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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那个弱柳扶风的丞相大人(燕行泽)


他自然没有商琅那般的恩宠和胆子抬头去看人,就只能透过衣摆去认。
但是两个人都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又出自同处,礼部尚书在那靛蓝竹青之间纠结半天也没有分辨明白到底哪个才应当是顾峤。
毕竟看上去都像是他们陛下会穿的衣裳。
好在两个人挨得近,礼部尚书没有迟疑太久,直接朝着两个人行了一礼:“臣见过陛下,见过丞相。”
“来做什么?”顾峤垂眼看着礼部尚书那花白了的头发,嗓音淡淡,并没有直接叫人起来。
“傅小侯爷已经入京,不知陛下预备何时设宴为小侯爷接风?”礼部尚书知道顾峤眼下心情不好,而且还很可能是因为自己,一句也不多说,直接将此次前来的目的给说个明白。
“傅翎?”顾峤的反应出乎了礼部尚书的意料。
明明先前在朝会上听到傅小侯爷回京的消息的时候,他们陛下语气中还有着难掩的欣喜愉悦。
眼下这怎么……颇有点不待见人的意思呢?
顾峤只是反问了这么一句,没有多做评价,就让他起了身,然后开口:“此事你们来办即可,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什么时候摆宴。届时通晓朕一声就是,余下的不必多言。”
听这话,礼部尚书更怀疑两个人之间是不是多了什么嫌隙。
只是他想了所有可能,连“长宁侯意图谋反但陛下顾念昔日情谊一言不发”这样荒谬的理由都给找出来了,也没想过会是傅小侯爷早一日就已经到了京都,还直接翻了禁宫的墙,深夜来骚扰了一回皇帝陛下,却在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要隐姓埋名多玩几天之后,直接露了脸。
顾峤神色淡漠,甚至想给人安上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
原先傅翎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对于顾峤来说也算是是有好处的,这样傅小侯爷没有什么光明正大的理由跑到宫里来——顾峤为了防止这一点甚至还暗戳戳地增加了宫里的守备,专门防着傅小侯爷翻墙入宫。
傅翎显然对于他喜欢商琅这一点极不赞同,顾峤知道他的性子,生怕人哪天越想越气然后直接跑到宫里来棒打鸳鸯——哪怕这鸳鸯八字还没一撇。
商琅那么一个崇礼的人,顾峤这么多年才将他的底线给敲下来这么一点点,难得能与人有一点肌肤相亲,若是被傅翎什么举动搅回了十年前,甚至让商琅从此直接对他这样有不轨之心的人警惕到极致——
他一定会把傅翎五花大绑塞上喜轿然后万里红妆丢回南疆送给子桑瑶的。
顾峤心想。
他一定会。
说实在的,若不是昨夜傅翎先提了那么一嘴,叫他不要将回京的消息透露出去,顾峤还不至于气成这样。
他在这好好地为人瞒着,反过头去傅翎自己就把事情全给交代了,让他如何能不气?
顾峤吩咐下去,让礼部尚书走了之后,那一肚子火气还没消下,瞧着气鼓鼓的,在商琅眼里便显得有些可爱。
但丞相大人没有开口,而是到一旁去,贴心地给人斟了一盏茶端过来,这才道:“侯爷如此作为,也许是自有打算。陛下若是心有疑惑,不若将人喊来问上一问。”
这倒是个好主意。
总归傅翎归京的消息如今已经被传开,他“思念友人过甚”直接将傅翎招入宫中叙旧,这样的理由正当至极。
顾峤让商琅这么一提醒,立刻抚掌:“先生所言甚是。”
他也没让人一直端着那盏茶,像是生怕那几两重会将人手腕给压疼,即刻接了过来,然后将在外面候着的云暝给喊进来,吩咐他出宫将长宁侯给带过来。
顾峤表面看上去话说得淡淡的,但是听到的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理解到了更多的意思——
若只是寻常地把人给喊来,这种事情派宫人去做绰绰有余,顾峤却是大材小用地让云暝这个暗卫去做这样的事情,用的字还不是“请”而是“带”。
摆明了不想让傅小侯爷在这其中好过。
商琅垂着眼等人吩咐完,又将那小盏中的茶给饮尽,这才轻声开口:“陛下既然与侯爷有事要谈,臣便先告退了?”
顾峤刚才把茶盏给放到桌子上,闻言骤然转过头去,看向商琅,急急地去拽他:“先生缘何要走?”
他与人议事从来不避商琅,大部分的时候丞相大人也只是稍作推脱,看他坚持就会留下来。
今日却有不同。
且不说与顾峤交谈的是傅翎这个在少年帝王心中分量甚重的至交好友,商琅自己也有旁的事情要做。
帝王的挽留在他意料之中,商琅无奈地笑了笑,温声同他解释:“陛下忘了?臣还要为陛下去解决世家之事。”
从万寿节过去,商琅就一直缩在宫里陪着顾峤,这段时间似乎也没见到世家那边有什么样的动作,顾峤虽然说整日“沉迷美色”没有直接下狠手血洗他们,但明里暗里也做了不少的事情,算是为给商琅继续忽悠世家做了点准备,生怕丞相大人不小心出了什么事。
逍遥这么好一阵子,商琅要去处理世家的问题,顾峤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只是没有直接放开人,而是眼巴巴地问:“那先生之后还会回来吗?”
他留商琅在宫中已经有了好一段时日,若世家那边当真不对丞相大人做什么事情,或者说是在今日商琅去游说之后再度被忽悠了相信丞相这个大尾巴狼,顾峤似乎也没有什么额外的理由将人给继续留在宫里了。
舍不得。
顾峤本意是想让丞相大人心软,然后留下来,但是在看到商琅那恍然大悟紧接着若有若思的神情之后,就后悔了。
这神色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他:商琅原先根本没想到这一茬,结果被他这么一提醒,给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他自作孽吗!
但说出去的话已经是泼出去的水,他再想让商琅无知无觉也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就着这个姿势,屏住了呼吸等人开口。
明明他才是那个帝王,现在却像是一个即将被判刑的囚犯。
“若陛下想,臣便回宫。”
顾峤以为过去了许久,实际上商琅并没有思索太长时间,就温声开了口。
“朕自然是愿意的,”顾峤长出一口气,并不知道自己脸上已经因为方才的屏息而泛起红意,抬着亮晶晶的眸子瞧他,眉眼唇齿之间都是愉悦,“无论何时,先生想要入宫,朕定然会扫榻相迎。”
“那臣便,谢过陛下。”商琅很清楚怎么顺着顾峤说话,温温和和地应下之后,终于在少年帝王依依不舍的目光注视下走出了御书房。
为了等傅翎,顾峤并没有跟着将商琅给送出宫门,见人上了马车之后便转身回去,揉了揉有些发烫的双颊,忍不住去回想方才商琅与他说的话。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同了。
哪怕丞相大人瞧起来还是那般驯良恭顺,但比起先前开口君臣有别授受不亲,人现在明显对他软化不少。
究竟是为什么?
顾峤忍不住地想。
两个人相处了这么多年,前者才是他最熟悉的商琅,而且他也从来都没有指望过人会有一天骤变这么多。
可这短短几日,商琅还是变了。
这位过度俊美的探花郎对于顾峤来说就是细水长流,许多改变都是潜移默化的,就像先前顾峤磨了人整整半年才让探花郎彻底放弃了赶客的念头,无可奈何地由着他整日整日跑到翰林院去烦人。
在他登基之后,两个人更亲近的关系也就是在国事上顾峤从未瞒着人,至于私人的感情,早就被那一道越裂越深的地位沟壑给撕碎得彻底,这也是顾峤只将心思埋在心底的原因——他从来都没有妄想过填平这一道天堑。
却没想到,这几日的功夫,他们两个就好像亲近很多了。
顾峤如今可以不用再那么小心翼翼地去扯他袖子,已经足以大大方方地去握上他的手——虽然让丞相大人接受,还需要补充上一点无可反驳的理由,但是对于两人之间这道天堑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惊喜了。
如同悬于深崖之上的一架摇摇晃晃的桥——可以同行,却也伴随着跌落的风险。
无论怎么样都是好的。
顾峤弯着唇,想着方才商琅同他说的话。
“只要陛下想。”
他想,他当然在想。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甚至早就不满足于一墙之隔。
什么时候真的能把人给带到龙榻上来就好了。
顾峤幽幽叹了口气,痴心妄想一股脑地涌上来,冲散了方才那些冷静。

傅翎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皇帝陛下独自一人坐在御书房里发愣,满脸的红云。
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想到些跟商琅有关的什么东西。
当然,傅翎更倾向于后者。
对于商琅的态度,毫无疑问的,这六年里面顾峤就没怎么变过,甚至是有点变本加厉的意思。
傅翎已经看透了当年的七皇子、如今的皇帝陛下为昔日探花郎美色所迷的实质,走上前去,等人抬起头来的时候,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把顾峤吓得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人人都说顾峤这个七皇子被皇帝惯得无法无天,狂妄至极,但是在顾峤眼里,失怙的傅小侯爷比他还要狂上不少。
至少他不敢在他父皇面前搞什么小动作,但是傅翎敢。
所以说这位就连在先皇面前礼数都是懒懒散散的小侯爷朝着他行如此大礼的时候,顾峤的反应只有惊吓。
还有牙酸:“你起来,朕怕夭寿。”
傅翎利落起身,然后笑他:“怎么可能,我们陛下寿比南山,之后还要同丞相大人百年好合呢,怎么可能折寿?”
“傅翎!”顾峤忍无可忍地喊他一句。
“哎——”傅小侯爷应一声,随后放肆地笑出声来。
气得顾峤单手撑在书桌上,另一只手一遍又一遍地去揉眉心,告诫自己这是忠臣遗孤,不能杀,杀不得。
傅小侯爷笑到炉中沉香燃尽、宫人进来添香的时候才停下。
紧接着后知后觉意识到——“御书房什么时候换了沉香的?”
虽然说这六年以来傅翎没有到御书房来过,但是先皇在的时候四处都喜欢燃着檀香,顾峤也随了他父皇,平日里惯用的熏香也都是檀香。
就连夜里傅翎翻墙跑过来找他的时候,顾峤身上都是檀香的味道。
御书房当中的燃香并不浓郁,加上傅翎对于这些东西不算敏感,一直到宫人来添香的时候他才注意到这一点。
尤其是,在整个朝中他知道的喜欢用沉香的人就只有一个商琅的情况下。
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傅翎基本上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果不其然,在宫人离开御书房并且将门给带上之后,顾峤就开口道:“他喜欢。”
傅小侯爷喟叹一声:“顾燃犀,你没救了。”
他先前那个及冠礼众所周知,字传出去也不奇怪,傅翎会知道他的字,在顾峤德意料之中。
不过眼下,傅翎也已经及冠了,那——
皇帝陛下的眸子轻眨了一下,然后在傅翎说出下一句话之前,先开口问他:“朕还不曾知道你的字。”
傅翎刚要说出口的话被他这一个转移话题给噎住,没好气地答了他的话:“‘征羽’,就是先前你父皇为了留的那个。我方才说到哪……哦——”
“南疆那边应当没有什么及冠礼吧,需不需要朕在京都再给你举办一个?”
顾峤依旧是诚恳且毫不客气地打断人。
傅小侯爷深吸一口气:“顾娇娇,逃避算什么好汉!”
“哪有什么好汉的小名叫‘娇娇’的?”顾峤又小小声嘟嚷一句。
傅翎教他这副模样气得额尖青筋一跳一跳的。
最后实在是没了办法,傅小侯爷只能采取一点大逆不道的手段,单手按住顾峤的肩膀,然后用另一只手直接捂住人的嘴,迅速地说完自己的话:“你违背祖制直接让商琅来给你取字也就罢了,他择的‘牛渚燃犀’之意让你明察万事,你就是这么明察的?连他半分狼子野心也都没看出来。”
说完话傅翎就及时松开了手,还顺带着往后退了几步,防止皇帝陛下恼羞成怒了对他下手。
但顾峤没有,反倒是沉默下来。
顾峤这一沉默实在是有些久。
傅翎这一席话,让他忍不住从头到尾地将这十年里他还能记着的与商琅相处得事情给回想了一遍。
然后就发现,事情真的有许多。
原来他和商琅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
“我知道他……没那么单纯。”顾峤把自己从记忆当中给抽出来,然后轻声开口。
傅小侯爷眼前一亮,正以为顾峤被他这几句话给说得觉醒了的时候,就听见人说:“朕见过他面对群臣的模样,对此他也从未瞒过朕。只要他待朕真心,便足够了。”
没救了。
当真是没救了。
真倒是挺真的。傅翎心里想:这都已经快要真到想上龙床了。
傅翎放弃跟这位十多年都没看腻商琅的脸的人一般见识,只恨铁不成钢地又骂了几句“美色误人”。
谁知道顾峤听见他这句话,睨了他一眼,一语中的:“你不也一样被美色所误?”
都直接被子桑瑶给拐到南疆去了。
傅翎:“……”
傅小侯爷又被他这么狠狠地噎了一下,最后无可奈何咬牙切齿:“得了,咱俩半斤八两。”
“所以谁也别劝谁,”顾峤意味深长地开口,暗带威胁,“不然你是想让子桑公主亲自来寻你还是朕将你绑着送回南疆去,就由不得你了。”
这样的两条死路,由不由得有什么区别!
傅翎按按眉心:“我这次出来是瞒着她的,你别折腾。”
话是这么说,傅翎还是觉得按照顾峤的性子,应当不会背叛他把他送回给子桑瑶。
“你瞒着她?吵架了?”顾峤听到这句话立刻来了兴致,嗅到了一点与众不同的味道,饶有兴味地问。
听到他这么问,傅翎却一下子含糊起来,到最后也没说什么:“总之是出了点事……加上你这不是及冠了吗,我便想着回来看一看你,结果中间耽误了些脚程,还是没能赶上。”
顾峤听到他这话“哦”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先前礼部尚书同他说得是,南疆那边来信说傅翎要回到京都来。
但是如果子桑瑶并不知道傅翎回京的消息的话,傅小侯爷也应当不会在那个时候修书一封送到朝上来。
傅翎此次归京,在顾峤看来,倒不如说是小侯爷与子桑瑶发生了点什么事情,以至于从南疆跑了出来,在漫无目的地逛了一阵子之后忽然想起远在京都的他来,加上有及冠的事情,就干脆回来看上一看。
所以说,那封信,很有可能不是傅翎写的。
尤其是顾峤只听见礼部尚书提了这么一句,还没有亲自瞧见那封信,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傅翎亲笔。
也该去看看了。
不过——
若那封信真的是他所想,并非来自傅翎,那就极有可能是子桑瑶代笔的了。
两个人之间的事情顾峤了解不多,从这蛛丝马迹看起来也着实奇怪。
他连自己的私情都还没捋明白呢,去想傅翎的做什么?
“说来,今日丞相大人怎么没在你身边守着?”两人一时无言,傅翎也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去,然后就想起了商琅不在此处这件事,问道。
“他忙去了,”顾峤轻声一应,抬眼看向他,弯了下眸子,“怎么,还真当朕与他整日黏在一起不成?”
“可不是,”傅翎哂笑一声,“都直接将人接到宫里来了,你有多离不开他你自己不清楚吗?”
“清楚,”顾峤幽幽一叹,“如果不是还有朝政要管,朕又舍不得让青鸟折翼,说不定早就将人给锁在宫里金屋藏娇了。”
让商琅单单纯纯地做他的皇后,雷霆雨露皆为君授而不可辞。若非顾峤想要人与他两厢情愿,他在四年前登基的时候可能就这么做了。
不过傅翎这一句话也提醒了他。
云暝把傅翎给带回宫里之后,顾峤就派他继续守着商琅了。即使这样也不放心,他恨不得没过一会儿就能知道一次商琅的情况,防着出什么意外。
而不像是他现在这般,想要知道商琅的近况,就只能再派一个人过去查探。
把宫侍叫来吩咐完,顾峤又与傅翎说:“无论如何,朕自登基四年以来有如此成就,商琅他功不可没。至于你先前说的那些……狼子野心,朕心中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傅翎当然相信顾峤心中有打算。
但同样也担心顾峤心中的打算最后当真会因为商琅而变成了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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