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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舅舅(天不绝)


眼泪混着雨水一点点顺着脸侧落下,他那双黑色的眸在夜雨中湿润,弥漫着悲伤与自责,并不是对自己,而只是对顾晏。
他的小舅舅,不能、不可以、也不该死在这里。
看着面前的断桥,又看着身后快要赶过来的追兵,终于,悲伤敛尽,神色再次坚定。
他转头看着身侧的顾晏,问,“小舅舅,你相信我吗?”
顾晏安静跟在沈恪身侧,他的体力在连夜的奔袭与大雨的侵淋下已然透支,即便沈恪将他牢牢护在身后,仍旧是濒临极限。
但他看着面前的沈恪,那样狼狈,又那样坚毅。
生死之间,何必多言。
所有的一切,已无需在意。
虚弱无力的身躯再次站直,顾晏反握住沈恪的手,语气平和而坚定,只一字回道:
“信。”
可也只需要这么一个字,就能叫沈恪无所畏惧,坦然面对所有风雨。
他看着顾晏,在风雨血泪中,心剧烈的跳动,此刻,无所畏惧,无所不能。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要,把你带出去……
后面的追兵赶过来时,便只看见了最后两人跃下山崖的身影,他们急急追上去,但只能看着那两道身影一同落入下方湍急汹涌的洛水,而后瞬间失了踪影。
大雨滂沱,本就汹涌的洛水此刻从极东的天山一路滚来,便如同怒吼的野兽,波涛万丈,一泻千里,瞬间激起百尺浪花。
这人跳下去,多半是没了。
石勒站在崖上俯瞰着下面的洛水,面色无悲无喜,只吩咐,“沿着洛水找下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从悬崖跳下,极速坠落中,沈恪以剑用力嵌入石壁里,手臂因负担过重而青筋骤起,下坠的速度却也因此减缓。
自上而下,剑划出一条又长又深的痕迹,落石激崩,最终才险险固定在了离水面十几米左右的位置。
而后,在看见上游有一根浮木正顺着水流过来,心中估算着距离,紧紧抱住顾晏,然后松手,落入水中。
即便已经控制在了十几米的半空,但落水的冲击力仍叫沈恪脑袋晕眩了几秒,可是他从始至终都将顾晏紧紧地搂住,一刻也没有松开。
沈恪将顾晏拖在了那根浮木上,但翻滚的洛水磅礴有力,衬得水中的两人像渺小的蚂蚁,起起伏伏,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彻底淹没。
呼吸似乎变得艰难,沈恪已经连呛了好几口的水,他咳嗽了几下,光是把头浮出水面就几乎要用尽全力,但此时此刻,他更关心的,是伏在浮木上的顾晏。
他将脸贴了过去,便发现顾晏脸色惨白的可怕,眼睛紧闭,已然陷入昏迷。
是了,绝食三日,又连夜奔波,再从悬崖上这么一落,就是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了,更何况体质本就弱于常人的顾晏?
“小舅舅……”沈恪茫然地唤出声,他感到了一股巨大的恐慌,远远比死亡更让他恐惧。
没有人应声,漫天风雨大作,洛水无情地翻着浪,扑打而来,但沈恪像是无知无觉般,仍直直地盯着顾晏唤道,“小舅舅……?”
“小舅舅,求求你,别……别不说话……不要不理我……”
他愣愣地,慢慢地凑了过去,颤抖着,贴上顾晏毫无血色的唇,像是吻住渺茫的希望,也像是最后的救赎。
这是个冰冷的吻,绝望而凄美。
“小舅舅,我知道你怪我以下犯上,不敬长辈,你不喜欢我亲你,也不喜欢我抱你,你还怪我不听你话,非要自作主张来救你……小舅舅,你要是不喜欢,你可以现在就打我、骂我、杀了我都行,但别这样好不好……”
分不清是泪还是雨,在沈恪要被这阵沉默逼疯时,面前的人忽然动了下,沈恪瞬间安静下来。
“没有怪你。”声音轻微,但沈恪仍听的清楚,“阿恪,活着出去,带着我,一起活着……”
似乎是拼尽全力醒过来,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很快便又没了动静,但就是这短短一句,却让沈恪有了目标。
“对、对,不能这样,不能束手待毙……我要活着,要带着小舅舅一起活下去……”
他拼尽全力,控制着这根浮木不至于被水掀翻,而后,便是意志与体力的坚持。
秋水村,半夜时分。
阿青看了看窗外下个不停的雨,心里七上八下,担忧的紧。
“爷爷去镇上给人看病怎么还没回来?”
正念着,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有些急促,在寂静的夜里叫人的心不由颤了颤。
是爷爷吗?
阿青有些犹疑,但那敲门声很快就停了下来,仿佛刚才那两声不过是幻听,想了想,阿青拿了根棍子,还是把门打开了。
然后看清面前的景象,一下惊在了原地
青年倒在地上,全身都是泥泞与血迹,地上还残留着曲折的痕迹,似乎是硬生生爬过来一般,他已经神志不清,但嘴里仍一直念道:
“求您,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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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恪从噩梦中惊醒,他猛然起身,而后扫视一圈,发现自己正处在一间破旧的木屋内。
他这是,被人救了?
但没能看见顾晏的踪影,心仍高高提起,他掀开被子,不顾全身的伤准备下床。
“你不要命了?”
阿青端着药进来就见这副场景,眉头皱起。
“和我一起的人在哪里?”沈恪撑着床沿,艰难地站起身,仍是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
见他那紧张的神情,又忆及昨夜那惊心的场景,阿青知道劝不住,叹气道,“在旁边的屋子,你去看看吧……”
话未尽,沈恪已经踉踉跄跄越过她没了踪影。
天光透过窗棂,狭小的屋内明亮而静谧,沈恪在看见床上躺着的人时,动作顿时放轻,慢慢地、一步步走过去,目光从始至终紧紧盯着那人,专注而深深。
顾晏的面容仍旧苍白,长发在枕上散开,极为清俊,也极为虚弱,若不是仍有起伏的呼吸,几乎要叫人怀疑这人是不是还活着。
沈恪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侧脸,这一刻,即便是从不信鬼神,心中也犹然起了由衷的庆幸。
恍惚在做梦一样,沈恪终于像踩在了实地上,他低下头,顺从内心那股强烈的感情,虔诚地吻在顾晏微凉的眉心。
失而复得的狂喜,视若珍宝的爱惜,太多情绪夹杂,最终尽数付诸于这个吻中……
门口传来些动静,是赶过来的阿青。
她看着屋内的场景,脸上是不加掩饰的讶异。
竟然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男子相恋是为异端,可阿青看着沈恪那双载满了珍重与欢悦的双眸,那么沉重、那么浓烈,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她愣了半天,最终就当没看见似的,走过去,道,“他身子本就先天不足,如今又严重透支,加上在水里浸了这么久,此刻还能剩下口气已经是不可思议……”
见沈恪神情越来越凝重,她半是安慰半是嘱咐,“不过你放心,爷爷已经帮他把情况稳定下来了,但以后的身体肯定得好生养着,否则很可能活不过四十岁……”
慧极必伤,慧极必夭。
沈恪的睫毛颤了一瞬,将心中的惧意压下,他转头去看顾晏,看的认真而凝重,“我会注意的。”
阿青没有多强调,因为她知道,面前的青年已经不需要多余的提醒。
临走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复杂。
屋内的青年仍牢牢地注视着床上的那人,那目光是如此的眷恋而情深,叫人看了,即便不知内情,仍是心中酸涩。
她叹了口气,希望,躺着的那人能快点好起来吧。
三日的时间里,沈恪不顾阿青的劝说,在顾晏的床边不眠不休地守了三天三夜。
终于,在一个晚霞灿烂的傍晚,顾晏有了动静,在沈恪紧张的目光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青给他取下扎在身上的金针,神色松了下来,“暂时没事了。”
但是没等彻底高兴,却见顾晏面容虽沉静,问出口的话却叫人震惊。
他问,“这是何处?我是谁?”
竟是失忆了?!
这下,沈恪与阿青面色都是一惊。
阿青惊疑不定,把了把脉,而后沉思半天,皱眉道,“应该是在乱流冲击中,不小心震到了脑袋造成淤血,那淤血堵塞了神经故而暂时失忆。”
“多久能恢复?”
阿青摇头,“不知,可能十天半月,也可能三年五载。”
“人的脑袋构造最为复杂,就算是爷爷也不敢断定淤血什么时候能消。”
他们两人在这里齐齐吊起了心,但正主顾晏却平静的很,即便是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在陌生的环境里,他仍旧淡然沉静,恍若什么事也未发生。
他听了半响,大概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而后抬起手,轻轻抚上沈恪的脑袋,安慰道,“我无事,不必担心。”
动作轻柔而温和,叫沈恪贪恋,他看着顾晏,垂眸试探着问,“您还记得我?”
顾晏细细打量着他,看了半响,在沈恪忐忑不安中,却听顾晏迟疑道:
“我们,似乎,是夫妻?”
“!!!”
沈恪一瞬间就睁大了眼睛,这句话从顾晏口中说出来简直叫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可顾晏神情非常认真,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沈恪几乎连话也不会说了,心脏砰砰地在胸腔跳个不停。
“不是吗?”顾晏皱眉,“可我,记得你抱着我,亲我,吻我,不止一次……”
“我应当不是随便与人亲密的人,所以我以为,我们应该是夫妻。”
忘了那么多东西,竟然还记得这些,果然小舅舅真的对自己那些举动很生气。
沈恪心中微酸,而后,他抬头,看着顾晏有些凝重的表情,鬼使神差地,他回道:
“是的,我们是,夫妻。”
此话一出,犹如禁忌打开,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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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覆水”
这章“难收”
哈哈,鱼鱼真的有想法⊙﹏⊙

晚上,烛火摇曳。
沈恪的心脏仍砰砰跳动,他睡在最里侧,连被子也不敢盖,半个身子几乎贴在墙上,整个人极为紧绷,为此刻的处境而感到无比紧张。
但即便心中不安,沈恪的目光仍是控制不住地看向旁侧倚坐的顾晏。
顾晏只着了一件白色单衣,手中正翻阅着阿青的医书,素来规矩的长发此刻毫无束缚,随意散漫地倾泄肩头,因着刚刚沐浴,还带着些许的水汽,此刻在明媚的火光下,眉眼间的清寒消减大半,显得格外温和。
这是沈恪第一次与顾晏离得这么近,两人此时此刻就躺在一张木床上。
渴望触碰,又害怕触碰。
沈恪心中陷入某种极剧的挣扎,他怎么敢?怎么能说出那种话?
他一方面厌恶自己自欺欺人的谎言,另一方面又无比眷恋顾晏的温柔,他无法想象顾晏要是恢复记忆后,会露出怎样的神色。
他不敢。
可是,可是,沈恪看着这样温和随性的顾晏,心中那股悸动几乎要将他淹没,明明是春寒料峭时分,却仍叫他觉着热。
沈恪的目光不自觉的灼热,顾晏自然察觉。
他放下书,看向紧紧贴着墙壁,与自己隔出半张床的沈恪,问,“很热吗?”
沈恪骤然紧绷,当那双浅眸看过来,脑子便像断了弦,睫羽半敛,诺诺点头,“是、是有点热……”
正是早春二月,乍暖还寒时,寻常人只怕还得穿着棉衣,沈恪却半截身子露在外面还说热,这便有些奇怪。
顾晏眉眼微凝,眸色露出些担忧,他撑着床,上半身凑了过来,将手搭在了沈恪的额头,感受着温度。
“似乎有点低烧……”他皱眉。
沈恪愣愣地,看着凑近的顾晏,此刻两人面对着面,极近,气息几乎纠缠。
随着那人的动作,长发跟着散过来,落了几丝在沈恪的手边,蹭的痒痒的,心里也跟着发痒,因着还带着水汽,便徒增些湿润朦胧。
落在额心的指尖微凉,叫沈恪终于回神,他察觉到顾晏的手温度极低,顿时抛开多余的心思,将搭在额头的手反握住,眸微沉,“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那双手修长分明,握在手中便如握着一块上好的寒玉,漂亮却冰凉。
顾晏也没抽开,由他握着,眉头仍未松开,“看书看的久了,手落在凉气里自然便冷,倒是你,初春寒气这么重,热的反常。”
他大概真的忧心,此刻坐直身子,就欲掀被下床,沈恪见状连拉住他,“你要去哪?
顾晏:“给你端热水来。”
春寒入体,用热水驱寒最为合适。
沈恪自然知道自己没事,但他又不可能把自己发热的缘由说出来,总不可能说,他太紧张了?
是故,便只能由着顾晏端了盆热水进来。
沈恪坐在床上,静静看着顾晏将木盆放在地上,袖子半挽,在热水氤氲中挤干帕子,即便是这样寻常的事情,由顾晏做起来便平白多了几分写意,说不出的好看。
在顾晏过来准备擦拭沈恪的脸时,沈恪顿时反应过来,下意识抓住顾晏的手,制止道,“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来。”
“你为何如此慌乱?”顾晏抬眸看他,露出些疑惑,“我们既是夫妻,何须介怀?”
沈恪僵住,他勉强露了个笑,解释道,“你的身子刚好,我有些担心。”
顾晏抚上他的头,道“你既担心我,我又何尝不担心你?阿青对我说,你亦伤的不轻,可你从不在我面前说这些,你不愿说,我便不问,但你不能叫我看着你发病却不管。”
他看着沈恪的目光宁静而平和,映着摇曳的火光,带着叫沈恪心悸的包容与担忧。
在这样的目光下,沈恪整个人几乎都要化了,全身一点力也使不出,飘飘的,握着顾晏的力度也松了下来,叫顾晏最终拿着帕子缓缓落在脸上。
湿热的帕子一点点拭过眉心,顺着脸颊,很耐心也很温和,沈恪看着专注的顾晏,恍惚以为,他们真的不过就是天底下最平凡的一对夫妻,天经地义。
沈恪忽而握住面前的手,他直直看着顾晏,怔怔道,“我真的很高兴……清安……”
顾氏清安,世无其二。
清安是顾晏的字,只是于沈恪来说,顾晏是长辈、是家主,直呼其字是万万不能的,可此刻,他们是夫妻,是爱人,那这,便是最亲昵的爱称。
顾晏动作顿了顿,抬眸看着他,“高兴?”
沈恪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外露,但他却并不想掩饰,对着顾晏露出笑容,“只是觉得,有你在,真好。”
顾晏神色也缓和下来,另一只空着的手抚上沈恪的头,道,“我一直都在。”
等顾晏重新上床,沈恪没再离的老远,他朝着顾晏那边不易察觉地挪动几分,将两人的距离缩小。
但没等他凑过去,顾晏竟是主动挪了过来,两人瞬间贴近,那股清新的药草香瞬间将沈恪笼罩。
沈恪惊异抬头,便见顾晏正侧眸看着自己,他道,“我以为你要和我一晚上都隔着半张床睡。”
“……没有。”沈恪不敢看他。
顾晏叹气,他问,“阿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我?”
沈恪僵住,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总是不敢看我,说话也很小心,面对我不安又紧张……”顾晏一点点分析,他本就聪慧过人,更何况沈恪破绽百出,想要发现问题太轻易了。
沈恪越听心越凉,几乎以为顾晏要戳破这拙劣谎言时,却听顾晏问,“阿恪,失忆前,我们是不是吵架了?”
峰回路转,顾晏竟想的是这个,沈恪愣了一下,旋即,他低低“嗯”了一声,说道:
“你是世家大族的公子,我却只是军中一介小卒,身份相差悬殊,还是男子,你家里人不同意我们的事,我不愿让你为难,所以就不辞而别了……”
“后来你来找我时,不幸遇上流匪,我们在逃亡时掉进洛水,幸得被阿青姑娘相救……”
这段话说的七分假,三分真。
大半是假的,可是境况却相似的很,因此沈恪说的倒真切,他明白自己和顾晏之间能够在一起的可能性实在渺茫,抛开外人的议论,单是顾晏对自己的感情就叫人不敢妄想。
这次若不是顾晏失忆,若不是自己鬼迷心窍,也不会有今日场景,沈恪一面忐忑不安,一面又不舍得打破眼前的境况。
沈恪说完,小心看向顾晏,却见顾晏敛眸,看不出对这个说辞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安静了半响,在沈恪神思不定中,顾晏终于道,“竟是如此。”
他看过来,“你不用因此为难,我虽然忘了许多,但既然我选择和你在一起,就证明我已深思熟虑,想清楚了你和我未来的路,也有足够的能力摆平前方的阻力,至于身份如何,更无关紧要,我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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