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阴森森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顾丞相乃凤子,岂是你能随意编排的?”
相似的讨论没过多久就传遍了整个咸阳城,大有向外传遍的架势。不过大部分百姓讨论的都是丞相天人之资,莫不是趁着这次祭天就会羽化登仙?或者会引凤凰下凡?
总之,在传言传的越来越离谱时,时间到了五月初顾衍祭天的日子。
顾衍果真如陈平说得,披发跣足拄着九节杖登上高台。祭祀的吉时被选在了晚上,台下燃烧着熊熊火把,在顾衍的眼中就像是一堆明明灭灭的光点。
他抬头看看天,在朗声道,“皇皇诸天,照临厚土,祭典方始。”顾衍踩着祭祀的舞步,挥动手中的九节杖状似祭祀般。
嬴政率领群臣立于高台之下,他沉默的抬头望着顾衍,心里却没有丝毫对祭祀的尊重,满心都是顾衍在拖时间。
其他人都低头不敢看正在祭祀的顾衍,只有嬴政意识到顾衍可能在等什么。
他瞪大了眼见,忽然想起上辈子的王政九年。
嬴政眯起眼见,嘴里嚅嗫了一句话,“九年,彗星见,或竟天。”
几乎在他说出答案的同一时间,天空中忽然划出一道炫目的光线,然后这道光线四散成百余束光线,顾衍感受到眼前光的变化,立刻改变了动作。是彗星造访了地球。
他拔出剑,高呼,“诸国无道,天佑秦一统天下——”
伴随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多的彗星汇聚成了光的帷幕,照亮了整个世界。
与此同时,知道今日顾衍在秦祭祀的燕、魏、齐三国君主也看到了这近百年才会见到一次的彗星。
没有人怀疑这是一次普通的天文现象。
因为在两年前,一颗巨大的陨石就造访过地球,那时的彗星甚至照亮了整个东方,整整十五日才完全消散。按照天文官们的测算,这样的彗星数百年难遇一次,而今天,彗星却在顾衍的召唤下有一次来到了地球!
这只能说明,天命真的在秦。
齐王建跪倒在王殿之上,以手掩面恸哭不已。而正在面对秦国大军入侵的燕、魏两国压力比齐国大了不知多少,而被这次祭祀成功激励的士气大振的秦军甚至不接受他们的投降,誓要用两国君主的项上人头来告慰天命。
刚刚被灭国的楚国本就迷信天命,这此彗星之事深深震撼了想要图谋复国的楚国贵族,让他们不得不再次审慎的对待自己原本的计划。
祭祀持续了整整一夜,当顾衍从高台下来时,底下跪满了参与祭祀的朝臣和卫兵,更远的地方甚至有百姓自发跪于外围,祈祷天命怜悯。
“先生,非天命于寡人,乃先生于寡人。”在场唯二冷静的嬴政上前扶助脚步有些踉跄的顾衍,低声道,“得先生乃寡人之幸。”
惊世的祭祀结束后,顾衍就休息了几天。
朝中诸事繁杂,但得益于顾衍早前将中央官吏的职权划分精细,他暂时的休假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而休息的时候,他就来陪公子扶苏了。
“先生,为君之道究竟是什么呢?”扶苏端坐在顾衍旁边,恭敬的问道。已经十二、三岁的他已然是一个翩翩公子了,也不像几年前那样总是缠着顾衍撒娇,只不过依旧非常喜欢待在顾衍身边。
顾衍笑了笑,“长公子认为君主乃什么呢?”
“荀子云‘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1)”扶苏答道,“先生也是如此认为的吧,虽然没有多说但您一直都在为万民着想。”自从荀子来秦,扶苏也看了不少荀子的书,对很多儒家思想了更深的领悟。
顾衍从不认为扶苏在学了儒家经典后会成为一个儒生,身为嬴政的儿子他不会是个优柔寡断的人,相反有这么一个铁血的父亲才应该多接受些温润的教育,若是国家连着两代,百年都是铁血帝王,那还要不要百姓好活了?
“那长公子觉得你父王是明君吗?”顾衍眨眨眼,笑着对不想议论自己父王的少年说,“我们私底下悄悄说,不告诉他。”
扶苏抿了抿嘴,低声道,“父王成不世之功,当为万世帝王之首这是毫无疑问的。”并没有正面回答顾衍的问题。
那就是他并不认为嬴政是个明君了。
顾衍笑着说,“君王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有自己的理想。我教导长公子,并不想将长公子培养成一个我理想中的‘君王’形象,而是希望长公子在面对决定天下万民切身利益的决策时,可以本能去考虑万民的处境,做出利于百姓和国家的决策。至于为君之道,也不是我教你长公子的,而是长公子自己去体会的。”
他虚指了一下扶苏的胸口,笑着说,“我只能教长公子行为上的事,但不能决定你的心。你的心,应该你自己去把握。”
“学生受教。”扶苏静默片刻,对顾衍行礼道。
“咦呀——咦——”两人正聊着,忽然从偏殿传来稚童的嬉叫声。扶苏愣了一下,然后转而笑道,“是亥弟醒了。”
说着起身对顾衍解释,“亥弟母亲为西胡进贡的美人,不擅养育孩子,所以我就将他讨来养着了。”哪里是不擅长,是胡人粗放的教育方式把路过的扶苏吓了一跳,立刻就决定不能再让那个美人管这个年仅一岁的孩子,不然他就要成为秦宫里第一个因为母亲的粗放而夭折的孩子了。
扶苏挠挠脸颊,腼腆的笑道,“不知为何总是很粘我。”
顾衍笑了笑,有一个胡人母亲,叫亥,那不就是大名鼎鼎的秦二世胡亥吗?他挥挥手让扶苏去把胡亥抱过来。
扶苏当然不会亲自去抱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是将乳母和胡亥一起带了过来。
乳母给顾衍行礼后,安抚了一下闹腾的胡亥,然后把这个小白团子放在铺了软垫的地上。胡亥两个水汪汪的大眼睛在扶苏和顾衍之间打转,然后毫不犹豫的抛弃了自己‘最喜欢’的兄长,转向端坐在席子上的顾衍那里。
感受到有小不点爬到了自己跟前,顾衍笑着躬身一把把小白团子抱起来,让他站在自己的膝盖上。
一边逗弄不会说话的小不点,一边和扶苏闲聊。
扶苏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最小的弟弟,嘟囔着,“就知道讨好最大的那个是吧!”
回应他的是胡亥咯咯的笑声。
“道若江河,随地可成洙泗;圣如日月,普天皆有春秋。(2)”甘罗站在太学正门口,默念门上的对联。他无数次读过这副对联,每一次都有新的领会。
他这次来太学不是为了找张苍,他是以太学生的身份来的。
他原本是有卫士令的官职在身,但一直觉得通过自己的老师得到一个中央官职实在不妥,于是在游历期间遇到太学考试报名,就报名了。虽然他没有基础书院的学历,但作为秦官想要补一个学历是非常容易的,这也是顾衍给手下官吏们的福利,在科举政策没有推行前就成为官吏的人可以通过申请得到基础书院的学历。
前几个月考试结束,可能是第一次考试,出题的时候又遇上寒潮所以题目并不难,在顾衍身边学习多年的甘罗甚至觉得有些容易。在答完题后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老师忙得忘了审核题目难度了。
正想着,一个带着浓重楚地口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请问,同学也是来秦求学的吗?”
甘罗已经领到太学的制服,自然很
容易被认出来。他连忙转身回礼,“某侥幸通过考试,刚刚成为太学学生”
他打量了向他搭话的来人一眼,总觉得这人在哪里见过又一时想不起来,只能不尴不尬的寒暄着。
聊天得知这人原本是县上的小吏,但受长官提携推荐他参加了太学的入学考试,然后就从楚地不远千里来咸阳求学。按照顾衍的安排,这些原本就有官职在身的官吏们会被编成一个班,方便教学,所以,他们应该会是同班同学。
正说着,张苍得了消息从太学里出来。不拘小节的张博士见到甘罗后笑着打招呼,“阿罗将我和先生瞒的好苦,怎么也不说一声好让我帮你打探些考试的消息。”当然不是题目什么的,而是报考的科目和未来的发展方向什么的。
甘罗揉揉额头,样子像极了顾衍头疼时的表现,他无奈道,“我又不用考虑官职什么的,要师兄打探什么啊。”
楚地的学生才发现自己搭话的竟然是咸阳本地人,而且还很可能是一个富家子吃了一惊,不过还是维持着温和的样子。
“哦师兄,给你介绍一下,我刚刚认识的同窗。”甘罗抬手介绍道,“九江郡沛县萧何。”
张苍笑着摆摆手让萧何不要多礼,然后说,“原来你便是萧何,判卷结束后我看了你的答案,真是有之风啊。”那个称呼被他飞快略过去了,萧何没有听清楚。
不过甘罗却反应过来,他也没有听清但经过张苍这么一提醒他忽然意识到刚刚他为什么觉得萧何在哪里见过了。
萧何刚刚说话的样子简直和十来岁的顾衍一模一样,不是长相而是气质。
他九岁就跟在顾衍身边学习,几乎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嬴政和张苍外最了解顾衍的人。就连在岐山的顾家人都不一定有他熟悉顾衍的一些小动作。
所以,刚刚萧何和他说活时他一直觉得他很眼熟,但一直每往顾衍那边想。张苍这么一说他立刻明白过来,远离萧何的一举一动真的非常有顾衍的风范。
萧何连忙低头向张苍行礼,“博士言重了,何只是一介地方小吏,试卷上所答不过是见昌文君政令有感而发罢了,非我一人之言。”
不需要甘罗介绍,张苍身上的博士官服就很能代表身份了。
有了张苍和甘罗的带领,萧何的入学准备异常的顺利,更让他吃惊的是原来他那个关于天下一统后政策方向的策论文章在太学竟然如此出名,几乎每个博士知道在知道他名字后都发出对他试卷的赞叹。
甘罗在萧何身后,低声问张苍,“师兄,萧何是文章究竟写的什么题目?”
张苍眨了眨眼,狡黠一笑道,“你不如问问他本人?我和你说有什么意思。”看样子,他是打定主意督促甘罗在太学里多交朋友了。
甘罗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不说就不说’,然后主动向正在给太学里众博士见礼的萧何走去。
“你是说,阿罗在太学和同学们相处的很好?”晚上结束办公,张苍回到丞相府和顾衍说早上甘罗和萧何的事情,顾衍笑着给张苍倒了杯水问道。
他不是不在意萧何,但就算刘邦来了也不能排在甘罗之前。
有时候张苍觉得顾衍照顾甘罗就像是在照顾幼子一样,即使他现在马上就要成年也不能让顾衍放心。
“嗯。”张苍点点头,“虽然阿罗确实少和人交流,不过大家都知道他学识渊博,很多问题都愿意请教他,所以他们相处的不错。”事实是,几乎整个太学都知道甘罗是他的师弟,当朝丞相顾衍的关门弟子——这个关门弟子是百姓的臆测,甘罗刚收拾好宿舍就被各个学派的学生轮着拉着辩论,甘罗舌战群儒胜利后得到了所有同级同学的尊重。
顾衍没有在他开设的学习里读过书,对学生们这些弯弯绕不太了解,但这不影响他理解张苍的意思,“学生嘛,心高气傲些找同学辩论也好,只要不过分,倒是无伤大雅。”
张苍也笑着点点头,太学的博士们也不会插手学生们的辩论,甚至有的博士还会加入辩论。
他从袖带里拿出自己誊抄的萧何的卷子,给顾衍看,然后说道,“卷子涂名后送到博士们手里判阅,要不是看上去他实在不擅秦篆,我们都以为是先生亲自来参加太学的入学考试了呢!”在一众法家的卷子里,萧何的答案确实扎眼。
自己的政策偏向让百姓休养生息,萧何师从黄老之学,赞成无为而治,使民修养,从本质上来看确实没什么差别。很多学生,尤其是刚刚被征服的那几个郡的士子为了讨好秦国,大部分的关于国策的文章都和法律有关,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能怪博士们认为是顾衍亲自下场考试了。
第97章
顾衍并不意外萧何的才能被博士们发现,在阅读了他的卷子后顾衍笑着对张苍说,“看来秦国后继有人啊。”
他可以辅佐嬴政一辈子,但不可能辅佐扶苏一辈子,扶苏要有忠于自己的臣子。萧何的性格和学术基础决定了他会是第一代守成君主最好的选择。在可以预见到未来,嬴政很可能会派兵征伐西域,如果在占领齐国后他对齐国发达的海运有兴趣的话,顾衍很可能还需要想办法支持远洋的开销。
就嬴政这么折腾,再大的国家,再多的年收入也不太可能支撑的住。
秦国需要修养生息,需要无为而治的君王和丞相。
“先生是打算培养萧何?学生以为您希望甘罗继承您的衣钵呢!”此时人种学说的传播,张苍自然理解成顾衍打算再收个弟子,将他培养成理想的秦国丞相。
顾衍摇摇头,“我并不打算让萧何成为我的学生,说实话”他在张苍誊写的卷子上写下自己的批语‘该生素具政法夙慧,愿日后青云直上’云云,然后接着说,“他的很多观点,我也挑不出错。”
然后笑着对吃惊的张苍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1)。”
“就拜托阿苍将这卷子交给那萧何,转告他我很欣赏他。”顾衍从文章中看出萧何并不是什么会因为高位者夸奖就忘乎所以的人,反而可能因为从小地方来到咸阳,有些拘谨,所以说了些溢美之词。
“学生知道。”
张苍点点头,接过卷子后转而说起前几个月球轴承的事。
“我认为可能是因为如今的物理理论研究并不深入,所以看似简单地结构也很难处理成想要的状态。只是,知识是需要时间积累的,如见学生也无能为力了。”张苍沉稳的说,用词平静,也省略了很多他在实验后失败的负面情绪,只将结果告诉老师。
“无事,阿苍尽力了就好。”顾衍笑着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我收到了少府送来的碳钢,看上去比现在常用的还要坚韧,是阿苍的成果吧。”
“是我和陈平共同努力的结果。”张苍想起陈平因为他们努力了半天最后只是改良了炼钢技术,没有机会得到王上对创新的悬赏闷闷不乐了好长时间就想笑。
顾衍笑着说,“王上很喜欢,想在私下给你们发一笔奖金。”高质量的钢在冷兵器战场上的作用比炸药还要重要,嬴政自然高兴。但是立下的规矩不能改,他们这个确实不符合王令中对创新事物的要求,所以嬴政就把钱给了顾衍,让顾衍转交给张苍和陈平。
“早知道有赏金,我刚刚就不提陈平那小子了。”张苍行礼谢过顾衍,打趣道。
“陈平家贫,就算太学有专门的奖学金和帮助恐怕过的也有些拮据,你到时候把一部分赏赐换成粮食、糖、盐之类的物甚交给陈平,他家里可能也需要。”如果顾衍没记错,陈平家穷到只能在城边盖房子,因为这样盖就可以借城墙的一部分作为屋子的一面墙,可以少花些钱(2)。供他到咸阳读书恐怕给这个贫困的家庭造成不小的压力,而陈平就算把钱寄回去可能也会遭到非议。
在秦国,无故得金是重罪。
顾衍知道最后可能可以证明钱的来历合法,但这会让陈平的兄嫂平白受到乡邻的滋扰,换成粮食就能好很多。
而且对于农民来说,粮食才是硬通货。
张苍点点头,理解顾衍的做法。很难想象,秦国丞相这么忙碌的工作竟然还能记住太学的学生的家庭情况,他几乎不敢想顾衍到底有多么看重太学里的学生。
秦王政十年,被围困了一年的魏国国都大梁终于投降,魏王披发跣足手捧国玺投降。
让顾衍吃惊的是,最先投降的竟然是魏国而不是看上去最弱的燕国。不过其实也无所谓,因为没过多久燕国就投降了。
嬴政站在曾经的六国地图前,抬笔将燕国和魏国也划去。这张地图已经被划去了很多国家,大如楚国,小如卫国都已经被秦所吞并,如今只剩下沿海的齐国了。
“先生说,这齐王又能撑多久呢?”嬴政笑着问。
顾衍摇摇头,“恐怕不出几月,齐王便要面南称臣了。”齐国虽然富庶,但正是因为富庶安定的时间太长,国民反而不愿意和秦国开战,更何况战国七雄里面五国都被秦所灭,难道齐国就能抵抗的住吗?
善于享受的齐国君臣可不这么认为。
更何况齐王建被顾衍那次祭祀刺激的不轻,早就一病不起。就算他不愿意投降,齐国的臣子也不可能陪着他死守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