上一个很舒服的“枕头”,软硬适中,有股好闻的清新草香,没忍住鼻子往上蹭了蹭,闻了几口。
不一会儿,他感觉脑袋上,有东西压了下来。他抬手扒下眼罩,眼睛眯起适应了一下亮光,才往身边看。
他惊觉自己拽着一个人手臂,头靠在那人的肩膀当“枕头”。对方动弹不得,慢慢被车晃困了,只好枕在他脑袋上,不太舒适地睡了过去。
平日都是黑灰西装,商务属性太强,今天头戴闪电蓝运动帽,灰色冲锋衣配运动裤,哪怕坐着,四肢的肌肉也把运动服撑满,男性荷尔蒙溢出。
“海岩浩径”全长100公里,分为十段,这次团建,他们将全体挑战第一、二段,徒步路程16公里。
看到“徒步”两个字,现场一半广告狗都想重回大巴。12点前睡觉,对他们来说已经很难了,还让他们徒步?
行政也是狠,知道这群广告人的德行。大巴刚卸完客,就立刻让司机把车开走,完全不给他们逃跑机会。
陈大班双手叉腰看着这些虚弱的广告人,转头问戴蒙:“老板,实不相瞒。我们广告人的运动量跟程序员差不多。”
百来号人,分成10组,每组10个成员,每组队长都由总监以上级别担任,组员则是打乱,不但打乱部门,还打乱公司。
广爷解释:“海岩浩径这两段,有地方挺险的。我们公司徒步小白肯定很多。的确需要医疗跟着,随时应对突发状况。戴总在香港应该常常徒步吧?看他装备就很专业。”
除了Alex和广爷,还有米姐,两个年纪大的财务,叫Fiona的Account,高级创意Lee,以及两个星传的男Account。
分帐篷的时候,陈大班他们三个围着五个帐篷,陈大班先挑了一个背上,转身提着干粮去分到女生背包。
星传的两个男生走到Alex面前,把他们准备拿走的帐篷一把抢过来。Alex还被推了一下,整个坐到地上。
广爷身材魁梧,星传两个男的都瘦,眼看不是他对手,只能拽拽说:“拿帐篷而已,那么凶干嘛?!”
架不住行政总监絮叨,说,日与夜合并后,第一次集体活动。老板不发言,就跟吃饭老板不起筷一样,大家哪敢动……
考虑到一群不喜欢户外活动的广告人,徒步完一定恨死行政。所以,准备了人人有份的“阳光普照”奖。
“这是财务部给你们批每个月报销的琳姐,每年都参加全马,还拿名次的。我们仨经常约徒步,16公里,都是一星难度好吧。”
广爷听着几个女生在身后吱吱喳喳说着,皱眉问Alex:“哎……我怎么听着听着,觉得她们还说得挺对的?”
“起哄的时候,反应倒是快,想idea的时候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每次方案被打回来都要我兜底……”
难得听见陈大班发牢骚,戴蒙心里觉得好笑,顺着他的话题问:“这次是哪个客户的方案被打回来?”
以前的广告人,随便抛USP理论,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如今,整个客户部的Account抓不出三个知道这些理论的。
以前的广告,都是围绕品牌资产或者产品卖点不断强化,在消费者心中留下记忆,从而影响消费决策。
陈大班喃喃:“外面都以为,只有我PUA别人,大错特错!能力越大,承受的PUA越多,如果PUA算工伤,我早退休了……”
戴蒙后背有一瞬间僵直,手指不自觉在运动裤边摩挲了下,发现自己有点同手同脚,不动声息地调整回来。
陈大班下巴往那对小情侣的方向抬了抬:“前面这个女生是客户部的Fiona,男生是创意部的Lee。戴老板,反对这种办公室恋情吗?”
陈大班点点头,笑着回忆:“广告人找人谈恋爱挺不容易的。加班多,圈子小。我认识不少广告人都单着。”
“说,小年轻谈恋爱,要么甜到齁,只想早点干完活去谈恋爱,要么吵到死,只想着早点干活完躲开对方。”
“后来,4个人走剩2个人,这才消停了。当时,那个Leader说,办公室恋爱还是别了,距离产生美。”
陈大班那双杏眼,看着远方,淡淡道:“后来,我问嘉嘉,她一个恋爱脑,怎么从来不在办公室找对象。”
“她说,刚开始看见一个帅哥当然也心动。但是,当他开错发票,填错报销单,嘴里还振振有词说错不在他,我就只想扑上去撕烂他的嘴。”
“但因为工作性质,公司内部勾心斗角很严重。昨天还是合作伙伴,今天就可能抢了他的KA。大家都是趋利的,感情都不真。”
他朝着绿茫茫的那片走去,五个双人帐篷已经完成一个。广爷和Alex正蹲在地上,忙前忙后给姐姐们搭第二顶帐篷。
出发前,行政给每个组都拉了群,陈大班在群里分别给那两个男生打了电话,但山里信号不好,完全打不出去。
【日与夜】收购星传后,整个星传经历了一次人事动荡。架构调整后,星传和【日与夜】媒介资源业务整合,更为媒体综合业务部。
经过内部商议,戴蒙把星传原来的副VP Vitor提升到VP的位置,成为媒体综合业务部负责人。职位跟陈大班持平。
“海岩浩径一段之后,路就两条,一条是明天徒步的路线:海岩浩径第二段。另一条就是往回走的路。”
“二段的路就只有一条,而且没有藏身的地方,他们跑去那边的几率不大。但来时经过的溯溪小路,有好几个分叉。那边比较容易走丢。”
整个溯溪,从白天的郁郁葱葱,变成了一个布满树木藤蔓的黑洞。除了潺潺流水声,没有别的声音,空间安静得让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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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导话刚说完,两只野猪快速从广爷身边窜过,嘴里叼着一个架子似的东西,把广爷吓得“哎呀”一声,再看人已经四仰八叉躺在地上。
Alex帮他拍了拍裤子上的青苔,安慰道:“还好这片算平整,万一摔到什么石头上,估计得骨折。”
陈大班转头,跟Alex说:“你回去找医疗组,让他们过来几个人,万一有人受伤了,可以先做简单治疗。”
向导走在前头领路:“这边要是没人徒步,平时没什么吃的。我在这边当向导那么多年,也就遇到一两头。”
“野猪喜欢撞人,把人撞得起不来,它才罢休。保命的话,首选爬树,不行就跑,但人大概率跑不过野猪,所以跑的话,别跑直线,按S型跑。它们爱横冲直撞,不会拐弯。”
广爷听完,开玩笑道:“那完蛋!我不会爬树,现在屁股疼得厉害也跑不动,遇到野猪不就只能等死?”
这片溯溪的青苔多,路滑得很,也幸好有青苔垫着,他们滚下去的时候,除了沾了一身翠绿,并没有受伤。
他们的手电也在摔下来的过程中弄丢了。夜深人静,除了天上的月亮和忽闪忽闪的星星,没有其他光源。
陈大班抬头仰望漆黑的夜空,网上不是很多,下属给上司汇报工作的时候,最好带着选项给老板么?
此时此刻,广爷应该给出两个提议:“老大,我觉得要不我们这样这样,或者我们那样那样。你看这样和那样,哪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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