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罗和越丫一起做的纺织机,当然知道渭南的纺织厂在做什么,他当即翻身上马对张苍说,“某要速去见先生,回来再和师兄解释。”
然后也没等张苍答应,就骑马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城了。
玥姬感觉自己的生活自从韩国灭亡后就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韩王投降时她们这些未婚女眷就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了。无外乎被献给秦王,然后被他纳入后宫或者赏给高级将领。只是没想到,当她们坐在马车上被送往咸阳时,竟然有人将车队拦了下来。带头的将领拿着秦丞相的命令,将她们一行几十人全都带到距离咸阳百里的地方。
她和姐妹们战战兢兢,唯恐会被立刻处死。她们失去了家中大人的庇佑,又没了仆从财物,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真正明白书上所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究竟是怎样的绝望。
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将领并没有为难她们,只是将她们放在这处村里,留下看守的士兵就离开了。
虽然在这里有粮食供给,但没有仆人,什么事都要亲历亲为,这对于她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要知道,身为战败国的公室女子,她们就算进入秦王后宫或者被赏给将领,也不过是做妾的份。姬妾之类,牛马之属,可想而知日后的生活是多么凄凉。在这里还有些许自由,劳作这些事对她们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韩国羸弱,税收不丰,贵族女子中只有主母才不用劳作,其他人都是要做些浣纱、纺织的活计的。所以很多人都飞快地习惯了新生活。
而且,因为大家在那些守卫眼里都一样,身份没了嫡庶之别,又一起同甘共苦,姐妹间关系更好了些。
“玥姬,你在想什么?”一旁清洗羊毛的女子提醒着,“咱们得快点,马上就到上课的时辰了。”贵族女子不要求什么琴棋书画,那些都是卑贱的妾们为了讨家主开心才会学的,正妻只需要学会怎么管理后宅就可以了。所以她们曾经从来没用认真上过除礼仪外的课程,但是听说在秦国女子是可以为官的!在韩国是想都不敢想的。
而且这儿的里正也说了,只要她们能通过考核也能离开这里去做亲民官。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很多女子并不是没用野心,比如她。但她们的身份决定了她们只能在后宅里发泄自己对权力的渴望。但如今有了为官为政的机会,哪里还会在乎后宅的那点小事?虽然她们身份敏感可能不能当大官,但是很多人都相信如果自己能立功的话,秦王一定会赏识她们的。
玥姬知道自己的姐姐迫切的想要为官,在学习上也分外努力,于是加紧手里的动作赶在上课前洗完今天要用的羊毛。
一路上,也不少女子都步履匆匆的想村中间的书院走去。甚至有人都抱着书本从不远处的厂房里跑出来,看样子是在工作的时候都在看书。
“上课的声音?”顾衍坐在主位上,笑着打趣。他并没有太关心过这边的事情,所有的安排都交给了越丫。
越丫一听就知道自己的主君是在调侃她,不好意思地说,“奴在和她们交流的时候发现,她们也和普通人家的姑娘没什么分别,只是有很多身不由己而已”她同为女子,难免怜悯这些国破家亡,无片瓦遮身的女子。所以自作主张的建了书院,至于教书的先生本来就是给这个原本无人的乡预备好的,只是越丫提前请了过来。
顾衍知道越丫的心思,并没用多说什么,他目光沉稳。他希望能带给百姓们美好的生活,即使如今并不能做到人人都脱离苦海,可至少要给他们一个期望,一个能遥不可及又可以幻想的愿望,只待他们能在未来见到。
这些女子九成九都不可能做官,但就算只有一成的几率也能让这个变相的监狱变得如此有活力。
越丫知道顾衍喜静,这次来渭南巡视也不过是抽空来放松一下,见自己的主君没有说话就退了出去,将这个小茶室留给他一人。
已经可以被叫做男人的青年沉静的坐在这个打扫干净,但简朴到堪称简陋的茶室里。他没有动面前的茶杯,目光呆滞的面对案几不知道在想什么。越丫跪坐在茶室外面,就像过去的十几年一样。
她习惯了顾衍在
无事的时候这样呆滞的坐着,不饮不食,不闻不问。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这位少年为相的主君是孤独的,没有人能真的走近他,即使是如今的王上也无法和他真正的推心置腹。她读书学过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也听顾衍弹过高山流水,这么多年来她唯一的心愿便是能有一个人,可以真正让顾衍放下心事,放松一时半刻。
可她也知道,万民的生息都在主君一念之间,他背负着万民的性命,她看似小小的愿望几乎不可能实现。
圣人难为,难为圣人。
甘罗彻夜赶路,在驿站换了三匹马,破晓时分才堪堪看到远处升起的炊烟。
他紧了紧披风催马前行,很快就看到带着亲兵正在巡逻的韩徒。顾衍很少出远门,但是每次出门都会带着丞相府里的亲卫,——这也是嬴政的要求。
知道自家先生还没走,甘罗松了口气。来不及休息,擦了把脸赶在顾衍起床后他就已经坐在客室了。
“阿罗这么匆忙,是出了什么事吗?”顾衍知道他这次跑的有些远,但并不清楚甘罗究竟去干了什么。
“请丞相恕罪。”二话不说,甘罗先给顾衍行了大礼,“某自作主张插手了赵国之事。”顾衍早就给各个职位限定了职权范围,甘罗这个卫士令显然不能查收外交军事之类的工作。因为是请罪,他也没有称顾衍为先生。
顾衍没用生气,刚刚起床他还有些眩晕,支着头问甘罗,“赵国啊——,是因为什么呢?”
“赵国有变,赵王杀太子嘉,囚李牧将军。”甘罗简单地介绍情况,“臣原本是去赵国监看盐业贸易是否按计划执行,邯郸繁荣故臣前去统合财货。”外派的商队会有卫尉派人监管,甘罗去并没有什么问题。
\邯郸城内疯传李牧将军联合太子意图刺王杀驾,赵王在郭丞相的谏言下将太子绞死,收李牧将军三族于牢狱。臣认为李将军有大才,秦应该拉拢之,所以救其出牢狱。\不过那个郭开老儿拦他的时候,说王上和丞相希望李将军死。他擅自改变计划,所以才匆忙来请罪。
“郭丞相和你说我和王上给他下令,让他想办法让赵王杀掉李牧?”顾衍哼笑了一声,“郭丞相误会了,我并不想要李将军的命。”反而是郭开自己想杀了李牧。
甘罗不愧是顾衍的学生,顾衍只是解释了一句就明白了其中原委。他抿着嘴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在顾衍看过来的时候恢复端庄有礼的样子。
“郭丞相担心日后赵国被灭,李将军得秦国重用自己就会被王上遗忘。他要先干掉日后会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才能确保王上能看到他的‘能力’。”甘罗飞速的说。一边说一边反思自己究竟是有多愚蠢,竟然能被这么简单的事情迷惑了双眼。
顾衍点点头,问起另一个他比较关心的事情,“那你给王上禀报此事了吗?”
甘罗摸摸脸颊说道,“某在出城的时候已经命人将赵国的情况禀告王上了,但并未说李牧将军及其家眷的藏身之处。”他有卫士令的特殊令牌,这种传验是发给他们这些收集百姓上书的官员的,可以不受阻拦的出入大部分地方。这也是为了防止地方官员为了隐瞒中央,扣下卫尉的人而签发的。
“确实不能让王上先知道。”顾衍头疼的按了按额角,嬴政那个脾气再装上李牧那个软硬不吃的性格,要是让这两个人见面,他都担心自己还没回到咸阳就能听到李牧被嬴政挂墙头的消息了。
“但是,回去之后自己去廷尉官邸领罚。”顾衍对甘罗说,“下此再这样随意插手这些事,你就去太学重新学习。”
“哦。”甘罗闷闷的答应下来。
事实上,在甘罗将消息送进秦宫后,嬴政就连夜召集还在城内的将领和朝臣们商议了此事。和顾衍一样,大部分人很快就猜到郭开的想法。既然理由合理,那么这个消息就应该是真的。
判断消息来源可靠后,嬴政也没管李牧现在人在哪里,他立刻下令给还在回程路上的杨端和和辛胜,让他们趁着赵国此时无人可用秘密掉头回攻赵国。打他们个出其不意。
于是,在顾衍巡视完渭南回咸阳后,还没到家就听到了杨端和带兵进攻赵国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按这个速度,嬴政还有几年就要成为始皇帝了。历史上也不过是用了六年,有顾衍帮助肯定会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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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虽然已经从甘罗口中知道了李牧现在的藏身之所,但顾衍并没有立刻去见他。事实上,顾衍根本就不打算去见这位声名远扬的李牧将军。在这点上,他和嬴政的态度是一样的。
甘罗既然已经将他救了李牧的消息告诉了嬴政,那么在现在完善的户籍制度下,嬴政都不需要通过他,只要找个民部管户籍的小官就能知道李牧在什么地方了。
但从他得知消息到从渭南回咸阳,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嬴政没有召见李牧。
他就像是把这个名将忘了一样,一心一意的带着尉缭指挥前线去拿下赵国。
李牧不善沟通,即使从他得知的消息里李牧每年都要拿出大量财货与邯郸的达官贵人们交好,但从赵王对他的态度上来看,他恐怕没有成功的挽救自己在这些赵国贵族心中的形象。而且,他带着秦赵将领的毛病,秉持着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信条,天天在赵王的神经上反复横跳。虽然嬴政能够接受自己的将领在战场上随机应变,临时改变计划,但他不能接受最后将领们连句解释都不给他。
他的这种不善于沟通,根本不能让君主对他放下戒心。
所以,他和嬴政都在等。
等这位老将军自己坐不住,来求见他们中的一个。
“祖父。”少年对着书房的位置叩首,抿着嘴对屋内的身影说,“甘卫士安排我等居于此,可见丞相和秦王礼士之心。只是如今过去半月都无人来见,也无人来召,孙子心中惶恐,还请祖父明示。”说话的正是李牧的孙子,李左车。
屋内的李牧已经卸了铠甲,正端坐在书案前细细看着这里留下的书。听那甘家小子说,这里是十几年前顾丞相在野教秦王政读书的地方。书架上留下的没有带走的书简虽然不多,但这几日看来,那顾家子不愧是凤鸣而生,天生英才啊!
“阿车,你说那顾丞相和秦王在这里读书时有多大?”
李牧没有回答孙子的问题,反而沉声询问道。
李左车今年二十又五,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心里自然好奇传说中十六岁就做太保,不到二十就为丞相的顾衍。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拉着甘罗问过如今丞相的事迹,听到祖父询问立刻回答道,“听甘卫士说,顾丞相建这书院的时候不过十岁。”秦王和顾丞相年龄相仿,那时也不过十岁吧!
“十岁啊。”李牧将手里的书简放回案几上。十四年前,顾衍还没有在七国推广纸张,就连他这里用的书都是竹简木牍。这么多年过去,这些简牍保持的倒是非常完好。李牧用手拂过上面苍劲的秦篆,低声笑道,“十岁啊,十岁。”
“秦国,天佑之,天佑之啊——”
“祖父!”李左车紧张的跪直,好像如果李牧不回答他的话,他就要闯进去了。
李牧用手支着案几,将自己慢慢撑起摆摆手对门口的李左车说,“我无碍。”在他手下压着的竹简上,赫然是几个小字,
‘风起,杀。’
写字的人显然不希望别人看到他的批注,将这几个字在‘王于兴师’的章句旁刻划的非常小。联想到这书的主人是曾经教导秦王的顾衍,能随便动他书的人非常少,在上面随便刻字的就更少了。
写字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李牧看着这三个字,抹了把脸一把推开房门,沉稳的对李左车道,“去信给狄道侯,就说我李牧愿归秦,望他能引荐一二(1)。那秦王和秦丞相不是想让我去见他们吗?那就去见好了。”
李左车点头表示明白,见自己祖父并没有意志消沉已经心下喜悦,在祖父走后立刻去提笔给自己的堂伯祖父狄道侯李瑶写信。至于自己的问题,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至于自己的祖父为什么不直接去见顾丞相,恐怕是拉不下脸吧!他一边写信,一边在心里想。那郭开小儿鼠目寸光,陷他家于不义之地,逼他家被迫接受秦国的好意才能保全自身。难道他就觉得,自己帮助秦国拿下赵国,秦国就会厚待他吗?
李左车想到这里,冷笑了一声。秦王重利而寡恩,轻德而重能,顾丞相仁义非凡但性格坚韧,不喜鸡鸣狗盗之辈,他一定会亲眼看着郭开那斯被秦王下令车裂于市的。
顾衍没有再关注李牧这边的事。李牧在赵时,他和嬴政天天研究怎么把他诓过来,如今阴差阳错的把人带到了秦国,两个人就对他失去了兴趣。尉缭是亲眼见着这他们两个研究李牧,然后又对他失去兴趣整个过程的。他只能感慨这两个人对敌国的臣子就像是那些薄情的郎君对曾经心爱的女子一样,得到了就失去了兴趣。
因为战场的事情顾衍真的不感兴趣,也不擅长,所以在这方面他很少在公开场合表达观点。而嬴政也忙着前线的事情,连燕朝都暂停了,所以顾衍难得的清闲了下来。
趁着机会,他带着韩徒去距离丞相官邸不远的太学去找张苍。
他在渭南工厂里检查了越丫和甘罗一起做的水利纺织机后,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在使用水利没有办法成为工业动力的一个重大阻碍就是轴承。
现在使用的轴承不论是木制还是铁制,都是两个轴承直接接触然后互相磨损。在效率要求不高的地方,这种轴承已经够用,但是像水利纺织机和水利磨坊这种几乎每天都在高强度运转的机器上,这种轴承的转速和
耐磨属性就不足了。
他这次来找张苍就是要找他做个球轴承来替代越丫她们现在用的水利纺织机的轴承。
在博士的办公楼里找到正在和墨家的人争执问题的张苍,顾衍笑着让韩徒把张苍从包围圈里解救出来,将他拉到走廊边说,“怎么这么大了,还像小时候一样?”张苍以前就喜欢和墨家的人吵架。
张苍撇撇嘴,“谁让他们冥顽不灵。死守着那些《墨经》,还想插手政治。”墨家就这点不好,明明是一堆技术人员缺老想着插手政治,而且政治主张又非常幼稚。张苍总是因为这种事情生气,所以三天两头都要和那些墨家的博士吵架。
顾衍是知道墨家的规矩的,弟子在七国为官都要推行墨家的主张。但是因为太学作为教育机构,没有给他们掌握权力的机会,而且历任秦王的铁血手段早就把秦墨收拾的服帖,他们私下的争执顾衍并不放在心上。
他安抚了一下气头上的弟子,然后把球轴承的事情和他说了。
张苍很快就理解自己老师的意思,拉着他到藏书楼的顶层找来纸张和尺规,一边画图一边问顾衍,“如果先生是减轻摩擦的话,用球形代替环形轴为什么可以减少摩擦呢?我已经做了实验,确定摩擦和接触面积无关啊!”
顾衍想了想,决定这个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解释清楚的,于是拍拍张苍的肩膀说,“这个要阿苍自己去想了。”深沟球轴承主要承受径向载荷,也可同时承受径向载荷和轴向载荷(2)。球轴承的结构使它的摩擦系数非常小,极限的转速也非常高,但这两个物理原理他没有教给张苍,所以张苍不太清楚。
张苍已经习惯了自己先生让自己寻找答案的教学方式,很自然的答应下来。但是他在画完图纸确定制作工艺后,凭借着自己的敏锐的发明嗅觉察觉到不对的地方,“先生,如果要把球形装进轴承里,那这些球肯定要比现在用的这些材料都坚硬吧!”如今的炼钢技术已经达到了一个巅峰,秦国甚至可以锻造高质量的钢材,张苍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更坚硬的金属了。
顾衍被他这么一问,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他在脑子里飞快的搜索记忆中的矿产,要锻造出比现有金属更坚硬的金属,肯定是要炼新合金的,但是加什么呢?