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是担忧某老矣吗?”他听完顾衍的话,立刻站了起来,“丞相自可回去告诉王上,某虽不再年轻,但一身武艺并未荒废,军法也”说着,他就要去拿旁边的剑要给顾衍展示自己的武艺。
李左车咳嗽了一声,提醒自己祖父道,“丞相既然前来,必然不是只说这些的,祖父莫急。”说完还不好意思的对顾衍笑笑。
顾衍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也大致猜到了李左车的尴尬,轻笑着对站着的李牧说,“将军不必为我展示武艺,毕竟”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李牧才猛然意识到这个自见到他就行动如常的青年是个盲人。
他连忙放下剑对顾衍行礼道歉。
顾衍着才不慌不忙的对李牧和李左车道,“自听闻将军以步兵抗匈奴骑兵后,王上一直倾心于将军。在某看来,将军之才不在攻城拔寨,而在北击匈奴,西抵诸胡。”顾衍轻轻用手指了一下北面,然后笑道,“数年前秦国便派吕相国携使臣出使西域,算算日子差不多就要回来了。”至于吕不韦其实已经失联很长时间了这种话,顾衍自然不会说。
他继续忽悠李牧和李左车,“吕相归来定带着西域诸国风土人情,物产商队。但吕相并不是什么低调的人,恐会在西域小国四处宣扬秦之富饶。王上一直忧心蛮夷之国起不该有的贪念,故一直防备西北。秦虽有南郑公镇守西部,但毕竟少有擅长对战骑兵之人,故”
顾衍郑重的对李牧行礼道,“还请将军能助秦一臂之力。”
李牧当然知道顾衍前面什么秦担心西域胡人来抢是诓骗他的鬼话,秦国虎狼不去抢西域都算它们运气好。但如果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有所建树呢?而且听顾衍的意思,他很确定西域有很多国家,秦王也有进攻西域的意图。
顾衍猜到李牧会想什么,笑着给自己的话加码,“若是能破胡虏,定西域,将军之名当响彻中原大地,某以秦之丞相的名义承诺,将军定塞外之日秦将为将军立碑,将您之名撰于典册(1),传于社稷。”
此话一出,不只是李牧,就连李左车都有些动容。这可是铸碑立传啊!
李牧捋着胡子思考着。要知道,汉人以中原为中心聚居日久,从未向西北扩张的原因除了气候以外就是因为胡人滋扰。
他若是能北定匈奴,西拓疆土
他李牧之名,是否会名留青史?不是以战败国之将的名义,而是用开拓领地的将军的名义。
顾衍没有催他,反而安心的喝起自己面前的蜜水。他相信,这个条件李牧不会拒绝。
这是他和嬴政早些时候谈好的,要为战死的将士们立功德碑。六国之人不论男女老少,都是华夏子民,本就是一体又何来六国之说?秦之战,乃是身受天命的正义之师,为大一统而战的将士们都是受到上天感召的,自然要立碑来纪念。
嬴政当然是觉得这种诡辩有利于日后的统治,点头应下了,上辈子他收天下之兵铸十八铜人,如今也能拿天下之兵为国立碑。而顾衍如今忽悠李牧的那个立碑,当然就是这个,左右不费事,只要把他名字加上就行了。
顾衍在这边胡思乱想,李牧倒是沉默了很久,最后对顾衍说,“某愿为王上征战,但毕竟丞相开出的条件兑现的时间需要很久,所以某有个条件。”
顾衍放下水杯,点点头示意李牧说,然后心里飞快划过能许给李牧的土地,钱财和爵位。
“某要郭开死。”
顾衍毫不诧异,笑着说,“即使将军不开口,某也会把郭开的头送到府上。”虽然秦国确实利用郭开瓦解了赵国,但是这样一个唯利是图的人嬴政本就不欲留他,若是他的人头能博得一个善战的将军的效忠,顾衍能毫不犹豫的牺牲他。
就凭郭开在赵国时想弄死李牧这件事,顾衍就不可能将郭开的命留下。本来是给李牧准备的惊喜,如今李牧主动开口,顾衍自然卖他个好。
从李牧那出来,顾衍吩咐随行的人安排好李将军一家的生活,不得怠慢,然后趁着暮色未晚让韩徒催马尽快回城。他还没忘燕丹正琢磨着要他的命呢!
虽然知道燕丹不可能这么快就回到燕国,但顾衍总有种不详的预感。这种预感无关他的性命,但让总让人安心不下。
秦王政八年末,燕太子丹亡于国,北有寒潮民有冻死者。同年,杨端和、辛胜尽灭赵,居于易水,直指燕国。蒙毅带大军自魏归国。
王政八年的年末注定不能让秦国官员们过一个安定的年了。
nbsp; “再去信南郑公,敦促其整备军队谨防外敌。”气候的突然改变让寒潮来的异常早,虽然前几年蝗灾已经预示大环境的改变,但顾衍一直以为这种气候变化会是缓慢的,没想到会这么激烈。北边冷下来,就代表着今年冬季草场会冻死很多牛羊,域外的胡人遭了损失只会来抢中原的粮食,如今的军队大部分都在征战,顾衍担心狄道会被攻破。
不过,嬴政却没有顾衍这般谨慎。胡人确实厉害,但他们秦人也不是吃素的,要知道武关以西包括关中地区都是他们秦人从犬戎和匈奴手里抢回来的,几百年前能把他们打的不敢南下,如今他们这些夷人更不可能打过他们了。
更何况,南郑公带着他孙子早就开始为西出准备,兵马粮草都是为长时间征战准备的,若是胡人敢来,那就是让狄道诸军练兵的好机会。
顾衍明知道没什么问题,但还是嘱咐了几句,然后又让工部尽快组织百姓搭建窑炉取暖。好在蝗灾的时候有很多村里已经建了小窑炉,取暖不成问题,只有少数一些偏远的地方出现了冻死的人。
而因为寒潮,秦国的东征步伐终于慢了下来。这注定是个文官忙碌,武将清闲的年关。
这一忙,顾衍就将前面自己想的那些炼合金的事情忘了个干净,要不是张苍拉着灰头土脸的两个孩子来找他,他都忘了自己还吩咐过张苍做球轴承。
“先生!”张苍皱着眉头对难得放下公务的顾衍抱怨,“这两个小子差点就把窑炉炸了!”您还亲自给他们擦脸。
顾衍将面前的两个孩子脸抹干净,笑着拍拍他们的肩膀示意没事,然后对张苍说,“他们只是差点,你小时候都把窑炉炸开了。”
“我那是”张苍还要狡辩,然后在顾衍的目光下打住,然后慢慢低声说,“反正,他们不能妨碍太学的实验。”
“我没有,明明是张博士的方法不对。”其中一个稍微高一点的少年嘟着嘴说,全然没有见秦丞相的紧张,只是表达着自己的观点,“张博士想把钨融为液体,自然要提升炼钢炉里的温度,只是改变炼钢炉的结构是不够的,还要还要”少年显然忘了步骤,着急的拽拽旁边青衣少年的袖子,得到提醒后说,“对,还要去硫!”
张苍皱着眉头对少年说,“用的碳已经是去过硫的了”
“那就是还不够!”
两人争执起来,顾衍抬眼对上旁边一直没有参与争执的青衣少年,轻笑了一声,“韩地张良?”他相信自己的记忆,刚刚他提醒同伴的声音让顾衍记起了多年前的事情。
张良对顾衍行了大礼,然后说,“承蒙丞相还记得良。”
顾衍没有搭话,转而问,“不参与讨论?”
“良认为做不到,自然不会在这上面费精神。”张良沉稳道,“但阿平却认为此法可行,想要加入张博士的实验中一起完成球轴承。”
顾衍笑了笑,“听他刚刚所说,恐怕不是工科出身吧?”不然不会连书院课本里的煤炭去硫都要人提醒。
“我和阿平都习策论。”张良点点头,然后低声对顾衍说,“只是王上悬赏创新发明,赏金颇多,我这友人家中财资不丰,所以想做出轴承来换取赏金补贴家用。”少年君子觉得在背后讨论自己朋友的身世不太好,羞赧挠了挠脸。
顾衍点点头,招手让那个叫阿平的少年过来,然后笑眯眯的问,“阿平氏甚?”家贫的话应该就没有姓了。
少年抿了抿嘴,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书院也不是自己村里,他竟然在当朝丞相面前与人争执,紧张地说,“陈平,阳武人。”
顾衍笑得更高兴了,没想到兜兜转转张良和陈平两个人还是见面了。他真诚地夸赞道,“阿平所想并非没有道理,我让阿平跟着张博士一起做球轴承好吗?”
在少年亮晶晶的看向他时,顾衍继续道,“但是为官之学也不能荒废,我还等着你们来接替我的位置呢!”
“先生!”张苍不满道,自己先生这是怎么了,话说的像是在咒自己一样。
张良也不赞同的看向顾衍,但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后又收回目光。唯有陈平勾起嘴角,沉声问道,“丞相不怕有朝一日平真的顶替您,让您无用武之地?”
“哈哈哈哈”顾衍笑着揉了揉陈平的头,然后对他、张良和张苍道,“你们谁有这个胆子,尽管来吧!我在这里等着。”他将自己的金印从腰上卸下,对陈平说,“若是有哪天真的有人能从我手上抢走这枚印章,那必然是我已经于国无益的时候。”
“至于现在,小家伙。”他在陈平的目光下将金印收好,“你还太小了。”
打发了张苍他们,顾衍拿着算筹在桌上拨弄着。
灯火昏黄,寒风猎猎。窗外是风雪世界,屋内是沉默之境,唯有顾衍一人端坐堂前时不时改变算筹的位置。因为顾衍身体时常虚弱,药石无用,所以每到冬日有他在的屋内都生着温暖的炭盆,脚下的地龙也早早就燃起了。嬴政还嫌不够,命人将玻璃也装在顾衍常去的一些地方的窗户上。
此时的玻璃制造虽然颇有进展,可强度也不足以支撑整块窗户,所以装玻璃的窗子都是雕花的款式,在镂空处安装颜色不一的玻璃。按照此时的习惯,譬如兽面纹、蟠龙纹、蟠虺纹都是流行的窗户雕花。
穿廊上也点着灯,在寒风中灯火飘摇,映着窗户上明显带着神秘色彩的花纹,和狰狞兽面的目光投注在顾衍身前的案几上,然后又被他按在手底,毫不在意的揉碎在掌心。代表神明鬼怪的图案就这样被叛逆的无神论者羞辱,但温和沉默的青年却在摆弄用来占卜的算筹(1)。
他无视来自祖先的注视,无视鬼怪的凝望,无视神明的戏弄。
却为了万民,躬身自己从不相信的命理。
顶着寒风来拜访顾衍的韩非抱着自己写好的律法条文冲进屋内才呼出一口寒气,今年的寒潮来得汹涌,就是去过北地燕国的他也觉得实在太冷。
顾衍听到声音放下手中的算筹起身去接廷尉平。
两人坐定后韩非瞥见顾衍案上摆放独特的算筹,笑着说,“丞相在为百姓卜、卜算?”他很少见顾衍用算术的工具,也见过顾衍高超的心算能力,再加上算筹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出顾衍在算什么。
顾衍随手拨弄了一下算筹,将它们原本的位置打乱重组笑着说,“闲来无事罢了。”
“不、不知结果如何?”楚国人信鬼神,又有祭祀卜算的家学,在这方面要比中原人更擅长。韩非虽然不是什么坚定的鬼神信奉者,也有些好奇顾衍的结果。
“大善。”
顾衍眯着眼睛扫了眼算筹,他的到来改变了这个时空的历史进程,在嬴政重生而来后他记忆里的那些事件更是毫无参考价值,但宇宙并不会因为他们的改变而改变,所以明年中旬会有天外之物造访地球。
他需要安排一下,彻底稳定被占领地的民心。
韩非有些疑惑的回想了一下刚刚的算筹位置,他怎么觉得是凶兆?但顾衍笃定的样子又让他觉得是自己看错了。他摇摇头,可能是灯光昏暗他看错了。
“令尹。”王翦一身戎装闯进昌文君的屋子里,他一手扶剑一手抹了把脸,难掩兴奋的说,“昌平君与项梁有动作了。”昌文君来到楚地给昌平君做丞相后就按楚地的风俗将自己的官职改为令尹,王翦这样叫他表示尊敬,但对已经叛变的昌平君就没那么客气了。
他和昌文君放任项梁和昌平君接触,暗中监视两者的动向,但他们一直没露出马脚。如今秦地遭遇寒潮,又是多地开战,前些日子他还写信给顾丞相让他将新一批粮草晚些送过来,营造了一种秦国已经无法支持这么庞大开销的假象,然后又派李信带兵长驱直入楚国腹地攻城,让陈郢看上去无兵可守。
果不其然,像缩头乌龟一样观察了快两年的项梁也终于忍不住试探了起来。
昌文君眯着眼睛笑道,“看来明年便是破楚之时。”他虽是熊氏,但生长于秦,深受秦恩,对楚国并没有多少情感,这话说得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王翦想起王上给他的密令,巴蜀地区已经在整合兵马,出关自西入楚,也笑了起来,“到时候”他两只手比了个两面包夹的手势然后说,“要不了三月楚地皆为秦土。”
陈郢的另一边,自立为楚王的熊启的宫殿灯火通明。熊启看完来自城外的信后就将其扔进火盆里烧掉,项燕建议他找借口派王翦带兵离开陈郢,然后软禁令尹昌文君,迎他进城再封锁李信的退路,定会让李信所带的三十万秦兵葬身大泽,破秦攻楚之计。信上还附有伪造的李信军败,向陈郢求援的军报。
项燕毕竟对秦国君臣不够了解,可熊启是在秦国长大的啊!他总觉得这个计划看似缜密,但总有什么没考虑到的。
想起离开咸阳时,丞相顾衍的脸他总有些心虚。
可如今已经是剑在矢上,不得不发的状态,也容不得他左思右想。熊启深吸一口气,让左右侍从写王令给王翦,命其不日便发兵驰援李信。
半个月后,在陈郢周围驻扎的五万军队开拔,前往‘驰援’前方攻打旧楚国的李信。
昌文君思忖着自己同族的想法,在王翦带兵离开后就开始给嬴政写信。大致意思就是,虽然来的时候的计划是让熊启以考烈王之子的名义讨伐血统不明的楚王,这样可以让秦国攻楚在道义上站住脚,但是计划赶不上变换,熊启现在叛变了,他不得已改变策略,希望王上海涵。同时,最近送来的粮草可能会被项燕截胡,所以顾丞相还是少送点吧。
当这封来自昌文君的信被快马加鞭的送到秦宫后,顾衍皱着眉头对嬴政说,“昌文君恐怕如今已经深陷囹圄,王上不派人去救?”他担心项燕会杀了昌文君。
嬴政摇摇头,“表叔既然没有向寡人求援,那么楚地的情况一定还在他和王翦将军的控制下,寡人不会无端猜疑远在外的臣子。”即使这种猜疑是为了臣子好,嬴政也不会放任自己这么做。因为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再也无法根除了。今日他担心臣子的安危,明日是不是就有可能担心臣子临阵倒戈呢?
顾衍理解的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嬴政需要做的是对所有臣子抱有信心,用身为王上的气魄感染臣下,而他的工作就是不让他这种信任打水漂,保证臣子们的身心安全。
“算算时间,狄道侯应该已经引兵入楚了吧?”顾衍想了想,“王翦将军应该是自有计划。”他只需要想办法把军粮送到王翦和李信的部队就行了。
刚刚忙完寒潮冻灾又要投入军粮供应的汪洋大海里,顾衍却不显丝毫疲惫。嬴政更是眼神熠熠,他看着自己的老师笑着说,“如今看来,不出三年秦将一统天下,先生可有何感想?”
顾衍正低头撰写公文,头也不抬的说,“只要百姓安居乐业,臣便别无所求,要何感想?”华夏民族能再次成为一体当然令人高兴,但这也代表着顾衍必须面对三千多万人的吃穿问题,嬴政只需要考虑国家大方向就行,而他可是要带着手底下的人一步一个脚印干出来。
他根本没有空去考虑什么感想。
“先生不似少年时有朝气了。”嬴政摇摇头嘲笑道。
顾衍听到他这么说,终于抬头反唇相讥道,“王上也不似年少时有活力了。”
说完两个人哈哈笑了起来,就像是回到了那年在咸阳城郊一起读书时的日子。这笑声回荡在整个大殿里,绕梁而上似是穿透时空连接着两人肆意的少年时代。
果然不出嬴政所料,楚国前线不断传来好消息,只是写军报的人从昌文君改成了王翦和李瑶。当时李瑶和李冰在咸阳同时接受太医的检查,结果是李冰感染了蜀地的瘴气而且积劳成疾,需要静养,于是一心为国征战的李郡守就这样被嬴政扣在咸阳养病,让他的儿子暂代他的工作。
无聊的李冰在顾衍的建议下开始写书,将自己多年督建水利的经验编纂成册用来教更多的水利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